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续编 - 第 36 页/共 192 页

某窃有草茅之忧。怀不能已。辄略为执事陈之。窃惟方今天下之事。有不足忧者。有大可忧者。不足忧者已形之患。外洋是也。大可忧者方在隐而未形之间。而有厝火积薪之势。失今不图。后将有溃裂四出而不可救药者。此有识所同知。而智士所窃叹也。夫外洋之为中国患数年矣。上劳  圣主宵旰之勤。下贻生民涂炭之苦。厥势亦云亟矣。而愚以为不足忧者。非外洋之能病中国。而中国之自为病耳。自古戎患。多起西北。而东南未之闻者。海涛天险。实界中外。虽有强悍之资。不逞之志。不敢越而犯也。溯自有明。始通商贾。及其中叶。倭寇遂兴。蔓延至今。致此猖獗。顾尝访彼国俗。惟技是尚。贪而无礼。轻且寡谋。今所藉以制胜者。恃海道之险。与力之强耳。非有攻城略地之才也。非有摧锋陷阵之勇也。非有整肃军旅之略。窃据土疆之志也。而且赍万里之粮。以犯风涛之险。驱数千之众。以当华夏之强。彼独何所恃而不恐哉。是直欺我之弱。乘我之敝。以为不足与抗耳。夫海道之险。彼可据我亦可据也。力之强。彼能造我亦能造也。运筹得宜。厥技正等。以逸待劳。何忧不克。而顾以天下兵力之强。坐困于千百犬羊之众。耗财糜饷。失地丧师。于今几年。嚣然不靖。得毋阃外之寄。不得其人。而士卒之众。不足为用乎。自顷岁异族凭陵。东南骚动。征兵挽饷。殆无虚日。而方伯连帅之中。未尝画一策。出一兵。以与此獠从事。徒闻潜身畏避。借口羁縻。日括商贾之金。输诸旃毳之幕。倾囊乞命。屈首请和。是乃借粮助敌。使为久困之资。设赏诱戎。以速来攻之祸。徒增轻侮。益肆贪饕。自古玩寇之师。未有若斯之谬者也。至于金帛朝纳。声夕至。焚毁城郭。掳掠妇女。以致彼方黎庶。愤惋不平。乃纠乡人。仅得千数。遂乃困其巨帅。枭彼头目。则夫将士之不足用。而异族之不足畏。亦可见矣。所以然者。 国家承平日久。武备废弛。集游手以充兵。擢纨以为将。既未尝经历行阵。通习兵机。一夫夜呼。三军股栗。怯弱如斯。其何能用。是以自相恐喝。震彼虚声。坐损 国威。实由于此。所谓我自为病。非彼之能为也。今试慎简将帅之材。委以干城之寄。裁汰罢卒。招募民兵。用李牧坚壁清野之谋。行汪立信沿河置守之策。使彼进无所据。退无所掠。厥技既穷。势将自困。彼族即强。安能裹粮万里之外。而坐待一时之獘哉。夫外攘之策。守御为先。久罢之兵。精练为上。今诚以养兵之费。为召募之资。既省军粮。复收实用。又且熟知地道。谙悉敌情。因其爱护乡里之心。以作敌忾从王之气。将何敌之不克。而何功之不成。此所谓已形之患不足忧者也。至于未形之患。则有不可胜言者。姑即其显而易见者。为执事略陈之。 其一则吏治不廉而民生之日蹙也。夫天子所与共天下者民。所与共安天下之民者吏。未有吏不廉而民安者。未有民不安而天下能治者也。今天下之吏亦众矣。未闻有以安民为事者。而赋敛之横。刑罚之滥。朘民膏而殃民命者。天下皆是。此其患岂小故哉。今亦未暇剔举其獘。而第推其本而论之。国家牧民之吏。虽取之不一其途。而由科举者恒居其半。彼固尝诵诗书称仁义。未必皆蜂虿蛇蝎之性也。其所以丧其良心者。盖亦有故矣。其始取之也以记诵词章。而不必有德行道艺之实。其职之也以科条律令。而不必有慈祥仁爱之施。其课之也以钱谷刑名。而不必有抚字教化之效。是固已失出治安民之本矣。况夫科目之外又杂以捐纳之途。是驱之使责偿于民。而肆其贪婪之志也。法律之外又加以条例之烦。是借之使挟以为奸。而制其死生之命也。考成之外又责以苞苴之施。是教之使敛怨于下。而快其溪壑之欲也。是以才者既尽其所欲为。而不顾斯民之疾苦。不才者又茫然不省。一听猾吏之所为。而因以便其私计。至于时势之趋既定。即贤者亦转移其中而不复有所顾惜。况贪残之吏出乎其性者哉。 国家设官分职。本以为民。而任事者。匪惟不恤。又从而鱼肉之。使斯民之性命膏血。日呼号宛转于豺狼之吻而莫之救以死。斯亦极人世伤心之故矣。又有甚者。府史胥徒之属。不名一艺。而坐食于州县之间者以千计。而各家之中。不耕织而享鲜美者不下万焉。乡里小民。偶有睚之故。相与把持愚弄。不破其家不止。则夫玩法舞文罗织无辜之苦。其尚可问也哉。夫以数十里弹丸之邑。主以豺狼之吏。而又纵百千鹰犬。螳捕而蚕食之。卒使毒归闾里。怨归 朝廷。彼独从容其间。尽饱其欲以去。而 朝廷曾莫之问。其所以为胥吏计则得矣。一旦民穷怨起。仇报相寻。不审其祸独胥吏当之乎。抑亦有国家者实承之也。借曰不然。则去岁荆之举。其亦近事之可鉴者矣。 其一则贿赂公行而官箴之日败也。 国家立法。廉能者有超擢之典。贪污者有降罚之科。宜亦足以励清介之操。禁贪惏之暴矣。而侵蟊之风。展转滋甚者。贿赂之道行故也。夫监司之任。师长百僚。惟能杜绝交私。禁却献纳。是故赏行而知劝。罚行而知惧。今既受其馈遗之私。而复治以贪赃之法。既非恕道。岂服人心。况夫己与之私。即不得问以曲直。既受其贿。亦何能考彼忠邪。是故立法以兴廉。而廉者不必兴。设律以去贪。而贪者不必去。举错既乖。贤愚斯混。欲求济治。讵可得乎。且夫黜陟者。朝廷之大典也。刑赏者。国家之大权也。今之大吏。以苞苴之多寡。为课绩之重轻。而黜陟之典乱。今之小吏。以货贿之盈虚。决讼事之曲直。而刑赏之权乖。黜陟乱。则国何以治。刑赏乖。则民何所措。自古迄今。未有官由赂得。政以贿成。而国犹不乱者也。又况利之与名。惟乐道者不以累其心。其余则固天下所奔走也。是故有国家者。揆诸恒情。立为中制。养以利禄。树厥廉耻之防。宠以荣名。励乃清白之志。所以驭中材而偕之大道。权公义以尽彼私情。此制或乖。人将何劝。今州县之中。稍有洁己自好者。不惟白首下僚。无望夫官阶之转。而参劾且随之。而贪污者流。既以肥身家。乐妻子。而升擢之荣。岁且数至。彼此相形。利害悬绝。彼廉吏者。名既无成。利亦弗就。而独舍天下之所甚利。犯当世之所甚忌。此岂其情也哉。宜乎竞通私贿。煽起贪风。虽或负初心。亏素守。然犹每顾而不悔者也。夫贿道之开。必有其渐。官箴之败。必有其原。未有却金焚璧之风肃于内。而廉隅之节不励者。未有受赇纳赂之风煽于上。而侵渔之害不萌者。今之监司。是居庶官寮寀之长。而膺封疆屏藩之任者也。而乃招权纳贿如此。得毋台阁之间。有诛求之及。风宪之首。有宠赂之私乎。今之台阁长官。是皆极天下贤智之选。而任股肱耳目之寄者也。而或罔上行私如此。得毋禄俸之薄。不足以养廉。用度之侈。不足以济欲乎。不然。则是欺天罔人。亏良丧耻。蠹国家而戕本根者也。剔獘不穷其源。而惟末流之是亟。斯亦谬矣。杜患不于其渐。及其既甚而后图之。又岂有济也哉。决天下廉耻之防。而竭天下脂膏之奉。害将何极。怨岂在明。此而不图。后必有受其祸者矣。 其一则风俗益坏而人心之日偷也。夫世运之盛衰在风俗。而风俗之浇由政教。政教不行。而欲期风俗之美。此必不可得之事也。行政教而厚风俗。非有司者责乎。今民之俗。耻俭朴而竞奢靡。轻礼义而嗜货财。薄忠信而尚谲诈。而有司莫之问者。以考成所重。不系此也。是以风俗之漓。日趋日下。竞奢靡者。至于犯名分。蔑礼法。而尊卑上下之等乱。嗜货财者。至于乖伦理。疏恩义。而父子兄弟之情薄。尚谲诈者。至于奸法纪。乱刑章。而寇贼奸宄之事作。一切败礼乱常之事。听民之自为之。而有司皆莫之问。及陷夫罪。然后从而刑之。彼蚩蚩者。方不自知其何以至此。是岂足以服其心哉。故夫浇俗之成。是亦有司者之过。而非彼民之罪也。未尝导之。安知俭朴之可贵。未尝教之。安知礼义之可乐。未尝劝之。安知忠信之可尚。彼方蚩蚩然竞奢靡。嗜货财。尚谲诈。日自陷于刑戮。而不知其非。彼有司者。乃不自咎其教化之不至。