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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之所言当也,愿时速施行;非也,登加罪戮,使天下知朝廷从善如流,罚恶不淹。王宪、刘明,忠臣也,愿宥忤鳞之愆,收其药石之效。
皝乃令曰:“览封记室之谏,孤实惧焉。君以黎元为国,黎元以谷为命。然则农者,国之本也,而二千石令长不遵孟春之令,惰农弗劝,宜以尤不修辟者措之刑法,肃厉属城。主者明详推检,具状以闻。苑囿悉可罢之,以给百姓无田业者。贫者全无资产,不能自存,各赐牧牛一头。若私有余力,乐取官牛垦官田者,其依魏、晋旧法。沟洫溉灌,有益官私,主者量造,务尽水陆之势。中州未平,兵难不息,勋诚既多,官僚不可以减也。待克平凶丑,徐更议之。百工商贾数,四佐与列将速定大员,余者还农。学生不任训教者,亦除员录。夫人臣关言于人主,至难也,妖妄不经之事皆应荡然不问,择其善者而从之。王宪、刘明虽其罪应禁黜,亦犹孤之无大量也。可悉复本官,仍居谏司。封生蹇蹇,深得王臣之体。《诗》不云乎:‘无言不酬。’其赐钱五万,明宣内外,有欲陈孤过者,不拘贵贱,勿有所讳。”
时有黑龙、白龙各一,见于龙山,皝亲率群僚观之,去龙二百余步,祭以太宰。二龙交首嬉翔,解角而去。皝大悦,还宫,赦其境内,号新宫曰和龙,立龙翔佛寺于山上。
赐其大臣子弟为官学生者号高门生,立东庠于旧宫,以行乡射之礼,每月临观,考试优劣。皝雅好文籍,勤于讲授,学徒甚盛,至千余人。亲造《太上章》以代《急就》,又著《典诫》十五篇,以教胄子。
慕容恪攻高句丽南苏,克之,置戍而还。三年,遣其世子俊与恪率骑万七千东袭夫余,克之,虏其王及部众五万余口以还。
皝亲临东庠考试学生,其经通秀异者,擢充近侍。以久旱,丐百姓田租。罢成周、冀阳、营丘等郡。以勃海人为兴集县,河间人为宁集县,广平、魏郡人为兴平县,东莱、北海人为育黎县,吴人为吴县,悉隶燕国。
皝尝畋于西鄙,将济河,见一父老,服硃衣,乘白马,举手麾皝曰:“此非猎所,王其还也。”秘之不言,遂济河,连日大获。后见白兔,驰射之,马倒被伤,乃说所见。辇而还宫,引俊属以后事。以永和四年死,在位十五年,时年五十二。俊僭号,追谥文明皇帝。
慕容翰,字元邕,廆之庶长子也。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廆甚奇之,委以折冲之任。行师征伐,所在有功,威声大振,为远近所惮。作镇辽东,高句丽不敢为寇。善抚接,爱儒学,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乐而从之。
及奔段辽,深为辽所敬爱。柳城之败,段兰欲乘胜深入,翰虑成本国之害,诡说于兰,兰遂不进。后石季龙征辽,皝亲将三军略令支以北,辽议欲追之,翰知皝躬自总戎,战必克胜,乃谓辽曰:“今石氏向至,方对大故,不宜复以小小为事。燕王自来,士马精锐。兵者凶器,战有危虑,若其失利,何以南御乎!”兰怒曰:“吾前听卿诳说,致成今患,不复入卿计中矣。”乃率众追皝,兰果大败。翰虽处仇国,因事立忠,皆此类也。
及辽奔走,翰又北投宇文归。既而逃,归乃遣劲骑百余追之。翰遥谓追者曰:“吾既思恋而归,理无反面。吾之弓矢,汝曹足知,无为相逼,自取死也。吾处汝国久,恨不杀汝。汝可百步竖刀,吾射中者,汝便宜反;不中者,可来前也。”归骑解刀竖之,翰一发便中刀镮,追骑乃散。
既至,皝甚加恩礼。建元二年,从皝讨宇文归,临阵为流矢所中,卧病积时。后疾渐愈,于其家中骑马自试,或有人告翰私习骑,疑为非常。皝素忌之,遂赐死焉。翰临死谓使者曰:“翰怀疑外奔,罪不容诛,不能以骸骨委贼庭,故归罪有司。天慈曲愍,不肆之市朝,今日之死,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据神州,中原未靖,翰常克心自誓,志吞丑虏,上成先王遗旨,下谢山海之责。不图此心不遂,没有余恨,命也奈何!”仰药而死。
阳裕,字士伦,右北平无终人也。少孤,兄弟皆早亡,单茕独立,虽宗族无能识者,惟叔父耽幼而奇之,曰:“此兒非惟吾门之标秀,乃佐时之良器也。”刺史和演辟为主簿。王浚领州,转治中从事,忌而不能任。
石勒既克蓟城,问枣嵩曰:“幽州人士,谁最可者?”嵩曰:“燕国刘翰,德素长者。北平阳裕,干事之才。”勒曰:“若如君言,王公何以不任?”嵩曰:“王公由不能任,所以为明公擒也。”勒方任之,裕乃微服潜遁。
时鲜卑单于段眷为晋骠骑大将军、辽西公,雅好人物,虚心延裕。裕谓友人成泮曰:“仲尼喜佛肸之召,以匏瓜自喻,伊尹亦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圣贤尚如此,况吾曹乎!眷今召我,岂徒然哉!”泮曰:“今华夏分崩,九州幅裂,轨迹所及,易水而已。欲偃蹇考槃,以待大通者,俟河之清也。人寿几何?古人以为白驹之叹。少游有云,郡掾足以廕后,况国相乎!卿追踪伊、孔,抑亦知机其神也。”裕乃应之。拜郎中令、中军将军,处上卿位。历事段氏五主,甚见尊重。
段辽与皝相攻,裕谏曰:“臣闻亲仁善邻,国之宝也。慕容与国世为婚姻,且皝令德之主,不宜连兵构怨,凋残百姓。臣恐祸害之兴,将由于此。愿两追前失,通款如初,使国家有太山之安,苍生蒙息肩之惠。”辽不从。出为燕郡太守。石季龙克令支,裕以郡降,拜北平太守,征为尚书左丞。
段辽之请迎于季龙也,裕以左丞领征东麻秋司马。秋败,裕为军人所执,将诣皝。皝素闻裕名,即命释其囚,拜郎中令,迁大将军左司马。东破高句丽,北灭宇文归,皆豫其谋,皝甚器重之。及迁都和龙,裕雅有巧思,皝所制城池宫阖,皆裕之规模。裕虽仕皝日近,宠秩在旧人之右,性谦恭清俭,刚简慈笃,虽历居朝端,若布衣之士。士大夫流亡羁绝者,莫不经营收葬,存恤孤遗,士无贤不肖皆倾身待之,是以所在推仰。
