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 第 138 页/共 175 页

群有冲识精裁,为时贤相。清议以俭素之节,其终不及厥初。群年未冠举进士,陆贽知举,访于梁肃,议其登第有才行者,肃曰:“崔群虽少年,他日必至公辅。”果如其言。   群弟于,登进士,官至郎署,有令名。   子充,亦以文学进,历三署,终东都留守。   路随,字南式,其先阳平人。高祖节,高宗朝为越王府东阁祭酒。曾祖惟恕,官至睦州刺史。祖俊之,仕终太子通事舍人。   父泌,字安期,少好学,通《五经》,尤嗜《诗》、《易》、《左氏春秋》,能讽其章句,皆究深旨。博涉史传,工五言诗。性端亮寡言,以孝悌闻于宗族。建中末,以长安尉从调,举李益、韦绶等书判同居高第,泌授城门郎。属德宗违难奉天,泌时在京师,弃妻子潜诣行在所。又从幸梁州,排溃军而出,再为流矢所中,裂裳濡血。以策说浑瑊,瑊深重之,辟为从事。瑊讨怀光,累奏为副元帅判官、检校户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河中平,随瑊与吐蕃会盟于平凉,因劫盟陷蕃。在绝域累年,栖心于释氏之教,为赞普所重,待以宾礼,卒于戎鹿。   贞元十九年,吐蕃遗边将书求和。随哀泣上疏,愿允其请。表三上,德宗命中使谕旨。朝廷惩其宿诈,俟更要于后信,讫数岁不报。元和中,蕃使复款塞,随复五献封章,请修和好。又上书于宰执哀诉。裴垍、李籓皆协力敷奏,宪宗可之。命祠部郎中徐复报聘,乃特于诏中疏平凉陷蕃者名氏,令归中国。吐蕃因复等还,遣使来朝。遂以泌及郑叔矩之丧与铭及遗录至,朝野伤叹。宪宗悯之,赠绛州刺史,赐绢二百匹。至葬日,委所在官给丧事。泌累赠太子少保。   泌陷蕃之岁,随方在孩提;后稍长成,知父在蕃,乃日夜啼号,坐必西向,馔不食肉,母氏言其形貌肖先君,遂终身不照镜。后以通经调授润州参军,为李锜所困。使知市事,随翛然坐市中,一不介意。韦夏卿为东都留守,闻而辟之,由是声名日振。元和五年,边吏以讣至。随居丧,益以孝闻。服阕,擢拜左补阙。   会李绛讽上纳谏,宪宗皇帝曰:“谏官路随、韦处厚章疏相继,朕常深用其言。”自是识者敬伏焉。俄迁起居郎,转司勋员外郎。自补阙至司勋员外,皆充史馆修撰。穆宗即位,迁司勋郎中,赐绯鱼袋。与韦处厚同入翰林为侍讲学士。采三代皇王兴衰,著《六经法言》二十卷奏之。拜谏议大夫,依前侍讲学士。将修《宪宗实录》,复命兼充史职。敬宗登极,拜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仍赐紫。有以金帛谢除制者,必叱而却之曰:“吾以公事接私财耶?”终无所纳。文宗即位,韦处厚入相,随代为承旨,转兵部侍郎、知制诰。太和二年,处厚薨,随代为相,拜中书侍郎,加监修国史。初,韩愈撰《顺宗实录》,说禁中事颇切直内官恶之,往往于上前言其不实,累朝有诏改修。及随进《宪宗实录》后,文宗复令改正永贞时事,随奏曰:   臣昨面奉圣旨,以《顺宗实录》颇非详实,委臣等重加刊正,毕日闻奏。臣自奉宣命,取史本欲加笔削。近见卫尉卿周居巢、谏议大夫王彦威、给事中李固言、史官苏景胤等各上章疏,具陈刊改非甚便宜。又闻班行如此议论颇众。臣伏以史册之作,劝诫所存,事有当书,理宜归实。匹夫美恶尚不可诬,人君得失无容虚载。圣旨以前件《实录》记贞元末数事,稍非摭实,盖出传闻,审知差舛,便令刊正。顷因坐日,屡形圣言,通计前后,至于数四。臣及宗闵、僧孺亦以永贞已来,岁月至近,禁中行事,在外固难详知。陛下所言,皆是接于耳目。既闻乖谬,因述古今,引前史直不疑盗嫂之言,及第五伦挝公之说,皆多此比类,难尽信书。所冀睿鉴详于听言,深宫慎于行事。持此比类,上开聪明,特蒙降察,稍恕前谬。由是近垂宣命,令有改修。   臣等伏以贞观已来,累朝实录有经重撰,不敢固辞。但欲粗删深误,亦固尽存诸说。宗闵、僧孺相与商量,缘此书成于韩愈,今史官李汉、蒋系皆愈之子婿,若遣参撰,或致私嫌。以臣既职监修,盍令详正,及经奏请,事遂施行。今者庶僚竞言,不知本起,表章交奏,似有他疑。臣虽至昧,容非自请。既迫群议,辄冒上闻。纵臣果获修成,必惧终为时累。且韩愈所书,亦非己出,元和之后,已是相循。纵其密亲,岂害公理?使归本职,实谓正名。其《实录》伏望条示旧记最错误者,宣付史官,委之修定。则冀圣祖垂休,永无惭于传信。下臣非据,获减戾于侵官。彰清朝立政之方,表公器不私之义。流言自弭,时论攸宜。   诏曰:“其《实录》中所书德宗、顺宗朝禁中事,寻访根柢,盖起谬传,谅非信史。宜令史官详正刊去,其他不要更修。余依所奏。”   四年,转门下侍郎,加崇文馆大学士。七年,兼太子太师,备礼册拜。表上史官所修宪宗穆宗《实录》。八年,辞疾,不得谢。会李德裕连贬至袁州长史,随不署奏状,始为郑注所忌。九年四月,拜检校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浙江西道观察等使。   太和九年七月,遘疾于路,薨于扬子江之中流,年六十。