而一切绳之以法。法也者。是奸吏猾胥之所资以出入者也。民之黠者。既巧为规避。而非法律所得制。富者又得以献纳鬻免。虽罹禁网而不刑。是以法之所及。止于愚鲁贫民。而豪猾者流。日寝馈于法禁之中。而常逍遥于文网之外。于是法律之施。不惟不足以整齐夫风俗。又且驱天下之风俗而益败坏之。此世道人心所以日漓日偷而至不可问也。且夫教化之弛。既无以立其本。刑罚之敝。又不足以齐其末。而士习之邪正。则亦风俗所由系也。今天下之士。靡然不知名节行检之可贵。而惟浮薄熟奔竞之为务。甚或乡人所不为者。彼顾腼然为之。不以自愧。盖自其修于家者。久已无复礼义廉耻之防。况望其施诸政事。以成天下之风俗哉。彼民之见之。以为是 国家所取以为矜式者。而犹如此。是倡之也。天下斯化之矣。夫以天下之大。兆民之众。智愚贤否之不齐。风土人情之各异。无教以先之。法以董之。士行以率之。而欲望人心之正。风俗之醇。虽尧舜不能也。风俗之既浇。人心之既坏。而欲幸天下之久安而长治。岂可得哉。然则正风俗以厚人心。实为救时之亟务。而兴教化以端士习。则又救獘之要图也。置此不讲。而欲恃区区之法以齐之。吾恐分崩离析之祸。不可胜救。而凋敝之极。且有为世运之忧者矣。 其一则财用日匮而民业之日荒也。 国家休养生息之日久矣。未尝有甚凶极歉之年。而民食常苦于不足。民用恒忧其不给者。贪残之吏。以朘削困之。而奢侈之民。以妄用耗之也。夫吏治之贪。由于廉隅之不饬。而黜陟赏罚。无纲纪以肃其源。民俗之侈。由于礼让之不兴。而冠昏丧祭。无经制以齐其等。斯二者固皆民穷财匮之所由。而其獘有不止此者。则生财之源未裕也。盖天下大利。必归稼穑。四民之中。必使农居其三。而士工商居其一。然后民生厚而财用足。是以圣王之制。贵粟而重农。贱商贾而抑末作。所以教民崇本务而尚勤俭也。今民之俗。以商贾为荣。以服田为耻。惟其至愚无知者。乃安耕凿而不变。其稍黠者。即相与舍耒耜而操铢算。龙断盘剥。以坐困于天下。盖自城邑都会而外。杂出于乡闾里巷之间。与民舍等。夫岂非伤农之蠹哉。夫农家者流。终岁勤苦。犯霜露。胼手足。未尝有一日之逸。而恒不得一饱。而商贾之家。安坐饱食。制其物产盈虚之权。而坐收数倍之利。此啬夫田父之所辍耰而叹也。人情谁以其所苦。易其所乐者。惟于利之所在。则相与安之。日习勤苦而不辞。今去稼穑之苦。就商贾之乐。而利之所入。又且倍之。其何惮而不为此。是故民皆舍本而逐末。逐末之獘。嗜利而无耻。舍本之獘。废其业而不治。旷厥土而不耕。如是而欲期财用之足。是犹塞其源。而冀末流之盛也。斯亦必穷之道矣。夫天地之生财有限。而生民之费用无穷。以有限之财。供无穷之用。而又有贪吏以困之。奢俗以耗之。集天下游惰之徒。聚而食焉。斯亦病矣。而民业之不勤。地利之不尽。又复如此其穷也。岂不甚哉。且夫天下之民。既以困穷而失业矣。乃窃闻国用。亦有未必足者。 国家承平数百年矣。赖  天子仁俭。无土木神仙之好。天下治平。无饥馑兵革之患。岁计所出。自禄赐军食河工而外。无他费也。而未尝有三年之蓄。是可不求其故乎。夫必有食不赀之獘。而后仓之积虚。夫必有奢用无节之獘。而后府库之贮竭。不然。是将致粟红贯朽之庥。而何阙乏之足虞也。今海氛之起。特小故耳。而已皇皇焉怀不足之忧。不幸而天下之变。又有大于此者。不审 国家亦有以待之乎。果有以待之。则虑者之过。其不然。安可不早为之所也。若必安坐以受其獘。吾恐天幸有不可长恃者矣。 其一则盗贼横行而奸民之日众也。自古盗贼之患。多蓄于宴安无事之日。而发于天下多故之时。惟其蓄而未发。以为无事而不足畏。是以其发也。恒至于溃乱而不可救。然则弭盗之术无他。亦惟治于未形之时而已。今天下僻远之邑。绿林深密之地。盗贼聚而据焉。大者以千计。小者亦以百计。造栅置寨。屠狗椎牛。昼则饮于市肆。赌博叫嚣。夜则劫掠于乡村。纵横骚扰。而乡里莫之敢发。州县莫之敢问。隶卒莫之敢撄者。诚畏其势而无可如何也。夫 国家治盗之法亦严矣。然令行而禁不止者。其獘有二。一则纵贼以为利。一则讳盗以为功。今穿窬小贼。毒流乡里。惟强有力者。乃能自捕而解之县。县得民之资而后系之。旋纳盗之贿而又出之。是故盗以囹圄为逆旅。而吏视盗贼犹客商。此所谓纵贼以为利之獘也。至其大者。则又修好于乡里之民。以固其巢穴。缔交于豪强之吏。以广其羽翼。而势焰既张。有司者熟视而莫敢发。苟发而不能捕。捕而不能获。则参罚且随其后。今一讳之。苟不至于劫财害命。则固可以幸旦夕之安。而不病于考成之法。此所谓讳盗以为功之獘也。夫盗之初。固吾民耳。其所以捐父母。冒廉耻。干法禁者。非其性然也。教化之不至。饥寒之不恤。游惰之不禁。是以陷于盗而不免。今舍其教而治以法。而法之獘又复如此。亦何怪其然也哉。抑又闻之。天下奸宄之徒。倡左道以惑众。谓数年之后。大劫且至。惟斋佛可免。自其说行。而从其教者天下。其徒独行千里。不赍斗粮。随所至倾资产赠行。或并携其眷属以去。踪迹诡秘。莫可究诘。有死者。相与欢然庆幸。以谓免劫而升天。盖其怪诞类如此。非所谓大惑者哉。世教之不明。天下不知礼义之可乐。乃使奸宄之徒。乘其间隙。挟邪说以诳愚俗。是可叹已。人情谁弗好货财。私妻子。重死生。乐乡里者。惟其如此。是以服吾教而奉吾法。今皆不然。是固爵赏之所不能劝。而鈇钺之所不能惧也。夫有作奸之势。而无畏祸之心。使其为患。岂不较盗贼而益烈哉。且夫天下之患。莫大于有祸乱之实而莫着其形。有溃裂之忧而莫测其所从起。彼异族寇边之患。是一方而止耳。强藩割据之患。是一国而止耳。其为患有形。故得以预为之备。其发难有方。故得以专致其力。若夫一患未形。已成蔓延之势。一方未靖。遽增瓦解之忧。则是欲为备而苦于难周。欲致力而迷于所向也。是亦拱手以听其乱而已矣。今天下盗贼之势。如此其横也。奸宄之徒。如此其无忌也。其罗布环伺以待天下之衅。非一日矣。幸而未至于乱者。特无可借之资耳。不幸一有水旱螟蝗之灾。彼乃因饥寒无知之民。投袂而起。虽有智者。岂能善其后哉。黄巾赤眉之属。攘臂一呼。而应之者数十万。汉隋元明之世。遂以是亡其国。呜呼。是可为寒心者矣。 凡兹数者。皆方今隐微深痼之病。盖法之与时二者皆獘。而时又甚焉者也。然欲谋所以更新之。则非可以责旦夕之效。而治之不得其绪。行之不得其人。则亦未可骤而议也。往者尝怪天下獘窦百出。何无以上达  天听者。间窃听于下风。则言事者。亦或略及其一二。而  圣主固已降严切之旨。下戒饬之诏矣。然天下之獘如故。  诏旨之所颁。郡邑玩之。功令之所布。胥吏挠之。上所以求之者尽其实。而下所以应之者具其文。然后知天下之獘。所以日积日重而不返。盖未有不由于此者也。今夫人之一身。必使其气血脉络。日周流贯注于四支百骸之中。然后举止动作惟其志。苟或有所抑塞郁滞。则其病必至于痿痹而不振。良医者投以疏通之方。决其壅滞之患。而后血脉行焉。夫圣王之治天下。亦犹是而已矣。是故天子者。元首之尊也。宰辅者。股肱之任也。有司百执事者。手足指臂之寄也。今以郡邑之地。而  天子之威令不行焉。是不亦痿痹而不振者乎。然则今日之病。苟非大有以决其壅蔽之患。而投以疏通之方。则天下之事。吾未见其可为也。如或以为不然。则请以一事明之。往岁洋烟之禁初下。  诏旨严切。有犯此者。大则诛辟。小则流配。不三数日而决遣已定。盖 国家立法之严。大吏奉法之亟。未有捷于此者。然当时吏目胥役之徒。边远偏僻之邑。肆然犯禁。莫敢过而问焉。不数日而法禁渐弛。纠察渐惰。则城市都会之间。盖已有之。半年之后。上下相忘。而价值且廉于旧。若不知此之为禁者。则夫 国家政令之不行。与其它良法美意之不究施于下。亦可见矣。夫奉法不得其人。则虽有尧舜汤武之君。皋夔伊傅之相。相与经制于上。