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 第 18 页/共 43 页

秋七月,兵部右侍郎马文升抚辽,寻还京。先是,海西兀者都指挥散出哈上书,言开原验放管指挥索其珍珠豹皮。命辽东守臣勘之,管指挥者惧。会散出哈侄产察入贡,指 挥贿之,察乃言其诬。散出哈闻之怒,谋聚众入犯边。守臣乃译番书,招散出哈来广宁面质之。散出哈遂率所部,欲由抚顺关进赴广宁。时参将周俊守开原,恐散出哈至则事泄,遣使驰报广宁守臣,诡云:“海西人素不由抚顺进,恐启他日之患。”守臣不虞其诈也,即阻之。散出哈已入关,闻之大怒,折矢誓恨去。而辽左诸卫,故有执杀董山之怨,既藉海西之势,遂留散出哈相煽结,合兵入边,势渐炽。汪直惑于王英,谓往抚可邀大功。上欲遣之,怀恩以直年少喜功,同覃昌至南阁,集尚书余子俊、侍郎马文升议,佥言:“彼既有使入贡,又屠其家,今若何可以消弭?”或言:“酬以大官。”文升曰:“官不足以释其忿。且宋以李继迁为京官,遂至西夏之患。”怀恩曰:“然则遣大臣同大通事往抚之。”众皆曰:“诺。”既传旨,命马文升、詹升往。直令王英与俱,文升谢之,直深以为恨。 文升疾驰抚顺,纵贡使重阳归谕其众,使知朝廷德意。寻召其部长听宣玺书,慰劳备至。已而海西复纵兵寇掠,文升击败之,旋抚定。事闻,直言:“既受抚,何又入寇?”终信王英言请自往。诸部闻直声势,久无一人出听抚者。直至开原,文升在抚顺,直不与之接。于是文升所招兀者、野人、堵里吉三百余人皆怒欲归。参将周俊恐败事,谓直曰:“不可不请马侍郎来。”直乃遣人邀文升。文升驰至,直曰:“若之何?”文升曰:“太监既至,此属即太监招出者也,何间彼此。”直揣知事不易,听文升言犒之,遂与文升俱归阳,会闻于上。 秋七月,江西人杨福为称汪直,伏罪。福尝为崇府内使,随入京。既而逃还,过南京,遇所识者,谓其貌酷似直。福乃诈称为直而所识者,即伪为校尉。自芜湖乘传给 廪,历常、苏,由杭州抵四明,有司及市舶官皆屏息奉命,威福大张。既至福州,为镇守太监卢胜所觉,执问如律。十五年夏六月,命汪直同刑部尚书林聪即讯辽东事,逮兵部侍 郎马文升下锦衣狱,谪戍重庆。初,陈钺巡抚辽东,行事乖方。文升更置之,约束不得动。汪直至辽东,钺戎服伏道左,除道饰厨,供帐鲜丽。文升独与直抗礼,颐指左右,左右多誉钺毁文升。钺又乘间讠替之。 会给事中张良劾钺激变属部,逮至京。钺赂直,言:“海西皆以文升禁农器,不与交易,故屡寇边。”直遂奏文升“妄启边衅,擅禁农器”。仍遣直同聪往讯。直缪致恭敬,深自结纳于聪,聪上报竟如直言。然文升所禁铁器,非农器也。 秋七月,命汪直行边。冬十月,辽东巡抚陈钺请讨海西,以抚宁侯朱永为总兵,陈钺提督军务,汪直监之。直既至辽东,有头目郎秀等四十人入贡,遇直于广宁,直诬以 窥伺,掩杀之。出塞掩不备,焚其庐帐而还,以大捷闻。论功,加汪直岁禄,监督十二团营。朱永进保国公,陈钺户部尚书。已而海西诸部以复仇为辞,深入云阳、青河等堡,杀掠男妇, 皆支解以徇。边将敛兵不出,钺隐匿不以闻。以太仆少卿王宗彝为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宗彝故大学士文子也。以郎中督饷辽东,阿汪直,得骤进。 十六年春正月,给事中孙博上言:“东、西厂缉事旗校多举细故,中伤大臣。旗校本厕役之徒,大臣乃股肱之任,伤国体,非治世事。”疏入,切责。 三月,命太监汪直、保国公朱永、尚书王越率兵出塞,袭敌于威宁,破之,越封威宁伯。夏四月,巡按辽东御史强珍上疏,劾太监汪直、总兵侯谦、巡 抚陈钺前失机隐匿罪。于是都给事中吴原、御史许进等亦以钺为言,比之黄潜善、贾似道。诏罚钺俸,钺因怨王越掌院事纵珍。而汪直适巡边还京,钺郊迎五十里,诉珍承越意旨见劾。直怒,越亦来迓,不见越。巡抚辽东王宗彝遂阿直意,诬珍妄奏,械珍至京,下锦衣卫狱,戌辽东。 秋七月,汪直议征安南。时安南累岁侵扰占城,占城遣使入奏,请讨之,直因献取安南之策。郎中陆容上言:“安南臣服中国已久,今事大之礼不失,叛逆之形未著。一旦以兵加之,恐贻祸不细。”直意犹未已,传旨索永乐中调军数。时刘大夏在职方,故匿其籍,徐以利害告尚书余子俊,力言沮之,事乃寝。 十七年秋八月,亦思马因寇大同,以威宁伯王越佩征西前将军印镇守,太监汪直监其军。冬十月,巡抚宣府都御史秦密疏汪直纵旗校扰民,上释之。 既抵宣府,直以事至,声势ピ赫,他巡抚官率屈礼,独与抗,直亦不为较。乃密疏论直。后直还,上问各抚臣贤否,直独称廉能。上以疏示直,直叩头伏罪,称贤不置。 十八年春三月,复罢西厂。先是,有盗越皇城入西内,东厂较尉缉获,太监尚铭以闻,上喜甚,厚赐赉。