初,范阳卢谌每称之曰:“吾及晋之清平,历观朝士多矣,忠清简毅,笃信义烈,如阳士伦者,实亦未几。”及死,皝甚悼之,时年六十二。
载记第十
慕容俊
慕容俊,字宣英,皝之第二子也。初,廆常言:“吾积福累仁,子孙当有中原。”既而生俊,廆曰:“此兒骨相不恆,吾家得之矣。”及长,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魁伟,博观图书,有文武干略。皝为燕王,拜俊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燕王世子。皝死,永和五年,僭即燕王位,依春秋列国故事称元年,赦于境内。是时石季龙死,赵、魏大乱,俊将图兼并之计,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阳骛为辅义将军,慕容垂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简精卒二十余万以待期。是岁,穆帝使谒者陈沈拜俊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冀、并、平四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承制封拜一如廆、皝故事。
明年,俊率三军南伐,出自卢龙,次于无终。石季龙幽州刺史王午弃城走,留其将王他守蓟。俊攻陷其城,斩他,因而都之。徙广宁、上谷人于徐无,代郡人于凡城而还。
及冉闵杀石祗,僭称大号,遣其使人常炜聘于俊。俊引之观下,使其记室封裕诘之曰:“冉闵养息常才,负恩篡逆,有何祥应而僭称大号?”炜曰:“天之所兴,其致不同,狼乌纪于三王,麟龙表于汉、魏。寡君应天驭历,能无祥乎!且用兵杀伐,哲王盛典,汤、武亲行诛放,而仲尼美之。魏武养于宦官,莫知所出,众不盈旅,遂能终成大功。暴胡酷乱,苍生屠脍,寡君奋剑而诛除之,黎元获济,可谓功格皇天,勋侔高祖。恭承乾命,有何不可?”裕曰:“石祗去岁使张举请救,云玺在襄国,其言信不?又闻闵铸金为己象,坏而不成,奈何言有天命?”炜曰:“诛胡之日,在鄴者略无所遗,玺何从而向襄国,此求救之辞耳。天之神玺,实在寡君。且妖孽之徒,欲假奇眩众,或改作万端,以神其事。寡君今已握乾府,类上帝,四海悬诸掌,大业集于身,何所求虑而取信此乎!铸形之事,所未闻也。”俊既锐信举言,又欣于闵铸形之不成也,必欲审之,乃积薪置火于其侧,命裕等以意喻之。炜神色自若,抗言曰:“结发已来,尚不欺庸人,况千乘乎!巧诈虚言以救死者,使臣所不为也。直道受戮,死自分耳。益薪速火,君之大惠。”左右劝俊杀之,俊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此亦人臣常事。”遂赦之。
遣慕容恪略地中山,慕容评攻王午于鲁口。恪次唐城,冉闵将白同、中山太守侯龛固守不下。恪留其将慕容彪攻之,进讨常山。评次南安,王午遣其将郑生距评。评逆击,斩之,侯龛逾城出降。恪进克中山,斩白同。俊军令严明,诸将无所犯。闵章武太守贾坚率郡兵邀评战于高城,擒坚于阵,斩首三千余级。
是岁丁零翟鼠及冉闵将刘准等率其所部降于俊,封鼠归义王,拜准左司马。
时鲜卑段勤初附于俊,其后复叛。俊遣慕容恪及相国封弈讨冉闵于安喜,慕容垂讨段勤于绎幕,俊如中山,为二军声势。闵惧,奔于常山,恪追及于泒水。闵威名素振,众咸惮之。恪谓诸将曰:“闵师老卒疲,实为难用;加其勇而无谋,一夫之敌耳。虽有甲兵,不足击也。吾今分军为三部,掎角以待之。闵性轻锐,又知吾军势非其敌,必出万死冲吾中军。吾今贯甲厚阵以俟其至,诸君但厉卒,从旁须其战合,夹而击之,蔑不克也。”及战,败之,斩首七千余级,擒闵,送之,斩于龙城。恪屯军呼沲。闵将苏亥遣其将金光率骑数千袭恪,恪逆击,斩之,亥大惧,奔于并州。恪进据常山,段勤惧而请降,遂进攻鄴。闵将蒋干闭城距守。俊又遣慕容评等率骑一万会攻鄴。是时燕巢于俊正阳殿之西椒,生三雏,项上有竖毛;凡城献异鸟,五色成章。俊谓群僚曰:“是何祥也?”咸称:“燕者,燕鸟也。首有毛冠者,言大燕龙兴,冠通天章甫之象也。巢正阳西椒者,言至尊临轩朝万国之征也。三子者,数应三统之验也。神鸟五色,言圣朝将继五行之箓以御四海者也。”俊览之大悦。既而蒋干率锐卒五千出城挑战,慕容评等击败之,斩首四千余级,干单骑还鄴。于是群臣劝俊称尊号,俊答曰:“吾本幽漠射猎之乡,被发左衽之俗,历数之箓宁有分邪!卿等苟相褒举,以觊非望,实匪寡德所宜闻也。”慕容恪、封弈讨王午于鲁口,降之。寻而慕容评攻克鄴城,送冉闵妻子僚属及其文物于中山。
先是,蒋干以传国玺送于建鄴,俊欲神其事业,言历运在己,乃诈云闵妻得之以献,赐号曰“奉玺君”,因以永和八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建元曰元玺,署置百官。以封弈为太尉,慕容恪为侍中,阳骛为尚书令,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张希为尚书右仆射,宋活为中书监,韩恆为中书令,其余封授各有差。追尊廆为高祖武宣皇帝,皝为太祖文明皇帝。时朝廷遣使诣俊,俊谓使者曰:“汝还白汝天子,我承人之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初,石季龙使人探策于华山,得玉版,文曰:“岁在申酉,不绝如线。岁在壬子,真人乃见。”及此,燕人咸以为俊之应也。改司州为中州,置司隶校尉官。群下言:“大燕受命,上承光纪黑精之君,运历传属,代金行之后,宜行夏之时,服周之冕,旗帜尚黑,牲牡尚玄。”俊从之。其从行文武、诸籓使人及登号之日者,悉增位三级。泒河之师,守鄴之军,下及战士,赐各有差。临阵战亡者,将士加赠二等,士卒复其子孙。殿中旧人皆随才擢叙。立其妻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