三令五申而吏莫之省。亦何由行于州县。及于百姓。而致风动之休。时雍之盛哉。况今时獘之积于下者。不必尽闻于上。其闻于上者。必皆再四详慎。不甚关于忌讳。然后敢入告焉。公卿大臣。又必再三审处。不甚戾于成法。然后勉而行焉。则夫獘所及除之端。盖无几耳。而禁令之不行。抑又如此。则是天下之獘终无厘革之日。而  天子之惠终无流布之时也。夫事经营于君相之庭。而破坏于郡邑之吏。至以天子之威。欲革一区之獘而不可得。岂非积玩之极焉者哉。然则今日所陈数端者。纵执事不以为过。而告之言路。言路不以为妄。而闻诸  天子。天子不以为不然。而定其规制。下之监司。亦不能冀其有纤毫之益也。有治人。无治法。斯固古今之通患。然未有若今日之甚者。时獘之极乃至于此。是可为长太息矣。 抑愚之私忧过计。又有亟于此者。方军需孔亟之际。正国用不足之时。窃意经费浩繁。度支窘迫。而任事者。闇于远虑。或有以加赋之策进者。虽以  圣主爱养元元之意。至殷且挚。决必不忍出此。独虑亟功近利之臣。偶际时艰。藉邀  主眷。倡为权宜之计。行此苟且之谋。或谓民富且饶。不妨增益。或谓军还即罢。不久施行。苟  圣主一听其言。将天下立受其祸。事之可忧。莫此为尤。而任事者不知虑此。则未知斯民困苦之状故也。今亦未论其它。而第就赋税之一端言之。 国家之取于民者。初不必其甚重。而斯民困于催科之苦。恒不得一日以安其生。其故何哉。盖天下暴吏之横亦甚矣。额外之诛求。倍于正赋。限前之敲扑。等于后期。而其它陋规杂派之獘。又有不可胜穷者。 国家定赋。以三等为差。其意以足民也。今则公赋未增。而私输已倍矣。每岁开征。以两季为限。其意以便民也。今则农功未艾。而吏呼已亟矣。本足民也。而乃为厉民之政。本便民也。而反成虐民之具。如是而民安有不困者乎。然此犹其有业之可征者也。其甚者。产已去而税犹存。丁已亡而役未免。或以累年积欠。取之一朝。或以绝户逃丁。摊之乡里。老弱既转沟壑。壮者日见流亡。民怨已极。而长吏不闻。役扰益横。而有司不省。若斯之苦。岂有穷哉。然此犹其有欠之可追者也。其又甚者。本无丝毫之欠。横罹垫赔之辜。赋既出于无名。罪乃加于非分。已困者幸免桎梏。无辜者代系桁杨。一室负租。四邻获祸。甚者又不必其里居之近。宗族之同。但与欠税之家。偶同姓氏。而胥役者。即已系诸缧绁。加以鞭扑。号以冤而吏不恤。诉诸郡而官不问。盖一岁之中。斯民罹无妄之灾。遭破家之惨者。不可胜计。乡里士民。稍有衣食之业者。至于动免相戒。不敢过城邑。游都市。则其穷困颠连憔悴无聊之苦。亦岂仁人君子之所忍闻者哉。 国家幸无聚敛之烦。闾阎幸免凶荒之患。而斯民之困于暴吏者。已至于此。今或不此之恤。而又加以增赋之扰。彼民之生。奈之何其不穷且死也。然彼计臣之以此策进者则有说矣。曰。厉其法禁。以绝侵欺之端。缓其限期。以免追呼之苦。斯二说者。听其言则诚美矣。然以施诸用则未见其益也。盖今之所以病乎此者。非法禁之不严。虽严而吏不之避也。非期限之不宽。虽宽而吏莫之从也。夫所谓禁虽严而吏不之避。限虽宽而吏莫之从者。何哉。大抵奸吏之舞法也。不避其实而避其文。有司之奉公也。不从其令而从其意。避其文。是以虽犯重科而无可指之罪。从其意。是以虽违规制而有可纪之功。今 国家立法。吏有重征至一两以上者。其罪斩。可谓严矣。然额外之诛求。至倍正赋。未闻有以暴敛抵刑者。而巧取者竞称能吏。是亦避其文而已耳。 国家定限。夏税止六月。秋税止十二月。可谓宽矣。然限前之敲扑。至等后期。未闻有以严亟获罪者。而先输者举获上考。是亦从其意而已耳。举天下相遁于法律之外而袭其文。尽捐其科条之余而行其意。既无罪之可名。又有功之可录。则夫禁防文告之设。又岂有益也哉。 况夫 国家既有增赋之举。是不得不以聚敛为重矣。大吏既承催科之旨。是不得不以亟疾为心矣。如是。则必以税额之盈虚课功罪。以征输之先后较拙优。而黜陟赏罚之施。固已在此而不在彼矣。顾犹沾沾然日令于众曰。苟有以聚敛脧民者罚无赦。苟有以亟疾殃民者罚无赦。其谁信之。而言事者。犹欲恃此以防其獘。其亦蔽于理矣。然则法禁虽严。而侵欺之端。决不能绝也。期限虽宽。而追呼之苦。决不能免也。 国家之风旨既严。郡县之趋承恐后。上司之绳责既峻。下吏之威暴愈促。彼贪残之吏。但计考成。以速升迁之望。岂复念彼民哉。正恐 国家之所增无几。而闾阎之被祸已烈。边塞之军资未足。而官司之贪橐已盈。外夷之烽燧未销。而海内之干戈已起。天下之势。方岌岌焉有厝火积薪之忧。今又张之风而助之焰。则前所陈数者之獘。有不一旦并发而速燎原之祸者哉。正使未遽至此。而天下之凋残困敝。亦已极矣。谋国是者。不为固本安民之计。乃益取四方之赤子而摧伤之。譬诸割肉以充饥。非不蹔饱。然肌体既残。则其毙也可立而待。岂不哀哉。且今日诚欲为财用计。则亦未必无策也。彼度支之蓄藏固虚矣。不有食之可省者乎。东南之飞挽固亟矣。不有浮费之可节者乎。夫诚减无益之食以供军。汰不节之用以恤民。民力既舒。邦本自固。苟深维   宗社之大计者。其必出于此矣。此之不务。而或彼之是图。此草茅末识之士。所扼腕而窃叹者也。伏维执事深维 国计。达诸言路。值计臣之言未入。而先以此坚  圣主之心。使谬说者不得行焉。且推察夫时獘之大者。而究其本源。图所以补救之道。以利天下。则天下之民。实被执事之赐。而 国家所以久安长治之道。亦将惟执事是赖。其功顾不伟欤。某草茅愚贱。学识阔疏。自顾谫劣。无用于世。以是安其愚分。不敢辄有意于天下之事。闲者窃听于道路之言。而深察夫时世之獘。有怵于中。不能自已。辄进其狂瞽之言于下执事。其详盖非笔札所能尽。至其大者。则又非草茅之所敢言也。临楮悚息。伏候裁察不宣。   上江苏巡抚李书同治二年    周腾虎 沪津接侍。饫奉训言。光明洞达之忱。悱恻缠绵之雅。圣贤豪杰。同此襟期。虎不自慎。致腾口说。乃荷阁下爱护保全。无微不至。闻者犹为感激。况身受者耶。区区之心。曷其有极。兹闻宠膺申命。巡抚三吴。禔履多绥。壮猷奏绩。挽狂澜于既倒。大振横流。靖浩劫于扶舆。长驱薄伐。位业履星云而上。功名与日月常新。引睇旌麾。莫名轩鼓。虎十二日黎明从吴淞口起舵。十六日辰初始抵皖省。上水重载。致此濡迟。谒见揆帅。始知尊营军火。先已附舟东下。稽缓之愆。曷胜歉仄。虎蒙知爱之雅。辗转思维。莫能报称。窃见君子之道。以尽言为忠。圣人之辞。以失人为耻。苟有一得。何敢默尔而息乎。用敢罄竭所知。陈于左右。庶几尘露之微。或增溟岱。惟执事裁择焉。用兵之道。权奇变化。智计为先。阁下于此时似宜蹈虚击瑕。或浦东各厅县。或嘉兴各郡县。择利而进。宜有大获。鄙意西兵击贼于东南。其西北必难兼顾。江苏局势。又以沿江县为形胜。即日上游水师东迈。似宜可从常州江阴常熟等县。深港。横击而入。苟将常州克复。与西兵夹击苏州。三吴可指日而定也。此时我师声威大壮。又得大援。胁从之民。无不延颈以望王师之至。其中魁杰。愿就招抚者必多。似宜开一面之网。许其自拔来归。革面革心。与之更始。出水火之民而席之。大德也。散党与以孤逆贼。大功也。名都大邑。唾手可得。不遭焚掠之惨。大利也。兵家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盖招抚解散。用之国威蹙损之时。则所患实多。用之我武维扬之日。则所收自远。因时制宜。想阁下自有权衡也。 上海兵勇日增。而犒赏西兵之资。尤为烦费。沪关区区一隅。天下目为利薮。而近日费用之繁。转输之广。商市日减。货物日分。苟不先事豫筹。殆必岌岌不可终日矣。富与强相倚。贫与弱相因。所求不给。捉襟见肘。上下不能号令。中外不能相信。瞻前顾后。左支右绌。则贫之患也。患贫之甚。