宋史全文 - 第 18 页/共 50 页
十一月丙午,冬至,祭昊天上帝于圜丘,以太祖配。始罢合祭天地。还御宣德门,大赦天下。甲寅,判河南府、潞国公文彦博守太师、开府仪同三司致仕。
甲子元丰七年春正月辛酉,责授黄州团练副使苏轼移汝州。轼言汝州无田产,乞居常州。从之。元丰中,轼系御史狱。上本无意深罪之。宰臣王珪言苏轼有不臣意,因举轼《桧》诗『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之句对曰:『陛下飞龙在天,而求之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上曰:『彼自咏桧,何预朕事?』珪语塞,遂薄其罪。然上每怜之,一日,语执政曰:『国史大事,朕意欲俾苏轼成之。』执政有难色。上曰:『非轼则用曾巩。』其后巩亦不副上意,上复有旨起轼以本官知江州。中书蔡确、张璪受命,明日,改江州太平观,又明日,命格不下,于是徒轼汝州,有『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之语。前此,京师盛传轼已白日仙去。上对左丞蒲宗孟嗟惜,故轼表有『疾病连年,人皆相传为已死;饥寒并日,臣亦自厌其余生』之句也。
二月庚午朔,河北转运使、措置河北籴储吴雍言:『见管人粮马料总千一百七十六万石。奇赢相补,可支六年。河北十七州边防大计,仓廪充实,虽因藉丰年,实以吏能干职。同措置王子渊在职九年,悉心公家。望考察成效,以劝才吏。』诏赐子渊紫章服。
三月丁巳,大燕集英殿中,皇子延安郡王初侍立于前,宰臣王珪率百僚廷贺。王年未当出阁,上特令侍宴以见群臣。壬戌,诏太学外舍生周邦彦为试太学正。邦彦献《汴都赋》,文采可取,故擢之。邦彦,钱塘人。
五月庚申,诏中书舍人蔡卞往江宁府省视王安石疾玻辛酉,白虹贯日。壬戌,诏自今春秋释奠,以邹国公孟轲配食文宣王,设位于兖国公之次,荀况、扬雄、韩愈以世次从祀于二十一贤之间,并封伯爵。
六月,礼部言:『欧阳修等编《太常因革礼》始自建隆,讫于嘉祐,为百卷。嘉祐之后阙而不录。熙宁以来,礼文制作,足以垂法万世。乞下太常,委博士接续编纂,以备讨阅。』从之。戊子,集禧观使王安石请以所居江宁府上元县园屋创禅寺,乞赐名额。』从之,以报宁禅院为额。或云:『安石子雱处性险恶,安石在政府,凡所为不近人情者,雱实使之。既死,安石尝恍惚见雱荷铁枷如重囚状,遂请以园屋为僧寺,盖以雱求救于佛也。』
秋七月癸丑,分命辅臣祈晴。
八月癸巳,衢州言太子少保致仕赵汴卒。赠太子少师,谥清献。
冬十月乙亥,给事中韩忠彦为礼部尚书。忠彦入谢,上谕曰:『先令公之勋,朕所不敢忘。卿复尽忠朝廷,此未足以酬卿也。』辛卯,枢密院奏:乞以自来御前批降指挥备载于册,以为枢密府龟鉴。从之。
十一月,夏国主秉常遣谟个咩、迷乙遇赍表入贡。
十二月戊辰,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司马光为资政殿学士,降诏奖谕,赐银绢、衣带;范祖禹为秘书省正字,并以修《资治通鉴》书成也。上谕辅臣曰:『前代未尝有此书,过荀悦《汉纪》远矣。』初,元丰五年,将行官制,谓辅臣曰:『官制将行,欲取新旧人两用之。』又曰:『御史大夫非司马光不可。』蔡确进曰:『国是方定,愿少迟之。』王珪亦助确,乃已。及除光第四任提举崇福宫,诏满三十个月,即不候替人,发来赴阙,盖将复用光也。是岁秋宴,上感疾,始有建储意。又谓辅臣曰:『来春建储,其以司马光及吕公著为师保。』蔡确知光必复用,欲自托于光,乃谓职方员外郎邢恕曰:『上以君实为资政殿学士,异礼也。君实好辞官,确晚进,不敢进书。和叔门下士,宜以书言不可辞之故。』恕但与光之子康书致确语,康以白光,光笑而不答,亦再辞而后受之。
乙旦元丰八年春正月戊戌,上不豫。
二月癸巳,上疾甚。王珪言:『去冬尝奉圣旨:皇子延安郡王来春出阁。愿早建东宫。』凡三奏,上三顾,微肯首而已。又乞皇太后权同听政,至于再三,皇太后泣许。先是,蔡确疑上复用吕公著及司马光,则必夺己相,乃与邢恕谋为固位计。恕故与皇太后侄公绘、公纪游,恕密执二人手曰:『右相令布腹心。上疾未损,延安郡王冲幼,宜早定议,雍、曹皆贤主也。』公绘等惧曰:『君欲祸我家!』径去。已而恕反谓雍王颢有觊覦心,与内殿承制致仕王械共造诬谤。是日入问疾退,乃于枢密院南厅共议之,王珪曰:『上自有子,复何议?』翌日,遂立皇太子,确、惇、京、恕邪谋遂不得逞,其踪迹诡秘,亦莫辨请,各自谓有定策功。事久语闻,卒为朝廷大祸,其实本恕发之。
三月甲午朔,皇太后垂帘,皇子立帘外。珪等遂宣制立为皇太子,改名煦。又诏:『应军国事,并皇太后权同处分,候康复日依旧。』戊戌,上崩于福宁殿。宰臣王珪读遗制,哲宗皇帝立。
史臣曰:上聪明英睿,天性孝友,事两宫竭诚尽力,亲爱二弟无纤毫之间,终上之世,乃出居外第。圣学高选,言必据经,深造道德之蕴而详于度数。禁中观书,或至夜分。在东官,素闻王安石有重名,熙宁初擢辅政,虚己以听之。安石更定法令,中外争言不便,上亦疑之,而安石坚持之不肯变,其后天下终以为不便,上亦不专信任,安石不自得,求引去,遂八年不复召,然恩顾不衰。司马光、吕公著虽论议终不合,而极口称其贤。励精求治,如恐不及,总揽万机,小大必亲御殿决事,或日昃不暇食。侍臣有以为言者,上曰:『朕享天下之奉,非喜劳恶逸,诚欲以此勤报之也。』将定官制,独处阁中考求沿革,一年而成,人皆不知。
每当用兵,或终夜不寝,边奏络绎,手札处画,号令诸将,丁宁详密,授以成算,故千里外上自节制,机神鉴察,无所遁情。如李宪、张诚一辈虽甚亲用,然未尝一日弛其御策,无不畏上之威明而莫敢肆欲。先取灵夏,灭西羌,乃图北伐,积粟塞上数千万石,多储兵器以待。及永乐陷没,知用兵之难,于是亦息意征伐矣。
谦冲退谨,去华务实,终身不受尊号,此诚帝王之盛德也。
初,司马光不敢赴阙,会神宗崩,闻孙固、韩维皆集阙下。时程颢在洛,亦劝光行,乃从之。卫士见光,皆以手加额曰:『此司马相公也。』民争拥光马呼曰:『公毋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所在数千人聚观之。光惧,遂径归洛。
《讲义》曰:『所贵乎大臣者,非以其有过天下之材智也,必其有服天下之德望也。王安石所以变旧法之易者,以其虚名实行,足以取信于人。司马光所以改新法之易者,以其居洛十五年,天下皆期之为宰相也。然安石其权臣,温公其重臣欤。
太皇太后闻之,诘问主者,遣内侍梁惟简劳光,问所当先者。光乃上疏曰:『近年以来,闾阎愁苦,痛心疾首而上不得知;明主忧勤,宵衣旰食而下无所诉。莫若明下诏书,广开言路,不以有官无官之人,应有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陛下以听政之暇略赐省览,其义理精当者。即施行其言。』
夏四月,诏开封府界、京东路养马指挥并罢。又诏:『京东、京西路保甲、养马法元定年限极宽,民间易以应办,而有司不务循守,期限迫急,遂致搔扰。先帝已尝降手诏诘责约束,至今犹不能奉行。其两路保马,宜令并依元降年限收买,其剩买过数目,并充以次年分之数。』其后诏京东、京西路保马等级分配诸军,余数发赴太仆寺。其格不应支配,即还民户变易,纳所给价钱。又诏在京并京西及泗州所买物货等场并罢。中书省言:『内外人户见欠市易钱物当议减放。』诏大姓户放七分,小姓户全放。资政殿大学士吕公著兼侍读。公著时知扬州,召用,遵先帝意也。资政殿学士司马光知陈州。辛巳,职方员外郎邢恕为右司员外郎。恕雅善司马光及吕公著。蔡确度光及公著必复用,遂深交恕意,欲因恕以结二人也。然恕倾险,乃更与确阴谋,谓确有定策功,于是骤迁都司。司马光上疏曰:『昔仁宗皇帝擢臣知谏院,臣初上殿,即言人君之德三,曰仁,曰明,曰武;致治之道三,曰任官,曰信赏,曰必罚。英宗皇帝时,臣曾进《历年图》,其后序言人君之道一,其德有三,其志亦犹所以事仁宗也。大行皇帝新即位,擢臣为御史中丞。臣初上殿,言人君修心治国之要,其志亦犹所以事英宗也。今皇帝陛下新承大统,猥蒙访落,谨复以人君修心治国之要为献,其志亦犹所以事大行皇帝也。臣近曾上奏,乞下诏书开言路,伏望圣慈早赐施行。』枢密院言:『府界三路保甲,两丁之家止有病丁并田不及二十田者,听自陈,提举司审验与放免。』诏可。司马光上疏曰:『先帝励精求治,以致太平。不幸所委之人不足以仰副圣志,自谓古今之人皆莫已如,多以己意轻改旧章,谓之新法。其人意所欲为,人主不能夺,天下莫能移,缙绅士大夫望风承流,竞献策画,作青苗、免役、市易、赊贷等法;又有边鄙之臣行险侥幸,轻动干戈,深入敌境,使兵夫数十万暴骸于旷野;又有生事之臣建议置保甲、户马以资武备,变茶盐、铁冶等法,增家业、侵街、商税钱以供军须,非先帝之本志也。先帝升遐,奔丧至京,乃蒙太皇太后陛下特降中使访以得失,既而闻有旨罢修城役夫,撤诇逻之卒,止御前造作,斥退近习之无状者,戒饬有司奉法失当过为烦扰者,罢物货等场及民所养户马,又宽保马年限,四方之人,无不鼓舞圣德[4],新法之弊,天下之人无贵贱愚智皆知之[5],是以陛下微有所改,而远近皆相贺也。然尚有病民伤国有害无益者,如保甲、免役钱、将官三事,皆当今之急务,厘革所宜先者。』