直闻怒曰:“铭吾所用,乃背吾独擅功。”思有以倾之。铭惧,潜以直构祸事达于上。上自直行后,李孜省用事,万安结昭德宫,颇揽权,恶直浸淫,上亦渐疏之。于是科道交章奏西厂苛察,非国体。万安亦谓宜罢,刘不可。上竟罢西厂,中外欣然,有惭色。 秋八月,调威宁伯王越守延绥,都督许宁代。时万安恐汪直为越所诱,求复用,故有是调。十九年夏六月,调汪直南京御马监。直与总兵许宁不协,巡抚 郭镗以闻,故有是命。方直之贵盛也,车盖所至,有司迎候不及,动遭棰挞,率皆预治具,夙戒以待,使仆从皆醉饱,直然后悦。至是被调,过州县,有司皆避之。直困顿仰卧公馆,孤灯荧然。有知州裴泰者,向供具甚肃具备。适迎谒上官,遇直,直喜求食,曰:“吾非复前比矣。吾南行,上意未可测。旦日发,得马夫足矣。”泰拱手而立。 秋八月,御史徐镛上疏劾汪直欺罔罪,曰:“汪直与王越、陈钺结为腹心,自相表里。肆罗织之文,振威福之势,兵连西北,民困东南,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厂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渐成羽翼,可为寒心。乞陛下明正典刑,以为奸臣结党怙势之戒。”上深纳其言。汪直有罪罢。削王越威宁伯,追夺诰券,编管安陆州。兵部尚书陈钺、工部尚书戴缙、锦衣指挥使吴绶革职为民。起前兵部尚书项忠,复其官。召还马文升,以为左副都御史,巡抚辽东。 初,汪直用事久,势倾中外,天下凛凛。有中官阿丑善诙谐,恒于上前作院本,颇有谲谏风。一日,丑作醉者酗酒状,前遣人佯曰:“某官至。”酗骂如故。又曰:“驾至。”酗亦如故。曰:“汪太监来。”醉者惊迫帖然。旁一人曰:“驾至不惧,而惧汪太监何也?”曰:“吾知有汪太监,不知有天子。”又一日,忽效直衣冠,持双斧趋跄而行。或问故,答曰:“吾将兵,惟仗此两钺耳!”问钺何名,曰:“王越、陈钺也。”上微哂,自是而直宠衰矣。及其罢斥,中外莫不快之。寻尚铭亦有罪黜,籍其家,得赀数万辇。韦瑛谪万全卫,计要功起用,自撰妖言,诬巫人刘忠兴十余人不轨。会鞫得白,瑛伏诛。 谷应泰曰:有明百余载,海内安,朝野蒙业,太阿潜移,刑人执柄,中官之祸屡作。至宪宗命汪直设西厂,喟然废书叹曰:嗟呼!法之凉也,国制乱矣。夫千寻之木,必有坏枝;径尺之璧,必有微瑕。故︻纩塞聪,垂旒蔽明,山泽纳污,国君含诟。鬼张武之金钱,隐河东之酒过。所以匿疵呈瑜,鼓策群力也。 国武好言人过,君子知其见杀;隋文苛细绳下,识者陋其贻谋。乃欲刺事暮夜,讠人床第,方言巷语,竞入宸聪;瓜蔓枝连,立成大狱。不知竹钩巨,贤吏薄之,谓其行衰俗恶。况以万乘之尊,行攻讦之智乎?而且委柄匪人,寄权近寺,招致奸民,显行系械。其始也,李膺破柱,将闾呼天。因而权归北寺,狱奏黄门,祸发清流,惨同白马。继也,姜桂皆锄,脂韦成习,呈身宫掖,屈膝私人,中官势成,而主上孤立矣。 宪宗躬法桓、灵,养奸甫、节。卿贰大臣,直皆收问;局司近侍,直得更张。槛车逮治,南署空曹;缇驰行边,北门不守。明世中人,多窃宠灵,亦未有显挈利器,授人断割如宪宗者昔。高皇帝罢锦衣卫狱,焚其械具,垂示子孙,刑人于市,以明大公,勿幽置禁闼,委命奄嬖也。西厂继罢,弊不复革,瑾读直书,魏倾善类。至怀宗手平内乱,晚年东厂,罗捕无遗。商鞅治秦,道无偶语,元济窃蔡,火不夜燃。斯亦酷吏哀痛之风,衰国乱亡之渐也。 彼汪直以大藤瑶贼,幼畜禁中,不思日宝瑟之忠,妄有禄山赤心之诈。酷好用兵,辄开边衅,海西一役,几激降人。而垂羽北陲,邀功南服,不知南海明珠,寂寥久矣。马文升抚顺推功,刘大夏安南焚籍,大臣之委蛇人国,固如是也。阿丑诙谐悟主,谈笑除奸;覃怀乃心王室,倚毗正人。夫亦寺人女子之流,淳于、优孟之智也与!谈言微中,说人主者又何可不察也。 卷三十八 ○平郧阳盗 宪宗成化元年夏四月,荆、襄盗刘千斤反。荆、襄之上游为郧阳,郧,古麋国,春秋时为楚附庸,地多山。元至正间,流贼作乱,终元世,竟不能制。明初命邓愈以大兵剿除 之,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然地界湖广、河南、陕西三省间,又多旷土。山谷塞,林箐蒙密,中有草木可采掘食。正统二年,岁饥,民徙入不可禁。聚既多,无所禀约束,中巧黠者,自相雄长,稍能驱役之。汉中守臣以闻,且言:“不即诛,恐有后患。”上曰:“小民为饥寒所迫,奈何遽用兵诛之!”命御史金敬生抚辑。敬至,谪数人戍,余阳听抚,而大奸皆潜伏不出。寻复纵,势益滋蔓。有锦衣千户杨英者,奉使河南,策其必反,上疏言:“流逋之众,宜选良吏赈恤其饥,渐图所以散遣之。”辞甚谆切,不报。三省长吏又多诿非已境,因循不治。