必致事事废弛。乱源四起。故古之英君良。尤以足国为本计也。今欲拨乱灭贼。而不早求裕饷足用之方。恐终因饷乏而兵威且以之日绌也。近年上海无利不收。无奇不设。亦既详且尽矣。尚有何利孔。以待公之擘画乎。殆亦未易言也。虎在沪渎数月。尝与识务者熟筹。惟户捐之法。宜尚可行。大户责以数百金。中户数十金。小户十金。至数金。上海主客之户。何翅百万。家税户赋。百万宜可立致。古人有身则有庸。有家则有调。至丁银口率。亘古通行。本 朝地丁归亩。名一条鞭。究之农有倍征之累。士无优免之恩。而工商末业之民。反得优游事外。古人以户口繁甚为富。今以人民众多为忧。职是故也。今户捐之法。暗复丁银之旧。而远绍庸调之遗。众擎易举。量力输将。不至如指捐之责之一人一户。合于圣人均无贫之义。今日理财之道。似未有善于此者。晓帆方伯。久欲行之。虑吴绅之流寓者不悦而止。公诚毅然独断。排浮议而行之。不伤财。不害民。而可得巨款以应缓急。诚善政也。今日用银之广极矣。用之既广。收之有额。何能取给。故凡货币之道。实实虚虚。补不足。损有余。子母相权。大小相扶。而国用常足。汉唐事简用约。故取之钱帛而已足。至宋而事益繁。用益费。故不能不变而用钞。夫钞与银一也。上信用之。民甚便也。南宋之费最广。而其岁入亦最饶。则用钞之故也。用钞之道要言不烦量所入。之数以为之制。多收少放。旋放旋收。常使民间钞有所渫。而不致于滞。信行既久。散布益多。则不竭之源矣。以上海关税厘金所入。终岁毋虑五百万金。准之为制。岁可造钞五百万。自后关税厘金。非钞不收。则钞必行而且广矣。钞行之后。再益五百万。一往一来。民间不乏。而所出亦裕。自此即须停止。祗准倒旧换新。盖所收五百万。即钞本也。一往一来。千万不为多也。再益之则滞矣。则无所用矣。通此意以权之。一实一虚。则骤益五百万金也。何求而不得乎。何事不可为乎。二者既行。帑藏必裕。再酌拨轮船。运送淮盐。以收江广之利。即以之分饷上游诸军。是亦足饷之一道也。 夫识时务者在乎俊杰。类非俗士小夫所能与闻者也。平世求士。尚庸谨。取捷给。足供颐气奔走而已。其獘遂至乡愿鄙夫接踵而至。色庄貌恭以炫其行。揣摩逢合以要其终。人材大坏大抵由此。圣人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盖狂狷之流。任真而动。率性而行。直道常存。无所矫饰。即有不足。一望可知。非若刺之无刺。非之无非。同流合污。若乡愿之难测也。夫小人之行。必依阿淟涊。君子之性。多磊落光明。阴阳邪正之分。若泾渭之不相混淆也。在上之人惟慷慨敢言。刚直任事之人。是求邪曲屏。而人材自振矣。善用人者常爱人。而觉无弃材。一官一曲。各有所宜。故尤贵于器使也。江浙之人。大抵巧伪文谨者多。实心任事者少。识见远大。达于事理者。则旷世罕觏矣。今公当此重任。矫矫然思大奋乎流俗。当急求辅佐之人。内之参谋帷幄。密勿枢机。外之晓畅人情。甄综烦剧。资言语以应对。用果敢以折冲。立贤无方。其途实广。取其大而略其小。舍其短而用其长。士气大伸。人材必奋。昔者揆帅曾问虎曰。何以楚南北上游渐次肃清。而江浙祸败至此。虎对曰。此易识也。楚南士气伸。而江浙士气困塞也。楚南有一才士。交相推举。亘相引荐。上有好贤之大臣。下无娼嫉之丑行。人才毕达。野无遗贤。相劝以学业。相勉以功名。士习民风。方且蒸蒸日上。岂但无兵祸也。士气既伸。人材竞进。拨乱而返之治。固宜也。江浙近年以来。寡廉鲜耻。惟利是趋。以儒为诟病。幸人之灾。乐人之败。或有一二豪杰。必为造作蜚语。毁其成名。抉摘其小疵。吹求其微慝。排摈倾轧。好闻人非。好胜好争。积为戾气。阴惨乖悖。实与寇祸相寻。受劫最深。良由于此。可为深痛也。伏惟明公识度宏远。灼知致治之本。首在人才。尤望吐哺握发。招徕骏雄。易事难说。澄清流品。意旨所在。闻者振兴。再以好善尚贤之道。风示士夫。俾知人才之可贵。一变其尚势利贱实用之陋习。三吴人材渊薮。何患不民风丕变耶。吴中兵燹之后。科举久废不行。鄙意似当变通办理。现通泰两州。尚安堵无恙。学使者驻节于彼。似可令江南士子就之校试。仿拔贡之例。一县多取数人。由督抚覆试。贡之礼部。与举人一体会试。似亦激劝拔擢之方也。今登进之涂。或以武功。或以保举。或以捐输。而陋巷寒畯。皓首穷经。永无问津之事。是亦足伤天地之和。孤志士之心矣。可不亟亟求其得所哉。 江南吏治之坏。皆由忽视地方。不求良吏所致。夫县令乃政事民风之本。苟得其人。可以保民。可以足赋。可以却敌。可以移风易俗。可以兴起人材。不得其人。无不堕坏。乃自军兴以来。督抚大吏。绝无为地方择吏者。所亟亟者。惟催科报解之末。祗以腴瘠为赏罚之用。所以吏治日坏。坚城连溃。其中亦无一矫矫者。上不之求。斯下莫之应。理必然也。今当为地方求循吏。即于吏治求人才。盖百里虽小。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果有人才。必善其事以觇学养。至切也。以资阅历。至近也。以责事功。至实也。不此之求。而徒索之奔走捷给之中。差遣烦之地。适以开夤缘钻刺之门。谬矣。历观前代以迄于我 朝。名臣人物。多由县令。若能慎选其人。假以便宜。责其职守。吏治必可一新。人才当亦顿起矣。夫今日之封疆。烦难极矣。而江苏为尤甚。然其大者。不过交涉理财用人察吏数大端。得其道而理之。即千端万绪。未尝不可纲举而目张也。昨日火轮船来。知青浦宁波均为西兵克复。彼以好来。自当力酬其德。平心处之。自有至当不易之则。宁郡去浙抚甚远。急须委人去守。此时似祗可暂隶江苏。以便就近料理。阁下不分畛域。轸念大局。想巳妥为布置矣。然安辑一方。此才良非易易。傥得而复失。岂不取笑启侮乎。是亦所当慎也。又闻西兵每破一城。恒俘掠其子女。离散人民之家室。此事最当与之婉商。国以民为本。我 朝天覆地载。爱民至深。此时亟亟用兵。亦惟以救民为事。逆贼既殛。便当吊死问生。保如赤子。阁下存心恺悌。定必有安措之方。再不可复令彼族恣其吞噬也。二次轮船回沪。虎拟偕返与洋商一订章程。届时谨当趋聆钧诲。蠡管所及。拉杂妄陈。不胜悚惶待罪之至。   五品卿衔刑部主事象州郑君传    陈澧 象州郑君。字献甫。其名避 文宗旧讳。以字行。别字小谷。祖父皆力田读书为诸生。君年十五入州学。后十年拔贡。中举人。又十年中进士。以主事用。分刑部。请假归。丁父母忧。遂不出。掌教诸书院。道光三十年。广西贼起。掠象州。欲杀君。旋舍之。其后复遇贼于途。劫其衣装。并失所著书。咸丰七年。君在桂林省城。贼攻城急。君走平乐。走封川。皆有贼。遂走广州省城。是年夷寇入城。君走仁化。转徙东莞。十年夷事定。复至省城。总督劳公崇光故与君交好。延君掌教书院。未几辞归。广东官吏以君为总督上客。馈赆丰厚。君皆不受。至桂林。复掌教书院。广东巡抚郭公嵩焘奏君学深养邃。通达治体。请饬赴广东差遣委用。君上书广西巡抚张公凯嵩。以年老求奏免。张公复奏君品高守正。足励风俗。请 赐五品卿衔。君为书力辞。而疏已上。得  旨如所请。君具五品冠服。望 阙谢 恩毕。箧而藏之。象州乱后。民失田契。官失粮册。讼狱繁兴。君请于官。命民呈田数粮数总算。符旧额而止。乡人服君忠信。无欺伪者。于是官给印照。讼狱遂息。君天资高朗。耿介豪逸。发言行事。纯任自然。谈笑讥贬无所避。生平无嗜好。惟好书。终日不释卷。博览强记。十三经注疏校勘记。皆有评点。尤熟诸史。为文章。贯串古今。直抒所见。绝去修饰。所著法论曰。开创之世。所以治于承平之世者。其法简而易行也。承平之世。议法者好以一己之私心。度万事之私獘。法未行而豫设一法以待之。法既行而又增一法以制之。