晋宁朔将军荣胡以彭城、鲁郡叛降于俊。
常山人李犊聚众数千,反于普壁垒,俊遣慕容恪率众讨降之。
初,冉闵既败,王午自号安国王。午既死,吕护复袭其号,保于鲁口。恪进讨走之,遣前军悦绾追及于野王,悉降其众。
姚襄以梁国降于俊。以慕容评为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衮、豫十州河南诸军事,权镇于洛水;慕容彊为前锋都督、都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事,进据河南。
俊自和龙至蓟城,幽冀之人为东迁,互相惊扰,所在屯结。其下请讨之,俊曰:“群小以朕东巡,故相惑耳。今朕既至,寻当自定。然不虞之备亦不可不为。”于是令内外戒严。
苻生河内太守王会、黎阳太守韩高以郡归俊。晋兰陵太守孙黑、济北太守高柱、建兴太守高甕各以郡叛归于俊。初,俊车骑大将军、范阳公刘宁屯据莸城,降于苻氏,至此,率户二千诣蓟归罪,拜后将军。高句丽王钊遣使谢恩,贡其方物。俊以钊为营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浪公,王如故。
俊给事黄门侍郎申胤上言曰:
夫名尊礼重,先王之制。冠冕之式,代或不同。汉以萧、曹之功,有殊群辟,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世无其功,则礼宜阙也。至于东宫,体此为仪,魏、晋因循,制不纳舄。今皇储过谦,准同百僚,礼卑逼下,有违朝式。太子有统天之重,而与诸王齐冠远游,非所以辨章贵贱也。祭飨朝庆,宜正服衮衣九文,冠冕九旒。又仲冬长至,太阴数终,黄钟产气,绵微于下,此月闭关息旅,后不省方。《礼记》曰:“是月也,事欲静,君子齐戒去声色。”唯《周官》有天子之南郊从八能之说。或以有事至灵,非朝飨之节,故有乐作之理。王者慎微,礼从其重。前来二至阙鼓,不宜有设,今之铿锵,盖以常仪。二至之礼、事殊余节,猥动金声,惊越神气,施之宣养,实为未尽。又朝服虽是古礼,绛褠始于秦、汉,迄于今代,遂相仍准。朔望正旦,乃具衮舄。礼,诸侯旅见天子,不得终事者三,雨沾服失容,其在一焉。今或朝日天雨,未有定仪。礼贵适时,不在过恭。近以地湿不得纳舄,而以衮襈改履。案言称朝服,所以服之而朝,一体之间,上下二制,或废或存,实乖礼意。大燕受命,侔踪虞、夏,诸所施行,宜损益定之,以为皇代永制。
俊曰:“其剑舄不趋,事下太常参议。太子服衮冕,冠九旒,超级逼上,未可行也。冠服何容一施一废,皆可详定。”
初,段兰之子龛因冉闵之乱,拥众东屯广固,自号齐王,称籓于建鄴,遣书抗中表之仪,非俊正位。俊遣慕容恪、慕容尘讨之。恪既济河。龛弟罴骁勇有智计,言于龛曰:“慕容恪善用兵,加其众旅既盛,恐不可抗也。若顿兵城下,虽复请降,惧终不听。王但固守,罴请率精锐距之。若其战捷,王可驰来追击,使虏匹马无反。如其败也,遽出请降,不失千户侯也。”龛弗从。罴固请行,龛怒斩之,率众三万来距恪。恪遇龛于济水之南,与战,大败之,遂斩其弟钦,尽俘其众。恪进围广固,诸将劝恪宜急攻之,恪曰:“军势有宜缓以克敌,有宜急而取之。若彼我势均,且有强援,虑腹背之患者,须急攻之,以速大利。如其我强彼弱,外无寇援,力足制之者,当羁縻守之,以待其毙。兵法十围五攻,此之谓也。龛恩结贼党,众未离心,济南之战,非不锐也,但其用之无术,以致败耳。今凭固天险,上下同心,攻守势倍,军之常法。若其促攻,不过数旬,克之必矣,但恐伤吾士众。自有事已来,卒不获宁,吾每思之,不觉忘寝,亦何宜轻残人命乎!当持久以取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乃筑室反耕,严固围垒。龛所署徐州刺史王腾、索头单于薛云降于恪。段龛之被围也,遣使诣建鄴请救。穆帝遣北中郎将荀羡赴之,惮虏强迁延不敢进。攻破阳都,斩王腾以归。恪遂克广固,以龛为伏顺将军,徙鲜卑胡羯三千余户于蓟,留慕容尘镇广固,恪振旅而归。
俊太子晔死,伪谥献怀。升平元年,复立次子为皇太子,赦其境内,改元曰光寿。
遣其抚军慕容垂、中军慕容虔与护军平熙等率步骑八万讨丁零敕勒于塞北,大破之,俘斩十余万级,获马十三万匹,牛羊亿余万。
初,廆有骏马曰赭白,有奇相逸力。石季龙之伐棘城也,皝将出避难,欲乘之,马悲鸣蹄啮,人莫能近。皝曰:“此马见异先朝,孤常仗之济难,今不欲者,盖先君之意乎!”乃止。季龙寻退,皝益奇之。至是,四十九岁矣,而骏逸不亏,俊比之于鲍氏骢,命铸铜以图其象,亲为铭赞,镌勒其旁,置之蓟城东掖门。是岁,象成而马死。
匈奴单于贺赖头率部落三万五千降于俊,拜宁西将军、云中郡公,处之于代郡平舒城。
晋太山太守诸葛攸伐其东郡。俊遣慕容恪距战,王师败绩。北中郎将谢万先据梁、宋,惧而遁归。恪进兵入寇河南,汝、颍、谯、沛皆陷,置守宰而还。
俊自蓟城迁于鄴,赦其境内,缮修宫殿,复铜雀台。