至是,千斤遂倡乱。 千斤名通,河南西华人,有膂力。县治门有石狮重千斤,通手举之,人因号为刘千斤。正统中,潜往襄阳房县,与僧尹天峰谋乱。成化元年,有石龙,号石和尚,纠合冯子龙数百人,四散剽掠。通令男聪约子龙举事。乃于大石厂立黄旗聚众,据海溪寺称王,伪号汉,建元德胜。伪署将军元帅,以石和尚为谋主,刘长子、苗龙、苗虎为羽翼,众至数万,劫襄、邓境。时王恕方以副都出抚,悬榜晓谕,而未受分讨之命。贼狃为故常,不■散。恕闻于朝,曰:“民可抚也。而奸民好乱者,非兵不威。” 五月,命抚宁伯朱永为总兵官,兵部尚书白圭提督军务,太监唐慎、林贵监军,合湖广总兵李震讨刘千斤,副都御史王恕会三师并进,捣其巢。二年春二月,擢镇守荆、襄王信为都指挥同知。刘千斤之乱, 荆、襄震惊。信度房陵险要,自率数十骑往据之。调集民兵,不满千人。贼四千余人突至,围攻之。援绝,信多张旗举火,日夜不息,历四旬。间以死士出城五六里举火炮,贼以为援兵也,惊溃,信追击大利。 三月,提督荆、襄军务兵部尚书白圭奏言:“贼首刘千斤在襄阳房县、豆沙河诸处万山之中,分作七屯。臣等议欲分兵四路:”一从南漳,一从安远,一从房县,一从■城,犄角并进,克期会剿。”上报曰:“兵不可遥制,悉如卿所议行。” 五月,兵部尚书白圭及湖广总兵都督李震帅师讨荆、襄贼,平之。先是,圭至南阳,与抚宁伯朱永由南漳入,遇贼,诱之临城,击破之。永适有疾留镇,圭与唐慎、李震、湖广巡抚王俭进兵潭头坪,林贵、鲍政自安远进兵马良坪,喜信、王信自房县进兵浪口河,王恕率都指挥刘清等亦自■城进兵洞庭庙。贼见势逼,千斤走寿阳,欲出陕西;苗龙走大市,欲出远安。即调兵生寿阳,截其奔轶,千斤退保大市,与龙合。都指挥田广进至雁坪,击贼败之,追及于古口山。 明日,广与诸军皆会,进攻贼阵。斩其子刘聪、伪都司苗虎一百余人。乘胜进兵,贼退入巢穴。山险,复雨淖,圭身先士卒,至格兜,贼凭险为拒。时诸路兵会已二日,攻之不能下。士卒闻圭来,倍奋勇。圭乃命刘清将兵千余,由间道出贼后,焚其营,而自以大军临之。圭与震、俭攻其右,王信击其左,鲍政冲其中。贼数万余迎战,顾其营火,遂惊走,蹂蹑死者无算,击斩万人。生擒刘千斤,献俘京师,与苗龙等四十人,皆磔于市。男子十岁以上者斩之,惟刘长子、石和尚遁去,深入岩险。会永病愈,更帅兵搜余贼。 六月,石和尚集众千余,焚劫四川大昌县,杀夔州通判王祯。命分兵讨之。冬十月,提督湖广军务白圭诱执贼首石和尚。时石和尚、刘长子聚众巫山,圭遣参将喜信、鲍政,都指挥白玉随贼向往剿之。贼 计穷食尽,乞降。圭遣指挥张英诱之,刘长子遂缚石和尚送至喜信营,受之。长子诣信营乞食,信饷之,俾居近营。既而并诱执刘千斤妻连氏及其伪职常通、王靖、张石英等六百余人。事闻,上命搜捕余党,贼平。诸将忌张英功,讠替于朱永,谓英多获贼贿。以事捶杀之,遂班师。 十一月,磔石和尚、刘长子于市。叙平荆、襄功,进抚宁伯朱永为侯,李震兴宁伯,白圭进太子少保。四年春三月,改户部右侍郎杨璇为右副都御史,抚治荆、襄、 南阳流民。六年冬十月,荆、襄贼李胡子聚众反。先是,贼平,诸郡邑控制戍守皆未设。会岁大旱,流民入山者九十万人。李胡子,新郑人,刘千斤余党也。千斤败,与其党王彪 走免。纠合余党小王洪、石歪专往来南漳、内乡、渭南间,复倡流民为乱,伪称太平王,立“一条蛇”“坐山虎”等号,官军屡捕不获,荆、襄、南阳为之骚然。 十一月,命都御史项忠总督河南、湖广、荆、襄军务,讨李胡子。七年春正月,右都御史项忠至襄阳,以见卒寡弱,请调永顺等土兵。从之。诸将请速进,忠曰:“流民逃聚山谷,陷盗中,不能自 脱耳。”乃驻兵分布险要,遣人持榜招谕,有能去贼自归者,禁勿杀。于是民多携老弱来归。王彪自变量十人觇军,且阻归者,出不意擒之。兵部尚书白圭言:“贼党困饥寒,出于迫胁。宜敕项忠相度机势,计抚绥长策。不必调永顺、保靖土兵,以滋骚动。”忠奏曰:“贼据险在万山中,复有流民从之,患将不测。臣奉诏旨,开谕生路,流民携扶老幼出山;日夜不绝,计四十余万。今若中止土兵,恐民闻之,仍怀疑惧。且王彪虽授首,而渠魁李胡子尚伏窜。设复再聚,重调为难。”上报曰:“土兵已到,严约不得扰民。其流民在山,眷恋生业,不至为非者,用心设法抚安之。” 十一月,荆、襄、南阳流贼平,进总督军务项忠右都御史,敕留抚治。忠之用兵荆、豫也,遣人持榜,入山招谕。负险不服,即纵兵剿不赦。李胡子势孤,潜伏山寨。忠遣副使余洵、都指挥李振率兵追捕,遇胡子于竹山县,尽死拒敌,为官军所擒。小王洪尚有众五百,屯于钧州龙潭,亦破擒之。几遣还乡者四十万人,俘斩二千人,编戍者万余人。 时流民有自洪武以来家业延子孙,未尝为恶者。兵入,尽草之,死者枕藉山谷。其戍湖、贵者,又多道死,弃尸江浒。