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 第 7 页/共 43 页
免中原田租,诏曰:“朕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乱,率众渡江,十有四年。命将北征,兵渡大河。齐、鲁之民,欢然馈迎。近平燕都,下晋、冀,民久被兵,困征敛。其北平、山东、山西,免今年税粮。河南诸郡,西抵潼关,北界大河,南至唐、邓、光、息,亦行蠲免。秦、陇新附之民,俱如一体,以称朕意。”
免江南田租,诏曰:“朕渡江之始,驻兵太平,继克镇江,下宣城,西征北伐,罔不底定。朕念创业之初,诸郡供亿繁重,尝深悯之。今天下十定其九,太平、应天、镇江免粮税一年,宁国、广德、无为、滁、和亦如之。”
二月丙寅,诏修《元史》。上谓廷臣曰:“近克元都,得元十三朝实录。元虽亡,史所以劝惩,不可废。”乃诏左丞相李善长、前起居注宋濂、漳州府通判王总裁,征山林遗逸之士汪克宽等十六人同纂修,取元《经世大典》诸书资参考。又遣儒士欧阳佑等往北平,采访元统、至正事迹。
壬午,上躬耕籍田于南郊。既又命皇后率内外命妇蚕于北郊,以为祭祀衣服。三月戊申,上与詹同论文章,上曰:“古人为文章,以明道德,通世务。典谟之言,皆明白易知。至如诸葛孔明《出师表》,亦何尝
雕刻为文,而诚意溢出,至今诵之,使人忠义感激。近世文士,立辞虽艰深,而意实浅近,即使相如、扬雄,何礻卑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理,明世务者,无事浮藻。”
夏四月癸巳,淮安、宁国、镇江、扬州、台州各献瑞麦,一茎五穗、三穗者甚众。群臣贺,上曰:“朕为生民主,惟思修德致和,使三光平,寒暑时,为国家之瑞,不以物为瑞也。汉武帝获一角兽,产九茎芝,好功生事,卒使海内空虚。其后神爵、甘露之侈,至山崩地震,而汉德于是乎衰。由此观之,嘉祥无征而灾异有验,可不戒哉!”已而礼部尚书崔亮奏:“祥瑞,国家休征。按《唐六典》四瑞,有大瑞、上瑞、中瑞、下瑞。大瑞:景星、庆云、麟、凤、龟、龙之类;上瑞:白狼、赤兔之类;中瑞:苍鸟、朱雁之类;下瑞:岐麦、嘉禾、芝草、连理枝之类。今拟祥瑞,合大瑞者,所司表奏,余瑞验实图进。”上曰:“卿等所议,但及祥瑞而不及灾异。不知灾异乃上天示戒,所系尤重。今后四方或有灾异,无论大小,皆令所司实时飞奏。”
上与侍臣论待大臣之体。刘基曰:“古者公卿有罪,盘水加剑,密室自裁,未尝鄙辱之。”詹同因取《大戴礼》、《贾谊疏》以进。六月丁卯,谕国子学官教养人才,国子生习骑射。
秋八月己巳,命吏部定内侍诸司官制。上曰:“朕观《周礼》,阉寺未及百人。后世至俞数千,卒为大患。今虽未能复古,亦当为防微之计。古时此辈所治,止于酒浆酰醢,司服守祧。今朕亦不过以备使令,可斟酌其宜,毋令过多。”又顾侍臣曰:“求善良于中涓,百无一二。用为耳目,即耳目蔽;用为腹心,即腹心病。驭之之道,但当使之畏法,不可使之有功。有功则骄恣,畏法则检束。”
监察御史睢稼请命府州县长吏月朔会民读法。诏儒臣纂修《礼书》。九月,上诏问群臣建都之地。或言关中天府之国,或言洛阳天地之中,汴梁亦宋旧京,或言北平宫室完备。上以平定之初,民未
休息,供给力役,悉资江南。建业长江天堑,足以立国。临濠前江后淮,以险可恃,以水可漕,诏以为中都。
冬十月辛巳,诏天下郡县皆立学。上谕中书省臣曰:“学校之设,名存实亡。兵革以来,人习战斗。朕谓治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今京师虽有大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于是诏府设教授一、训导四、生员四十人。州设学正一、训导三、生员三十人。县设教谕一、训导二、生员二十人。学者专治一经,以礼、乐、射、御、书、数设科分教。务求实才,顽不率者黜之。
三年春二月壬戌,上行后苑,见鹊巢卵翼之劳,喟然而叹,令群臣亲老者,许归养。召浙西、苏州富民至京师,面谕:“毋凌弱,毋贪贫,毋虐小,
毋饮老。孝敬父母,和睦亲族,周恤贫乏。”各赐酒食而遣之。戊子,诏天下有司推访贤才。三月庚寅,免应天、徽州等十三府州,河南、山东、北平税粮。
丁酉,郑州知州苏琦上言三事:“一、关辅、平凉、北平、辽右余孽未平,调兵转粟,事难卒办。请议屯田积粟,以示久长。一、选重臣才兼文武,练达边务者,分镇要害,怀之以德。其沙漠非要害处,当毁其城郭,徙人民于内地。一、垦田以实中原。自辛卯河南兵起,天下骚然。十年之间,耕桑之地变为草莽。宜责之守令,召诱流徙未入籍之民,官给牛种,及时耕耨。其守令能增户开田,从巡历御史按察司申举。”书奏,命中书省采行之。