册赠太保,谥曰贞。   随有学行大度,为谏官能直言,在内廷匡益。自宝历初为承旨学士,即参大政矣。后十五年在相位。宗闵、德裕朋党交兴,攘臂于其间;李训、郑注始终奸诈,接武于其后。而随藏器韬光,隆污一致,可谓得君子中庸而常居之也。   史臣曰:卫次公、郑絪、韦处厚、崔群、路随等,皆以文学饰身,致位崇极。兼之忠谠,垂名简书,兹实有足多也。絪有其位,有其时,怀独善之谋,晦众济之道,左迁非不幸也。次公因献捷之书,辍已成之诏,命也夫。处厚危言切议,振士友之急,称同列之善,君子哉!   赞曰:卫、郑、韦、路,兼之博陵。文学政事,为时所称。   列传卷第一百一十   ○韩愈 张籍 孟郊 唐衢 李翱 宇文籍 刘禹锡 柳宗元 韩辞   韩愈,字退之,昌黎人。父仲卿,无名位。愈生三岁而孤,养于从父兄。愈自以孤子,幼刻苦学儒,不俟奖励。大历、贞元之间,文字多尚古学,效杨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儒林推重。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欲自振于一代。洎举进士,投文于公卿间,故相郑余庆颇为之延誉,由是知名于时。寻登进士第。   宰相董晋出镇大梁,辟为巡官。府除,徐州张建封又请为其宾佐。愈发言真率,无所畏避,操行坚正,拙于世务。调授四门博士,转监察御史。德宗晚年,政出多门,宰相不专机务。宫市之弊,谏官论之不听。愈尝上章数千言极论之,不听,怒贬为连州山阳令,量移江陵府掾曹。   元和初,召为国子博士,迁都官员外郎。时华州刺史阎济美以公事停华阴令柳涧县务,俾摄掾曹。居数月,济美罢郡,出居公馆,涧遂讽百姓遮道索前年军顿役直。后刺史赵昌按得涧罪以闻,贬房州司马。愈因使过华,知其事,以为刺史相党,上疏理涧,留中不下。诏监察御史李宗奭按验,得涧赃状,再贬涧封溪尉。以愈妄论,复为国子博士。愈自以才高,累被摈黜,作《进学解》以自喻曰: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召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华张。拔去凶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烧膏油以继晷,常矻矻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牴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迨《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为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兒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MM栌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硃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唯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苟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不由其统;言虽多,不要其中;文虽奇,不济于用;行虽修,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涂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此非其幸哉!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执政览其文而怜之,以其有史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逾岁,转考功郎中、知制诰,拜中书舍人。   俄有不悦愈者,摭其旧事,言愈前左降为江陵掾曹,荆南节度使裴均馆之颇厚,均子锷凡鄙,近者锷还省父,愈为序饯锷,仍呼其字。此论喧于朝列,坐是改太子右庶子。   元和十二年八月,宰臣裴度为淮西宣慰处置使,兼彰义军节度使,请愈为行军司马,仍赐金紫。淮、蔡平,十二月随度还朝,以功授刑部侍郎,仍诏愈撰《平淮西碑》,其辞多叙裴度事。时先入蔡州擒吴元济,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愬妻出入禁中,因诉碑辞不实,诏令磨愈文。