议者谓忠此役,实多滥杀。既树平荆、襄碑,或亦呼为“堕泪”,以嘲忠云。 十二月,都御史项忠献荆、襄俘李胡子一百二十九人,刑部尚书陆瑜等会奏,坐罪有差。八年夏四月,给事中梁疏劾都御史项忠偏听检讨张宽、御史 刘洁、总兵李震,纵杀要功。上曰:“荆、襄流民为患,中外皆以为虑。今及荡平,即议其后,非所以激劝天下也。”兵部尚书白圭又言:“忠所上荆、阳功次文册,与震前后不同,请勘。”上亦不听。 五月,都御史项忠乞致仕,慰留之,召还院。先是,有星孛于天田,言者谓荆、襄杀戮所致。忠再疏自列,因乞骸骨。上温旨答之。十二年春二月,命都御史原杰经略郧阳,抚定流民。 自成化初年,陕西至荆、襄、唐、邓之间,皆长山大谷,绵亘千里,所至流逋藏聚为梗,刘千斤之乱因之。至李胡子复乱,流民无虑百万。都御史项忠奉命捕逐之,死者不可胜计。祭酒周洪谟乃著《流民说》,略曰:“昔因修天下《地理志》,见东晋时庐、松之民,流至荆州,乃侨置松滋县于荆江之南;陕西雍州之民,流聚襄阳,乃侨置南雍州于襄西之侧。其后松滋遂隶于荆州,南雍遂并于襄阳,垂今千载,宁谧如故。此前代处置荆、襄流民者,甚得其道。若今听其近诸县者附籍,远诸县者设州县以抚之,置官吏,编里甲,宽徭役,使安生业,则流民皆齐民矣。”都御史李宾深然其说。至是流民复集如前,宾乃援洪谟说疏上之,上可焉,命杰往莅其事。 秋七月,北城兵马吏目文会疏言:“荆、襄自古用武之地。宣德间,有流民邹百川、杨继保匿聚为非。正统中,民胡忠等开垦荒田,始入版籍,编成里甲。成化年来,刘千斤、石和尚、李胡子相继作乱,大臣处置失宜,终未安辑。今河南岁歉民饥,入山就食,势不可止,能保无后日之患?经条上三事:曰荆、襄土地肥饶,皆可耕种,远年入籍流民,可给还田土,所附籍者领田土力耕,量存恤之,其愿回籍者听。曰流民潜处,出没不常,乞选良有司为之抚绥,军卫官为之守御,则流民自安。曰荆、襄上流,为吴、楚要害,道路多通,必于总隘之处,加设府、卫、州、县,立为保甲,通货贿以足其衣食,立学校以厚其风俗,则其民自趋于善矣。”上大是之,命都御史原杰采其言用之。 九月,都御史原杰奏言:“信阳、固始等州县,南抵蕲、黄,西接荆、襄,东连凤阳、霍丘,山势绵亘,河流四达,盗易出没。且凤阳、陈州,近皆被灾,流民载道。盗入霍丘,劫帑藏,执县官,民庶骚动,诚宜思患预防。今请于汝宁所属信阳等一十三州县,令二司巡守官选壮丁,备器械马匹。委任二官督之,缉捕盗贼。又信阳军民杂处,奸盗尤众,请调守备南阳河南都指挥官,俾得专御盗贼,禁治银洞。又商城县南接六安州二百余里,四野旷漫,而金刚台巡检司乃在县北,今请迁置县马头山。”诏悉如所言行之。 十一月,开设湖广郧阳府,即其地设湖广行都司、卫、所及县。时都御史原杰扁置诸郡县,深山穷谷,无不亲至。至则宣朝廷德意,问民疾苦。诸父老皆忻然原附版籍为良民。于是大会湖广、河南、陕西抚、按、藩、臬之臣,籍流民得十一万三千余户,遣归故土者一万六千余户,其愿留者九万六千余户,许各自占旷土,官为计丁力限给之,令开垦为永业,以供赋役,置郡县统之。于是湖广割竹山地,分置竹溪县,割郧、津地,分置郧西县;河南割南阳、汝州、唐县地,分置桐柏、南召、伊阳三县;陕西析商县地,为商南、山阳二县,而以商县为商州。使流寓土著者参错以居。又即郧县城置郧阳府,以统郧、房、竹山、竹溪、郧西、上津六县,且立行都司、卫于郧阳,以保障控御之。经画既定,乃上其事。因荐邓州知州吴远为郧阳知府,诸州、县皆选邻境良能吏,习知其事者为之。又以地界三省,无统纪,荐御史吴道宏才望,请代己任,得兼制三省,抚治八郡,居郧阳。上遂擢道宏为大理少卿,代杰抚治。驰玺书赐杰召还,以为南京兵部尚书。杰劳苦成疾,南还,竟卒于驿舍。荆、襄之民闻之,无不流泣者。寻以抚治郧阳大理少卿吴道宏为右佥都御史,开府郧阳,著为令。 谷应泰曰:郧阳斗绝,西北错处陕、蜀,南下则光、信、南阳、豫州之域。汉北楚山,又皆蜿蜒亘属,下抵凤阳、庐、霍。地扁千里,壤接数省,河流四达,复岭万里,麋罗之故国,鬻熊之边陲也。终元之世,啸聚不散。高皇削平,竟虚其地,禁民勿入。夫亦周终徙洛,汉不复丰,恶其渊薮,遂作丘墟。然而郧处万山,林篁丛密。地既纡回,利堪樵给。流民生长,莫隶版图,家占土田,不知租税。此亦桃源之于武陵,五丁之于蜀道矣。 流聚既多,遂生雄长,天水泥丸之志,尉陀坐大之形。刘通以膂力号刘千斤,石龙以妖识号石和尚。宪宗之世,潜号改元,唐、邓、荆、襄,骚然不靖。白圭以大司马出督,五道俱进,败之南漳,悬军深入,焚其中营。千斤献俘阙下,而临阵斩获者万有余人,蹂乱走死者不可胜算。兵威惩创,于斯烈矣。既而刘长子又有余党复聚巫山,圭发师掩捕,连营入讨。食尽援穷,诱杀渠帅,获缚者复六百余人。