夏四月,以危素为翰林侍读学士,已,谪素居和州。素居弘文馆,一日,上御东阁,闻履声橐橐,上问为谁,对曰:“老臣危素。”上曰:“是尔耶!朕将谓文天祥耳。”素惶惧顿首。上曰:“素元朝老臣,何不赴和州看守余阙庙去!”遂有是谪。素俞年卒。
夏五月甲午,置司农司。上以中原兵兴以来,田多荒芜,命省臣议计民授田,设官以领之。于是设司,开治所于河南。乙未,严宫阃之政,著为令,俾世守之。上以元末宫嫔女谒,
私通外臣,或番僧入宫,摄持受戒,而大臣命妇亦往来禁掖,氵渎亵乱。遂深戒前代之失,著为典:皇后止得治宫中嫔妇事,宫门之外,不得与焉。宫费奏自尚宫,内使监覆之,始支部。违者死,私书出外者罪如之。宫人疾,言其状,征药。群臣命妇,节庆朔望朝见中宫,无故不得入。人君无见外命妇礼。天子亲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子女,进者勿受。
己亥,诏设科取士,定科举格。初场,各经义一道,《四书》义一道。二场,论一道,诏、诰、表、笺内科一道。三场,策一道。中式者,后十日以骑、射、书、策、律五事试之。诏曰:“成周之际,取才于贡士,贤者在职,民有士君子之行。汉、唐、宋科举,但贵词章,不求德艺。前元设科取士,权家势要,结纳奔竞,贤者耻与并进,甘隐山林。自今八月为始,特设科举,务在经明行修,博古通今。其中选者,朕将亲策于廷,观其学识,第其高下而任之。非由科举者,毋得为官。许高丽、安南、占城诸国,以乡贡赴试于京师。”
丁未,诏行大射礼。令太学生及天下郡县学生员皆习射。
辛亥,诏定服色。礼部奏:“夏尚黑,殷尚白,周尚赤,秦尚黑,汉尚赤,唐服饰尚黄,旗帜尚赤。国家取法周、汉、唐、宋以为治,尚赤为宜。”上从之。
六月癸亥,诏岳镇海渎,并去前代所封名号,以山水本名称其神,禁淫祠。免苏州逋粮。诏苏、松、嘉、湖、杭五郡,民无田产者往临濠耕种,以所种田为世业,官给牛种,舟粮资遣,三年不征税。时徙
者四千余户。
秋九月,《大明集礼》书成,诏刊行之。其书以吉、凶、军、宾、嘉、冠服、车辂、仪仗、卤簿、字学、乐为纲。所该之目,吉礼十四:曰祀天,曰祀地,曰宗庙,曰社稷,曰朝日,曰夕月,曰先农,曰太岁,风、雷、云、雨师,曰岳镇海渎,天下山川,城隍,曰旗纛,曰马祖、先牧、社马步,曰祭厉,曰祀典神,曰三皇、孔子。嘉礼五:曰朝会,曰册拜,曰礼冠,曰婚,曰乡饮酒礼。宾礼二、曰朝贡,曰遣使。军礼三:曰亲征,曰遣将,曰大射。凶礼二:曰吊赙,曰丧仪。又冠服、车辂、仪仗、卤簿、字学各一。乐三:曰钟律,曰雅乐。曰俗乐。凡升降仪节、制度名数皆备具,通五十卷。
冬十月丙辰,御史袁凯言保全功臣之道,从之。敕省台延聘儒士于午门,与诸将说书。四年春二月,免太平、镇江、宁国田租。命工部遣官往广东买
耕牛,给中原屯种之民。三月,策试进士于奉天殿,始令进士释褐,行释菜礼。遣使祭历代帝王陵寝,祀帝王三十五。在河南者十:陈州祀伏羲、殷高宗,孟津祀汉光武,洛阳祀汉明帝、章帝,郑州祀周世宗,
巩县祀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在山西者一:荣河祀商汤。在山东者二:东平祀唐尧,曲阜祀少昊。在北平者三:内黄祀殷中宗,滑县祀颛顼、高辛。在湖广者二:酃县祀神农,宁远祀虞舜。在浙江者二:会稽祀夏禹、宋孝宗。在陕西者十五:中部祀黄帝,咸阳祀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宣王、汉高帝、文帝、景帝,兴平祀汉武帝,长安祀汉宣帝,三原祀唐高祖,醴泉祀唐太宗,蒲城祀唐宪宗,泾阳祀唐宣宗。
闰三月,命吏部定内监等官品秩,自监正令五品以下,至从七品有差。上谓侍臣曰:“古之宦坚,不过司晨昏、供使令而己。自汉邓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阍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自此以来,权倾人主。吾防之极严,犯法者必斥去之,履霜坚冰之意也。”
夏五月,免江西、浙江田租。六月戊申,吏部尚书詹同、礼部尚书陶凯作《宴享九奏乐章》:
曰《本太初》,曰《仰大明》,曰《民初生》,曰《品物亨》,曰《御六龙》,曰《泰阶平》,曰《君德成》,曰《圣道成》,曰《乐清宁》。上以协律善之,悉屏俗乐。
秋八月,免淮扬、临濠、泰、滁、无为田租。上手书问刘基曰:“近西蜀平,疆宇恢广。元以宽失天下,朕救之以猛。然小人但喜宽,遂恣诽谤。今天鸣八载,日中黑子叠见,卿宜条悉以闻。”基上言以为:“雪霜之后,必有阳春。今国威已立,宜少济以宽。”上以其书付史馆。或有言杀运三十年未除者,基曰:“若使我当国,扫除俗弊,一二年后宽政可复也。”