五月,诏曰:『盖闻为治之要,纳谏为先。凡内外之臣,有能以正论启沃者,岂特受之而已,固且不爱高爵重禄,以奖其忠。若乃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则观望朝廷之意以徼幸希进,下则炫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誉,然则黜罚之行,是亦不得已也。』
诏新知陈州司马光过阙入见。先是,光上疏言:『谏争之臣,人主之耳目也。太府少卿宋彭年言:「在京不可不并置三衙管军臣僚。」水部员外郎王谔乞令依保马元立条限均定逐年合买之数,又乞令太学增置《春秋》博士。朝廷以非其本职而言,各罚铜三十斤。陛下临政之初,而二臣首以言事获罪,臣恐中外闻之,忠臣解体,直士短气,太平之功尚未可期也。』
于是令光过阙入见。戊戌,诏汝州安置苏轼复朝奉郎、知登州。己亥,诏吕公著乘传赴阙,程颢为宗正寺丞。丙午,酉时地震,即止。诏府界三路弓兵并依保甲未行以前复置。庚戌,守尚书左仆射王珪卒。珪自辅政至宰相凡十六年,守成而已,时号『三旨宰相』,以其上殿进呈云『取圣旨』,上可否讫,又云『领圣旨』,既退,谕禀者云『已得圣旨』故也。丙辰,正奏名进士刘逵等五百七十五人、特奏名八百四十七人并释褐,武举进士三十九人并赐袍笏银带。
戊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守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知枢密院事韩缜守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门下侍郎章惇知枢密院,资政殿学士司马光为门下侍郎。初,光以知陈州过阙,未入对,上疏乞下诏广开言路。『及到京,蒙降中使以五月五日诏书赐臣看阅。诏书始末之言固尽善矣,中间逆以六事防之。臣以为人臣惟不言,苟上言,则皆可以六事罪之矣。或于群臣有所褒贬,则可以谓之阴有所怀;本职之外微有所涉,则可以谓之犯非其分;陈国家安危大计,则可以谓之扇摇机事之重;或与朝旨暗合,则可以谓之迎合已行之令;言新法之不便当改,则可以谓之观望朝廷之意;言民间愁苦可闵,则可以谓之炫惑流俗之情。然则天下之事,无复可以言者矣。是诏书始于求谏而终于拒谏也。乞删去中间一节,使天下之人各尽所怀,不忧黜罚,如此,则中外之事、远近之情如指掌矣。』未几,果别下诏令实书其事。
自『上新即位』至『无复忌』三十一字并去之。光既除门下侍郎,又以札子辞免,并请更改新法。于是太皇太后遣中使赐手诏谕令供职,光乃受命。
六月丙寅,罢府界三路保甲不许投军及充弓箭手指挥。诏赐楚州孝子徐积绢三十疋、米三十石。丙子,资政殿学士韩维知陈州。维初赴临阙庭,太皇太后降手诏劳问。维奏:『治天下之道,不必过求高远,止在审人情而已。识人情不难,以己之心推人之情可见矣。大凡人情,贫则思富,苦则思乐,劳困则思息,郁塞则思通。陛下诚能常以利民为本,则人富矣;常以爱人为本,则人乐矣;役事之有妨农务者去之,则劳困息矣;法禁之无益治道者蠲之,则郁塞通矣。』又奏:『臣尝具奏陈陛下深察盗贼所起之原,罢非业之令,宽训练之程,盖为保甲、保马发也。臣非谓国马遂可不养。但官置监牧可矣;非谓民兵遂可不教,但于农隙一时训练可矣。』丁丑,承议郎、新除宗正寺丞程颢卒。颢尝论熙宁初张戬争新法不可行,遂以语触王安石,因曰:『新法之行,乃吾党激成之。当时自愧不能以诚感上心,遂成今日之祸。吾党当与安石分其罪也。』颢深有意经济,方召用,遽死,士大夫识与不识,莫不哀伤。
文彦博采众议,题其墓曰明道先生云。
吕中曰:『道之不明,天实悯之。笃生贤哲,姿禀特异。元气之会,浑然天成,天意固有所属矣。居洛十年,充养备至,人见其词气,肃然不敢即也。而和气充浃,见面盎背,遽色厉辞无有也。人见其接物粹然若可易也,而望之崇深,截乎规矩准绳,不敢慢也。局度清越,世故若将浼焉,而克勤小物,虽鄙贱猥琐弗惮也。主言洒落,近而易知,扣之则无穷,出之则愈斯也。人随其所見者不一,而不知先生道积于中,固纯乎而弗杂也。尝究极先生所以用力之地,谓心不可以一事留,学不可以一善止。有适有莫,戒非其天地之全;客气未消,防其为义理之胜。去新学之支离,非释氏之不相联属,忌学者先立标准,斥记诵者之玩物丧志。游其门者,如群饮于洛,各充其量,故得先生之教者,如显道之诚笃,公掞之端厚;得先生之和者,如淳夫之安恬,中立之简易,随其所得,固已自足名世矣。元祐群贤悉起散地,先生独有忧色。使之叶济于朝以施调一之功,安有紹圣报复之祸哉?
奉议郎、知定州安喜县事王岩叟为监察御史。癸未,吕公著入见,太皇太后遣中使赐食。公著上奏十事,一曰畏天,二曰爱民,三曰修身,四曰讲学,五曰任贤,六曰纳谏,七曰薄敛,八曰省刑,九曰去奢,十曰无逸,皆随事解释,粗成条贯,不为繁辞,以便观览。是日,同上奏曰:『先帝新定官制,设谏议大夫、司谏、正言之官,其员数甚备。伏乞申敕辅弼,选忠厚骨鲠之臣、正直敢言之士遍置左右,使掌谏诤。又御史之官号为天子耳目,而比年以来,专举六察故事,废国家治乱之大计,察官司簿领之过也。伏乞尽罢察案,只置言事御史四人或六人,仍诏谏官、御史并须直言无讳,规主上之过失,举时政之纰缪,指群臣之奸党,陈下民之疾苦。』丁亥,诏曰:『古之王者即政之始,必明目达聪,以防壅蔽。敷谠言以辅不逮,然后物情得以上闻,利泽得以下究。应中外臣寮及民庶,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民间疾苦,朕将亲览,以考求其中而施行之。』司马光凡三奏乞改前诏,于是始用其言也。吕公著既上十事,太皇太后遣中使谕公著曰:『览卿所奏,深有开益。当此拯民疾苦,更张何者为先?』
庚寅,公著复上奏曰:『自王安石秉政,变易旧法,群臣有论其非便者,指以为沮坏法度,必加废斥,是以青苗、免役之法行而取民之财尽,保甲保马之法行而用民之力竭,市易茶盐之法行而夺民之利悉。若此之类甚众。更张之际,当须有术,不在仓卒。且如青苗之法,但罢逐年比较,则官司既不邀功,百姓自免抑勒之患。免役之法,当少取宽剩之数,度其差雇所宜,无令下户虚有输纳。保甲之法,止令就冬月农隙教习,仍只委本路监司提按,既不至妨农害民,则众庶稍得安业。至于保马之法,先朝已知有司奉行之缪。市易之法,先帝尤觉其有害而无利。及福建、江南等路配卖茶盐过多,彼方之民殆不聊生,恐当一切罢去。而南方盐法、三路保甲,尤宜先革者也。陛下必欲更修度政,使不惊物听而实利及民,莫若任人为急。』是日又同上奏:『孙觉方正有学识,可以充谏议大夫。范纯仁刚劲有风力,可以充谏议大夫或户部右曹侍郎。李常清直有守,可备御史中丞。刘挚资性端厚,可充侍御史。苏辙、王岩叟并有才气,可充谏官或言事御史。』太皇太后封公著札子付司马光,详所陈更张利害、有无兼济之才。直书以闻。光奏:『公著所陈与臣言者正相符合,惟有保甲一事,朝廷既知其为害于民,无益于国,便当一切废罢,更安用教习?』光又言:『陛下推心于臣,俾择多士。
窃见刘挚公忠刚正,赵彦若博学有父风,傅尧俞清立安恬,范纯仁临事明敏,唐淑问行已有耻,范祖禹温良端厚。此六人者,若使之或处台谏,或侍讲读,必有裨益。』知庆州范纯仁言:『郡邑之弊,守令知之;一路之弊,职司知之;茶盐利局、民兵刑法、差役之弊,提其局及受其寄者知之;军政之弊,三帅与将领者知之;边防之弊,守边者知之。伏望陛下特下明诏,各使条陈本职,限一月内闻奏,亦可因其所陈,略知其人之才识,然后审择而行之。』
秋七月甲午,诏诸镇寨市易抵当并罢。丁酉,请大行皇帝尊谥于天,天锡之曰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庙曰神宗。诏恭依。戊戌,吕公著为尚书左丞。公著言:『国朝之制,每便殿奏事,止是中书、枢密院两班。昨来先帝修定官制,中书盛门下盛尚书省各为一班,虽有三省同上进呈者,盖亦鲜矣。执政之臣皆是朝廷遴选,正当一心同力,集众人之智以辅惟新之政。』遂诏:『应三省合取旨事及台谏章奏,并进呈施行。』诏府界,三路保甲自来年正月以后并罢团教,仍依义勇旧法,每岁农隙赴县教阅一月。门下侍郎司马光乞尽罢诸处保甲保正长使归农,依旧置耆长壮丁巡捕盗贼,户长催督税赋。其所养保马拣择勾收,太仆寺量给价钱,分配两骐骥院。蔡确等执奏不行,诏保甲依枢密院今月六日指挥,保马别议立法。司马光言:『臣伏见臣僚民庶上言朝政阙失、民间疾苦,奏状必多。乞降付三省,委执政官分取看详,择其可取者,用黄纸签出再进入,或留置左右,或降付有司施行。』从之。
八月丙子,月有食之,既。癸未,谏议大夫孙觉言:『乞依天禧元年手诏言事。左右谏议大夫、左右补阙拾遗,凡发令举事,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大则廷议,小则上封。若贤良之遗滞于下,忠孝之不闻于上,则条其事状而荐言之。』诏依此申明行下。诏府界新置马牧监并提举经度制置牧马司并罢。司马光言:『近降农民诉疾苦实封状王啬等一百五十道,除所诉重复外,俱已签帖进入。窃惟四民之中,惟农最苦,蚕妇治茧绩麻纺纬,其勤极矣。农蚕者,天下衣食之源,人之所仰以生也,是以圣王重之。窃闻太宗尝游金明池,召田妇数十人于殿上,赐席使坐,问以民间疾苦,赐帛遗之。太宗兴于侧微,民间事固无不知,所以然者,恐富贵而忘之故也。真宗乳母秦国夫人刘氏,本农家也,喜言农家之事。真宗自幼闻之。及践大位,咸平、景德之治,为有宋隆平之极。景德农田敕,至今称为精当。自非大开言路,使畎亩之民皆得上封事,则此曹疾苦,何由有万分之一得达于天听哉?』九月己酉,刘挚为侍御史。挚言:『伏见谏官止有大夫一员,御史台自中丞、侍卿史、两殿中法得言事外,监察御史六员,专以察治官司公事。欲望圣慈于谏院增置谏官员数,本台六察御史并许言事,其所领察案自不废如故,所贵共尽忠力,交辅圣政。』朝奉郎苏轼为礼部郎中。