而上犹命纵兵诛剿,必无噍类。示不臣之炯鉴,明天威之莫犯也。既而李胡子又以余党构乱荆、襄,项忠主剿尤力。扁召土兵,进营竹、房,陈俘二千,编戍满万。乃史称其草良民,枕藉山谷,戍多道死,尸弃江干。项羽尽屠外黄,荆楚遂筑京观。不是过也。 然而流民入山就食,云集如前。大臣悔祸,始议更张。洪谟著《流民》之说,文会有三事之陈。原杰乃披榛履险,宣布慰问。于是山东之民扶杖听诏,河北之老流涕观军。入籍者十一万三千,愿留者九万六千余户。各占旷土,并输赋役。割地三省,设置六县,而郧阳巍然重镇矣。郑国成渠,秦溉万顷;受降河外,唐筑三城。国宝慢藏,利器诲盗,非惟弃险,实启戎心。故一介之吏,贤于十万之师,Θ之民,胜于组练之甲。然后知饮至凯旋,称俘献庙。当时虔刘我赤子,抑又何多也。原杰崎岖布置,竟以劳卒。莱公雷竹,叔子岘碑,视死人如刈,以为己功者,吾又以杰为百世如生也。 卷三十九 ○平藤峡盗 宪宗成化元年春正月,两广蛮寇乱,以都督同知赵辅为征蛮将军,都督佥事和勇为游击将军,擢浙江左参政韩雍右佥都御史,赞理军务,率兵讨之。太监卢康、陈宣为监军,户部尚书薛远督饷, 御史刘庆、汪霖纪功。广西浔州之境,万山盘矗,中有水曰浔江,发源柳、庆,东绕至浔,带象州、永安、修仁、荔浦、平乐诸郡县。夹江诸山,皆■ 砑{山截}业,其最险恶地为大藤峡。盖有孤藤渡峡间如徒杠也。南截浔水为府江,自藤峡至府江约三百余里,地惟藤峡最高。登藤峡巅,数目里皆历历目前,军旅之聚散往来,可顾盼尽也。诸蛮以此为奥区,桂平大宣乡、崇姜里为前庭,象州东乡、武宣北乡为后户,藤县五屯障其左,贵县龙山据其右,若两臂然。峡北岩峒以百计,如仙人关、九层崖其极险厄者;峡以南有牛肠、大岵诸村,皆缘江立寨。藤峡、府江之间为力山,力山之险倍藤峡焉。又南则为府江,周遭盖六百里,其中多冥岩奥谷,县磴绝壁。入者手挽足移,十步九折,一失足则陨身数百仞下。中产瑶人,蓝、胡、侯、盘四姓为渠魁。力山又有僮人,善傅毒药弩矢,中人无不立毙者,虽四姓瑶亦惮之。 景泰中,瑶渠侯大狗等倡乱,啸聚万人,修仁、荔浦、力山、平乐皆应之。攻堕郡县,出没山谷,守吏不能制,率以招抚縻之。时朝廷方北患瓦刺,未遑也。天顺中,益纵恣。诏能捕大狗者,予千金,爵一级,竟不可得。久之,蔓延广东高、廉、雷之境,所至残毁,两广守臣皆待罪。至是,兵部尚书王言:“峡贼为乱久矣,其始皆由守臣以招抚为功。譬之骄子,愈恤愈啼,非流血挞之,啼不止。浙江左参政韩雍有文武才,以讨贼属之,可抒南顾忧。而诸将中惟都督赵辅勇略可任。”故有是命。阃外之事,一以属雍。制曰:“将士有功者得自署,三司而下不用命者,以军法论,朕不中制也。” 夏六月,韩雍至南京,会诸将议进兵方略,皆曰:“广东残破,盗所在屯聚,宜分兵扑灭之,令一军由庾岭入广东,而大军出湖广入广西。贼在广东者驱之,在广西者困之,如是乃可灭。”雍曰:“不然。贼已流劫蔓出,而所至与战,是煽祸也。大藤峡贼之巢穴,今以全师捣之。既至彼地,南可以援高、廉、雷,东可以应南、韶,西可以取柳、庆,北可以继阳峒诸路,势如常山之蛇,动无不应,举无不克。心腹既溃,诸处之贼,假息游魂耳,何烦于逐乎。舍此不图,而分兵四出,则贼愈奔突污漫,郡县愈残毁。所谓救火而嘘之也,未见其济。”诸将曰:“诚如公言。”乃以官军三万人兼程而进。 秋七月,韩雍大军至全州,会阳峒、西延苗贼为梗,出偏师击灭之,斩失律指挥李英等四人,军中股栗。九月,大军至桂林,雍按图籍与诸将议曰:“修仁、荔浦,藤峡 之羽翼也,不剪除此,藤峡势不孤。”乃以永顺、保靖及西江土兵十六万人,分五路进。先破修仁,穷追至力山,大败之,生擒一千二百余人,斩首七千三百余级。 冬十一月,大军至浔州,雍延父老问计,皆曰:“大藤天险,重密箐,三时瘴疠。某等生长其地,不能得其要领。且贼闻大兵至,为备益坚。莫若屯兵围之,且战且守,可不战自毙。”雍曰:“不然。峡山辽远,纷披错杂六百余,瑞安可围也!且屯兵日久,将士懈弛,睥睨冲突,岂能悉防。兵法曰:‘宁我薄人。’又曰:‘先人有夺人之心。’今我军新破府江,勇气百倍,贼闻震恐丧魄矣,因而弃之,可立破也。”乃以总兵欧信、参将孙骐、高瑞等帅六万八千人为右军,自象州、武宣分五道入攻其北;以都指挥白全、杨屿、张刚、王屺等帅九万二千人为左军,由桂林、平南分八道入攻其南;以参将孙震、指挥陈文章等守左江及龙山、五屯,防其奔轶;雍与赵辅、和勇营高振岭以督诸军。雍复令欧信曰:“山北既破,便可提兵深入,夹攻桂州、横石诸崖。”令夏正曰:“林峒,沙田、府江间道也,宜越古眉、双髻诸山,伏兵林峒,扼其东奔。”诸将听命。 十二月朔,韩雍督诸将四面并进攻之,别遣兵断诸山口。贼闻兵来,置妇女积聚于桂州横石、寺塘诸崖,乃悉力出捍。