廷尉监常炜上言:“大燕虽革命创制,至于朝廷铨谟,亦多因循魏、晋,唯祖父不殓葬者,独不听官身清朝,斯诚王教之首,不刊之式。然礼贵适时,世或损益,是以高祖制三章之法,而秦人安之。自顷中州丧乱,连兵积年,或遇倾城之败,覆军之祸,坑师沈卒,往往而然,孤孙茕子,十室而九。兼三方岳峙,父子异邦,存亡吉凶,杳成天外。或便假一时,或依嬴博之制,孝子糜身无补,顺孙心丧靡及,虽招魂虚葬以叙罔极之情,又礼无招葬之文,令不此载。若斯之流,抱琳琅而无申,怀英才而不齿,诚可痛也。恐非明扬侧陋,务尽时珍之道。吴起、二陈之畴,终将无所展其才干。汉祖何由免于平城之围?郅支之首何以悬于汉关?谨案《戊辰诏书》,荡清瑕秽,与天下更始,以明惟新之庆。五六年间,寻相违伐,于则天之体,臣窃未安。”俊曰:“炜宿德硕儒,练明刑法,览其所陈,良足采也。今六合未宁,丧乱未已,又正当搜奇拔异之秋,未可才行兼举,且除此条,听大同更议。”
使昌黎、辽东二郡营起廆庙,范阳、燕郡构皝庙,以其护军平熙领将作大匠,监造二庙焉。
苻坚平州刺史刘特率户五千降于俊。
河间李黑聚众千余,攻略州郡,杀枣强令卫颜,俊长乐太守傅颜讨斩之。
常山大树自拔,根下得璧七十、圭七十三,光色精奇,有异常玉。俊以为岳神之命,遣其尚书郎段勤以太宰祀之。
初,冉闵之僭号也,石季龙将李历、张平、高昌等并率其所部称籓于俊,遣子入侍。既而投款建鄴,结援苻坚,并受爵位,羁縻自固,虽贡使不绝,而诚节未尽。吕护之走野王也,遣弟奉表谢罪于俊,拜宁南将军、河内太守。又上党冯鸯自称太守,附于张平,平屡言之,俊以平故,赦其罪,以为京兆太守。护、鸯亦阴通京师。张平跨有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垒壁三百余,胡晋十余万户,遂拜置征、镇,为鼎峙之势。俊其司徒慕容评讨平,领军慕舆根讨鸯,司空阳骛讨昌,抚军慕容臧攻历。并州垒壁降者百余所,以尚书右仆射悦绾为安西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以抚之。平所署征西诸葛骧、镇北苏象、宁东乔庶、镇南石贤等率垒壁百三十八降于俊,俊大悦,皆复其官爵。既而平率众三千奔于平阳,鸯奔于野王,历走荥阳,昌奔邵陵,悉降其众。
俊于是复图入寇,兼欲经略关西,乃令州郡校阅见丁,精覆隐漏,率户留一丁,余悉发之,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期明年大集,将进临洛阳,为三方节度。武邑刘贵上书极谏,陈百姓凋弊,召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祸,并陈时政不便于时者十有三事。俊览而悦之,付公卿博议,事多纳用,乃改为三五占兵,宽戎备一周,悉令明年季冬赴集鄴都。
是岁,晋将荀羡攻山茌,拔之。斩俊太山太守贾坚。俊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悦明救之,羡师败绩,复陷山茌。
俊立小学于显贤里以教胄子。封其子泓为济北王,冲为中山王。宴群臣于蒲池,酒酣,赋诗,因谈经史,语及周太子晋,潸然流涕,顾谓群臣曰:“昔魏武追痛仓舒,孙权悼登无已,孤常谓二主缘爱称奇,无大雅之体。自晔亡以来,孤须发中白,始知二主有以而然。卿等言晔定何如也?孤今悼之,得无贻怪将来乎?”其司徒左长史李绩对曰:“献怀之在东宫,臣为中庶子,既忝近侍,圣质志业,臣实不敢不知。臣闻道备无愆,其唯圣人乎。先太子大德有八,未见阙也。”俊曰:“卿言亦以过矣,然试言之。”绩言:“至孝自天,性与道合,此其一也。聪敏慧悟,机思若流,此其二也。沈毅好断,理诣无幽,此其三也。疾谀亮物,雅悦直言,此其四也。好学爱贤,不耻下问,此其五也。英姿迈古,艺业超时,此其六也。虚襟恭让,尊师重道,此其七也。轻财好施,勤恤民隐,此其八也。”俊泣曰:“卿虽褒誉,然此兒若在,吾死无忧也。吾既不能追踪唐、虞,官天下以禅有德,近模三王,以世传授。景茂幼冲,器艺未举,卿以为何如?”绩曰:“皇太子天资岐嶷,圣敬日跻,而八阒然,二阙未补,雅好游田,娱心丝竹,所以为损耳。”俊顾谓曰:“伯阳之言,药石之惠,汝宜戢之。”因问高年疾苦、孤寡不能自存者,赐谷帛有差。
俊夜梦石季龙啮其臂,寤而恶之,命发其墓,剖棺出尸,蹋而骂之曰:“死胡安敢梦生天子!”遣其御史中尉阳约数其残酷之罪,鞭之,弃于漳水。
诸葛攸又率水陆三万讨俊,入自石门,屯于河渚。攸部将匡超进据嵪敖,萧馆屯于新栅,又遣督护徐冏率水军三千泛舟上下,为东西声势。俊遣慕容评、傅颜等统步骑五万,战于东阿,王师败绩。
塞北七国贺兰、涉勒等皆降。
俄而俊寝疾,谓慕容恪曰:“吾所疾惙然,当恐不济。修短命也,复何所恨!但二寇未除,景茂冲幼,虑其未堪多难。吾欲远追宋宣,以社稷属汝。”恪曰:“太子虽幼,天纵聪圣,必能胜残刑措,不可以乱正统也。”俊怒曰:“兄弟之间岂虚饰也!”恪曰:“陛下若以臣堪荷天下之任者,宁不能辅少主乎!”俊曰:“若汝行周公之事,吾复何忧!李绩清方忠亮,堪任大事,汝善遇之。”
是时兵集鄴城,盗贼互起,每夜攻劫,晨昏断行。于是宽常赋,设奇禁,贼盗有相告者赐奉车都尉,捕诛贼首木谷和等百余人,乃止。
升平四年,俊死,时年四十二,在位十一年。伪谥景昭皇帝,庙号烈祖,墓号龙陵。
俊雅好文籍,自初即位至末年,讲论不倦,览政之暇,唯与侍臣错综义理,凡所著述四十余篇。性严重,慎威仪,未曾以慢服临朝,虽闲居宴处亦无懈怠之色云。
韩恆,字景山,灌津人也。父默,以学行显名。恆少能属文,师事同郡张载,载奇之,曰:“王佐才也。”身长八尺一寸,博览经籍,无所不通。永嘉之乱,避地辽东。廆既逐崔毖,复徙昌黎,召见,嘉之,拜参军事。咸和中,宋该等建议以廆立功一隅,勤诚王室,位卑任重,不足以镇华夷,宜表请大将军、燕王之号。廆纳之,命群僚博议,咸以为宜如该议。恆驳曰:“自群胡乘间,人婴荼毒,诸夏萧条,无复纲纪。明公忠武笃诚,忧勤社稷,抗节孤危之中,建功万里之外,终古勤王之义,未之有也。夫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故桓文有宁复一匡之功,亦不先求礼命以令诸侯。宜缮甲兵,候机会,除群凶,靖四海,功成之后,九锡自至。且要君以求宠爵者,非为臣之义也。”廆不平之,出为新昌令。皝为镇军,复参军事。迁营丘太守,政化大行。俊为大将军,征拜咨议参军,加扬烈将军。