戊午,监察御史王岩叟上疏曰:『今民之大害,不过三五事而已,如青苗,实困民之本,须尽罢之。而近日指挥,但令敛散不立额而已;役钱须如旧来复行差法,而近日指挥,但令减宽剩而已;保甲之害,盖由提举一司上下官吏逼之使然,而近日指挥,虽止令冬教,然尚存官司,此皆奸邪遂非饰过,将至深之弊略示更张,以应副陛下圣意而已。』贴黄称:『如执论者以青苗、免役遽罢之恐国用不足,则乞陛下问以治平、嘉祐之前国用何以不阙,愿令讲究而行之。』
冬十月己巳,太皇太后谕辅臣曰:『民间保马宜早罢,见行法有不便于民者改之。』癸酉,诏仿《八典》置谏官,其具所置员以闻。从刘挚之言也。丁丑,诏尚书、侍郎、给舍、谏议、中丞、侍制以上,各举堪充谏官二员以闻。初,中旨除范纯仁为左谏议大夫,唐淑问为左司谏,朱光庭为左正言,苏辙为右司谏,范祖禹为右正言,令三省、枢密院同进呈。太皇太后问此五人何如,章惇曰:『故事,谏官皆令两制以上奏举,然后执政进拟。今除目从中出,臣不知陛下从何知之,得非左右所荐?此门不可轻启。』太皇太后曰:『皆大臣荐,非左右也。』惇曰:『大臣当明扬,何以密荐?』由是吕公著以范祖禹、韩缜,司马光以范纯仁亲嫌为言。惇曰:『台谏所以纠绳执政之不法。故事,执政初除,亲戚及所举之人见为台谏官者皆徙他官。今当循故事,不可违祖宗法。』光曰:『纯仁、祖禹作谏官诚协众望,不可以臣故妨贤者进,臣宁避位。』惇曰:『缜、光、公著必不至有私,万一他日有奸臣执政,援此为例。纯仁、禹请除他官,仍令两制以上各得奏举。』故有是诏。淑问、光庭、辙除命皆如故,纯仁改为天章阁待制,祖禹为著作佐郎。诏监察御史兼言事,殿中侍御史兼察事,始用吕公著及刘挚之言也。诏罢义仓,其已纳数,遇歉岁以充赈济。侍御史刘挚言:『州县之政废举得失,其责宜在监司。宜稍复祖宗故事,于三路各置都转运使,用两制臣寮充职,以重其任。自余诸路,亦望推择资任稍高、练达民情、识治体近中道之人,使忠厚安民而不失之宽弛,肃给应务而不失之浅薄。癸未,赵彦若兼侍读,傅尧俞兼侍讲。先是,侍御史刘挚言:『皇帝陛下春秋鼎盛,在所资养,左右前后宜正人与居,语默见闻宜正事是接。伏见兼侍讲陆佃、蔡卞皆新进少年,欲望于内外两制以上官内别选通经术有行义、忠信孝悌淳茂老成之人以充其任。』于是佃、卞皆罢,而彦若、尧俞有是命。乙酉,葬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于永裕陵。诏罢方田。诏提举府界、三路保甲官并罢,令逐路提刑及府界提点司兼领。王岩叟言:『风闻章惇于帘前问陛下御批除谏官事,曲折再三语涉轻侮,外庭传闻,众所共愤。惇又谓陛下何从而知,是不欲威权在人主,端良入朝廷。侵官犯分,慢上渎尊。国有常宪,乞行显黜。』刘挚言:『神宗皇帝灵驾进发,准敕:前一日,五使、三省执政官宿于两省。窃闻宰臣蔡确独不曾入宿,慢废典礼,有不恭之心。』左正言朱光庭言:『蔡确先帝简拔,位至宰相。灵驾发引,辄先驰去数十里之远,以自便安。为臣不恭,莫大于此。』又言章惇欺罔肆辩,韩缜挟邪冒宠。章数上,其言甚切。
十一月癸巳,鲜于侁为京东转运使。于是司马光语人曰:『今复以子骏为转运使,诚非所宜。然朝廷欲救东土之弊,非子骏不可,此一路福星也,可以为诸路转运使模范矣,安得百子骏布在天下乎!』侁既至,奏罢莱芜、利国两监铁冶,又乞海盐依河北通商,民大悦。丁巳,乡贡进士程颐为汝州团练推官,充西京国子监教授。以司马光、吕公著及西京留守韩绛荐其学行,故有是命。刘挚言:『章惇性资佻薄,素无行检。伏请罢惇政事。』王岩叟言:『昨来初议垂帘仪制之日,章惇尝对众肆言曰:「待与些礼数。」臣子闻之,莫不一意共怒。伏以太皇太后先皇帝之母,陛下之祖母,垂帘听政,又先帝之遗制,国朝以来自有故事,岂以私意辄可重轻,乞付有司治正惇罪。』
十二月,诏:『今月十五日开讲筵,讲论读宝训。讲读官日赴资善堂,以双日讲读,仍轮一员宿直。初讲及更旬,宰相、执政并赴。』罢太学保任同罪法。又罢栽桑法,蠲民所欠罚钱。丙寅,刘挚言:『宰臣蔡确山陵使回,必须引咎自劾。而确不顾廉隅,恐失爵位,无故自留。伏望早发睿断,罢确政事,以明国宪。』先是,王岩叟言:『臣伏睹陛下变保甲月教之法为冬教,人人始得安业。』又言:『乞依义勇旧法免冬教。』于是诏府界、三路保甲第五等两丁之家免冬教。甲戌,天章阁待制兼侍讲范纯仁、中书舍人王震并为给事中。监察御史王岩叟言:『给事中处门下,当封驳,非他职比,凡政令之乖宜、除授之失当、谏官所未论、御史所未言,皆先得以疏驳而封还之。其于扼天下之要以厉至公而严朝廷,莫先此者。按震出使无廉介之誉,立朝无端亮之称,封驳之任,非震所当处。』寻命震出守。刘挚言:『蔡确无大臣进退之节,与章惇固结朋党。自陛下进用司马光、吕公著以来,意不以为便。今中外以谓确与惇不罢,则善良无由自立,天下终不得被仁厚之泽。』丙子,左正言朱光庭奏:『窃见蔡确先帝简拔,位至宰相。送终殊不尽恭。章惇素来轻易多言,不以朝廷生民为虑。韩缜内行不修,宜令解机任而善去。司马光宜更进之宰辅,以尽猷为。范纯仁公忠正直,愿进之宰辅,俾与司马光协济庶务。韩维天下之贤才,宜置之宥密。退三奸于外以清百辟,进三贤于内以赞万几,太平之风,自兹始矣。』戊寅,侍御史刘挚言:『蔡确自京官不十年至辅弼,特以累治大狱,锻炼诬陷,缘此以进身,是以任风宪则专以护持苗役法令为公论,居庙堂则专以聚利生灵膏血为相业。排斥忠良,引登党类,与章惇、张璪为党,疑言路或有文字访问逐之,各令亲信于内臣中出入探伺,访求虚实。』起居舍人邢恕权发遣随州。恕尝教高公绘上书乞尊礼太妃,为高氏异日之福。太皇太后呼公绘问曰:『汝不识字,谁为汝作此书?』公绘以恕藁进。既罢恕新命,又绌之。
校勘记
[1]比命官 原作『此命官』,据《长编》卷三二六改。
[2]式令 原作『定令』,据《长编》卷三二六改。
[3]永乐 当作『水洛』,见《宋史*地理志》四。
[4]鼓舞圣德句不通。《司马公文集》卷四十六《进修心治国之要札子状》作『四方之人,无不鼓舞。圣德传布,一日千里』。
[5]皆知之 原脱『皆』字,据《长编》卷三五五、《司马公文集》卷四十六补。
宋史全文卷十三上
宋哲宗一
丙寅元祐元年春正月庚寅朔,改元。户部言,,『准敕,府界诸路耆长壮丁之役,欲乞应府界诸路自来有轮差及轮募役人去处,并乞依元役法。如有合增损事件,亦依役法增损条施行。』从之。甲辰,监察御史王岩叟奏:『自冬不雪,今涉春矣,旱暵为灾,变异甚大。陛下于天下之大害、朝中之大奸,已悟而复疑,将断而又止也。今天下之大害,莫如青苗、免役之法,阴困生民,莫如茶盐之法,流毒数路。朝中之大奸,莫如蔡确之阴邪险刻,章惇之谗贼狠戾,陛下反容而留之,此天意之所以未开也。』集贤校理黄廉为户部郎中。廉提举河东路保甲凡六年,虽在团教场,未尝易儒服,故比陕西、河北独不赐战抱。元丰它路保甲拥兵入县镇,贼杀官吏,独河东保甲不为犬吠之盗。司马光闲居,往来陕、洛间,闻河东民言甚美,因熟问治状。吕公著亦言:河东军兴,边民德廉甚厚。故有是除。辛亥,以时雨稍愆,今月二十四日,太皇太后躬诣中太一宫集禧观祈祷。朱光庭言:『蔡确、章惇、韩缜不恭不忠不耻。议论政事之际,章惇则明目张胆,肆为辩说,力行丑诋,以害政事;蔡确则外示不校,中实同欲,阳为尊贤,阴为助邪;韩缜则每当议论,亦不扶正,唯务拱默,为自安计。』癸丑,太皇太后驾出祈雨。丙辰,上幸大相国寺祈雨。侍御史刘挚言:『臣累弹奏宰臣蔡确,乞行罢免,至今未蒙指挥。今再论安危所系之大体。伏自圣明临御之始,首起司马光,使之执政。光以至诚直道,独行孤立,庙堂同列,略无诚心助光为善者。不惟不助,而又有忌耻嫉害之心。夫嫉光者,乃所以害政利于己也。陛下虽有仁惠之政,为确等所艰难,而不得纯被于民。下则士大夫虽有忠义之节,为确等所胁制,而不得自竭于君。今光病羸已甚,万一不能支持,则陛下之仁政遂不立矣,生民之疾苦遂不复苏矣!』产部言:相度河北盐法所言,乞废罢见行新法,复行旧法通商。从之。司马光以疾谒告,凡十有三旬不能出,然奏疏相属,移书三省曰:『今法度所宜最先更张者,莫如免役钱。光见欲作一文字奏闻,若降至三省望诸公同心协力与赞成。朝廷今欲整治天下苏息疲民,先须十八路各得好监司一两人,忠厚晓事,忧民忘私,使之进贤退不肖,兴利除害。前日所草监司资格及委官荐举文字,愿诸公坚执此格,始为有益也。国家所赖为根本者,莫若农民,农民者衣食之原,国家不可不先存恤也。』又手书与吕公著曰:『比日以来,物论颇讥晦叔谨嘿太过。此际复不廷争,事蹉跌则入彼朋矣。愿勉旃勉旃!光自病以来,悉以身付医家,事付康,惟国事未有所付,今日属于晦叔矣。』
二月辛酉,诏:『大名府自经水灾,民田多渰浸,耕种未得,人户艰食。可委安抚使韩绛询访赈济』。
《大事忆》曰:『此祖宗以仁立国之意,暂息于熙宁而复续于元祐。使元丰、紹圣相传袭,中间无元祐数年之泽,则靖康之祸,岂止如今日之所叹哉!