峡南排栅坚密,滚木、石、镖枪、毒矢下如注。官军登山仰攻,雍督战益急,敌小息。雍觇其怠,急击之,将士用团牌、扒山虎、压二笆等器,鱼贯以进,皆殊死战,呼声撼山峡若崩,贼气夺。雍命纵火焚烈,烟焰蔽天,日昼晦,贼大溃散。尽破山南、石门、大信、道袍、屋厦、诸舍、老鼠、塞岭、竹踏、梁脑、紫荆、林峒、沙田、古营、牛肠、大岵、大塞等塞,贼屋庐藏积皆赭。日暮,雍命就营贼巢中,众栗栗视。雍恬然整暇,咸恃以安。贼既溃入横石诸崖,雍饬兵穷追,伐山通道,行数日至其地。贼上九层楼等山,绝崖悬壁,势控霄汉,林箐丛恶,非人所处。树栅据之,用千斤石大木转而下,声若雷,岩谷皆应,弩矢雨注。雍诱使大发,而令人间道潜陟其巅,觇贼发竭,举炮为应。自卯至未,贼发竭,炮举,大骇。雍督将士缘木扳梦而升,犭爰引蚁附,漫山奋击,连数日夜,鏖战数百合,发火箭焚其栅。而夏正等亦自林峒来援,与大兵合。贼大惊溃。生擒侯大狗等七百八十余人,斩首三千二百余级,磨崖石纪岁月而还。土人谓自国初但禁御无出掠,未有穷入巢穴破之者。峡中有大藤如斗,延亘两崖,诸蛮蚁度,故曰大藤峡。乃斩峡藤断之,易名断藤峡。分兵捕雷、廉、高、肇诸寇,先后平之。 先是,大军由修仁、荔浦抵大藤峡,道有儒生里老数十百人,跪持香,曰:“我辈苦贼久矣,莫敢自拔。今幸遇天兵,得自为良民,愿先三军锋。”雍大怒,顾左右叱曰:“此皆贼耳,缚斩之!”左右初疑雍何乃杀良民,既缚而袂中利刀出,乃知间也。悉断颈、散手足、刳肠胃,分挂箐棘中,累累相属。贼大惊沮,曰:“韩公天威也。” 有新会丞陶鲁隶麾下,雍威严拟王公,军门设铜鼓数千,仪节详密。三司长吏见,长跪白事,慑悚如小吏。一日,顾峒贼最强险难下者,方设策。鲁时直膳侍左右,谩谓曰:“丞揣我何意?”鲁曰:“得非某贼耶?”雍曰:“然。丞得往否?”曰:“匪直能,且易易耳!”雍怒曰:“贼锐甚,又扌益阻自卫,非大兵不可入。部下文武数百千人,熟视无可当吾寄者。吾方欲身往,若安得易?且使若食粟能之耳!蕞尔邑不能理,乃言击贼。若妄当笞!”鲁不拜,抗言曰:“谓鲁解食粟,不解击贼者,明公未悉鲁也。蒋琬、庞统废邑事矣,后乃为蜀名臣。公幸毋弃鲁,使得毕技,当悉缚诸丑以献。”雍异之,改容曰:“若所将几何而办?”曰:“三百人。”曰:“何少?”曰:“鲁犹以为多也。兵贵精,请择。”雍曰:“任若自为之。”鲁乃标式,约曰:“有能力举百钧,矢射二百步者来。”三军之士十五万人,其比于式者得二百五十人。曰:“未也。”请复下令募,募数日,足。鲁乃为别将,自操练阵法,椎牛酒犒,甘苦共之,士争愿为死。率以先登,大破贼,斩首无算。贼闻陶家军骇栗遁避,叩首乞为良民,得毋死幸甚。鲁,成子也。 雍又奏调达官军千余,专命偏将领之。瑶、僮出入山林,利用标枪牌刀诸短兵,不能当骑射,故达军所向辄克,贼畏之。 既平,雍乃上言:“诸瑶之性,惮见官吏,摄以流官,终难靖乱。有上隆州土知州岑铎以罪在禁,而事属暧昧。蛮戎之旅,不必责以彝伦。请复其职,俾领藤峡,开设州县,仍隶浔州。又以各处巡检,俱系流官,不谙民情,不辨地理,往来迁转,难以责成。而部下有功土人李升等,效有勤劳,请量授土巡检官秩。彼皆感恩图报,必能保障一方。又请移周冲巡检司于勒马,移靖宁巡检司于献俘,移思隆巡检于碧滩,东乡、龙山各宜添设。”又谓:“别类僮人,国初曾充戎伍。近用兵时,遣千户李庆招之,多肯效顺。请即本地开设千户所,因其故俗,即以李庆为之渠帅统之,亦可羁縻犷悍,藉以保障地方。”奏上,上皆纳之。即断藤峡设武靖州,以岑铎为知州,属浔州府。班师论功,擢雍左副都御史,赐文彩币六,官一子锦衣镇抚。封赵辅武靖伯,子孙世袭。初出军时,赵辅知雍才,军事一听雍,而辅但用命战,故所向有功。 世宗嘉靖六年夏五月,起新建伯王守仁以兵部尚书总制两广、江西、湖广军务。先是,成化中,韩雍平断藤峡,民获宁居者二十余年。正德五年后,遗孽渐炽,峡南贼尤甚,横江御人。总制都御史陈金,谓诸 蛮不过利鱼盐耳,乃与约:商船入峡者,计船大小给鱼盐与之。诸蛮就水滨受去,如榷税然,不得为梗。蛮初获利听约,道颇通。金亦谓此法可久,易峡名永通。亡何,诸蛮缘此益无忌,大肆掠夺,稍不惬即杀之,因循猖獗,遂负固大为寇。至是,守仁至两广,定田州,卢苏、王受降,而两江父老遮道言断藤峡及八寨贼倡乱状。守仁上疏请讨,从之。 七年春二月,王守仁以湖广兵至南宁,而卢苏、王受初降,亦愿立功自赎。守仁乃集诸守臣将帅议,命湖广佥事汪溱、广西副使翁素、佥事吴天挺及参将张经、都指挥谢佩监湖广土兵,袭剿断藤峡贼。仍督分永顺兵进剿牛肠等寨,保靖兵进剿六寺等寨,期以四月初二各至信地。 先是,峡贼闻军门檄湖广土兵至,皆逃匿深险。后闻以苏、受降罢兵,又守仁驻南宁,故为散遣诸兵状,寇弛不为备。