法或穷而又创数法以救之。问之民不能悉也。付之官不能记也。惟积为尘牍。以供狡猾老吏。上愚官而下剥民。同一事也。一人贿吏。吏曰法可。一人不贿吏。吏曰法不可。如是则吏之权且在宰相上。其储材议曰。以科举取士。以资格用人。以簿书考吏。谓天下万事皆有一定之例。但得其似人者。即足以办矣。士无论有学无学。皆可干名。人无论有才无才。皆可当官。天下知其然也。侥幸于名。奔竞于利。游士满世。滥官满朝。夫豪杰之才不可骤而得。气节之士则可预而养也。救时之术不可强而为。经世之学则可勉而通也。天下之人才。不在于上。则必伏于下。不出于正。则且入于邪。如今之法不足以得天下之大才。且足以坏天下之小才也。其士策曰。农商百工之事。士不暇为。公卿大夫之事。士又未得为。然其所以仰事俯畜者。犹夫人也。籍之以空名。收之以定额。而听其纷纷自谋营求多。则廉耻丧矣。故天下愈多士。天下愈少士。愚谓今之三场。当分为一初场二覆试。皆以尽一日为限。初场试以制艺二篇。其无文理无文法者去之。则千人可去三四百人。次场试策二道。一问经。一问史。其不知注疏不知事实者去之。则千人可去六七百人。后场试以诗赋各一首。其格不谐词不当者去之。则不过留数十人而止。州县以此试。而上其籍于都会。都会以此试。而定其数归于学。余仍为民。如是者三年。都会以此试。而上其名于礼部。礼部以此试。而第其等授之以官。余仍归学。罢去举人之目。其在学者咸有饩。而不材者黜为民。则养之不苦其多。中第者皆有官。而不能者归之学。则禄之不患其滥。较之听其纷纷自谋者何如哉。 其学宫议曰。今之学宫。乃古之所谓孔子庙。今之书院。乃古之所谓学宫也。今之国子监生天下。皆由纳粟而入。发名成业。固有终身未至者。其余乡学。但有孔子庙耳。非学宫也。其教职但作奉祠官耳。非学师也。学师之名。其殆主书院者尸之乎。昔潮州学。为之师者赵德也。慈溪学。为之师者杜醇也。岂尝命于吏部哉。今以古之祠官为学师。而以古之学师为山长。名不正则实愈乖。但掌名籍。营糗脯。而不知教学为何事。其山长虽有师有弟子。有堂有斋。亦各缘膏火而来。天下事之觚不觚者。可胜叹哉。其权论曰。大吏所以侵州县之权者。恐官病民也。而不知大吏侵州县之权。则民又轻官。官病民。有上司之刺察。有下民之控告。知则去之而已。民而轻官。则风俗大坏。虽有贤守令。亦困于积习。其獘必至决裂而不可救。故欲伸大吏之权。莫如莫侵州县之权。其治盗说曰。重州县之权而授以兵。留州县之赋而饶以财。宽州县之课而责以效。盗之初起。令能急治。何至有聚千万人而横行者。惟州县不能治盗。而不使有余财。而又处分太重。彼苦于缉捕之难。则纵舍讳饰以避考成。至县以盗报而县破矣。郡以盗报而郡破矣。其积而至于不能平。无足怪也。其练民练勇议曰。招勇为兵。则散勇为盗。其变速而祸小。练民为兵。则教民为盗其变迟而祸大。汉光武治盗。谓执弓矢者始为盗。执鉏者皆良民。龚遂之治民。亦教以卖剑买牛卖刀买犊。今执鉏者反令执弓矢。买牛犊者反令买刀剑。驯至团练强而官无权。彼习于攻战之艺。狃于杀伐之事。官兵至。则以团之旗往而索官赏。客舟至。则以盗之旗往而劫客资。故曰教民为盗也。盗之数有尽。而民之数无穷。民变为盗。此所谓变迟而祸大也。君学识博通。而遇乱祸。故其言痛切如此。尤不喜近之为文者。其言曰。道无所谓统也。道有统。其始于明人所辑宋五子书乎。文无所谓派也。文有派。其始于明人所选唐宋八家文乎。自道之统立。文之派别。遂若先秦以来之贤人君子。东汉以来之鸿篇巨制。皆可置之不论。夫一代之世运。与一代之人才。合而成一代之文体。文体不同。而精采皆同。若具一孔之见。勒一途之归。则陈陈相因而已。然则宋五子不足宗。八家文不足法乎。曰否。知贤人不止五子。则何病乎宗五子。知古文不止八家。则何病乎法八家。余恶夫徒知有五子八家者耳。而况问以五子书八家文而亦未全寓目也。凡所著文集六卷。诗集八卷。家记四卷。家藏书目解题四卷。愚一录若干卷。愚一录者。说经之书。先被贼劫去。晚年追忆而为之者也。同治十一年十月。卒于桂林省城榕湖书院。年七十二。遗命子潠葬于先茔之次。不择地。不择日。广西官吏朋友门下士。相与绘像祀之。陈澧曰。 国朝二百余年。儒林文苑之彦。迭出海内。及风气既衰。而郑君特起于广西。学行皆高。可谓豪杰之士矣。君在广州。与澧交最笃。君殁。君之子乞为传。君好读后汉书。后汉书言王符耿介不同于俗。志意蕴愤。着潜夫论。足以观见风政。仲长统论说古今。发愤叹息。因着昌言。其书有益政者。故其传载之。余拟此二人之传以传君。其可也。   卷十五 治体八用人上   原才    曾国藩 风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之心之所向而已。民之生。庸弱者。戢戢皆是也。有一二贤且智者。则众人君之而受命焉。尤智者。所君尤众焉。此一二人者之心向义。则众人与之赴义。一二人者之心向利。则众人与之赴利。众人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故曰挠万物者莫疾乎风。风俗之于人之心。始乎微而终乎不可御者也。先王之治天下。使贤者皆当路在势。其风民也皆以义。故道一而俗同。世教既衰。所谓一二人者。不尽在位。彼其心之所向。势不能不腾为口说。而播为声气。而众人者。势不能不听命。而蒸为习尚。于是乎徒党蔚起。而一时之人才出焉。有以仁义倡者。其徒党亦死仁义而不顾。有以功利倡者。其徒党亦死功利而不返。水流湿。火就燥。无感不。所从来久矣。今之君子之在势者。辄曰天下无才。彼自尸于高明之地。不克以己之所向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而翻谢曰无才。谓之不诬可乎。否也。十室之邑。有好义之士。其智足以移十人者。必能拔十人中之尤者而材之。其智足以移百人者。必能拔百人中之尤者而材之。然则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非特处高明之地者然也。凡一命以上。皆与有责焉者也。有国家者。得吾说而存之。则将慎择与共天位之人。士大夫得吾说而存之。则将惴惴乎谨其心之所向。恐一不当。而坏风俗而贼人才。循是为之。数十年之后。万有一收其效者乎。非所逆睹已。   核才    王柏心 古之核才也。俭于数而宽于涂。后世之核才也。狭于涂而丰于数。古之核才也。易于取而慎于用。后世之核才也。慎于取而轻于用。古之核才也。略于言而详于事。后世之核才也。密于言而疏于事。此真伪之所由各判。而功效之所由相远也欤。成周选造之法。尚已。汉制郡国口二十万人者。令岁举孝廉二人。百万者举五人。合天下计之。岁不过百余人。数至俭也。然此外又有贤良文学直言极谏茂材异等之举。已又设四科。最后岩穴幽隐者。天子至以元纁玉帛亲聘其庐。则涂又未尝不广也。贤良文学等应制策。皆访时务。不合者罢遣。优者补博士议郎。居官风议。必时政得失。不复以虚言相试。及出典牧守。入居九卿。必行能尤异。故其时人无浮竞之心。而咸自奋于事功。唐以后则举天下之才。悉约之于进士之途。优第者予馆职。试必以声律对偶之言。循资计俸。高者擢谏垣。跻卿列。次亦不失为牧守。故轻躁者怀进。阘者取容。而才猷智略之士。无由自见。夫古之制爵非加贵也。古之授糈非加厚也。俊伟卓荦之流。古非尽降于苍昊。求诸域外也。然而人才毕萃于朝。智能毕展于下者。激励得其权而综核得其实故也。盖俭于数则浮滥绝矣。宽于涂则俊乂出矣。慎于用则巧伪革矣。详于事则功能见矣。后世不然。恒使英奇者裹足。而侥幸者攘臂。则其獘亦略可睹矣。刻木为。