宪宗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   凤翔法门寺有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文佛指骨一节,其书本传法,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泰。十四年正月,上令中使杜英奇押宫人三十人,持香花赴临皋驿迎佛骨。自光顺门入大内,留禁中三日,乃送诸寺。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唯恐在后。百姓有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而求供养者。愈素不喜佛,上疏谏曰: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书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事佛而致此也。   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识见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尝恨焉!伏惟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以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别立寺观。臣当时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于佛岂合惜身命。所以灼顶燔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行,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于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疏奏,宪宗怒甚。间一日,出疏以示宰臣,将加极法。裴度、崔群奏曰:“韩愈上忤尊听,诚宜得罪,然而非内怀忠恳,不避黜责,岂能至此?伏乞稍赐宽容,以来谏者。”上曰:“愈言我奉佛太过,我犹为容之。至谓东汉奉佛之后,帝王咸致夭促,何言之乖刺也?愈为人臣,敢尔狂妄,固不可赦!”于是人情惊惋,乃至国戚诸贵,亦以罪愈太重,因事言之,乃贬为潮州刺史。   愈至潮阳,上表曰:   臣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授潮州刺史,即日驰驿就路。经涉岭海,水陆万里。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去广府虽云二千里,然来往动皆逾月。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魍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唯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迹;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多让。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之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纲。孽臣奸隶,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躬亲听断,干戈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使永永万年,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瞻望宸极,魂神飞去。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宪宗谓宰臣曰:“昨得韩愈到潮州表,因思其所谏佛骨事,大是爱我,我岂不知!然愈为人臣,不当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我以是恶其容易。”上欲复用愈,故先语及,观宰臣之奏对。而皇甫镈恶愈狷直,恐其复用,率先对曰:“愈终大狂疏,且可量移一郡。”乃授袁州刺史。   初,愈至潮阳,既视事,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水有鳄鱼,卵而化,长数丈,食民畜产将尽,以是民贫。”居数日,愈往视之,令判官秦济砲一豚一羊,投之湫水,祝之曰:   前代德薄之君,弃楚、越之地,则鳄鱼涵泳于此可也。今天子神圣,四海之外,抚而有之。