至是,湖广兵皆偃旗卧鼓驰至,与官军突进,四面夹攻之。贼败,退保仙女大山,据险结砦。官军攀木缘崖仰攻之,初四日破贼寨,初五日复攻破油■、石壁、大陂等巢,贼败奔断藤峡。官军追击破之,贼奔渡横石江,覆溺死者六百余人。官军自后急击,俘获甚众,贼溃散。初十日遍搜山峒无遗,还兵至浔州。守仁密檄诸将移兵剿仙台等贼,二十一日,仍前分布各哨,永顺兵由盘石、大黄石登岸,进剿仙台、花相等处;保靖兵由乌江口、丹竹埠登岸,进剿白竹、古陶、罗凤等处,期五月十三日抵巢。各贼闻牛肠等寨破灭,则大惧。方据险设伏待之,官军骤进,奋勇夹击。贼不支,奔入永安力山。乃分兵围之,贼复大溃,奔诸路者多为防截参将沈希仪等所擒。于是断藤之贼略尽。 先是,守仁因八寨贼去断藤稍远,四月初五日,别遣布政使林富、副总兵张佑监督土目卢苏、王受五千余众,进剿入寨瑶贼,各兵乘夜衔枚袭之。二十三日,昧爽抵贼巢,遂破石门天险,贼始惊觉,且战且走。日午,贼结聚二千余人来拒,官军奋击之。贼既失险气夺,不能支,遂大溃,奔入重险。官军夜募死士俺其不备,二十四日,袭古蓬寨,破之。连克周安、古钵、都者峒诸寨,于是八寨之贼亦尽。前后擒斩三千余人,两江底定。守仁乃班师,疏荐林富为都御史,巡抚其地,论功褒赏有差。 十五年夏六月,断藤峡盗攻杀戍卒。先是,王守仁既归,卒于道。而武靖州知州岑邦佐不能镇辑,且墨贼贿,多曲庇之,故峡以北贼复渐肆猖獗。其目侯胜海者,居 弩滩为乱。指挥潘翰臣听土目黄贵、韦香言,诱胜海杀之,实贵、香利胜海田庐也。胜海弟公丁集众噪城下杀人,佥事邬阅、参议孙继武言于都御史潘旦请讨之,参将沈希仪沮之,曰:“滑贼未易取,须春江涨,以数千人从武宣顺流下扑之,乃可。”不听。阅、继武还浔州,以千人往击。贼先遁去,斩一病夫而还。遂言:“贼已敛迹,请立堡戍。”旦从之。希仪复言:“贼未大创,兵威不振,立堡难守。”旦不听。六月,堡成,阅令黄贵、韦香以三百人戍之,许择取胜海田庐不禁。诸瑶大愤恚,邦佐又阴党之,公丁遂集众二千人夜寇堡,杀戍卒二百余人,贵、香走免。巡按御史诸演疏其事,阅与继武以启衅罢去。亡何,旦亦去,侍郎蔡经代之。 十七年春正月,蔡经集诸司议发兵,曰:“诸君度灭贼,须兵几何?”副总兵张经曰:“不过万人。”蔡经曰:“太少。”沈希仪曰:“非八万人不可。”蔡经曰:“太多。”副使翁万达曰:“二君言各有据。袭而取之曰剿,声罪讨之曰征。由张君言,剿也;由沈君言,征也。然贼为备久矣,剿之无功,从沈君言便。”会朝议欲征安南,事遂已。公丁等益横,时出杀掠,浔人苦之。 冬,侯公丁伏诛。先是,副使翁万达力请讨公丁,御史邹尧臣亦赞之。蔡经乃会安远侯柳决计发兵,以兵事属万达。万达廉得百户许雄素通贼状,劫之,曰:“能擒公丁贷汝死。不,即论如法。”雄惧,请效力自赎。万达阳庇公丁,谓雠家诬之耳。乃捕系讦讼公丁者数人,责其启衅。公丁果遣人自列,万达阳许之。又令雄假称贷为贿,公丁喜,益信雄。会万达巡他郡,以事属参议田汝成。汝成召雄申饬之,雄乃诒公丁曰:“浔人久以尔为口实,幸上之人不信。今分守公新到,何不自诉寇堡事由他瑶,庶相信也。”公丁然之,随雄来见汝成,复列冤状,汝成曰:“闻仇家诬汝,已逮治之矣。”慰遣之。乃密授意城中居民被贼害者,家出殴公丁,一市皆哗,遂逮入系狱。遣雄谕其党曰:“寇堡事公丁委罪诸瑶,须鞫实坐之。若等诚谓公丁冤,须罪人得,释之。万一事自公丁,当共弃之,勿以一公丁自取灭亡也。”诸瑶竞言:“事果由公丁,听论之,不敢党。”乃槛致公丁军门,磔诛之。 十八年春三月,兵部侍郎蔡经平断藤峡诸盗。先是,田汝成既诛公丁,乃言之督府,谓“首恶既擒,贼方震骇,宜乘此时进兵讨贼”。经许之。会沈希仪病,乃以副总兵张经将左军,副使翁万达监之,南宁指挥王良辅、朱升、凌浦、柳浦、周新、孙文绣属焉。以都指挥高干将右军,副使梁廷振监之,宾州指挥马文杰、王俊、戚振、吴国章属焉。副使萧畹纪功,参政林士元及汝成督饷,张经议欲以少兵剿之,略示威,勿深入,又欲舍紫荆诸处贼薮勿击。万达持不可,谓“少出兵堕损军威。诸瑶恣肆久,不大创之,不足慑其心。”汝成亦如万达议。万达又言之督府,曰:“峡南亦剧贼,但今兵力不能并及,姑缓之以俟后。”经然之。乃以二月两军齐发,左军则王良辅由牛渚湾越武靖攻紫荆、姜老鼠诸巢,朱升由三等村渡蓼水攻石门、黄泥岭诸巢,柳浦由白沙湾攻道袍、梅岭诸巢,凌浦由白沙湾攻大昂、小梅岭诸巢,周维新由白沙湾攻藤冲、绿水冲诸巢,孙文绣由藤峡夹攻大坑巢,共三万五千人,分六道进。右军则马文杰由武宣攻碧滩、绿水诸巢,王俊等由武宣入山攻罗渌、上峒,戚振攻中峒,吴国章攻下峒,共一万六千余人,分四道进。南北夹攻之,贼大窘,拥众奔林峒而东。