俊僭位,将定五行次,众论纷纭。恆时疾在龙城,俊召恆以决之。恆未至而群臣议以燕宜承晋为水德。既而恆至,言于俊曰:“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天实与之,而人夺之,臣窃谓不可。且大燕王迹始自于震,于《易》,震为青龙。受命之初,有龙见于都邑城,龙为木德,幽契之符也。”俊初虽难改,后终从恆议。俊秘书监清河聂熊闻恆言,乃叹曰:“不有君子,国何以兴,其韩令君之谓乎!”后与李产俱傅东宫,从太子晔入朝,俊顾谓左右曰:“此二傅一代伟人,未易继也。”其见重如此。
李产,字子乔,范阳人也。少刚厉,有志格。永嘉之乱,同郡祖逖拥众部于南土,力能自固,产遂往依之。逖素好从横,弟约有大志,产微知其旨,乃率子弟十数人间行还乡里,仕于石氏,为本郡太守。及慕容俊南征,前锋达郡界,乡人皆劝产降,产曰:“夫受人之禄,当同其安危,今若舍此节以图存,义士将谓我何!”众溃,始诣军请降。俊嘲之曰:“卿受石氏宠任,衣锦本乡,何故不能立功于时,而反委质乎!烈士处身于世,固当如是邪?”产泣曰:“诚知天命有归,非微臣所抗。然犬马为主,岂忘自效,但以孤穷势蹙,致力无术,FC俛归死,实非诚款。”俊嘉其慷慨,顾谓左右曰:“此真长者也。”乃擢用之,历位尚书。性刚正,好直言,每至进见,未曾不论朝政之得失,同辈咸惮焉,俊亦敬其儒雅。前后固辞年老,不堪理剧。转拜太子太保。谓子绩曰:“以吾之才而致于此,始者之愿亦已过矣,不可复以西夕之年取笑于来今也。”固辞而归,死于家。子绩。
绩字伯阳,少以风节知名,清辩有辞理。弱冠为郡功曹。时石季龙亲征段辽,师次范阳,百姓饥俭,军供有阙。季龙大怒,大守惶怖避匿。绩进曰:“郡带北裔,与寇接攘,疆埸之间,人怀危虑。闻舆驾亲戎,将除残贼,虽婴兒白首,咸思效命,非唯为国,亦自求宁,虽身膏草野,犹甘为之,敢有私吝而阙军实!但此年灾俭,家有菜色,困弊力屈,无所取济,逋废之罪,情在可矜。”季龙见绩年少有壮节,嘉而恕之,于是太守获免。刺史王午辟为主簿。俊之南征也,随午奔鲁口。邓恆谓午曰:“绩乡里在北,父已降燕,今虽在此,终不为用,方为人患。”午曰:“绩于丧乱之中捐家立义,情节之重,有侔古烈,若怀嫌害之,必骇众望。”恆乃止。午恐绩终为恆所害,乃资遣之。及到,俊责其背亲后至,绩答曰:“臣闻豫让报智伯仇,称于前史。既官身所在,何事非君!陛下方弘唐、虞之化,臣实未谓归顺之晚也。”俊曰:“此亦事主之一节耳。”累迁太子中庶子。及立,慕容恪欲以绩为尚书右仆射,憾绩往言,不许。恪屡请,乃谓恪曰:“万机之事委之叔父,伯阳一人,请独裁。”绩遂忧死。
载记第十一
慕容 慕容恪 阳骛 皇甫真
慕容,字景茂,俊第三子也。初封中山王,寻立为太子。及俊死,群臣欲立慕容恪,恪辞曰:“国有储君,非吾节也。”于是立。升平四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曰建熙,立其母可足浑氏为皇太后。以慕容恪为太宰、录尚书,行周公事;慕容评为太傅,副赞朝政;慕舆根为太师;慕容垂为河南大都督、征南将军、兗州牧、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镇梁国;孙希为安西将军、并州刺史;傅颜为护军将军;其余封授各有差。
既庸弱,国事缘委之于恪。慕舆根自恃勋旧,骄傲有无上之心,忌恪之总朝权,将伺隙为乱,乃言于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虑杨骏、诸葛元逊之变,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先王之成制,过山陵之后,可废主上为一国王,殿下践尊位,以建大燕无穷之庆。”恪曰:“公醉乎?何言之勃也!昔曹臧、吴札并于家难之际,犹曰为君非吾节,况今储君嗣统,四海无虞,宰辅受遗,奈何便有私议!公忘先帝之言乎?”根大惧,陈谢而退。恪以告慕容垂,垂劝恪诛之。恪曰:“今新遭大凶,二虏伺隙,山陵未建,而宰辅自相诛灭,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容忍之。”根与左卫慕舆干潜谋诛恪及评,因而纂位。入白可足浑氏及曰:“太宰、太傅将谋为乱,臣请率禁兵诛之,以安社稷。”可足浑氏将从之,曰:“二公国之亲穆,先帝所托,终应无此,未必非太师将为乱也。”于是使其侍中皇甫真、护军傅颜收根等,于禁中斩之,大赦境内。遣傅颜率骑二万观兵河南,临淮而还,军威甚盛。
初,俊所署宁南将军吕护据野王,阴通京师,穆帝以护为前将军、冀州刺史。俊死,谋引王师袭鄴,事觉,使慕容恪等率众五万讨之。傅颜言于恪曰:“护穷寇假合,王师既临,则上下丧气,曾不敢规兵中路,展其螗良之心。此则士卒慑魂,败亡之验也。殿下前以广固天险,守易攻难,故为长久之策。今贼形便不与往同,宜急攻之,以省千金之费。”恪曰:“护老贼,经变多矣。观其为备之道,未易卒平。今圈之穷城,樵采路绝,内无蓄积,外无强援,不过十旬,其毙必矣,何必遽残士卒之命而趣一时之利哉!吾严浚围垒,休养将卒,以重官美货间而离之。事淹势穷,其衅易动;我则未劳,而寇已毙。此为兵不血刃,坐以制胜也。”遂列长围守之。护遣其将张兴率劲卒七千出战,傅颜击斩之。自三月至八月而野王溃,护南奔于晋,悉降其众。寻复叛归于,待之如初。因遣傅颜与护率众据河阴。颜北袭敕勒,大获而还。护攻洛阳,中流矢而死。将军段崇收军北渡,屯于野王。