乙丑,命宰臣蔡确提举修神宗皇帝实录,以邓温伯、陆佃并为修撰官,林希、曾肇并为检讨官。先是,司马光言:『免役之法,其害有五:旧日上户充役,有所陪备,然年满之后,却得休息。今则年年出钱,钱数多于往日陪备者,此其害一也。旧日下户元不充役,今来一例出钱,此其害二也。旧日所差皆土著良民,今召募四方浮浪之人,作公人则曲法受赃;主官物则侵欺盗用,事发则挈家亡去,此其害三也。农民所有,不过谷帛与力。今曰「我不用汝力,输我钱,我自雇人。」若遇凶年,则不免卖庄田、牛具、桑柘以求钱纳官,此其害四也。提举常平仓司惟务多敛役钱,广积宽剩,希求进用,此其害五也。为今之计,莫若降敕,应免役钱并罢,其诸色役钱并依熙宁元年以前旧法定差[1],惟衙前一役最号重难,乡有破家产者。朝廷为此始议作助役法,若犹以为衙前户难以独任,即乞依旧于官户、僧道寺观、单丁女户在屋业者,并令随贫富分等第出助役钱,遇衙前合当重难差遣,即行支给。』乙丑,三省、枢密院同进呈,得旨依奏。初议役法,蔡确言:『此大事也,当与枢密院共之。』故三省、枢密院同进呈。丙寅,刘挚弹奏蔡确、章惇,章十余上。丁卯,诏内外待诏大中大夫以上,各举曾历一任已上、聪明公正、所至有名堪充监司者二人。若到官之后才识昏愚,职业隳废,荐才按罪,喜怒任情,并举者加惩责。韩维言:『范镇往在仁宗朝尝为谏官,率先群臣,首唱大义。择宗室之贤,预建储副,以安国本。凡上章者十九,贻执政书者二。献《大合祭赋》者一,所言忠切,至忘其身。自此大臣始继有论奏,英宗皇帝遂自藩邸入继大统。先帝追录忠言,如文彦博、富弼,皆身被褒宠,赏延其嗣;刘沆、王尧臣虽已殁,犹推恩官其子,而恩赏独不及镇。伏望圣慈察镇先识首议,有劳宗社,特降明诏,褒显厥功,使天下知朝廷之行信赏,虽久而不废,人臣之抱忠计,虽隐而必录,足使为善者劝,上助风化。』司马光以病在告,亦移书三省,趣同列进呈。维疏优与推恩。己巳,以光禄大夫致仕范镇为端明殿学士致仕,仍以镇子平西县令百揆为宣德郎。
二月辛未,刘挚试御史中丞。诏起居舍人依旧制,不分记言动。癸酉,监察御史王岩叟为左司谏。右司谏苏辙始供职。上言:『帝王之治,必先正风俗。风俗既正,中人以下皆自勉以为善;风俗一败,中人以上皆自弃而为恶。邪正盛衰之源,未有不始于此。昔真宗奖用正人,孙奭、戚纶、田锡、王禹偁之徒既以谏诤显名,则忠良之士相继而起。其耄期厌事,丁谓乘间将窃国命,而风俗已成,无与同恶。谋未及发,旋即流放。仁宗仁厚,是非之论,一付台谏,孔道辅、范仲淹、欧阳修、余靖之流以言事相高,时执政大臣岂皆尽贤?然畏忌人言,不敢忘作,一有不善,言者即至,随即屏去,故虽人主宽厚,而朝廷之间无大过失。及先帝嗣位,执政大臣变易祖宗法度,惟有吕诲、范镇等明言其失。二人既已得罪,台谏有以一言及之者,皆纷然逐去,由是风俗大败。臣愿陛下永惟邪正盛衰之渐始于台谏,修其官则听其言,言有不当,随事行遣,使风俗一定,忠言日至,则太平之治可立而待也。』甲戌,上御迩英阁。侍读韩维言:『陛下仁孝发于天性,每行见昆虫蝼蚁,辄违而过之,且敕左右勿践履,此亦仁术也。臣愿陛下推此心以及百姓,则天下幸甚!』司马光言:『复行差役之初,州县不能不小有烦扰。伏望朝廷执之坚如金石,虽有小小利害未备,徐为改更,勿以人言轻坏利民良法。』
《讲义》曰:仲淹主事,所以行之而遽变者,以章得象为相而仲淹为参政也。司马光所以能变新法于数月之顷者,以光为左仆射而其权重也。使天假之年得以尽行其志,则岂有后日之祸哉?
苏辙言:『蔡确憸妄刻深,韩缜识暗行污,章惇虽有应务之才,难以独任。司马光、吕公著虽有忧国之志,而才不迨心。至若张璪、李清臣、安焘,皆斗筲之人。愿早赐罢免,别择大臣负天下之重望、有过人之高才者代之。』先是,知枢密院章惇言:『近奉旨与三省同进呈司马光乞罢免役行差役事札子,臣晓夕反覆看详,方见其间甚多疏略。光初言上户以差役为便,以出免役钱为害。到十七日札子内,却言彼免役钱虽于下户困苦而上户优便。旬日之间两入札子,而所言上户利害正相反,必是讲求未得审实,率尔而言。以此推之,措置变法之方,必恐未能尽善。」惇又常与同列争曰:『保甲、保马一日不罢,则有一日害。如役法,熙宁初以雇代差,行之太速,故有八弊。今复以差代雇,当详议熟讲,庶几可行。而限止五日,其弊将益甚矣。』御史中丞刘挚言:『窃虑五日之内,仓猝难了。乞特与展限作一月。』右司谏苏辙言:『窃见州县役钱,所在例有余剩,犹足支数年。欲乞将见在役钱臣依旧雇役,尽今年而止,却于今年之内催督诸处审议差役,令的确可行,更无弊害。』始,司马光奏乞复行差役旧法,知开封府蔡京即用五日限,令两县差一千余人充役,亟诣东府。白光,光喜曰:『使人人如待制,何患法之不行乎?』议者谓京但希望风旨,苟欲媚光,非事实也。
《国是论》曰:司马光在元祐改免役法,蔡京知开封府,即日改为差役,光乃不疑其异而称之。杨畏改熙丰而从元祐,吕大防喜其材,苏轼,苏辙亦不疑其事已而荐之,卒之叛元祐者,畏与京也。安石欲人同己而能恶翻悔之人;元祐诸贤善安石之失而反用翻悔之辈,然则欲人同已之言,未可专以责安石也,持天下之衡者难矣哉!
尚书左丞吕公著札于:『勘会司马光近建明役法文字,大意已善,其间不无疏略。今章惇所上文字,大率出于不平之气,专欲求胜。望选差近臣三数人,专切详定闻奏。』是日,诏:『司马光建明役法,尚虑其间未得尽备,宜差韩维、吕大防、孙永、范纯仁专切详定以闻。」初,范纯仁自庆州召入,闻光议复行差役法,纯仁曰:『法固有不便,然亦有不可暴革,盖治道唯去太甚者耳。又况法度乃有司之事,所谓宰相,当为天子搜求贤才,布列庶位,则法度虽有不便于民者,亦无所患。苟不得人,则虽付以良法,失先后施行之次,亦足以为民病矣。』光弗听。纯仁叹曰:『是又一王介甫矣!」复折简遗之曰:『此法但缓行而熟议则事不扰,急行而疏略则扰。今公宁欲扰民而且将疏略之法使谬吏遽行,则其扰民又在公意料之外。以愚思之,不类公之所举。今纯仁画计不改公之法,而止欲先自京西推行,使不扰一人而公法可成。』光亦弗听也。
吕中曰:世率谓吴蜀之民以雇役为便,秦晋之民以差段为便。荆公、温公不能周知四方风俗,故荆公主雇役,温公主差役。然差、雇二役轻重相等,利害相半,非关于风土然也,盖尝推原二法之故矣。夫差役之法行,民虽有供役之劳,亦以为有田则有租,有租则有役,皆吾职当为之事,无所憾也。其所可革者,衙门之重役耳。官物陷失勒之出,宫网费用责之供,农民之所不堪。苟以衙前之役募而不差,农民免任,则民乐于差之法矣。至雇役之法行,民虽出役之直而阖门安坐,可以为生生之计,亦无怨也。其可去者,宽剩之过数耳。实费之用固所当出,额外之需非所当诛。苟以宽剩之数散而不剑,下户免常,则乐于雇之说矣。因其利而去其害,则二法皆可行也。然士夫进用于熙宁之时以雇为是,进用于元祐之时以差为得。公心不立,随声是非,可叹也。善乎史氏之言曰:『苏、范、温公门下士,以差役为便;章惇、荆公门下士,以雇役为未冬。虽贤否不同,各不私所主。若蔡京则贤如温公,暴如子厚,皆足以欺之。真小人耳。』信哉斯言。
闰二月己丑朔,王岩叟尝入对,极言蔡确阴邪巧佞,祖宗遗戒不可用炎人,两汉以来,仗节死义、立功立事,皆中原人。上曰:『为是旧臣。』岩叟曰:『熟非旧臣?』上曰:『近日颇旱。』对曰:『以圣德如此,无致灾变之理,惟是执政间有此人,所以致旱。』上曰:『待便行。』庚寅,蔡确知陈州,从所请也。台谏累有章疏论确,朝廷讫不肯正其罪,世以为恨云。司马光依前官守尚书左仆射。光方以疾再乞宫观,未报而有是命。光固辞,不许。诏已差官详定役法,各递与限两月,体访的确利害闻奏。先是,门下侍郎司马光言:『天下钱谷皆总于三司。自改官制以来,将旧日三司所掌事务散在六曹及诸寺监,户部不得总天下财赋,不能尽知天下钱谷之数,无由量入为出。欲乞令尚书兼领左右曹,诸州钱谷、金帛,须具文帐,申户部、六曹及寺监。欲支用钱物,皆须先关户部,符下支拨。如此,则利权归一。』是日,诏尚书省立法。命宰臣司马光提举编修神宗皇帝实录。司马光言:『天圣中,诸路止各有转运使一员,亦无提点刑狱。王安石欲力就新法,诸路始置提举常平广惠农田水利官,皆得按察官吏;又增转运副使、判官等,皆选年少资浅轻俊之士为之。』诏诸转运使只置使一员,副使或判官一员。其诸路提举官并罢。提点刑狱分两路者合为一路,共差文臣两员。本路钱谷财用事,悉委转运使;刑狱、常平、兵甲、贼盗事,悉委提点刑狱司管干。丁酉,王岩叟入对:『求治不可太急,太急则奸人有以迎意进说。』又奏:『乞察贤不贤,去留不可缓。贤者亦留,不贤者亦留,贤者耻而不乐为用。』上曰:『何如得民一归厚?』岩叟曰:『示以厚则民归厚,示之一则民归一,顾在上者何如耳。』又奏:『圣人不以无过为美,而以改过为美,不以无谏为美,而以从谏为美。」又奏:『两宫垂帘,杜绝内降。』太皇太后曰:『这个则极是,决然不到得,不消忧也。』刘挚言:『保甲罢团教,臣窃有私忧过计者。夫乡野之民,其性易于转习。今之保甲,衣必华细,食必酒肉,固已变其向者布麻粗粝之习矣。群众而笑喧,奋臂而矜勇,固已移其向者椎鲁劳苦之习矣。臣愚以为宜有法以敛制之,若保甲之技艺强弱高下,州县皆有等籍。今按取优等之人,取其情愿,刺以为本州禁军,自余中下艺等亦召愿充公人者,依近制募以为弓手、手力、耆户长之役。』苏辙言:『愿于元丰库或内藏库乞钱三十万贯,上以为先帝收恩于既往,下以为社稷消患于未萌。河北之民喜为剿劫,近岁创为保甲,驱之使离南亩,教之使习凶器,今虽已罢,而弓刀之手不可以复锄,酒肉之口不可以复茹蔬。既无所归,势必为盗。