王良辅邀击之,中断,复西奔。诸军合击,斩首千余。贼谓往年据险结巢,故被官兵击破皆歼焉。至是,不复立砦,惟漫走山谷间,令官兵疲于追逐。且旷日久,多费粮饣襄,必速退。其东奔者入罗连山,万达移兵攻之。檄右军抵长洲,沿江绕出贼背。贼于诸险隘伏械器防御甚多,官兵皆以计发之,追斩百余级,贼益窘。会右军迷失道,愆期三日。又土兵卢苏受贼赂,钦兵纵之,漫匿诸山谷。人言罗连山官兵古所未至者,贼遁深入,不复穷追云。 时平南县有小田、罗应、古陶、古思诸瑶,亦据险勿靖,万达等移兵剿之。三月班师,招贼余党二百余人,降之。江南胡姓诸瑶归顺者亦千余人,藤峡尽平。万达、汝成献议于督府凡七事,曰:编保甲以置新民,立营堡以通江道,设备御以控上游,清狼田以正疆界,改州治以建屯所,处款兵以慎边防,榷商税以资公费。蔡经多采纳,疏请行之。捷闻,诸将帅守臣皆升赏有差。 谷应泰曰:大藤当粤西浔州地。其水则浔水、府江,环五百里。其山则夹江峻岭,■岈峭削,盘矗扪天,高瞰数百里,下乃临不测入邃谷矣。其径则引一线,历千盘,非手援足蹑,不得施■而上也。其中则前庭后户,左障右屯,一夫荷戟,千夫辟易也。其前则牛肠、大岵,临江壁立,敌不敢仰关而攻也。其后则仙人、九层,岩峒星列,道里不可裹粮而穷也。其产则密箐丛篁,毒瘴恶雾,非人所处也。其器则长矢劲弩,淬毒傅药,人且应弦辄毙也。披图考俗,综其大略,而大藤之势,盖不特蜀有鸟道、蚕丛,华有天门、箭括已。为之开立郡县,而流官土官,交错难治。建置学校,而瑶、僮犷悍,淫杀性成。通鱼盐以诱之,则见利犬狺。建营堡以备之,而失势兽骇。辟之瘿匏肿樗,输匠不能斫;戚施,官司不能材。神皋之瓯脱,上天之骄子也。 然而俗编赤县,未可不臣;地属神州,终难度外。而严尤论狄,古无上策;贾让治河,仅行中计。大军不可久驻,孤军不可追险,合围防其轶出,屯守更苦劫掠。癣疥之疾,能废七尺之躯;涓滴之流,可尽江河之水。王所以决战,韩雍所以肆伐也。先渡浔水,决其樊篱,纵火大藤,空其巢穴。贼乃悉众凭险,敛兵拒战。而王师援木攀梦,楚歌四合;犭爰牵蚁附,汉帜先登。磨石横崖之谷,题铭九层之楼。锯藤绝ㄌ,夺其世险。至于支离身首,刳剔肝肠,金鼓陈兵,旌旗秉纛,盖以天兵不易至,重险不易得,扼吭拊背,急击勿失,宣畅皇灵,显彰天殛,取威定乱,在是役也。然犹武备中弛,苞孽复盛,二十年而有新建之师,又十年而有蔡经之捷。贼势稍殊,兵形亦异。类皆穷追深入,耀甲横戈。盖孔明巴蜀,率用严刑;张咏益州,辄行捕斩。乱国重典,有自来矣。然而兴利除弊,勿扰其俗;仁渐义摩,久革其故。蛮戎犹有人性,长吏者又何可以马上治之也与! 卷四十 ○兴复哈密宪宗成化九年秋九月,土鲁番速檀阿力王入哈密,掠王母并金印去。哈密,汉西域、唐伊州地也。汉武帝置酒泉、张掖、炖煌三郡, 即令甘、凉、肃之境。又出玉门关通西域,置都护及戊巳校尉,以断单于右臂,则今之哈密云。晋为凉州牧张实所据。历后魏,西域复通。隋炀帝因裴矩进《图记》,躬度玉门关,置伊吾、且未镇。唐隶陇右道,安氏之乱,尽没吐番。地无水而常寒,多雪,雪销乃得水。元封其裔勿纳失里为威武王,居之。明初,高皇帝定陕西、甘肃诸镇,嘉峪关以西置不问。永乐二年,安克帖木儿贡马,诏封为忠顺王,即其地置哈密卫。关以西卫七:曰哈密、安定、阿瑞、赤斤蒙古、曲先、罕东、罕东左,而哈密最西。东去肃州,西去土鲁番各千五百里。北数百里抵瓦刺,以天山为界。授其目马哈麻火只目等指挥,分居苦峪城,赐金印诏命,凡西域入贡,悉道哈密译上,亦汉武遗意也。 洪熙元年,哈密贡硫黄,上曰:“哈密既有硫黄,猝遇战斗,须有备。”敕边吏知之。正统四年,瓦刺强,数侵哈密,哈密惧,稍持两端。玺书谕毋背德,终不悛,至拘留汉人转鬻,使至多暴横。边吏请责,诏曲贷之。而忠顺王再传为孛罗帖木儿,天顺末,见弑,无子。王母弩温答失力署国事,为■加思兰所破。成化二年,兵部奏:“王母以■加思兰侵掠,避居赤斤苦峪,今寇退,宜敕复还哈密。”乃以把塔木儿为右都督守哈密,把塔木儿本畏兀族,故忠义王外孙也。把塔木儿死,子罕尚嗣。而土鲁番时强盛,控弦可五万,其速檀阿力尤雄黠。 至是,挟哈密、赤斤诸夷,王母不从,遂见掠及劫金印去。罕慎窜苦峪城,众或归附居肃州,亦有随土鲁番去者。甘肃抚臣娄良以闻,兵部尚书白圭言:“哈密为我西藩,土鲁番无故凌夺,不救则赤斤诸卫尽为蚕食。嘉峪外皆强敌,而祸中甘肃。请集廷议恢复。”因举高阳伯李文、右通政刘文往经略之。比至哈密,众已溃散。文等不敢深入,止调集罕东、赤斤诸番兵数千驻苦峪不敢进,谬言:“阿力欲乘虚捣二卫,宜还兵自为守。”遂引还。阿力始轻中国,益侵内属诸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