遣其宁东慕容忠攻陷荥阳,又遣镇南慕容尘寇长平。时晋冠军将军陈祐戍洛阳,遣使请救,帝遣桓温援之。
兴宁初,复使慕容评寇许昌、悬瓠、陈城,并陷之,遂略汝南诸郡,徙万余户于幽、冀。豫州刺史孙兴上疏,请步卒五千先图洛阳。纳之,遣其太宰司马悦希军于盟津,孙兴分戍成皋,以为之声援。寻而陈祐率众奔陆浑,河南诸垒悉陷于希。慕容恪攻陷金墉,害扬威将军沈劲。以其左中郎将慕容筑为假节、征虏将军、洛州刺史,镇金墉,慕容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兗、豫、雍、益、梁、秦等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配兵一万,镇鲁阳。
时境内多水旱,慕容恪、慕容评并稽首归政,请逊位还第,曰:“臣以朽暗,器非经国,过荷先帝拔擢之恩,又蒙陛下殊常之遇,猥以轻才,窃位宰录,不能上谐阴阳,下厘庶政,致使水旱愆和,彝伦失序,辕弱任重,夕惕唯忧。臣闻王者则天建国,辨方正位,司必量才,官惟德举。台傅之重,参理三光,苟非其人,则灵曜为亏。尸禄贻殃,负乘招悔,由来常道,未之或差。以姬旦之勋圣,犹近则二公不悦,远则管、蔡流言,况臣等宠缘戚来,荣非才授,而可久点天官,尘蔽贤路!是以中年拜表,披陈丹款。圣恩齿旧,未忍遐弃,奄冉偷荣,愆责弥厚。自待罪鼎司,岁余辰纪;忝冒宰衡,七载于兹。虽乃心经略,而思不周务,至令二方干纪,跋扈未庭,同文之咏,有惭盛汉,深乖先帝托付之规,甚违陛下垂拱之义。臣虽不敏,窃闻君子之言,敢忘虞丘避贤之美,辄循两疏知止之分,谨送太宰、大司马、太傅、司徒章绶,惟垂昭许。”曰:“朕以不天,早倾乾覆,先帝所托,唯在二公。二公懿亲硕德,勋高鲁、卫,翼赞王室,辅导朕躬,宣慈惠和,坐而待旦,虔诚夕惕,美亦至矣。故能外扫群凶,内清九土,四海晏如,政和时洽。虽宗庙社稷之灵,抑亦公之力也。今关右有未宾之氐,江、吴有遗烬之虏,方赖谋猷,混宁六合,岂宜虚己谦冲,以违委任之重!王其割二疏独善之小,以成公旦复衮之大。”恪、评等固请致政,曰:“夫建德者必以终善为名,佐命者则以功成为效。公与先帝开构洪基,膺天明命,将廓夷群丑,绍复隆周之迹。灾眚横流,乾光坠曜。朕以眇躬,猥荷大业,不能上成先帝遗志,致使二虏游魂,所以功未成也,岂宜冲退。且古之王者,不以天下为荣,忧四海若荷担,然后仁让之风行,则比屋而可封。今道化未纯,鲸鲵未殄,宗社之重,非唯朕身,公所忧也。当思所以宁济兆庶,靖难敦风,垂美将来,侔踪周、汉,不宜崇饰常节,以违至公。”遂断其让表,恪、评等乃止。
钟律郎郭钦奏议以承石季龙水为木德,从之。
太和元年,遣抚军慕容厉攻晋太山太守诸葛攸。攸奔于淮南,厉悉陷兗州诸郡,置守宰而还。
慕容恪有疾,深虑政不在己,慕容评性多猜忌,大司马之位不能允授人望,乃召兄乐安王臧谓之曰:“今劲秦跋扈,强吴未宾,二寇并怀进取,但患事之无由耳。夫安危在得人,国兴在贤辅,若能推才任忠,和同宗盟,则四海不足图,二虏岂能为难哉!吾以常才,受先帝顾托之重,每欲扫平关、陇,荡一瓯、吴,庶嗣成先帝遗志,谢忧责于当年。而疾固弥留,恐此志不遂,所以没有余恨也。吴王天资英杰,经略超时,司马职统兵权,不可以失人,吾终之后,必以授之。若以亲疏次第,不以授汝,当以授冲。汝等虽才识明敏,然未堪多难,国家安危,实在于此,不可昧利忘忧,以致大悔也。”又以告评。月余而死,其国中皆痛惜之。
先是,晋南阳督护赵弘以宛降于,遣其南中郎将赵盘自鲁阳戍宛。至此,晋右将军桓豁攻宛,拔之,赵盘退奔鲁阳。豁遣轻骑追盘,及于雉城,大战败之,执盘,戍宛而归。
苻坚将苻謏据陕,降于。时有图书云:“燕马当饮渭水。”坚恐乘衅入关,大惧,乃尽精锐以备华阴。群下议欲遣兵救謏,因图关右。慕容评素无经略,又受苻坚间货,沮议曰:“秦虽有难,未易可图。朝廷虽明,岂如先帝,吾等经略,又非太宰之匹,终不能平秦也。但可闭关息旅,保宁疆埸足矣。”魏尹慕容德上疏曰:“先帝应天顺时,受命革代,方以文德怀远,以一六合。神功未就,奄忽升遐。昔周文既没,武王嗣兴,伏惟陛下则天比德,揆圣齐功,方阐崇乾基,纂成先志。逆氐僭据关、陇,号同王者,恶积祸盈,自相疑戮,衅起萧墙,势分四国,投城请援,旬日相寻,岂非凶运将终,数归有道。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机之上也。今秦土四分,可谓弱矣。时来运集,天赞我也。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吴、越之鉴,我之师也。宜应天人之会,建牧野之旗。命皇甫真引并、冀之众,径趣蒲坂;臣垂引许、洛之兵,驰解謏围;太傅总京都武旅,为二军后继。飞檄三辅,仁声先路,获城即侯,微功必赏,此则郁概待时之雄,抱志未申之杰,必岳峙灞上,云屯陇下。天罗既张,内外势合,区区僭竖,不走则降,大同之举,今其时也。愿陛下独断圣虑,无访仁人。”览表大悦,将从之。评固执不许,乃止。苻謏知评、之无远略,恐救师弗至,乃笺于慕容垂、皇甫真曰:“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为日久矣。今若乘机不赴,恐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垂得书,私于真曰:“方为人患者必在于秦,主上富于春秋,未能留心政事,观太傅度略,岂能抗苻坚、王猛乎?”真曰:“然,绕朝有云,谋之不从可如何!”