羽翮虽具。终不睹翰飞之疾也。范金为骥。骨骼虽具。终不睹步骤之奇也。人主诚欲核当世之真才。唯使之献替可否。讲求经国远猷。随其才用。试之以事。较能否为迁黜。如此。则才无不奋。政无不举。功无不立。其与按虚名而索实效。必相去万万也。   才论    潘德舆 孰可惧。才可惧。天下皆不才。而我异焉。吾惧其败也。禽。无才者也。有鹦鹉之巧。翡翠之采色。兽。无才者也。有虎豹之章。熊罴之搏噬。天生此聪明巧饰文章勇捷之才。以异于他物。而被禽戮则先焉。夫才之败也有二。曰人败之。曰己败之。其人败之己败之也亦各有二。曰忌。曰宠。曰矜。曰怠。居今世而不为人所忌者。庸人也。故忌才者十九。宠才者十一。有才者不能窥忌才者。而为忌才者所窥。则败。宠才而不当其才。至于病国毁家。则亦败。忌而败之者十九。宠而败之者十一。宠才而不为才惧。则其祸与忌才者等。虽然。人足以败才哉。忌才者。儆才者也。宠才者。试才者也。吾日惧吾之败。则天下有百忌我百宠我者。吾之才不以大小焉。矜且怠。何也。矜者气不克静其才。则气浮于才。怠者气不克动其才。则气陷于才。气浮者人病。气陷者己病。病于人者败身。病于己者败事。万物之才天为大。春夏发之而非骄。秋冬藏之而非吝。其气之刚柔。善有以用。夫圣人之才。亦若是已矣。衰季之士。恃才之异于人。轻躁自喜以偾其气。既身受才之祸。又使天下受爱才之祸。论者乃鉴物哀人。以无才为全其天。而顽钝闇怯之夫。窃朝廷尺寸之柄。以黜陟才士。快庸人之志。颓豪杰之声。辱锺毓之心。亏国家之体。其始祗以有才者之不谨惧。乃一败至此。夫惧者所以治气之学也。是故惧则成。   人才论上    张澍 何古之人之才多也。遗之大而不惧。投之艰而能堪。其恢恢乎游刃有余。绰绰乎展足不蹶。是岂卤莽以将事。徼幸以成功哉。自其始不移于物。不汨其真。凡兵农礼乐工虞水火。无不历炼以求造乎其精。而又养之以三物六行。以固其根本。是其所学者正。而其德裕也。学正。则不为纵横捭阖之术。德裕。则不为容悦册心诐之行。当其伏处衡茅。不求闻达。粥粥若无能者。一旦膺征聘而出。典章若素谙。政事若熟习。举而措之。有旋乾转坤之力。而无雷振风动之。天下晏然如委裘也。即或时事艰虞。外患兵戎。内变肘腋。疑满腹。首鼠两端。而独不动声色。镇静如常。摧强寇于谈笑。消谗谤于无形。宗社苞桑。茅檐凫藻。若是者。得不谓之才乎哉。然其人固未尝以才自衒也。小心敬慎。鞠躬尽瘁。曰吾以奉吾职耳。后之人叹羡而爱慕之。以为才之兼于人也。乌知其学之者为何事。德之积于厥躬者。一发而攸往咸利。非临事周章以袭取之者乎。   人才论中    张澍 今之人岂遂无其才哉。然今人之所谓才。大抵皆古人所谓不才者也。以清剿钓名誉。以接纳猎爵位。既而以容默固巢窟。久之则兜诈钳忌以箝人口。泄泄然冀承平之久享也。皇皇然惟货利之是殖也。他人之以才见者。不惟不藻。厉之则曰是好喜事。是好贪功。必抑塞之而后已。是乃今人之才也。或曰。今之膺大名登膴仕者。讵非才乎哉。余曰。是则然矣。余尝见其设施矣。朝出一令。曰某书院缺膏火。各府县其捐之以作士。暮出一令。曰某地有盗贼。其添兵数名以防守。究之未尝造一士。祗以数金月费縻之也。究之未尝获一渠。地方之报劫者置罔闻也。凡若此者何也。亦曰吾以尽吾职。耳偶有水旱。不思抚绥之道。则曰此天灾也。今之民不良甚矣。安可无天灾以惩创之。其理刑名也。务欲脱凶人之罪。曰死者长已矣。生者吾脱之。可以广阴德。其取人也。以奔走为勤干。以营缘为晓事。以模糊为得体。圆必如弹丸。柔必如鞄北瓦。而中才以下之人从风而靡。皆溃烂于其中。而莫之返。稍有克自树立见头角者。则挫折之。困辱之。甚且假事而罢斥之。于是世乃无一才。非无才也。阴柔之气。蕴结既深。则生为虺蛇狐狸。种育既繁。相与噬啮。不至于滋害万物而不已。孔子曰。吾未见刚者。刚。阳也。天地日月山川。非刚不立。知乎此而可以得才矣。   人才论下    张澍 夫古人之才。既不出于今世。而今世之才。又皆大逊乎古人。然则天下之事。将委诸此无才之人乎。曰。今之才。不可于帖括时艺中求之也。不可于高谈性命中求之也。不可于考据典故家求之也。或曰。然则今科第之人皆无才之可取乎。曰。是不然。科第中未尝无才也。其人而果才也。未尝不可作时艺。未尝不可讲性理。未尝不可言考据。其人而不才也。则作时艺为进身之阶。讲性理为护身之符。言考据为猎名之具耳。夫所谓才者。如深山大泽。蕴蓄深厚。绝无崖岸圭角之形。凝重不迁。灵珠在握。故其处无事也若有事。处有事也若无事。随所值之地。而皆有以展布焉。不为威折。不为势回。定大疑。决大难。如烛照龟卜之不爽。朝潮夕汐之必信。胸无城府。藏百万之甲兵。心有秤衡。平两端之燕雀。是其识通达而无滞。其学淹雅而不穷。故其才泛应而曲当也。彼故作喜怒以市威权。广布尔目以炫聪明。外假谦恭以昭大度。伪为廉俭以矜清名。谬托经术以示果断。而且逢人言体用。到处说猛宽。若而人者。非惟不得比于八元八凯。且流于四凶而不自知矣。可不哀哉。可不哀哉。   通论上    姚莹 将欲成天下之大事。着不易之骏功。此非一二迂曲之士。所得与知也。孔子之言曰。言必信。行必果。舍是不可为君子。宗族称孝。乡党称弟。舍是不可为完人。圣人之意。岂不欲天下人人皆无失言。无失行。而称誉之美。溢于乡国。以是为太平之极规也。诚使天下人人皆能如是。是亦足矣。而势又不能。天下之治乱有所由生也。变乱未形。惟圣人能泯其几兆。事势既着。斯达者乃建其功名。士有功名。天下之不幸也。夫言行称誉。圣人所以教天下也。天下幸安。人服吾教。不幸一旦有事。愚者迫于饥寒。相率而为盗贼。英雄豪杰并起。是惟角智争力之不暇。而区区执言行称誉之说。欲以安定天下。其谁听之乎。夫圣人岂不计古今常变而统言之哉。此不可不权势缓急者也。天下之民至不齐矣。燕赵之民沈而劲。齐鲁之民椎而鸷。秦晋之民啬而悍。吴越之民贪而剽。闽粤之民很而愚。其地气然也。其中又必有材智殊众桀骜不屈之徒。往来要结。自相雄长。此奸民之尤者。国家之巨憝也。不鉏而诛之。固无以为治。然亦安得而尽诛之乎。且夫天下之民。其循分自安者。大抵椎鲁无识。仅为人役而已。若小有技能。即不免过分之望。况夫山川精气。闲有所锺。其人既挟殊常之能。非常之志。类皆自矜贵而贱人。幸而有业自存。固无论。一有失职。彼其能俯首帖耳。甘贫贱而无事乎。天下之患。常中于所忽。朝廷晏安。四夷宾服。又且人主聪明。谨守祖法。勤于政事。大臣夙夜恪恭。以求无过。甚安也。是时天下即有奇才。而无敢倡为高论。轻议时事。智者无所用其谋。勇者无所用其力。举世以为太平矣。而非常之患即伏于其中。何也。奇才智勇不虚生。不能见于国家。彼将自见于天下。吾恐其荡佚自恣。将伺隙而生端也。且世之所谓太平者。果能风俗不偷。人心朴厚。忠正盈朝。府库充实。四时无水旱之儆。海内无师旅之役乎。将不能也。此数者一有不然。足为大患。况其备之者及犹习故常。不以人才为急。吾深为执事者惜之。或曰。后世取士之途广矣。科第取之。鸿博取之。馆职吏员取之。乃至人赀者取之。登进甚多。而常有无人之叹。岂执事者之咎。吾谓不然。登进之法。宜有常格。以绝奔竞之门。甄拔之途必有殊科。以收非常之用。向之数端者。可以得寻常之士矣。若夫奇才智勇。抱非常之略者。岂从事于此哉。就使数者之中有其人矣。责之以科条。核之以名实。尺寸之法。足以短人。彼其所挟持者大。区区不足以自见。有逃而去耳。况其穷愁失职。放浪于风尘湖海之中。郁郁无所遇者。又安知其几辈耶。昔者东晋之际。王谢诸公。励志中兴。而不能得王猛。苻坚得之。遂霸中原。庆历之间。韩范当国。贤髦毕登。而不能用张元吴昊。夏人用之。卒为西患。