五年夏六月甲辰,命工部造红牌,镌戒谕后妃之辞,悬于宫中。定宦官禁令。冬十二月甲戌,敕中书,命“有司考课,必有学校农桑之绩,违者降罚”。已而,莒州日照知县马亮考满,无课农兴学之效,而长
于督运,命黜之。山西汾州考平遥主簿成乐,能恢辨商税,上曰:“恢辨,是额外取民也。主簿职在佐理县政,抚安百姓,岂以恢辨为能!州之考非是。”命吏部移文讯责。
命仍祀孟子。初,国子监请释奠,命罢孟子祀。至是,上曰:“孟子辟邪说,辨异端,发明先圣之道,其复之。”六年春正月,来朝守令陛辞,谕以慈祥岂弟,毋作伪。
甲寅,以举人张唯、王琏等为编修,入文华堂肄业,诏太子赞善宋濂、正字桂彦良为之师。上听政之暇,辄幸堂中,定其优劣,赐白金、弓矢、鞍马,宠遇甚隆。
二月甲午,诏暂罢科举,令有司察举贤才。上谕中书省臣曰:“朕设科举,求天下贤才以资任用。今所司多取文词,及试用之,不能措诸行事者甚众。朕以实心求贤,而天下以虚文应之,甚非所以称朕意也。其暂罢天下科举。有司察举贤才,必以德行为本,文艺次之。”
夏四月,命吏部访求天下贤才。修《昭鉴祖训录》成。初,上命陶凯等采摭汉、唐以来藩王可为观戒者。书成,赐名《昭鉴祖训录》。目十三:曰箴戒,曰持守,
曰严祭祀,曰谨出入,曰慎国政,曰礼义,曰法律,曰内令,曰内官,曰职制,曰兵卫,曰营缮,曰供用。上亲为之叙,颁赐诸王。
秋八月,上尝从容谘正字桂彦良以治道,彦良对曰:“道在正心,心不正则好恶颇,好恶颇则赏罚差,赏罚差则太平未有期也。”是时,上惩元氏以宽纵失天下,颇用重典。上谓彦良曰:“法数行而辄犯,奈何?”彦良曰:“用德则逸,用法则劳。”上曰:“江南大儒,惟卿一人也。”
九月庚戌,诏禁对偶文辞,命翰林院儒臣择唐、宋名儒笺表可为法者。群臣以柳宗元《代柳公绰谢表》及韩愈《贺雨表》进,令中书省颁为式。冬十月壬辰,令考究前代纠劾内官法。
十二月,令郡县止存大寺观一,僧道并居焉。禁女子四十下者为尼。七年春正月庚午,令六部官毋得轻调,有年劳者就本部升用。谕吏部曰:“古称任官惟贤才。凡郡县得一贤守令,如颍川有黄霸,
中牟有鲁恭,何忧不治。今北方郡县,有民稀事简者,而设官与繁剧同,其量减之!”八年春正月甲子,诏天下郡县访穷民无依者,给衣食屋舍。丁亥,诏天下闾里皆立社学,延师儒教子弟,有司以时程督。
上以北方丧乱之后,命御史台选国子生往各郡分教,谕曰:“致治在于善俗,善俗在于教化。教化行,虽闾阎可使为君子,教化废虽中材或坠于小人。”给廪食衣服而遣之。
山阳民,父得罪当杖,子请代。上曰:“朕为孝子屈法。”特释之。十二月,陕州人献天书,斩之。九年夏六月,诏改中书行省为承宣布政使司。秋九月,中书省奏福建参政魏鉴、瞿庄笞死奸吏。上曰:“君之
驭臣以礼,臣之驭吏以法。吏诈则政蠹,政蠹则民病。朕尝令吏卒违法,绳之以死。有司多不法,为下所持,任其纵横,莫敢谁何。今两参政能奸吏于极刑,所谓惟仁人能恶人也。”特赐玺书劳之。
闰九月庚寅,钦天监奏:“五星紊度,日月相刑。”下诏求言。山西平遥训导叶居升闻诏,谓人曰:“今天下有三事,其二事易见而患小,其一事难知而患大。此三者积于吾心久矣。虽不求,吾犹将言之,况有明诏乎!”乃上言曰:“臣观当今之事,大过者有三:曰分封太侈也,曰用刑太繁也,曰求治太速也。臣观历代开国之君,未有不以尚德缓刑而结民心,亦未有不以专事刑罚而失民心。国祚长短,悉由于此。三代、秦、汉、隋、唐享国之数,具在方册,昭然可观也。今议者曰:‘宋、元中叶之后,纪纲不振,专事姑息,以致亡灭。陛下所以痛惩其弊,而矫枉之者也。’姑以当今刑法言之,笞、杖、徒、流、死,今之五刑也。用此五刑,既无假贷,一出乎大公至正可也。而用刑之际,多出圣衷,致使治狱之吏务求深刻,以趋求上意。深刻者多获功,平允者多获罪,或至以赃罪多寡为殿最。欲求取狱之平允,岂易得哉!近者特旨:杂犯死罪,免死充军,其余以次仿流徒律。又删定旧诸律条减宥有差。此渐见宽宥全活者众,而主上好生之仁,已蔼然布乎宇内矣。然法司之治狱,犹循旧弊,虽有宽宥之名,而无宽宥之实。所谓实者,在主上不在臣下也。故必有罪疑惟轻之意,而后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必有王三宥然后刑之政,而后有囹圄空虚之效。唐太宗曰:‘鬻棺之家,欲岁之疫。非欲害于人,欲利于棺售故耳。’今法司核理一狱,必求深以成其考,今作何法使得平允?古之为士者,以登仕版为荣,以罢职不叙为辱。今之为士者,以混迹无闻为福,以受玷不录为幸,以屯田工役为必获之罪,以鞭笞捶楚为寻常之辱。其始也,朝廷取天下之士,网罗捃摭,务无遗逸,有司催迫上道,如捕重囚。