仆射悦绾言于曰:“太宰政尚宽和,百姓多有隐附。《传》曰,唯有德者可以宽临众,其次莫如猛。今诸军营户,三分共贯,风教陵弊,威纲不举,宜悉罢军封,以实天府之饶,肃明法令,以清四海。”纳之。绾既定制,朝野震惊,出户二十余万。慕容评大不平,寻贼绾,杀之。
晋大司马桓温、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率众五万伐,前兗州刺史孙元起兵应之。温部将檀玄攻胡陆,执宁东慕容忠。遣其将慕容厉与温战于黄墟,厉师大败,单马奔还。高平太守徐翻以郡归顺。温前锋硃序又破将傅颜于林渚,温军大振,次于枋头。惧,谋奔和龙。慕容垂曰:“不然。臣请击之,若战不捷,走未晚也。”乃以垂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慕容德为征南将军,率众五万距温,使其散骑侍郎乐嵩乞师于苻坚。坚遣将军苟池率众二万,出自洛阳,师于颍川,外为赴援,内实观隙,有兼并之志矣。慕容德屯于石门,绝温粮漕。豫州刺史李邦率州兵五千断温馈运。温频战不利,粮运复绝,及闻坚师之至,乃焚舟弃甲而退。德率劲骑四千,先温至襄邑东,伏于涧中,与垂前后夹击,王师大败,死者三万余人。苟池闻温班师,邀击于谯,温众又败,死者万计。
垂既有大功,威德弥振,慕容评素不平之。垂又言其将孙盖等摧锋陷锐,宜论功超授,评寝而不录。垂数以为言,颇与评廷争。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遂与评谋杀垂。垂惧,奔于苻坚。
先是,使其黄门侍郎梁琛聘于坚。琛还,言于评曰:“秦扬兵讲武,运粟陕东,以琛观之,无久和之理。兼吴王西奔,必有观衅之计,深宜备之。”评曰:“不然。秦岂可受吾叛臣而不怀和好哉!”琛曰:“邻国相并,有自来矣。况今并称大号,理无俱存。苻坚机明好断,纳善如流。王猛有王佐之才,锐于进取。观其君臣相得,自谓千载一时。桓温不足为虑,终为人患者,其唯王猛乎?。、评不以为虞。皇甫真又陈其事曰:“苻坚虽聘使相寻,托辅车为谕,然抗均邻敌,势同战国,明其甘于取利,无慕善之心,终不能守信存和,以崇久要也。顷来行人累续,兼师出洛川,夷险要害,具之耳目。观虚实以措奸图,听风尘而伺国隙者,寇之常也。又吴王外奔,为之谋主,伍员之祸,不可不虑。洛阳、并州、壶关诸城,并宜增兵益守,以防未兆。”召评而谋之。评曰:“秦国小力弱,杖我为援,且苻坚庶几善道,终不纳叛臣之言。不宜轻自扰惧,以动寇心也。”从之。
俄而坚遣其将王猛率众伐,攻慕容筑于金墉。遣慕容臧率众救之。臧次荥阳,猛部将梁成、洛州刺史邓羌与臧战于石门,臧师败绩,死者万余,遂相持于石门。筑以救兵不至,以金墉降于猛。梁成又败慕容臧,斩首三千余级,获其将军杨璩,臧遂城新乐而还。
桓温之败也,归罪于豫州刺史袁真。真怒,以寿阳降,遣其大鸿胪温统署真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领护南蛮校尉、扬州刺史,封宣城公,未至而真、统俱卒。真党硃辅立真子瑾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以固寿阳。
时外则王师及苻坚交侵,兵革不息;内则母乱政,评等贪冒,政以贿成,官非才举,群下切齿焉。其尚书左承申绍上疏曰:
臣闻汉宣有言:“与朕共治天下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是以特重此选,必妙尽英才,莫不拔自贡士,历资内外,用能仁感猛兽,惠致群祥。今者守宰或擢自匹夫兵将之间,或因宠戚,藉缘时会,非但无闻于州闾,亦不经于朝廷。又无考绩,黜陟幽明。贪惰为恶,无刑戮之惧;清勤奉法,无爵赏之勤。百姓穷弊,侵赇无已,兵士逋逃,乃相招为贼盗。风颓化替,莫相纠摄。且吏多则政烦,由来常患。今之见户,不过汉之一大郡,而备置百官,加之新立军号,兼重有过往时。虚假名位,废弃农业,公私驱扰,人无聊生。宜并官省职,务劝农桑。秦、吴二虏僻僭一时,尚能任道捐情,肃谐伪部,况大燕累圣重光,君临四海,而可美政或亏,取陵奸寇哉!邻之有善,众之所望,我之不修,彼之愿也。
秦、吴狡猾,地居形胜,非唯守境而已,乃有吞噬之心。中州丰实,户兼二寇,弓马之劲,秦、晋所惮,云骑风驰,国之常也,而比赴敌后机,兵不速济者何也?皆由赋法靡恆,役之非道。郡县守宰每于差调之际,无不舍越殷强,首先贫弱,行留俱窘,资赡无所,人怀嗟怨,遂致奔亡,进阙供国之饶,退离蚕农之要。兵岂在多,贵于用命。宜严制军科,务先饶复,习兵教战,使偏伍有常,从戎之外,足营私业,父兄有陟岵之观,子弟怀孔尔之顾,虽赴水火,何所不从!