论者未尝不惜其以人材资敌也。夫以人材资敌。甚于以兵借敌。以地予敌。苟罗而用之。彼皆吾材也。胡为以助敌乎王谢韩范诸公。岂其智虑不及此。而竟失之者。狃于故常之见。忽于耳目之前故也。夫有雄材绝智。抱济时之具者。此其人类斤斤于言行称誉之间矣。有不为乃可以有为。释其小乃可以见大。举世不觉而独言之者。必有观时之识。举世共趋而独不顾者。必有经远之谋。接其人。察其议论。毋以资格相拘。毋以毁誉惑听。是在执事者之鉴择矣。夫阔大者多疏。沈毅者多略。高明者多傲。英迈者多奇。观其病则其美可见也。若夫谨言曲行。与众俯仰。岂所望于国士哉。嗟乎。二三大臣执政。诚当国家乂安之时。逆虑未然之患。深心实意。求其材智绝特。达有为。如王景略其人者。举而用之。以济当世之务。又何不久安长治之有。乃仅仅束身免过。不先天下而忧。既无知人之明。又复多所忌讳。坐使奇才绝识。沈沦困踬。而无以自效。古今以来。忠正明达以身任天下者。犹且失之。又况其未必若王谢韩范诸公者哉。   通论下    姚莹 天下之积势如此其重也。其需才又如此其亟也。然而曰才难才难者。将无以为天下乎。舟车。所以行水陆也。计古之行无以异今之行。则舟车之为材同也。谷帛。所以衣食饥寒也。计古之衣食无以异今之衣食。则谷帛之为物同也。而人。天之所甚爱也。计古者天之爱人无以异今之爱人也。天下不为古今异其舟车谷帛之生。独于人才至今而靳之。岂天心乎。故天之生才古今同。而才之有无古今异者。则是非无才也。今之用才者。不如其用。舟车谷帛也。古之舟车。行而已耳。而朱轮华毂。昼鹢飞凫。今之华十倍之。古之谷帛。衣食而已耳。而云罗雾縠海市山错。今之富十倍之。至于人才。则苟而已。进一人焉。惟其私也。匪是则秦人之视越人也。退一人焉。惟其憎也。匪是则妨贤塞路。如未之见也。是何其爱才不如其爱舟车谷帛也。彼其视天下。必有不若行与衣食之切者矣。故人必饥也而后求食。则谷至。从而精焉。斯山海之珍集矣。人必寒也而后求衣。则帛至。从而美焉。斯锦文之饰备矣。人必有志天下也而后求士。则才至。从而切焉。斯伟之士出矣。今夫生而自命者。上圣之资也。有待而济者。识时之杰也。将欲建天地之中。立生民之极。继往开来。纪纲百代。此诚闲气不可以世出。若夫豪杰之士。慷慨时务。奋欲有为。则往往见之矣。顾其人不能无所因以成事。类皆有所短以累名。昔者管仲尝事公子纠矣。粥粥无所闻。一战而囚。及桓公相之。遂一匡成霸者。桓有霸主之志。仲因之而成其功也。韩信陈平尝事项籍矣。位卑禄微。言不见用。及从高祖。用其计划。卒亡项氏者。高祖有明帝之资。信平因之以效其用也。魏征尝事建成矣。不能直言极谏以成其主之德。及事太宗。力陈王道。贞观政治。遂几成康者。太宗有纳诲进善之智。征因之以尽其忠也。故曰。有不遇之君。无不得之士。向使数子者。不遇其主。虽怀奇负异。亦与草木同朽矣。而得际三君。驱策力。遂佐成大业如此。岂不懿哉。人君者风也。大臣者播风声者也。士者草木之待偃者也。上以功名责士。则士以功名着矣。上以气节望士。则士以气节称矣。上以利禄奴隶役士。则士以委蛇庸碌终矣。故曰。观世之治。观所进士。下有伏才。上无显节。古者大臣不侵庶职。务在进贤。故虞期闻樊姬之言而避位。史鱼迟伯玉之用而尸谏。是皆不旷其官者也。且夫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周召之贤。不掩尚父。孔子称管仲曰如其仁。不责其死。而以自经沟渎为匹夫之谅者。圣人所以为大。观时所急。不废才以堕其功也。伊尹五就汤五就桀。孟子称为圣之任者。自后儒论之。不以为反复之臣乎。论人如孔孟。可以折天下之中矣。今习委蛇之节。而忘震惊之功。仍贪冒之常。而昧通时之识。徒以议论相高。莫究实用。一闻异论。则摇手咋舌。以为多事。是坐视大厦之敧。而不敢易其栋梁者也。而其言则曰无才。夫三代以下。士无夷齐之行。儒无孔颜之誉。一善未彰。短已共着。其谓之无才。不亦宜乎。夫用人之与衡人。不可同日语矣。衡人者。原其心志与所行事。始终核量。以定其贤否。将以明道。非苛其人也。若用人者。大小视其器。长短惟其材。观其效不责其程。计其功不较其外。以才用才。不以法用才。吾未见较轛轐之不适于车。舲舴舠之不适于舟也。嗟乎。三代以上。寤寐是求。汉唐英辟。亦言驾驭。不闻无才之叹。至其末世。谐臣恃宠。娼嫉尤多。于是愚其主以为天下无才。上亦日见其左右之碌碌也。遂谓一时人士。不过如此。呜呼。其一朝遇合。云蒸龙变而起者。岂非皆草泽之士哉。吾闻汉唐之兴。犹有进贤受赏。蔽贤蒙戮者。其后史册所载。遂无闻焉。故备论之。以为有进人之责者戒。   因时论一论用人    吴铤 恭俭之名甚美也。巧用之则为鄙吝。忠厚之名甚美也。巧用之则为纵弛。醇谨之名甚美也。巧用之则为巽耎。人主不知人。而臣皆饰行以自雕琢。饰行以自雕琢。而臣之情不实。臣之情不实。而朝廷之上虚无人焉。非真无人也。君与人交相欺而不自知。揜其不善以着其善者。久之善者着而不善者匿矣。窃其近似以冒其真者。久之真者冒而近似者泯矣。问其名则曰恭俭也。忠厚也。醇谨也。考其实则为鄙吝纵弛巽耎。此人品之所以不端。而朝廷所以虚无人也。推其故则有三焉。人臣欲要其君以求幸。故为小忠小信以自结。人主因而爱之。必且以事诬上。则群臣得以制其上也。是谓以事相欺。以事相欺。而诈伪之徒进矣。人臣欲有所言于上。而恐其不信也。匿其事而假他故。以成其所不言。人主不知而信之。则壅于言而受其劫。是谓以言相欺。以言相欺。而游说之徒进矣。人主好大功以自矜。则为臣者因小功而增饰之。积微成巨。积除成乘。人主从而多其功。则功不当名。害甚于有功。是谓以功相欺。以功相欺。而贪功冒能之徒进矣。人臣挟此三欺之术。又假夫恭俭忠厚醇谨之名以为之主。人主乌乎知之。人主不知而幸之。故得以制其国。臣皆畏其威。不敢有所言。此人品之所以不端。而朝廷所以虚无人也。然犹有其本焉。与人主同爱憎之谓也。爱憎同。则人主所好者。吾从而是之。人主所恶者。吾从而非之。上意所向。虽有罪不诛。上意所憎。虽贵近元勋必犯。人主乐其从己而莫予违也。乃因而信之。由是而行其三欺之术。人主乃以向之言。合己之意。遂深信而不疑焉。而不自知其言之欺也。虽有忠直之士。不畏其威。而直言于上。亦无如何。此人品之所以不端。而朝廷之所以虚无人也。然则将何以矫之。曰在于知人而已。书曰。知人则哲。惟帝其难之。知人且为帝所难。况中主哉。人君用之。安能尽举其贤者而用之。则不能不有所择。择之既精。然后就其所知而用之可也。由是以赏罚佐知人之不能及。韩非子曰。凡人臣者有罪固不欲诛。无功者皆欲尊显。而圣人之治国也。赏不加于无功。而诛必于有罪者也。人主恐知人之有所未尽。因定赏罚以参考之。有功则赏。有罪则罚。功大而罪小则赏。赏其功而不计其罪。功小而罪大则罚。罚其罪而兼计其功。功罪两相当者不论。如是。则赏罚之分明。而用人之道尽矣。   知人论  陈尔干 今执人而问曰。子愿求无不给。用无或匮欤。必曰愿之。子愿势位崇高。声名显赫欤。必曰愿之。夫勤身节用。致富之术也。敦行励节。得贵之道也。务为观美。费用无度。适贫之路也。奔走权要。奊诟无耻。取贱之谋也。所以得富贵者。其常似于贫贱。所以得贫贱者。其貌常似于富贵。故往往昧贫贱之实祸。以求富贵之虚名。而艳富贵之虚名。又无不得贫贱之实祸。前车覆矣。后辙不惩。前人往矣。却行求及。流俗人之难悟也如此哉。今之言治天下者。亦皆知治之之道矣。兆民之众。四海之广。知不可独理也。必曰当任人。贤者岂自谓贤。不肖者岂自谓不肖。知不可貌取也。必曰当知人。有尧舜作。斯言其可易哉。顾自古及今。虽柔闇无不知人之当知也。