故臣愿乞三十万贯为招军例物,选文武臣僚有才干者各一二人分往河北诸路,于保甲中招其强勇精悍者为禁军,随其人才,以定军分。』刘挚言:『知枢密院章惇素无才行。近者差役乃是三省、枢密院同共进呈,惇果有所见,当于是时敷陈讲画。今待敕命宣布,方始退而横议。惇非不知此法之是与非也,盖宁负朝廷而不忍负安石,欲存面目以见安石而已。』甲辰,刘挚言:『臣伏见户部尚书曾布在熙宁初,王安石托以腹心,故其政皆出于布之谋,其法皆造于布之手。臣时为御史,曾以此告之于先皇帝曰:「大臣误朝廷,而大臣所用者误大臣。」盖指布辈也。』朱光庭奏:『今日庙堂之上,司马光未出,只有吕公著一人忠朴可倚,其余皆奸邪。伏望圣慈早进范纯仁,庶得贤者在位。同心一德,以辅圣政。』程颐为校书郎。先是,王岩叟言:『西京国子监教授程頤学极圣人之精微,行全君子之纯粹。早与其兄顥俱以德名显于时。陛下方欲用颢而颢卒,陛下复起颐而用之,四方俊乂莫不翘首乡风,以观朝廷所以待之者如何,处之者当否。臣愿陛下加所以待之之礼,择所以处之之方,而使高贤得为陛下尽其用,则所得不独颐一人而已,四海潜光隐德之士,皆将相招而为朝廷出矣。』诏英州编管人郑侠特放逐便,仍除落罪名,尚书吏部先决注旧官与合入差遣,从监察御史孙升、左司谏苏辙所奏也。辛亥,诏正议大夫、知枢密院事章惇宜解机务,可守本官知汝州,与放谢。其制辞曰:『鞅鞅非少主之臣,硁硁无大臣之节。』言者既数劾惇,惇居位如故。及惇与同列于帘前争论喧悖,有『它日安能奉陪吃剑』之语,太皇太后怒其无礼,乃黜之。王岩叟尝入对言:『治天下之道无他事,只在合人心而已。』上曰:『会得。』岩叟曰:『既荷陛下听纳,臣等不敢不极尽忠虑,惟在陛下久而不厌,常赐收采。』上曰:『甚善。』乙卯,同知枢密院事安焘知枢密院,试吏部尚书兼侍讲范纯仁同知枢密院。权给事中王岩叟言:『伏睹画黄,除同知枢密院安焘知枢密院,试吏部尚书范纯仁同知枢密院者。臣谨按:焘资材阘茸,器识暗昧,立朝以来,无一长为人所称。焘之不才,旧位且非所据,况可冠洪枢,颛兵柄?所有画黄谨缴连封进。其范纯仁除命,伏乞分为别敕行下。』岩叟又言:『臣两次论驳除安焘,窃闻已有指挥,门下省更不送给事中书读,令疾速施行。臣位可夺也,而守官之志不可夺也;身可忘也,而爱君之心不可忘也。陛下既重改成命,必欲施行,则愿指挥别差官权给事中,以全孤臣之守。』苏辙言:『安焘自同知枢密院除知院,度越四人,直出其上。不知陛下何以取之而遽至此?』孙觉言:『安焘材能不为士大夫所称,臣以为岩叟封还,稍为举职。』刘挚奏:『焘备位执政以来,未闻有一善见称于人,亦不闻有一言少补于国。』又同孙升奏:『伏闻除安焘事,因给事中两次封驳,特降指挥,更不送本官书读,直下吏部施行。朝廷命令之出,必由门下书读省审而后行,所以审重防察,示至公于天下也。今陛下除一大臣,因其封驳不当,遂废给事中职业不合书读,则是命大臣而以私矣。私门一开,将何以振肃公道,维持纪纲乎?』丙辰,左司谏王岩叟、右正言朱光庭进对,太皇太后曰:『知卿等公正,朝廷有阙失,一一言来,但安心言事。太皇太后垂帘,官家又年小,不比神宗时。若非台谏公正忠孝及执政得人,一耳目何由得尽天下事?卿驳安焘甚当,但以顾托,不欲尽去。』又曰:『神宗时,执政若一一进言,安得有今日天下许多事?』又曰:『知人为难,尧舜犹病之。』又曰:『民间已苏息未?爱民当如赤子。』丁巳,安焘辞免新命,不允,敕黄付岩叟书读,岩叟又封还。诏:『应内外见监理市易官钱,许以纳过息罚钱充折。如已纳及官本,即便与放免。并坊场净利钱亦依此。或正身并保人孤贫者,权住催理,及今日已前积欠免役钱与减放一半,余分限三年,随夏税带纳。』殿中侍御史吕陶言:『君子小人之分辨则王道有成,邪正杂处于朝则政体不能纯一。太皇太后保佑圣嗣,安养生民,召用一二旧老,与之裁正法度,缉正纪纲,然大臣之异议者,则不能尽诚竭力,以称太皇太后之意。推原其情,盖有三说,一曰先帝之法岂可遽改;二曰国家用度至广,非取于民何以足;三曰司马光老且病,将不能终其事。当熙宁、元丰之际,小人之党棋布于天下,争利者争敛财,急功者争用兵,结民怨,起边祸,皆非先帝之本意,乃大臣无所补报而有以成之。』
三月己未,左司谏王岩叟言:『陛下用范纯仁虽骤,何故无一人有言?盖赏贤也。一进安焘,则谏官御史交章论奏,盖非公望所与也。今进一非才于极高之位,轻朝廷名器,一当论也;告命不由门下书读而行之,损朝廷纪纲,二当论也。』庚申,刘挚言:『安焘、范纯仁告命不由给事中,直付所司,陛下何故自隳典宪?』庚申,详定役法所言:『乞下堵路,除衙前外,诸色役人只依见用人数定,差官户、僧道寺观、单丁女户出钱助役指挥勿行。』从之。司马光言:『伏睹朝廷改科场制度,凡取士之道,当以德行为先,文学为后。就文学之中,又当以经术为先,辞采为后。今国家大议科场之法,莫若依先朝成法,合明经、进士为一科,立《周易》、《尚气》、《毛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孝经》、《论语》为九经。令天下学官依注疏讲说,学者博观诸家,自择短长,各从所好。《春秋》止用左氏传,其《公羊》、《谷粱》、陆淳等说并为诸家;《孟子》止为诸子,更不试大义:应举者听自占习三经以上,多少随意,皆须习《孝经》、《论语》。』光以奏蒿示范纯仁,纯仁答光曰:『《孟子》恐不可轻,犹黜六经之《春秋》。纯仁更有一说:朝廷欲求众人之长而元宰先之,似非《明夷》莅众之议。不若清心以俟众论,可者从之,不可更俟众贤议之,如此则逸而易成,有害亦可改,而责议者少矣。[2]光欣纳之。戊辰,苏辙言:『陛下用司马光为相,虽应务之才有所不周,而清德雅望,贤愚同敬。至于韩缜,以屠沽之行使与光同列,以臣度之,不过一年,缜之邪计必行,邪党必胜,光不获罪而去,则必引疾而避矣。去岁辽使入朝,见缜在位,使副相顾,反唇微笑。缜无状,举祖宗七百里之地无故与之。北辽地界之谋出于耶律用正,今以为相。辽以辟国七百里而相用正,而朝廷以蹙国七百里而相填,臣愚所未喻也。』庚午,吏部侍郎李常为户部尚书。常文士,少吏干。或疑其不胜任,以问司马光,光曰:『使此人掌邦计,则天下知朝廷非急于征利,贪吏望风,揞刻之患,庶几少患。』中书舍人胡宗愈为给事中,起居舍人苏轼免试为中书舍人[3]。军器监丞王得君添差监亳州永城县仓。先是,得君上书言:『应臣僚上章与议改法,但许建明事情,不得妄有指斥。』内出手诏曰:『予方开广言路,得君意欲杜塞人言。无状若此,可罢职,与外任监当。』司马光言:『今计论经史,上自伏羲,下至周威烈王二十二年,略序大要,合为二十卷,名曰《稽古录》。伏望看详,送秘书省正字范祖禹筹令缮写上进,候读祖宗宝训了日,乞取此书进读。』从之。
三月壬申,诏安焘坚辞知枢密院事,特依所乞,依旧同知枢密院事。刘挚、吕陶进对,太皇太后宣谕曰:『近除胡宗愈、苏轼如何?』挚等对:『甚合公议。』又曰:『尽是此中自除,兼苏轼天下知其有文,多年淹滞。』又曰:『每执政来,常说与凡差除须是公正,外人自无言语。』礼部尚书韩忠彦等言:『今参详如有祥瑞边捷,宰臣已下紫宸殿怀贺。』诏刘挚、王觌、刑部郎中杜纮将《元丰敕令格式》重行刊修。先是,挚言:『法者,天下之大命也。先王削法,其意使人易避而难犯,放至筒至直而足以尽天下之理。后世制法,惟恐有罪者之或尖也,故多张纲目,而民于是无所措其手足矣。世轻世重,惟圣为能变通之。』己卯,司马光言:『圣旨问臣程颐上殿当除以何官职,臣窃惟崇政殿说书足为超擢。』辛巳,程颐为通直郎、崇政殿说书,颐进札子三封,一曰:『皇帝辅养之道不可不至,大率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则自然气质变化,德器成就。乞朝廷遴选贤德之士以待劝讲,讲读既罢,常留二人直日,夜则一人直宿,以备访问。』其二曰:『三代必有师傅之官,师道之教训,傅傅其德义,保保其身体。臣以为,傅德义者,在乎防见闻之非,节嗜好之过;保身体者,在乎适起居之宜,存畏谨之心。只应宫人内臣并选年四十五以上厚重小心之人,服用器玩皆须质朴,择内臣十人充经筵衹应,以伺候皇帝起居,凡动息必使经筵官知之。』其三曰:『窃见经筵臣僚,侍者坐而讲者独立,于礼为悖。欲乞今后特令坐讲,以养主上尊儒重道之心。臣以为天下重任惟宰相与经筵,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由此言之,安得不以为重?』刘挚言:『布衣程頤之逊避不已,而陛下恩命每有加焉。孔子曰:「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今有誉而不试,每辞而加进,臣于是知颐之不敢受也。若颐者,特以迁阔之学邀君索价而已。乞止授以初命之官,既使得以禄养其亲,又使受之有义。廉耻不立于天下也久矣,今幸有一人焉,若授受不当于义,则使天下靡然,益不以廉隅为事,岂不重哉?』颐卒留经筵,挚所言不用。颐每以师道自居,其侍讲色甚庄,言多讽谏。颐闻帝宫中盥而避蚁,因讲毕,请曰:『推此心以及四诲,帝王之要道也。』帝称善。孙觉言:『韩缜不可用为相,臣所闻所见者凡十有二,实封而上进者八九,登殿而口陈者再,而臣所言犹未效。』王岩叟又言:『韩缜无天下之望。』