比至京师,而除官多以貌选,故所学或非其所闻,而其所用或非其所学。洎乎居官,言动一跌于法,苟免诛戮,则必屯田、工役之科。所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率是为常,少不顾惜。然此亦岂人主乐为之事哉?欲人之惧而不敢犯也。窃见数年以来,诛杀亦可谓不细矣,而犯者日月相踵。岂下人之不惧哉?良由激浊扬清之不明,善恶贤愚之无别。议能之法既废,以致人不自厉,而为善者怠。若是,非用刑之烦者乎?汉之世,尝徙大族于山林矣,未闻实之以罪人也。今凤阳皇陵所在,龙兴之地,而率以罪人居之。以怨嗟愁苦之声,充斥园邑,朝廷非所以恭承宗庙意也。贼人伪四大王突窜山谷,如狐如鼠,无窟可追,而乃劳重兵以讨之。彼即惊骇溃散,兼之深山大壑,人迹不能追踪之地,捕之数年,既无其方,乃归咎于新附户籍之细民而迁徙之。骚动四千里之地,鸡犬不得宁息。况新附之民,日前兵难,流于他所,朝廷许之复业而来归者;今乃就附籍者,取其数而尽迁之,是法不信于民也。夫有户口而后田野辟,田野辟而后赋税增。臣恐自兹之后,北郡户口,不复得增矣。凡此皆臣所谓太过,而足以召灾异者也。臣愿自今朝廷宜录大体,赦小过,明诏天下,备举八议之法,严深刻之吏,断狱平允者则超迁之,苛刻聚敛者则罢黜之,兆民自安,天变自消矣。昔者,周自文、武至于成、康,而后教化大行。汉自高帝至于文、景,而后号称富庶。文王、武王、高帝之才,非不能使教化行,以致富庶也,盖天下之治乱,气化之转移,人心之趋向,皆非一朝一夕之故。臣谓天下趋于治也,犹坚冰之将泮也。冰之坚,非太阳一日之光能消之也。阳气发生,土脉微动,然后能使之融释。圣人之治天下,亦犹是也。求治之道,莫先于正风俗。正风俗之道,莫先于使守令知所务。使守令知所务,莫先于使风宪知所重。使风宪知所重,莫先于朝廷知所尚。则必以簿书、期会、狱讼、钱谷之不报为可恕,而流俗失世败坏为不可不问,而后正风俗之道得矣。今之守令,以户口、钱粮、簿书、狱讼为急务,至于农桑、学校,王政之本,乃视为虚文,而置之不问。以农桑言之,方春,州县下一文帖,里甲申文状而已。守令未尝亲点视种莳次第旱涝预备之具也。以学校言之,廪膳生员,国家资之以取人才之地也。守令亦鲜有礼让之实,作其成器者。朝廷首重社学,守令徒具文案,备照刷而已。及宪司分部按临,亦但循习故常,未常差一人巡行点视。兴废之实,上下视为虚文如此,小民不知孝弟忠信为何物,此守令未知所务之失也。风纪之司,所以代朝廷倡导风化,条举纲目,至于听讼谳狱,其一事耳。今专以讼狱为要务,以获赃多者为称职,以事绩少者为茸。一有不称,虽有忠臣、孝子、义夫、节妇,视为虚文末节,而不暇举。此风宪未知所重之失也。守令亲民之官,风宪亲临守令之官,未知所务如此,所以求善治而卒未能也。《王制》论乡秀士升于司徒,司徒升于太学,太学正升诸司马,司马辨论官材,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其考之详如此。今使天下郡县生员升于太学,或未数月,遽选入官者,间亦有之。世间奇才,罕有如颜回、耿、邓禹者,固未可拘于常法。开国以来,选举秀才不为不多,选任名位不为不重。自今数之,贤者能有几人乎?凡此皆臣所谓求治太速之过也。”书奏,逮问,瘐死狱中。
冬十月,上与侍臣论女宠、寺人、外戚、权臣、藩镇、四裔之祸,曰:“木必蠹而后风入之,体必虚而后病乘之。国家之事,亦由是矣。汉亡于外戚、阉寺,唐亡于藩镇、戎狄。然制之有道,贵贱有体,恩不掩义,女宠之祸何自而生!不牵私爱,苟犯政典,裁以至公,外戚之祸何由而作!阉寺职在使令,不假兵柄,则无寺人之祸。上下相维,大小相制,防壅蔽,谨威福,则无权臣之患。藩镇之设,本以卫民。财归有司,兵待符调,岂有跋扈之忧!至于御四裔,则修武备,谨边防,来则御之,去不穷追,岂有侵暴之虞!凡此数事,常欲著书,使后世子孙以时观省,亦社稷无穷之利也。”
十二月,谕中书省臣:“凡职官听选者,早与铨注,勿使资用乏绝,仍令有司给舟车送之。”十年春正月,工部承差张致中上言三事:其一,慎择监察御史;
二,京师各府州县设常平仓以时敛散;三,北方开垦旷土,令农民自实亩数,以定税粮,守令不得责里甲虚增额数。擢为宛平知县。二月,免仕者徭役,著为令。
夏五月,有内侍以久侍内庭,从容言及政事,上即日斥遣还乡,命终身不齿。谕群臣曰:“阉寺之人,在左右久,其小忠小信,足以固结君心。及其久也,假威窃权,势遂至于不可抑。朕立法,寺人不许预政事,今决去之,所以惩将来也。”
六月,诏天下臣民言事,得实封直达御前。秋八月庚戌,改建圜丘于南郊。先是,郊祀一如《周礼》,行之既久,风雨不时,灾异迭见。上谓“天地犹父母,父母异处,人情