节俭约费,先王格谟;去华敦仆,哲后恆宪。故周公戒成王以啬财为本,汉文以皁帏变俗,孝景宫人弗过千余,魏武宠赐不盈十万,薄葬不坟,俭以率下,所以割肌肤之惠,全百姓之力。谨案后宫四千有余,僮侍厮养通兼十倍,日费之重,价盈万金,绮縠罗纨,岁增常调,戎器弗营,奢玩是务。今帑藏虚竭,军士无襜褕之赍,宰相侯王迭以侈丽相尚,风靡之化,积习成俗,卧新之谕,未足甚焉。宜罢浮华非要之设,峻明婚姻丧葬之条,禁绝奢靡浮烦之事,出倾宫之女,均商农之赋。公卿以下以四海为家,信赏必罚,纲维肃举者,温、猛之首可悬之白旗,秦、吴二主可以礼之归命,岂唯不复侵寇而巳哉!陛下若不远追汉宗弋绨之模,近崇先帝补衣之美,臣恐颓风弊俗亦革变靡途,中兴之歌无以轸之纟玄咏。
又拓宇兼并,不在一城之地;控制戎夷者,怀之以德。令鲁阳、上郡重山之外,云阴之北,四百有余,而未可以羁服塞表,为平寇之基,徒孤危托落,令善附内骇。宜摄就并、豫,以临二河,通接漕毂,拟之丘后;重晋阳之戍,增南籓之兵,战守之备,炫以千金之饵,蓄力待时,可一举而灭。如其虔刘送死,俟入境而断之,可令匹马不反。非唯绝二贼窥窬,乃是戡殄之要,惟陛下览焉。
不纳。
苻坚又使王猛、杨安率众伐,猛攻壶关,安攻晋阳。使慕容评等率中外精卒四十余万距之。猛、安进师潞川。州郡盗贼大起,鄴中多怪异,忧惧不知所为,乃召其使而问曰:“秦众何如?今大师既出,猛等能战不?”或对曰:“秦国小兵弱,岂王师之敌,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匹,不足忧也。”黄门待郎梁琛、中书侍郎乐嵩进曰:“不然。兵书之义,计敌能斗,当以算取之。若冀敌不斗,非万全之道也。庆郑有云:‘秦众虽少,战士倍我。’众之多少,非可问也。且秦行师千里,固战是求,何不战之有乎!”不悦。
猛与评等相持。评以猛悬军远入,利在速战,议以持久制之。猛乃遣其将郭庆率骑五千,夜从间道起火高山,烧评辎重,火见鄴中。评性贪鄙,鄣固山泉,卖樵鬻水,积钱绢如丘陵,三军莫有斗志。遣其侍中兰伊让评曰:“王,高祖之子也,宜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务抚养勋劳,专以聚敛为心乎!府藏之珍货,朕岂与王爱之!若寇军冒进,王持钱帛安所置也!皮之不存,毛将安傅!钱帛可散之三军,以平寇凯旋为先也。”评惧而与猛战于潞川,评师大败,死者五万余人,评等单骑遁还。猛遂长驱至鄴,坚复率众十万会猛攻。
先是,慕容桓以众万余屯于沙亭,为评等后继。闻评败,引屯内黄。坚遣将邓羌攻信都,桓率鲜卑五千退保和龙。散骑侍郎徐蔚等率扶余、高句丽及上党质子五百余人,夜开城门以纳坚军。与评等数十骑奔于昌黎。坚遣郭庆追及于高阳,坚将巨武执,将缚之,曰:“汝何小人而缚天子!”武曰:“我梁山巨武,受诏缚贼,何谓天子邪!”遂送于坚。坚诘其奔状,曰:“狐死首丘,欲归死于先人坟墓耳!”坚哀而释之,令还宫率文武出降。郭庆遂追评、桓子和龙。桓杀其镇东慕容亮而并其众,攻其辽东太守韩稠于平川。郭庆遣将军硃嶷击桓,执而送之。
坚徙及其王公已下并鲜卑四万余户于长安,封新兴侯,署为尚书。坚征寿春,以为平南将军、别部都督。淮南之败,随坚还长安。既而慕容垂攻苻丕于鄴,慕容冲起兵关中,谋杀坚以应之,事发,为坚所诛,时年三十五。及德僭称尊号,伪谥幽皇帝。
始廆以武帝太康六年称公,至四世。在位一十一年,以海西公太和五年灭,通廆、皝凡八十五年。
慕容恪,字玄恭,皝之第四子也。幼而谨厚,沈深有大度。母高氏无宠,皝未之奇也。年十五,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每所言及,辄经纶世务,皝始异焉,乃授之以兵。数从皝征伐,临机多奇策。使镇辽东,甚有威惠。高句丽惮之,不敢为寇。皝使恪与俊俱伐夫余,俊居中指授而已,恪身当矢石,推锋而进,所向辄溃。
皝将终,谓俊曰:“今中原未一,方建大事,恪智勇俱济,汝其委之。”及俊嗣位,弥加亲任。累战有大功,封太原王,拜侍中、假节、大都督、录尚书。俊寝疾,引恪与慕容评属以后事。及之世,总摄朝权。初,建鄴闻俊死,曰:“中原可图矣。”桓温曰:“慕容恪尚存,所忧方为大耳。”
慕舆根之就诛也,内外危惧。恪容止如常,神色自若,出入往还,一人步从。或有谏之者,恪曰:“人情怀惧,且当自安以靖之。吾复不安,则众何瞻仰哉!”于是人心稍定。恪虚襟待物,咨询善道,量才处任,使人不逾位。朝廷谨肃,进止有常度,虽执权政,每事必咨之于评。罢朝归第,则尽心色养,手不释卷。其百僚有过,未尝显之,自是庶僚化德,稀有犯者。
恪之图洛阳也,秦中大震,苻坚亲将以备潼关,军回乃定。恪为将不尚威严,专以恩信御物,务于大略,不以小令劳众。军士有犯法,密纵舍之,捕斩贼首以令军。营内不整似可犯,而防御甚严,终无丧败。
临终,亲临问以后事,恪曰:“臣闻报恩莫大荐士,板筑犹可,而况国之懿籓!吴王文武兼才,管、萧之亚,陛下若任之以政,国其少安。不然,臣恐二寇必有窥窬之计。”言终而死。
阳骛,字士秋,右北平无终人也。父耽,仕廆,官至东夷校尉。骛少清素好学,器识沈远。起家为平州别驾,屡献安时强国之术,事多纳用,廆甚奇之。皝即王位,迁左长史。东西征伐,参谋帏幄。皝临终谓俊曰:“阳士秋忠干贞固,可托付大事,汝善待之。”俊之将图中原也,骛制胜之功亚于慕容恪。既嗣伪位,申以师傅之礼,亲遇日隆。及为太尉,慨然而叹曰:“昔常林、徐邈先代名臣,犹以鼎足任重而终辞三事。以吾虚薄,何德以堪之!固求罢职,言甚垦至,优答不许。骛清贞谦谨,老而弥笃,既以宿望旧齿,自慕容恪已下莫不毕拜。性俭约,常乘弊车瘠马,及死,无敛财。
皇甫真,字楚季,安定朝那人也。弱冠,以高才,廆拜为辽东国侍郎。皝嗣位,迁平州别驾。时内难连年,百姓劳瘁,真议欲宽减岁赋,休息力役。不合旨,免官。后以破麻秋之功,拜奉车都督,守辽东、营丘二郡太守,皆有善政。及俊僭位,入为典书令。后从慕容评攻拔鄴都,珍货充溢,真一无所取,唯存恤人物,收图籍而已。俊临终,与慕容恪等俱受顾托。
慕舆根将谋为乱,真阴察知之,乃言于恪,请除之。恪未忍显其事。俄而根谋发伏诛,恪谢真曰:“不从君言,几成祸败。”吕护之叛,恪谋于朝曰:“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今护宜以恩诏降乎,不宜以兵戈取也?”真曰:“护九年之间三背王命,揆其奸心,凶勃未已。明公方饮马江、湘,勒铭剑阁,况护蕞尔近几而不枭戮,宜以兵算取之,不可复以文檄喻也。”恪从之。以真为冠军将军、别部都督。师还,拜镇西将军、并州刺史,领护匈奴中郎将。征还,拜侍中、光禄大夫,累迁太尉、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