夏四月己丑,右仆射韩缜为光禄大夫、观文殿大学士、知颍昌府。内批:『缜自以为不才,恐妨贤路,故乞出。视矜功要名而去者,缜得进退之体,故有迁官之异。宜于制词中声说此意。』矜功要名,盖指蔡确、章惇也。诏赐守太师致仕文彦博肩舆赴阙,令河南津置行李。先是,司马光除左仆射,固辞以疾,乞召用彦博。及将罢韩缜,太皇太后以御札付光,欲除彦博太师兼侍中,行右仆射事。光奏:『彦博官为太师,年八十一。臣比彦博,乃是后进,而位居其上,非所以正大伦也。』不听。王岩叟奏乞罢三舍法。苏辙言:『礼部欲复诗赋,司马光乞以九经取士,二议并未施行。欲乞先降指挥,明言来年科场一切如旧,但所对经义兼取注疏及诸家议论,不专用王氏之学。仍罢律义。然后徐议,未为晚也。』从之。御史上官均言:『请令学者各占三经,杂以《论语》、《孟子》,不必专用新义。试策以二,一问历代,一访时务。』后诗赋与经义讫参用云。司马光乞令提点刑狱司指挥逐县令佐专一体量乡村人户有阙食者,一面申知上司及本州,更不候回报,即将本县义仓及常平仓米谷直行赈济,将来夏秋成熟,令随税送纳:一斗只纳一斗,更无利息。逐县令佐有能用心存恤并不流移者,优与酬奖。其全不用心赈贷,致户口多有流移者,取勘闻奏。三省进呈,依奏。癸巳,荆国公王安石卒。司马光手书与吕公著曰:『介甫文章节义,过人处甚多,但性不晓事而喜遂非。今方矫其失,革其弊,不幸介甫谢世,反覆之徒必诋毁百端。光意以谓朝廷特宜优加厚礼,以振起浮薄之风。扆前力主张更,全仗晦叔也。』三省言:『尚书六曹职事闲剧不等,今欲减定:以主客兼膳部,职方兼库部,都官兼司门,屯田兼虞部,定为三十五员。』从之。
五月丁巳朔[4],吕公著依前官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先是,执政官每三五日一聚都堂,故为长者得以专决,同列难尽争也。光尝恳确欲数会议,庶各尽所见,而确终不许。公著既秉政,乃日聚都堂,遂为故事。河东节度使、守太师、开府仪同三司致仕文彦博特授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诏令一月两赴经筵,六日一入朝,因至都堂,与执政商量事。如遇有军国机要事,即不限吋日,并令入预参决。韩维守门下侍郎。苏辙言:『国朝旧典,冬至圜丘,必兼享天地,从祀百神。自后或用郑氏说,独祀五天帝,或用王氏说,独祀昊天上帝。虽于古学各有援据,而考之国朝之旧,则为失当。』诏礼官今秋明堂用皇祐明堂典礼。丁卯,刘挚言:『学校之制,主于教育人材,非行法之地也。欲望罢不许相见之禁,教诲请益,听其在学往还。』戊辰,诏孙觉、顾临、程颐同国子监长贰看详修立国子监太学条制。乙亥,右司谏苏辙言[5]:『吕惠卿怀张汤之辩诈,兼卢杞之奸凶。王安石初任执政,用为心腹。及其权位既均,势力相轧,反眼相噬,化为雠敌。始安石罢相,以执政荐惠卿。既已得位,恐安石复用,遂起王安国、李士宁之狱以扼其归,安石觉之,被召即起,迭相攻击,期致死地,安石由是得罪。夫惠卿与安石出肺肝,托妻子,平居相结,惟恐不深。一日一争利,遂相抉擿,不遗余力,此犬彘之所不为,而惠卿为之。乞陛下断自圣意,略正典刑,纵未以污斧锧,犹当追削官职。投畀四裔,以御魑魅。』先是,刘挚言:『王安石以道义文学起而辅政,先帝举天下听之。吕诲独以为不然,曰:「安石居庙堂,天下必无安静之理。」又曰:「误天下苍生必此人。」诲坐是贬官于外,后安石变乱祖宗法度。天下被其患者十七八年,皆如诲言。欲望哀其志节,特赐褒赠。』吕大防、范纯仁言:『吕晦忠于先朝,极陈谠论,致忤时宰,谴死外藩。今其家贫甚,诸子仕于常调。』诏诲特赠通议大夫,男由庚与堂除合入差遣。
六月,刘挚言:『吕惠卿公违诏敕,擅出师旅,其罪不可以不治。』王岩叟言:『陛下登极赦书,不得侵扰外界。吕惠卿两次擅发兵入西界,不可不诛也。』苏辙言:『中外士大夫见惠卿独得不诛,皆谓朝廷用法不平,掇拾蜂螘,脱遗鲸鲵。』诏自今科场程试毋得引用《字说》,从林旦言也。吕惠卿落职,降为中散大夫、光禄卿、分司南京,苏州居住。韩川言:『市易之设,虽曰平均物直,不免货交以取利。又所收不补所费。请结绝见在物货,尽日更不收买。』从之。王觌言:『先帝令常平钱斛存留一半,遇斛米价贵,减市价出粜,收成时,添市价收籴,诚务在于平谷价。郡县之吏妄意朝廷之法,惟急于为利,故于青苗新令则竟务力行,于粜籴旧条则仅同虚设。伏望朝廷罢散青苗钱,行旧常平仓法,以成先帝之素志。』丙午,王岩叟、朱光庭、苏辙、王觌等言:『吕惠卿罪恶,责授分司南京。窃以执鲸鲵于漏网,稍正邦刑;蓄虎豹于近郊,终贻后患。臣等岂不知降四官、落一职为分司官,在于常人不为轻典乎?盖以尧之四凶、鲁之少正卯既非常人,不当复用常法治也。』戊申,吏部尚书孙永等议:『神宗辅相之臣,有若文忠、富弼,秉心直亮,操术闳远。历事三世,计安宗社。以配享神宗皇帝庙廷,实为宜称。』诏从之。初议或欲以王安石,或欲以吴充。太常少卿鲜于侁曰:『勋德第一,惟富弼耳。』辛亥,吕惠卿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佥书公事。从谏官王岩叟等四人所奏也。苏轼草制词曰:『凶人在位,民不奠居;司寇失刑,士有异论。稍正滔天之罪,永为垂世之规。吕惠卿以斗筲之才,挟穿窬之智,谄事宰辅,同升庙堂。乐祸而贪功,好兵而喜杀。以聚敛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手实之祸,下及鸡豚,苟可蠹国以害民,率皆攘臂而称首。先皇帝求贤若不及,从善如转圜。始以帝尧之心姑试伯鲧,终焉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发其宿奸,谪之辅郡,尚疑改过,稍畀重权。复陈罔上之言,继有砀山之贬,反覆教戒,恶心不悛,躁轻矫诬,德音犹在。始与知已共为欺君,喜则磨足以相欢,怒则反目以相噬,连起大狱,发其私书,党与交攻,几半天下,奸贼狼籍,横被江东。至其复用之年,始倡西戎之隙,妄出新意,变乱旧章,力引狂生之谋,驯致永乐之祸。兴言及此,流涕何追!迨予践祚之初,首发安边之诏,假我号令,成汝诈谋。不图涣汗之交,止为疑贼之具。迷国不道,从古罕闻。尚宽两观之诛,薄示三危之窜。国有常典,朕不敢私。』甲寅,诏曰:『先帝讲求法度,爱物仁民,而缙绅之间不能推原本意,或妄生边事,或连起犴狱,久乃知弊,此群宵所以未息,朝廷所以惩革也。敕正风俗,修振纪纲,盖不得已。况罪显者已正,恶钜者巳斥,则宜荡涤隐疵,阔略细故。应今日以前有涉此事状者,一切不问,言者勿复弹劾,有司毋得施行,各俾自新,同归美俗。』始邓绾责滁州,言者未已,太皇太后因欲下诏慰存反侧,吕公著以为当然,遂从之。或谓公著曰:『今除恶不尽,将贻患它日。』公著曰:『治道去太甚耳。文、景之世,网漏吞舟。且人才实难,宜使自新,岂宜使自弃耶?』乙卯,祟政殿说书程颐上疏曰:『臣以为今日至大至急、为宗社生灵长久之计,惟是辅养上德而已。周公作立政之书,举常伯至于缀衣,虎贲以为知恤,兹者鲜一篇之中,丁宁重复,惟在此一事而已。《书》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又曰:「后德惟臣。」又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是古人之意,人主跬步不可离正人也。盏所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故能习与智长,化与心成。古之生子,能食能言而教之大学之法,以豫为先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便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虽未晓知,且当薰聒,使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虽以他言惑之,不能入也。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思虑偏好生于内,众言辩口铄于外,欲其纯全,不可得也。今讲读官共五人,四人皆兼要职,独臣不领别官,近差修国子监太学条制,是一兼也。乃无一人专职辅导者,执政之意可见也。盖惜人材,不欲使之闲尔。又以为虽兼他职,不妨讲读,此尤不思之甚也。今夫钟,怒而击之则武,悲而击之则哀,诚意之感然也。告于人亦如是。古人所以斋戒而告君者,何谓也?臣前后两得进讲,未尝敢不宿斋,豫戒潜思存诚,觊感动于上心。若使营于职事,纷纷其思虑,待至上前然后善其辞说,徒以颊舌感人,不亦浅乎?此理非知学者不能晓也。今诸臣所兼皆要官,若未能遽罢,且乞免臣修国子监条例,俾臣夙夜精思竭诚,专在辅道。陛下擢臣于草野之中,盖以其读圣人书,闻圣人道,臣敢不以其学上报圣明?窃以圣人之学不传久矣,臣幸得之于遗经,不自度量,以身任道。不虞天幸之至,得备讲说于人主之侧,诚使得以圣人之学上沃圣听,则圣人之道有可行之望,岂特臣之幸哉?』
《讲义》曰:人主之学,非徒涉书史而已,凡起居动作之间,无非学也。讲学之地,非徒曰经筵而已,凡宫闱之中,九重之邃,无非学也。讲学之人,非徒曰师保而已,凡侍御仆从,■衣趣马,无非正人而后可也。是以古先圣王兢兢业业,虽在纷华波荡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虽深居禁密之地,而凛然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叶以天子之尊周旋讲读之间,而视若严师父之临乎其前,此学之所以成也。伊川经筵之说,其古今圣贤之端本培根乎?