有所未安”。乃命即圜丘旧址为坛,而以屋覆之,名大祀殿。癸丑,改建社稷坛于午门之右,共为一坛。十一月丁亥冬至,合祀天地奉天殿。是年,免河南、山西、广东、湖广田租。
十一年春三月,禁奏事关白中书省。十二年春三月,上退朝御便殿,召儒臣论治道。以国子学官李思迪、马懿独无言,谪之。十三年春正月,诏罢中书省,升六部官秩,如古六卿之制。
三月,命户部减苏、松、嘉、湖四府重税粮额。初,王师围姑苏,久不下,上怒其民附寇,且困于富室,而更为死守,因取诸豪族租簿佃历付有司,俾如其数为额,盖以惩一时也。至是,乃命减其额,旧一亩科七斗五升至四斗五升者,减十之二;四斗三升至三斗六升者,止征三斗。
五月,诏免天下今年田租,还山西军二万四千人为民。十四年春三月,上以北方自丧乱后,经籍残缺,命颁《五经》、《四书》于北方学校。
秋七月,举孝弟力田、贤良方正、文学之士。以何德忠、金思存等为参政、参议诸官。十五年夏四月辛巳,廉州府巡检王德亨上言取西戎水银坑,斥
之。广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临水镇地产铁,请如元时置铁冶都提举司辖之,岁可收铁百余万斤。上命杖之,流海外。五月,遣使求经明行修之士。广东儒士上治平策数千言,上以
其不及用贤,责之。以秀才曾泰为户部尚书。泰,江夏人,有学行,故不次擢用。上一日录囚毕,命御史袁凯送东宫覆审,■减之。凯还复命。
上问:“朕与东宫孰是?”凯顿首曰:“陛下法之正,东宫心之慈。”上大喜,悉从之。秋九月,晋府长史桂彦良上太平治要十二事:曰法天道、广地
理、顺人心、养圣德、培国脉、开经筵、精选举、审刑罚、敦教化、驭四裔、搜才俊、广咨访。上嘉纳之。十六年夏四月,刑部尚书开济议法巧密。上曰:“竭泽而渔,害
及鲲鲕;焚林而田,祸及はっ巧。密之法,百姓何堪!非朕所望也。”济强敏综核,善深文,莫能自脱。尝鬻狱,借死囚脱代。狱吏发之,棰狱吏死。冬十月,下济狱,伏诛。
十七年春三月戊戌,颁行科举成式。凡三年大比,乡试试三场。八月初九日,试《四书》义三,经义四。《四书》义主朱子《集注》。经义:《诗》主朱子《集传》,《易》主程、朱《传义》,《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春秋》主左氏、公羊、梁、胡氏、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十二日试论一,判语五,诏诰章表内科一。十五日,试经史策五。礼部会试以二月,与乡试同。其举人则国子学生、府州县学生,暨儒士未仕、官之未入流者应之。其学校训导专主生徒,罢闲官吏、倡优之家与居父母丧者,俱不许入试。
秋七月丁酉,敕内官毋预外事。凡诸司毋与内监文移往来。冬十月丁亥,以秀才宋矩等十七人为监察御史。十八年春正月,上谕户部:“农桑衣食之本,足食在于禁末作,
足衣在于禁华靡。申明天下,四民各守其业,不许游食庶民衣锦绣。”十九年春三月,上谕户部:“国家赋税已有定制,撙节用度,自有余饶。轻徭抑末,使得尽力农桑,自然家给人足,毋事聚敛伤国
体。”秋七月,诏举经明行修、练达时务之士,年七十以上者,送京师。八月,上与侍臣论宋太宗改封桩库为内藏库,上曰:“人君以四
海为家,何有公私之别。太宗,宋之贤君,亦复如是。他如汉灵帝西苑,唐德宗琼林、大盈库,不必深责。宋自干德、开宝以来,有司计度支所缺者,必籍其数,贷于内藏,课赋有余则偿之。是犹为商贾者,自与其家较量出入。内藏既盈,乃以牙签别其名物,参验帐籍。晚年出签示真宗曰:‘善保此足矣。’贻谋如此,何足为训!《书》曰:‘慎厥终,惟其始。’太宗首开财利之端,及其后世,困于兵革,三司财用耗竭,内藏积而不发。间有发缗钱几十万佐军需者,便以为能行其所难,皆由太宗不能善始故也。”
二十年春正月,上闻锦衣卫多以非法讯鞫罪囚,命取其刑具悉焚之,所系囚仍送刑部审理。闰六月,申养老之政于天下。秋七月,有司请立武学,祀太公,上曰:“文武非二涂也。太公
从祀帝王庙,罢其旧祀。”二十一年夏四月,庶吉士解缙上言:“陛下取天下于群盗,救生民于涂炭,此帝王之功也。绝女宠寺人之患,亡声色游畋之娱,此