亦无不谋所以知之之方也。而求之愈精。得之愈悖。持之愈力。祸之愈深。至咎无可归。乃谓知人之明不可学。嘻。其亦过矣。夫所谓知人之明之不可学者。非谓犹师旷之于聪。公输之于巧欤。信谓巧必公输。聪必师旷。知人必尧舜。世主将愈艳其名矣。公输不世出。天下何尝废工。师旷不世出。天下何尝废乐。引绳削墨。成器而适用。非公输而公输也。循声依永。比音而成文。非师旷而师旷也。是故勤身节用。即不得富。而可以免贫。且其不忧匮乏者。乐与富同焉。敦行励节。虽不得贵。而可以不贱。且其远于耻辱者。乐与贵同焉。广咨询。核名实。不执成见。不讳过误。其始岂有睿知之誉哉。而天下之贤者。踊跃而愿效其能。天下之中材。勤勉而欲寡其过。百职乌得而不举。庶绩乌得而不熙。内外治安。上下和乐。尧舜之世。何以异之。初不见赫赫之名。而天下已沐其实。既得其实。即不得不归之名。古之善为治者。其率用此欤。若夫艳知人之美名。而不降心以求其所近者。唐德宗宋神宗是也。德宗有一陆贽不能用。而寄小以耳目。伺廷臣之幽隐。意欲人之惊其独见也。而倾险之徒。如裴延龄辈得而乘之。神宗之得王安石。以为犹先主之于孔明。苻坚之于王猛也。故虽司马范富诸贤。列疏争之不为动。此非不知任己之不如任人也。诚恐引绳削墨。无以异于庸匠。乃毁规矩而学公输。循声依永。无以异于工。乃弃律吕而学师旷。其求治而得乱。不亦宜乎。嗟乎。天下后世之论成败焉而已耳。务为观美。竭涸无继。昔日之豪奢在目也。天下以为贫欤富欤。奔走权要。身名俱败。前日之气焰炙手也。天下以为贱欤贵欤。唐德宗之猜。宋神宗之固。始亦冀万一之得也。后世以为明欤闇欤。贤主知其然。故其用人也。询谋乎卿士。谣诵采乎氓庶。勤召对以探所蕴。积岁月以察所安。若兢兢乎不敢谓能相士也者。既知其长而用之矣。阅一时必自审曰。若人之于事。其果任矣乎。吾之所用。其果才矣乎。若兢兢乎不敢以前日之见为无误也者。吾见为是矣。而臣庶以为非。一二臣以为非矣。而臣百姓以为是。则未必吾之见。果胜于臣庶也。又未必一二臣之见。果胜于群臣百姓也。姑从众以观后效焉。书曰。迪知忱恂于九德之行。又曰。则克宅之。克由绎之。非广咨询之谓欤。又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非核名实之谓欤。又曰。稽于众。舍己从人。非不执成见不讳过误之谓欤。唐虞三代。天下之盛王也。而任人之方。不过如此。故曰。无公输而不害于工者。以有规矩也。守规矩者。近于巧者也。无师旷而不害于乐者。以有律吕也。循律吕者。近于聪者也。无尧舜禹汤文武而不害于治者。以有实政也。不艳虚名而务实政者。近于睿智者也。愿治者其奚择焉。抑又闻之。孔子曰。为政在人。取人以身。又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人主不修身穷理。而求所以知人。则又如求富贵者不勤身而仅谋节用。不敦行而仅知励节。则亦无得之之理。而豪华之子趋附之徒。又从而笑其后矣。   论知人    龙启瑞 凡所谓知人之难者。失于闇者十之七。失于矜者十有三。闇者贸然于心。不肖者幸其然。而君子转可无憾。以彼固未尝知有我也。惟自恃有知人之鉴者。求之太急。而出之甚易。求之太急。则情伪不能周知。出之甚易。则势有所不暇择。夫是故小人可摹拟以求合。而君子或耻介于形之间以求进。世固有恶衣菲食而见为廉。柔声下气而见为恭。绳趋轨步而见为慎。圣人亦知夫廉恭慎之理之不尽乎是也。而不得不求之于是者。我操乎其常而待人之应乎其变耳。如必恶衣菲食之为廉。则蓝缕之夫得之矣。必柔声下气之为恭。则便辟之子冒之矣。必绳趋轨步之为慎。则巽懦之人托之矣。且其蔽不止此又将举天。下而惟吾意之从。傥既乎其实。而其不如是者。反以为与吾忤而摈之。是犹求美玉而所宝者燕石也。甚矣。人之好伪也。观其外不察其内。循乎其名不求其所安。惟异于众之为贤。惟类于己之可贵。迨其人不效。则曰。我固操常理以求之。安知彼之以伪尝我也。即我固不能无失。而因此可以招致贤士。吁。受人之伪而乐之。则必误天下之事而亦安之。人见夫伪者受之以进。而偾事又不当以重罚也。则亦何乐乎日为其真者而以自苦哉。然则知人之法如之何。曰。无徇其。无蔽于私。凡人之迎吾意而来者。皆详察之使不得遁。则吾之真聪明出矣。而又于其与吾立异者。时察其贤也而进之。庶几吾之所守。不失其常。而取人之道。亦不邻于隘乎。   论取人    龙启瑞 渔者施网罟于江湖。将以得鱼也。而所以得鱼者不系乎网罟也。猎者张罝罦于薮泽。将以获禽也。而所以获禽者。不系乎罝罦也。耕者庤钱镈于泥涂。将以得谷也。而所以得谷者。不系乎钱镈也。今使祛网罟而责渔人以渔。屏罝罦而责山人以兽。捐钱镈而责农人之稼穑。虽至愚知其不可也。然遂恃此三者以为尽乎得之能事则悖矣。惜乎世之用人者。挟可以得之之具。而其用意。乃出于山泽田野之人下也。天下之人材众矣。吾多其途以求之。虽有至赜。莫能舍吾法而遁焉。而又为之宽其格。以几乎得半之道。则人之不入吾彀者寡矣。而其究也。求之者冥然。应之者荧然。上与下尝抱夫两不相遇之忧。而求合乎渺不可知之数。幸而遇之。如飞蓬之相迓于太空。回波之相值于大泽耳。否则衣褐食藿以老死于田间者。盖不可胜数矣。此非任法而无精意行乎其间者。下亦以名相应。上失其权而无所恃故耶。或曰。今之人不古若矣。复言扬行举之制。则虑其诈伪相蒙也。复中正九品之条。则虑其爱憎失实也。复访岩谷之例。则虑其虚声纯盗也。用人者万不获已。姑从而试之声律对偶以觇其博。考之经艺帖括以验其专。进之论说策略以观其辨。而又为之糊名易书。严禁请谒。举天下之所以防獘者。于取人之道。十居七八。而士之躬行仁义。尧言舜趋者。亦往往而出矣。今夫士之数。与农工商贾。相为乘除者也。而为士者。得与于科目。与不得与者。又相为对待者也。天下虽衰。未尝无士。士虽陋。未尝无科目。则进而与于是选者。一如天道之有寒暑往来。地道之有山泽高下。人道之有贫富寿夭。听夫一定不移与万有不齐之数。而莫克操乎理之所必然。人见夫士所常习之术与所以得之之道。如是其甚常而无足异也。则其待士也必轻。人轻而士之自待也亦不得重。斯即聚市人而拔其隽。执涂人而授之官。其忠信之质。明察之用。且将掩士人而出其右。所不能者。特文字声韵仪文周旋之末耳。夫能文字声韵仪文周旋者。既未足以为治。而为治者。或并此而不工。则与向所谓市人涂人者何异焉。而犹曰豪杰不世出之才往往出于其间者。则以后世取人之途太隘。而其格又太宽。隘则不能不由。宽则尝试为之。而即效此。非科目能致豪杰之士。而豪杰之士或有时而出于科目耳。夫先王之道。不恃夫人之自然而然。而恃吾有以致之。不恃夫天与人之适相值者。而恃吾之用人有可以维持乎天道。今三代之法既不可用。魏晋之制亦长伪而不可行。则由有唐以至于今。后王之经久常行。而为是必不获已者。亦曰立制贵乎因时。而利不十不变法耳。夫圣人之所贵乎饩羊者。谓其羊存而礼可复也。如不求一日之复乎礼。而兢兢以一羊相从事。则天下将必指羊以为礼。而其究废礼而用羊。后世人材之得失。何以异此。为今计者。科目既不可废。则莫若严其选以存其真。使天下之人。怵然于仕之不可幸。而稍稍为之破除成格。以待奇杰之士。又以其纷烦靡密文而不者。归之适时致用。而无取其华焉。则人皆知吾所以用法之意。而不惟徒法之是尚。夫为上之好恶。所以示一时之趣向。而成一代之风俗者也。况乎取舍人材之大者哉。未尝以精意属之。而徒恃吾法。吾恐巨鱼奇兽之卒遁乎山林湖海。而芜秽之旁。良苗亦将不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