秋七月丙辰朔,尚书省言:『旧制,中外学官并试补。』诏尚书、侍郎、左右司郎中、学士、待制、两省、御史台官、国子司业各举二员,宜罢试法。苏轼奏论衙前一役,只当招募,不当定差。尝白司马光,光不然之。轼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公亦不顾。轼昔闻公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光不悦而罢。辛酉,宰臣司马光言:『知人之难,圣贤所重,莫若使在位达官人举所知。欲乞朝廷设十科举士,一曰可为师表科,二曰可备献纳科,三曰可备将帅科,四曰可备监司科,五曰可备讲读科,六曰可备顾问科,七曰可备著述科,八曰善听狱讼科,九曰善治财赋科,十曰能断请谳科。应职事官自尚书至给舍谏议,寄禄官自开府仪同三司至大中大夫,职自观文殿大学士至待制,每岁须得于十科内举三人。』从之。乙丑,夏国主秉常卒。左仆射司马光等言:『欲乞今后凡有诏令降付尚书省者,仆射、左右丞签讫,分付六曹誊印,符下诸司及诸路、诸州施行。其臣民所上文字降付尚书省,仆射、左右丞签讫,亦分付六曹,本曹尚书、侍郎及本厅郎官次第签讫,委本厅郎官讨寻公案,下笔判云「今欲如何施行」,次第通呈侍郎、尚书。非六曹所能专决者,听诣仆射、左右丞咨白,或申都省,或上殿取旨。若本曹显不当即行纠劫。所贵上下相承,各有职分,行遣简径,事务办集。』上官均亦奏:乞尚书省事类分轻重,某事关尚书,某事关二丞,某事关仆射。从之。是月,刘挚言:『乃者朝廷患免役之弊,下诏改复差法,而法至今不能成。朝廷患常平之敝,并用旧制施行,曾未累月,复变为青苗之法。其后又下诏切责首议之臣,而敛散之事至今行之如初。此二事,大事也,而反覆二三,尚何以使天下信之?且改之易之诚是耶,君子犹以为反令,况改易而未必是,徒以暴过举于天下,则曷若谨之于始乎?』辛卯,司马光札子:『勘会青苗钱利民甚少,害民极多。今欲只令州县依旧法趁时籴粜,其青苗钱更不支依,所有旧欠二分之息尽除放,只一元支本钱随见欠多少,分作料次,随税送纳。』诏从之。初,同知枢密院范纯仁以国用不足,建请复散育苗钱。时司马光方以疾在告,不与也。已而台谏共言其非。皆不报,光寻具札子,乞约束州县抑配者,苏轼又缴奏,乞尽罢之,光始大悟,遂力疾入朝,于帘前争曰:『不可。是何奸邪劝陛下复行此事?』纯仁失色,却立不敢言,青苗钱遂罢不复散。太皇太后谕辅臣曰:『谏官言:近日除授多有不当。』司马光言:『朝廷近诏臣僚举可任监司者,既令各举所知,必且试用,待其不职,然后罢黜,亦可并坐举者。』吕公著曰:『举官虽是委人,亦须执政审察人材。』光曰:『自来执政只于举到人中取其所善者用之。』韩维曰:『光所言非是,岂可直信举者之言?今不先审察,待其不职而罚之,甚失义理。』公著曰:『近来除用多失,亦由限以资格。』光又曰:『资格岂可少?』维又曰:『资格但可施于叙迁,若升擢人材,岂可拘资格?』司马光以疾作先出都堂,遂竭告,自是不复入朝。
八月己亥,王岩叟、朱光庭入对延和殿,岩叟进札子,论及人材之难。上曰:『只为难得全者,有材者无德,有德者无材。』对以为:『执政大臣须当用材德兼备者,自余各随合用处用之。若当局务之任,则用材可也;若当献纳论思之地,须用德方可。』帘下甚然之。癸卯,通直郎、充崇政殿说书程颐兼权判登闻鼓院。颐再辞之,诏不带职官充侍读侍讲、崇政殿说书,其请俸依职事官例支见钱。颐在讲筵尝质钱使,或疑禄薄,问知,乃自供职后不曾请俸。寻诘户部,户部索前任历子。颐言:『頤起草莱,无前任历子。』其意以为朝廷待士,便当廪入继粟、庖人继肉也。即令户部自为出历子。苏辙言:『上官均上言,极论官冗之弊,已蒙朝旨降付给舍、左右司看详施行。臣伏见今之自文职人流者凡四:进士、补荫与夫纳粟得官、百司胥吏是也。计其才行,可以居官治事者,纳粟、胥吏不如补荫,补荫不如进士、武举。又进士科所谓特奏名者凡五例,其最滥者,但曾一次预荐,仅及三十年即该推恩。臣以为有可罢者,纳粟得官是也。有可以裁抑者,特奏名资萌胥吏是也。』
九月丙辰朔,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司马光卒。光为政逾年而病居其半,每欲以身徇下,躬亲庶务,不舍昼夜。宾客见其体羸,曰:『诸葛孔明二十罚以上皆亲之,以此致疾。公不可以不戒。』光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
吕中曰:天将禄人之国,必先祚其君子。天将以元丰为元祐,则使司马光获相于初元。天将使元为祐紹圣,則不使司马光慭遗于数岁。当是时,新法已多变夹,然君子未尽用也,小人未尽去也。公薨于今日,而党议已兆于明日。使光尚在,则君子尚有所立,必无朋党之祸,必无报复之事。一身之存亡,二百年治乱之所系也。
太皇太后闻其丧,哭之恸,上亦感涕不已。明堂体毕,皆临奠。赠太师、温国公,谥曰文正。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德之碑。』光在相位,辽人、夏人遣使入朝与吾使至辽中者,辽必问光起居,而辽人敕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切毋生事开边隙。』及卒,京师之民皆罢市往吊,画其像刻印鬻之,时画工有致富者。及葬,四方来会者盖数万人,哭之如哭其私亲。苏轼尝论光所以感人心、动天地者,而蔽以二言,曰诚,曰一。君子谓轼知言。轼尝载光语晁补之曰:『吾无过人,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耳。』始光当国,悉改熙宁、元丰旧事。或谓光曰:『旧臣章惇、惠卿辈皆小人,它日有以父子之义间上,则朋党之祸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遂改之不疑。君子谓光之勇,孟轲不如。若曰当参用熙、丰旧臣共变其法以绝异时之祸,实光所不取也。
《大事记》曰:变熙宁之法者,乃神宗末年之悔,太皇初年之盛心,天下人心之公论也。司马光谓『先帝之法善者,叶百世不可改。若安石、惠卿等所建,非先帝意者。改之当如拯焚救溺。』此正孔子三年无改于道之本旨也。然谓太皇以母改子,则它日章、蔡之徒必以子不可改父之说进者,此绍述之论所由起也。当时吕公著之言曰:『保马之法,先朝已知有司奉行之谬;市易之法,先帝尤觉其有害而无利;福建、江南等路配卖茶盐。俱非朝廷本意。当一切罢去。』则是当变之法,皆出于神宗末年之意。推此意而行之,则无绍述之虑矣。
吕公著又谓:『青苗之法,但罢逐年比较,则百姓自免抑勒之患。免役之法,少取宽剩之数,别无下户虚纳之患。保甲之法,只令农隙教刁,则不至有妨农之惠。更张之际,当须有术,不在仓卒。』此以所谓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者耳。推此意而行之,则无反覆之虑矣。故曰:熙、丰之小人不可以不尽去,而熙、丰之法则不可以尽变。去熙、丰之小人不可以不急,而变熙、丰之法則不容以太急。膏苗、均输所可罢,而雇役之法未可以遽罢也。保马、户马所可罢,而保甲之法未可以遽罢也。新经字法可度,而取经义先论策之意不可废也。然司马光之变法如拯焚救溺,四患未除,死不暝目。至于言朋党之祸,則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此又司马光至诚至公之心质之天地而无愧也。后世闻公之言,可以流涕痛哭矣。
己未,荐享景灵宫。辛酉,大享明堂。丁卯,苏轼为翰林学士,鲜于侁为左谏议大夫,梁焘为右谏议大夫,苏辙为起居郎,王岩叟为侍御史,朱光庭为左司谏,王觌为右司谏。诏诸路坊郭第五等以上及单丁女户、寺观第三等以上旧纳免役钱,并与减放五分,余并全放。仍自元祐二年为始。傅尧俞言:『资助役人,臣未敢详定。如以差法为非,自可复为雇法,不须无事徒此纷纷。』己卯,中书侍郎张璪为光禄大夫、资政殿学士、知郑州。台谏章交上几十数,璪乃请外,竟从优礼罢去。孙升奏:『祖宗之用人,如赵普、王旦、韩琦,此三人者,文章学问不见于世,然观其德业器识,功烈行治,近世辅相未有其比。而王安石为一代文宗,进居大任,趋近利,无远识,施设之方一出于私智。由是言之,则辅佐经纶之业,不在乎文章学问也。愿陛下选任左右辅弼,必先乎德业器识,无取乎文学声名。』贴黄言:『苏轼文章学问中外所服,然德业器识有所不足。今为翰林学士,可谓极其任矣。若或辅佐经纶,则愿陛下以王安石为戒。』
冬十月丙辰,鸿胪卿孔宗翰奏:『先臣孔子之后世袭封爵一人。欲乞今后不使袭封之人更兼它职。』臣寮言:『孔子庙貌,国家之所常奉。欲厘定典礼,命官以司共用度,立学以训其子孙,则朝廷崇儒尊道之意厚矣。合袭封衍圣公,专主祠事,添助田百亩供祭祀,赐书,置教授一员。改衍圣公为奉圣公,及删定家祭、冕服等制度,颁赐施行。』从之。乙巳,赐范镇诏曰:『夫有德君子以精神折冲,譬之麟凤能服猛鸷。朕虚怀前席以致诸老,非敢必以事诿也。苟得黄发之叟皤然在位,则朝廷尊严,奸宄消伏。卿虽笃老,乃心王室,毋惮数舍之劳,以副中外之望。已降敕落致仕,除兼侍读。诏书到日,可发来赴阙。』戊申,宗正寺丞王巩奏:『宗正寺条例,皇帝玉牒十年一进,修玉牒官并以学士典领。玉牒自范镇等一进之后,神宗玉牒至今未修;《仙源类谱》自张方平庆历年进书之后,仅五十年,并无成书。请别立法:宗正寺修纂寺书,其玉牒官每二年一具草缴进。如会问未足,不得过进期两季。类谱等亦二年一具草,候及十年,类聚修纂成书进呈。』从之。刘挚言:『太学条例独可按据旧条,考其乖戾太甚者删去之。若乃高阔以慕古,新奇以变常,非以无补,而又有害。欲望圣慈指挥罢修学制,所止以其事责在学官、正录以上,将见行条制去留修定,所贵因革不失其当。』挚言:『高阔以慕古,新奇以变常』,盖指程颐也。颐所立条制,辄为礼部疏驳,颐亦自辨理,然朝廷讫不行。 十一月乙卯,礼部言:『将来冬至节,命妇贺坤成宫例改笺为表。』从之。程颐建言:『神宗丧未除,节序变迁,时思方切。恐失居丧之礼,无以风化天下。乞改贺为慰。』不从。
戊午,刘挚为中大夫、尚书右丞,吕大防守中书侍郎,傅尧俞为御史中丞,仍兼侍读。戊寅,起居郎苏辙、起居言舍人曾肇并为中书舍人,肇仍充实录院修撰。王岩叟言:『肇天资甚陋,人望至卑。早乘其兄布朋附王安石,擅权用事,朝廷美爵,如取于家,故肇因缘得窃馆职,素无吏能而擢领都司,殊昧史材而委修实录。』岩叟凡八上章,皆不听。范镇提举崇福宫,以镇力辞新命也。朝廷起镇,盖欲授以门下侍郎,镇固不欲起。又移书问其从孙祖禹,祖禹亦劝止之,镇大喜曰:『是吾心也。凡吾所欲为者,司马君实已为之,何用复出也?』御史中丞傅尧俞初视事,与侍御史王岩叟同入对。上谕尧俞曰:『用卿作中丞不由执政,以卿公正不避权贵。如朝政阙失,卿等但安心言事,太皇太后主张。』三省奏立经义、词赋两科下议。从之。吕陶言:『保甲之法虽已更张,犹有二弊。』诏府界三路保甲人户五等已下地土不及二十亩者,虽三丁以上并免教。从陶请也。