帝王之略也。乃国初至今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陛下尝云:‘世不绝贤。’又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陛下好善而善不显,恶恶而恶日滋,良由诚信有间而用刑太繁也。尝闻陛下震怒诛锄奸逆矣,未闻诏书褒一大善,赏延于世者也。或朝赏而暮戮,或忽罪而忽赦,陛下每多自悔之时,辄有无及之叹。陛下又好观《道德》、《心经》、《说苑》、《韵府》诸书。臣窃谓刘向学不纯师,阴氏《韵府》,寒士丛说。臣愿陛下聚儒生,上溯唐、虞、夏、商、周纪之奥,下及关、闽、濂、洛之传,令臣执笔而随其后。若夫配天宜复扫地之规,尊祖宜备七庙之制。太常非俗乐可肄,官伎非人道所为。痛惩法外之刑,永革京城之役。妇女帷簿不修,方令逮系;大臣过恶当诛,且勿加戮。仿古蓝田吕氏,今义门郑氏家范,布之天下,率先以旌劝之。行授田均田之制,举常平义仓之法。古时书院学田,兴复而广益之。此化原所由始也。至律以人伦为重,而有给配妇女之条,则又何取乎义夫节妇哉!夫粢盛之洁,衣服之举,仪文之备,此畏天之末也。簿书之期,狱讼之断,钩距之巧,此治民之末也。”上手持其疏,称缙奇才。然以其言颇迂,不及行。
二十二年冬十一月,上与翰林学士刘三吾论治民之道。三吾言:“南北风俗不同,有可以德化,有当以威制。”上曰:“地有南北,民无二心。德以化君子,威以制小人,不因乎地也。”
二十三年春正月,削潮州生员陈质军籍。质父戍大宁,已死,有司取质补伍。质上书请卒业,上曰:“国家得一卒易,得一才难,朕岂少一持战之士乎!”许之,除其伍。
二十五年秋七月,岢岚州学正吴从权、山阴教谕张恒给由至京师,上问民间疾苦,皆对曰:“不知也,而非职事。”上曰:“宋儒胡瑗为苏、湖教授,其教诸生皆兼时务。圣贤之道,所以济世也。民情不知,则所教何事?其窜之极边。”命刑部榜谕天下学校。
九月,诏求通晓历数推往知来者,爵封侯。山东监生周敬上疏谏,略曰:“国祚修短,在德厚薄,非历数可定。陛下但当修德,则国祚自万世。陛下连年征伐,臣民皆以为耻不得国宝。臣闻国宝出自楚平王,秦始皇名之曰御玺。《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宝,玉玺非宝也。方今力役繁兴,户口虽多,民劳者众。赋敛过厚,仓廪虽实,民贫者多。教化博矣,而民不悦。法度严矣,而民不服。汲黯言于汉武帝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三代之治乎?’方今国则愿富,兵则愿强,城池则愿高深,宫室则愿壮丽,土地则愿广,人民则愿众,于是多取军士,广积税粮,征伐之功无虚日,土木之工无已时,如之何其可治也。洪武十二年钦录天下官吏,十三年大杀京民,不分臧否,岂无善人君子偶入诖误之中?方今水旱连年,未臻大稔,未必非杀戮无辜,感伤和气之所致也。”疏奏,上颇纳其言,北征之议稍息。
二十六年夏四月,诏户部谕天下有司,凡遇岁饥,先发仓廪贷民,然后奏闻。著为令。秋七月戊申,选秀才张宗浚等,随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直文华
殿。侍讲毕,进说民间利害,田里稼穑等事,兼陈古今孝弟忠信、文学才艺诸故事,日以为常。寻以东宫官属阙,征浦江郑、王二姓子弟三十以上者选用。九月甲子,以郑济为左春坊左庶子,王勋为右春坊右庶子。未几,擢郑沂为礼部尚书。
冬十一月,天下学官入觐,上亲询以民间政事得失。泰州训导门克新敷对亮直,绍兴府教授王俊华文辞工赡。上擢克新为左赞善,俊华为右赞善,谓之曰:“朕所以左克新而右俊华者,重直言故也。”
二十七年夏四月庚戌,上谓工部曰:“人之常情,饱则忘饥,暖则忘寒。一旦卒遇凶荒,则茫然无措。比年以来,时岁颇丰,然预防之计,不可不早。尔工部其谕民间,但有隙地,皆令种植桑枣,授以种植法。又益种绵花,蠲其税。岁终具数以闻。”
秋九月庚申,《寰宇通衢书》成。方隅之目有八,东距辽东都司,东北至三万卫,西极四川松潘卫,西南距云南金齿,南俞广东崖州,东南至福建漳州府,北暨太平、大宁卫,西北至陕西、甘肃。纵一万九百里,横一万一千五百里。四裔不与焉。
二十八年夏八月己丑,谕群臣禁黥、刺、腓、劓、阉割之刑。秋七月,有道士献书,上曰:“朕将跻天下生民于寿域,岂独一己之长生久视哉!”命却之。
二十九年春三月壬申,诏:“文庙从祀,罢扬雄,进董仲舒。”从行人司副杨砥言也。三十年夏五月甲寅,《大明律诰》成,刊布中外。上御午门,谕
群臣以祥刑之意。谕侍读张信、侍讲戴彝以论思为职,“凡国家政治得失,生民利病,当知无不言。昔唐陆贽、崔群、李绛在翰林,皆能正言谠论,
补益世道。当以古人自期,毋负擢用之意”。九月辛亥,命户部令天下人民,每乡里各置木铎,选年老者,每月六次,持铎徇于道路。又令民每时置一鼓,凡遇农桑时月,晨
起击鼓会田所。怠惰者,里老督责之。里老不劝督者罚。遇婚姻死丧吉凶等事,一里之内,互相给。
十一月,上御奉天殿,见散骑舍人衣极鲜丽,上问:“制用几何?”对曰:“五百贯。”上曰:“五百贯,农夫数口之家一岁之资也,而尔费之一衣。骄奢若此,岂不暴殄!”命切戒之。
三十一年春正月,上以山东、河南民多惰于农事,命户部遣人材分诣各郡县,督民耕种,具籍所种田地与收[QDXD]粟之数以闻。谷应泰曰:太祖以淮西布衣,仗剑讨乱,十五年之间,遂成帝
业,开明堂,礼上帝,功云烈矣。然而身在行间,手不辍书,礼致儒臣,深思治道。慨自宋叶凌迟,生民无主。西京礼乐,失自周迁;晋代风流,亡于江左;继之元人失驭,浊乱乖离。自古祸乱浸淫,圣学放废,未有若是之酷者也。非帝神灵倔起,智勇挺兴,亦乌能克勘祸乱,率由旧章,拨乱反正,若斯之速者乎!
观其惩宦寺之失而禁内官预政,惩女宠之祸而戒母后临朝,惩外戚之乱而令不封后家,惩藩镇之变而制武臣不预兵食,祸本乱阶,防维略尽。至于着律令,定典礼,置百官,立宗庙,设军卫,建学校,无不损益质文,斟酌美备。扁考百王之迹,深明治乱之故,振坠绪于秦灰,永贻谋于周历。夫沛公老死行间,汉治尽仍秦弊;光武同符高祖,三公仅参吏治;唐美贞观,内多惭德;宋推艺祖,外寡经营;求其网罗前哲,范围后王,概乎未之逮也。观其官制、典礼,律令、宝训,女诫、卧碑,木铎、《祖训》,大言炎炎,至文郁郁,义监二代,法备三千,共贯同条,金声玉振。所以吴札初来,必观周礼;武王下车,不改商旧。盖集大成者难为毁,继至善者难为功。龙门作史,不能成谤帝之书;陆机悲吴,犹能著《辨亡》之论。以视秦中父老,夸美三章;宋室子孙,侈功杯酒,方斯盛轨,风云陋矣。
而或者谓其诛戮韩、彭,广封宗室;猜疑豪杰,迁徙富民;直言庾死狱中,诗过谪戍荒徼;贾谊流涕于剑盘,绛侯摧心于牍背。所以七国之衅,实启养痈;黄巾之祸,不无食报;河北降城,竟无男子;青城仗节,独有侍郎;或亦作法之凉,遂有天道之还乎?盖汴都城陷,尽歼诸王,元季群雄,率起大盗,因而惩噎,不无吹羹。帝性沈鸷,果于屠杀,微类汉高,逊美唐、宋,或以此耳。虽然,隋文不永,谓以急亡,晋武短祚,又以宽败,矫枉之不妨过正,或亦英雄之善识时务也。《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观其开国,规模弘远矣。
卷十五
○削夺诸藩太祖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建文帝即位,诏改明年为建文元年。帝,太祖之孙,懿文太子之子也。生十年而懿文卒,高祖年六十有五矣,御东角门,对群臣泣。翰林学士刘三吾进曰:“皇孙世适,富
于春秋,正位储极,四海系心,皇上无过忧。”高皇曰:“善。”九月庚寅,立为皇太孙。时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逊。一日,太孙坐东角门,召侍读太常卿黄子澄告之曰:“诸叔各拥重兵,何以制之?”子澄以汉平七国事为对。太孙喜曰:“吾获是谋无虑矣。”初,太祖建都金陵,去边塞六七千里,元裔时出没塞下,捕杀吏卒,以故命并边诸王得专制国中,拥三护卫重兵,遣将征诸路兵,必关白亲王乃发。洪武九年,五星紊度,日月相刑。训导叶居升应诏陈言,极论分封太侈,略曰:“日者,君之象也。月者,臣之象也。五星者,卿士庶人之象也。臣愚不知星术,姑以所闻于经、传,并摭前世已行之得失者论之。《诗》曰:‘彼月而食,则维其常。’今日刑于月,犹之可也。而日月相刑,则月敢抗于日者,臣敢抗于君矣。《传》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国家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竞之弊,秦、晋、燕、齐、梁、楚、吴、闽诸国,各尽其地而封之,都城宫室之制,广狭大小,亚于天子之都,赐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之地而夺之权,则起其怨,如汉之七国,晋之诸王。否则恃险争衡,否则拥众入朝,甚则缘间而起,防之无及也。今议者曰:‘诸王皆天子亲子也,皆皇太子亲国也。’何不摭汉、晋之事以观之乎?孝景皇帝,汉高帝之孙也。七国之王,皆景帝之同宗父兄弟子孙也。当时一削其地,则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之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拥兵,以危皇室,遂成四裔云扰之患。由此言之,分封俞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昔贾谊劝汉文帝早分诸国之地,空之以待诸王子孙,谓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愿及诸王未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圣贤之德行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辅,可以与国同休,世世无穷矣。”