十二月庚子,傅尧俞、王岩叟同入对。太皇太后问曰:『天下政事如何?」尧俞称善。
又曰:『保甲、保马须是先罢,其余闲慢者且休,嫌于更改太猛。』岩叟进曰:『若果是闲慢则可,若于民有害,则亦不可不改也。』应曰:『害民则须改。』岩叟进第一请废葭芦、吴堡二寨札子,尧俞奏曰:『大率昨来新取者城寨皆可废。』太皇太后曰:『此尽是向来小人欺朝廷做底,待令施行。』遂进第二言曾肇札子。上曰:『且安心言事,待这里主张。』岩叟进曰:『若言事省力,则不在陛下主张,只缘有如此之难,所以须赖人主主张耳。』壬寅,朱光庭言:『学士院试馆职策题云:「欲师仁宗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人于刻。」又称「汉文宽大长者,不闻有怠废不举之病;宣帝综核名实,不闻有督察过甚之失。臣以谓仁宗之深仁厚德如天之为大,汉文不足以过也。
神考之雄才大略如神之不测,宣帝不足以过也。」今来学士院考试官不识大体,反以偷刻为议论。乞特奋睿断,正考试官之罪。』策题,苏轼文也。诏特放罪。轼闻而自辩,诏追回放罪指挥。傅尧俞、王岩叟各上疏论轼,吕陶言:『苏轼所撰策题,盖设此问以观其答,非谓仁宗不如汉文,神考不如汉宣也。今士大夫皆曰:「程颐与朱光庭友而亲,苏轼常戏薄程颐,光庭为程颐报怨也。」』又言:『明堂降赦,臣僚称贺讫,两省官欲往奠司马光。程颐言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岂可贺?赦才了,却往吊丧。」坐客有难之曰:「孔子言哭则不歌,即不言歌则不哭。」苏轼遂戏程颐云:「此乃枉死市,叔孙通所制礼也。」众皆大笑。结怨之端,盖自此始。』
校勘记
[1]役钱 《司马公文集》卷四十九《乞罢免役钱依旧差役札子》作『役人』。
[2]少矣 原脱『少』字,据《长编》卷三七一补。
[3]起居舍人 原作『为起居舍人』,『为』字衍,据《长编》卷三七一删。
[4]五月 原作『丑月』,据《长编》卷三七七改。
[5]右司谏 原作『官司谏』,据《长编》卷三七八改。
宋史全文卷十三下
宋哲宗三
庚午元祐五年春正月乙酉,范祖禹言:『臣闻报国之忠莫如荐贤。今有札子四道,其一曰经筵阙官,宜得老成之人。韩维风节素高,奸邪畏之。若召维以经筵之职,物论必大以为惬。其二曰苏颂近乞致仕。颂博文强识,详练国朝典故。陛下左右宜得殚见洽闻之士以备顾问。其三曰苏轼文章为时所宗,名重海内,忠义许国,遇事敢言。如轼者,岂宜使之久去朝廷?其四曰赵君锡孝行书于英宗皇帝实录,辅导人君,宜莫如孝。给事中郑穆馆阁耆儒,操守纯正;中书舍人郑雍谨静端洁,言行不妄。此三人者,皆宜置左右,备讲读之职。』
二月丁酉,诏:『去冬愆雪,今未得雨,宜权罢修黄河。』从梁焘、朱光庭之言也。初,范纯仁既罢相知颍昌,闻朝廷复议修河,上疏曰:『自王安石轻信小人之言,劝先皇更改法令,而后乘间妄作者纷然。其劝更法令者则曰「君臣千载一遇,时不可失。』及劝兴灵武之师者复曰「将为契丹所并,时不可失」。又见欲回复大河者又曰「河势方更,恐变改不定。』范百禄、赵君锡相度归,陈回河之害甚明。三两月来,却闻复兴回河之役。更望圣慈再下有司,若利多害少,尚觊徐图;苟利少害多,尤宜安静。』疏奏,主河议者不悦,遂寝而不行。后十余日,太皇太后宣谕曰:『前日范纯仁奏何在?』宰臣奏曰:『事体难从,已凿改矣。』太皇太后曰:『纯仁之言有理,宜从其请。』遂又罢河役。壬寅,迩英阁讲毕《无逸》篇,诏详录所讲义以进。今后具讲义,次日别进。癸卯。诏:『时雨稍愆,应五岳、四渎州军令长吏祈祷。』庚戌,潞国公文彦博为守太师、开府仪同三司、护国军山南西道节度使致仕。
三月丙寅朔,同知枢密院事赵瞻卒。壬申,左丞韩忠彦同知枢密院事,苏颂为右光禄大夫,守尚书左丞。己卯,邓伯温为翰林学士承旨。王岩叟封还词头。诏以次舍人郑雍撰词。既而给事中郑穆再封还告命,不听,岩叟竟徙官。范百禄兼侍读。百禄言:『分别邪正,自古所难,唯察言观行,考其事实。如导人主以听纳则为公正,导人主以拒谏则为奸邪;导人主以德义则为公正,导入主以功利则为奸邪;导人主以恭俭则为公正,导人主以骄侈则为奸邪;导入主以息兵则为公正,导入主以用兵则为奸邪;导入主以安民则为公正,导入主以劳民则为奸邪;导人主以进君子则为公正,导人主以近小人则为奸邪。推此事类以观人情,则邪正分而聪明无惑矣。』辛卯,杨畏为监察御史。刘安世、朱光庭言:『御史阙员,屡诏近臣俾举所知。杨畏不系所举之士,未审朝廷何名除授?』甲午,梁焘言:『窃闻尚书省人吏任永寿等四人连党为私,滥冒恩典。窃以左右司之职掌,付十有二司之事,近者人吏违条冒赏,事由都司而后下,曾无举正,罪熟甚焉?今若置而不问,何以儆饬慢官?窃恐诸司纲纪浸以不举。』又言:『臣近论奏尚书省都司坏陛下之法,废陛下之令,使法制不专于人主,诏令不信于朝廷,罪恶显明,中外愤郁。若不明行典宪,何以肃正纪纲?都司者,所以按核六曹二十四司之稽违,都司废法则六曹废法,六曹废法则百司废法,百司废法则四方郡县不守法。上下如此,何以为国乎?』夏四月甲辰,宰臣吕大防等为时雨不足,乞罢免职任。诏答不允。苏辙言:『去冬无雪,今岁春夏,时雨绝少,二麦不收,秋种不入,旱势阔远,岁事可虑。』诏:『自今月二十三日后减常膳,不御前殿,及将来五月一日,罢文德殿视朝。朕上奉东朝,深愧常珍之日阙;下临庶政,犹冀嘉言之上闻。』
五月壬申,雨。诏差役法内有未备事,令王岩叟、韩川与刘安世同看详,具利害以闻。
先是,安世言:『治平之前,天下户口一千二百七十余万,而旧法役人五十三万六千余人。元丰之后,户口一千八百三十五万九千有奇,较之治平,已增五百六十余万,而新定役人止差四十二万九千余人,比之旧法,却减十万七千之额。以为轮差不足,亦已过矣。愿陛下特奋乾刚,力主差役,深诏执政,固守初议,毋使轻徇浮言,妄有变易。』庚寅,梁焘权户部尚书,刘安世为中书舍人。焘、安世并以乞罢邓温伯承旨除命,不从,辞所迁官不拜。范祖禹留对,言,『庆历元年七月,出御制《观文鉴古图记》以示辅臣。皇祐元年,召近臣,三馆、台谏官及宗室观《三朝训鉴图》。仁宗皇帝讲学之外,为图鉴古,不忘箴儆,又图写三朝事迹,欲子孙知祖宗之功烈。臣愿陛下以永日观书之暇,间览此图,亦好学不倦之一端也。』
六月丁酉,司马康为左司谏,上官均为殿中侍御史。苏辙言:『臣窃观元佑以来,朝廷改更弊事,屏逐群枉,经今五年,中外帖然。惟奸邪失职,窥伺便利,规求复进,动摇贵近。臣愚切深忧之。若陛下不察其实,大臣惑其邪说,杂进于朝,则冰炭同处,必至交争;薰莸共器,久当遗臭,朝廷之患,自此始矣。』时宰相吕大防与中书侍郎刘挚建言,欲引用元丰党人以平旧怨,谓之『调停』,太皇太后颇惑之,故辙言此。退,复上疏曰:『若使邪正并进,皆得与闻国事,此治乱之机,而朝廷所以安危者也。《泰》之为象,三阳在内。君子既得其位,可以有为;小人奠居于外,安而无怨。方泰之时,若君子能保其位,外安小人,使无失其所,天下之安未有艾也。惟恐君子得位,因势陵暴小人,使之在外而不安,则势将必至反覆。故《泰》之九三则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圣人所以诲人者至矣,独未闻以小人在外,忧而不悦,而引之于内,以自遗患者也。』疏奏,太皇太后命宰执于帘前读之,仍宣谕曰:『苏辙疑吾君臣遂兼用邪正,其言极中理。』宰执从而和之。自此,兼用邪正之说始衰。始,中书门下后省准诏同详定六曹条例,元丰所定吏额,主者苟悦群吏,比旧额几数倍,朝廷患之,命量事裁减,已再上再却。吏有白中孚者告苏辙曰:『更额不难定也,今左选事不加旧而用吏数倍者,昔无重法重禄,吏通贿赂,则不欲人多以分所人。今行重法,给重禄,贿赂比旧为少,则不忌人多而幸于少事。今诚抽取逐司两月事,定其分数,若比旧不加多,则吏额多少之限无所逃矣。』辙以中孚之言为然,乃具以白执政,请据实立额,俟吏之年满转出或事故死亡者不补填,及额而止,如此不过十年,自当消荆执政以为然,遂申尚书剩后数月,诸司所供文字皆足,因裁损成书,以申三剩左仆射吕大防得其书大喜,欲此事必由己出,别将详定。任永寿本非三省吏也,为人精悍而猾,尝预知元丰吏额事,独能言其曲折,大防悦之,即于尚书省创立吏额房,使永寿与吏数辈典之,凡奏上行下,皆大防自专,不复经由两剩一日,内降画可二状付中书,其一吏额也。省吏白中书侍郎刘挚,请封送尚书剩永寿见录黄,愕然曰:『两省初不与,乃有此耶?』即禀大防,乞两省各选吏赴局,同领其事。大防具以语挚,挚曰:『中书行录黄,法也,岂有意与吏为道地?今乃使就都省分功,何也?』吏额事寻毕,永寿等推恩有差。永寿急于功利,劝大防即以立额日裁损吏员,仍以私所好恶变易诸吏局次,吏被排斥者,纷然诣御史台诉不平,台官因言永寿等冒赏徇私,不可不惩。谏官继以为言。永寿等既逐,而吏诉额禄事终未能决。苏辙时为中丞,具言:『后省所详定皆人情所便,行之甚易,而吏额房所改,皆人情所不便,极难守。且大信不可失,宜速命有司改从其易,以安群吏之志。』大防知众不伏,徐使都司再加详定,大略如辙前议行之。
八月癸巳朔,刘挚之为中书侍郎,初以吏额房事与吕大防议稍不合。士大夫趋利者交斗其间,谓大防与挚因是有隙,于是造为朋党之论。及挚迁右仆射,与大防同列,言事者诋挚,挚寻罢,朋党之论不可破,其本盖自吏额始。癸卯,刘挚言:『昨邓温伯除翰林承旨,人言交兴,以至罢三四台谏。今来温伯久已就职,梁焘等已别与差遣,理合宁帖,然而中外人情依旧未安,盖缘昨来言者说破温伯实王安石党人,故进退之际,朋类甚众。才见温伯就职,便谓朝廷有意动摇政事;见焘等罢言职,便谓疏薄谏诤。温伯虽别无罪状,而其进退之间,所系亦不为校陛下何惜暂辍温伯[1],选一名郡委任温伯。温伯既动,则众人自安;众人既定,则温伯便可复召,则两皆无嫌,各得安处。』右正言刘唐老言:『伏睹《大学》一篇论人德之序,愿诏经筵之臣训释此书上进,庶于清闻之燕,以备观览。』从之。庚戌,梁焘、朱光庭累乞外任,刘安世乞宫观。诏以焘知郑州,光庭知同州,安世崇福宫。初除安世中书舍人,安世言:『臣论列温伯至于累章,卒不能回,是为失职。更被褒迁,得罪清议,安世固不受。』于是安世与梁焘、朱光庭同出。焘、光庭所以乞外,皆为邓温伯故也。给事中兼侍讲范祖禹上《帝学》八篇。
九月壬午,御迩英阁,召讲读官读书,讲宝训,召宰臣、执政、讲读、记注官各赐御书诗一首,上亲书姓名于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