太祖怒,系死狱中,后无敢言者。至是,太祖崩,遗诏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任于世,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专志有益于民。奈何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智,好善恶恶,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攵,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佑,以福吾民。葬祭之仪,一如汉文帝勿异。布告天下,使知朕意。孝陵山俱因其故,勿改。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辛卯,皇太孙即皇帝位。葬孝陵。援遗诏止诸王会葬。诏下,诸王不悦,谓此齐尚书疏间也。
六月,户部侍郎卓敬密奏裁抑宗藩,疏入,不报。于是燕、周、齐、湘、代、岷诸王颇相煽动,有流言闻于朝。帝患之,谋诸齐泰。泰与黄子澄首建削夺议,乃以事属泰、子澄。一日罢朝,召子澄曰:“先生忆昔东角门之言乎?”对曰:“不敢忘。”子澄退,与齐泰谋之。泰曰:“燕握重兵,且素有大志,当先削之。”子澄曰:“不然。燕预备久,卒难图。宜先取周,剪燕手足,即燕可图矣。”乃命曹国公李景隆调兵猝至河南围之,执周王及其世子妃嫔送京师,削爵为庶人,迁之云南。
冬十一月,代王居藩,有贪虐状,方孝孺请以德化道之。帝遣之入蜀,使与蜀王居,时蜀王素以贤闻故也。十二月,前军都督府断事高巍上书论时政曰:“我高皇帝上法三
代之公,下洗嬴秦之陋,封建诸王,凡以护中国,屏四裔,为圣子神孙计至远也。夫何地大兵强,易以生乱。今诸藩骄逸违制,不削则废法,削之则伤恩。贾谊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臣愚谓今宜师其意,勿施晁错削夺之策。效主父偃推恩之令,西北诸王子弟分封于东南,东南诸王子弟分封于西北,小其地,大其城,以分其力。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自弱矣。臣又愿陛下益隆亲亲之礼,岁时伏腊,使问不绝。贤如河间、东平者,下诏褒赏,不法如淮南、济北者,始犯则容,再犯则赦,三犯而不改,则告庙削地而废处之,宁有不服顺者哉!”上嘉之,然不能用。
建文元年春二月,令亲王不得节制文武吏士。更定官制。夏四月,人告岷王梗不法事,削其护卫,诛其导恶指挥宗麟,废为庶人。又以湘王柏伪造钞及擅杀人,降敕切责,仍遣使以兵迫
执之。湘王曰:“吾闻前代大臣下吏,多自引决。身高皇帝子,南面为王,岂能辱仆隶手求生活乎!”遂阖宫自焚死。又以人告齐王专阴事,诏至京,废为庶人,拘系之。幽代王桂于大同,废为庶人。未几,靖难兵起。
谷应泰曰:闻之《周南》始化,二公分陕,及其东迁,晋、郑焉依,以故众建诸侯,分王子弟,屏藩天室,拱卫京师,势綦重也。高皇帝大宝既定,剪桐论封。燕王居北平,代王居代郡,宁王居大宁,棋布星罗,屹然玄社。揣其深谋,不特维城之盘石,抑亦北门之锁钥耳。惟是并州警备,多蓄重兵,马邑防秋,得专节制,郑京城实危庄公,晋曲沃实弑孝侯,大都耦国,祸之本也。又况奏、晋四府,湘、岷六藩,莫不帝制自为,偃蹇坐大,藉神明之胄,挟肺腑之尊,《扬水》以粼粼而兴,周道以亲亲而弱,变所从来,非无故矣。况乎冲龄御极,主少国疑,强宗乱家,视同赧、献。斯时贾生抱哭,即召吴、楚之兵,主父设谋,便启晋阳之甲,将使三家尽分公室,余地悉入廪延,正所谓养虎贻患,畜必溃者也。故论者以建文之失,在于削诸藩。而予则以诸藩者,削亦反,不削亦反。论者又以建文之失,在于削强藩。而予则以不削强藩者,燕王最强最先反,宁王次强必次反。母怪齐泰、黄子澄辈,拊膺厝火,握手阁门,次第芟除,计安宗社。然而忠则竭矣,算亦稍拙焉!考其时,周王、岷王都被掩捕,齐藩、代藩并皆幽废,宁邸护卫见削,湘王阖宫自焚,数月之内,大狱屡兴,案验未明,葛ぱ不芘,必有托苍天以报仇,生皇家而勿愿者。况又中涓入燕,逮系官属,几于十王并戮,七国行诛,衅起兵端,非无口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