况扬州之境,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共天地宗庙之祀,鳄鱼岂可与刺史杂处此土哉?刺史受天子命,令守此土,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食民畜熊鹿麞豕,以肥其身,以繁其卵,与刺史争为长。刺史虽驽弱,安肯为鳄鱼低首而下哉!今潮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鳄鱼朝发而夕至。今与鳄鱼约,三日乃至七日,如顽而不徙,须为物害,则刺史选材伎壮夫,操劲弓毒矢,与鳄鱼从事矣!   祝之夕,有暴风雷起于湫中。数日,湫水尽涸,徙于旧湫西六十里。自是潮人无鳄患。   袁州之俗,男女隶于人者,逾约则没入出钱之家。愈至,设法赎其所没男女,归其父母。仍削其俗法,不许隶人。   十五年,征为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会镇州杀田弘正,立王廷凑,令愈往镇州宣谕。愈既至,集军民,谕以逆顺。辞情切至,廷凑畏重之。改吏部侍郎。转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以不台参,为御史中丞李绅所劾。愈不伏,言准敕仍不台参。绅、愈性皆褊僻,移刺往来,纷然不止,乃出绅为浙西观察使,愈亦罢尹为兵部侍郎。及绅面辞赴镇,泣涕陈叙。穆宗怜之,乃追制以绅为兵部侍郎,愈复为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十二月卒,时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愈性弘通,与人交,荣悴不易。少时与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善。二人名位未振,愈不避寒暑,称荐于公卿间,而籍终成科第,荣于禄仕。后虽通贵,每退公之隙,则相与谈宴,论文赋诗,如平昔焉。而观诸权门豪士,如仆隶焉,瞪然不顾。而颇能诱厉后进,馆之者十六七,虽晨炊不给,怡然不介意。大抵以兴起名教,弘奖仁义为事。凡嫁内外及友朋孤女仅十人。   常以为自魏、晋已还,为文者多拘偶对,而经诰之指归,迁、雄之气格,不复振起矣。故愈所为,文,务反近体;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语。后学之士,取为师法。当时作者甚众,无以过之,故世称“韩文”焉。然时有恃才肆意,亦有盩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李贺父名晋,不应进士,而愈为贺作《讳辨》,令举进士;又为《毛颖传》,讥戏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纰缪者。时谓愈有史笔,及撰《顺宗实录》,繁简不当,叙事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非。穆宗、文宗尝诏史臣添改,时愈婿李汉、蒋系在显位,诸公难之。而韦处厚竟别撰《顺宗实录》三卷。有文集四十卷,李汉为之序。   子昶,亦登进士第。   张籍者,贞元中登进士第。性诡激,能为古体诗,有警策之句传于时。调补太常寺太祝,转国子助教、秘书郎。以诗名当代,公卿裴度、令狐楚,才名如白居易、元稹,皆与之游,而韩愈尤重之。累授国子博士、水部员外郎,转水部郎中,卒。世谓之张水部云。   孟郊者,少隐于嵩山,称处士。李翱分司洛中,与之游。荐于留守郑余庆,辟为宾佐。性孤僻寡合,韩愈一见以为忘形之契,常称其字曰东野,与之唱和于文酒之间。郑余庆镇兴元,又奏为从事,辟书下而卒。余庆给钱数万葬送,赡给其妻子者累年。   唐衢者,应进士,久而不第。能为歌诗,意多感发。见人文章有所伤叹者,读讫必哭,涕泗不能已。每与人言论,既相别,发声一号,音辞哀切,闻之者莫不凄然泣下。尝客游太原,属戎帅军宴,衢得预会。酒酣言事,抗音而哭,一席不乐,为之罢会,故世称唐衢善哭。左拾遗白居易遗之诗曰:“贾谊哭时事,阮籍哭路歧。唐生今亦哭,异代同其悲。唐生者何人?五十寒且饥。不悲口无食,不悲身无衣。所悲忠与义,悲甚则哭之。太尉击贼日,尚书叱盗时。大夫死凶寇,谏议谪蛮夷。每见如此事,声发涕辄随。我亦君之徒,郁郁何所为?不能发声哭,转作乐府辞。”其为名流称重若此。竟不登一命而卒。   李翱,字习之,凉武昭王之后。父楚金,贝州司法参军。翱幼勤于儒学,博雅好古,为文尚气质。贞元十四年登进士第,授校书郎。三迁至京兆府司录参军。元和初,转国子博士、史馆修撰。   十四年,太常丞王泾上疏请去太庙朔望上食,诏百官议。议者以《开元礼》,太庙每岁礿、祠、蒸、尝、腊,凡五享。天宝末,玄宗令尚食每月朔望具常馔,令宫闱令上食于太庙,后遂为常。由是朔望不视朝,比之大祠。翱奏议曰:   《国语》曰:王者日祭。《礼记》曰:王立七庙,皆月祭之。《周礼》时祭,礿祠蒸尝。汉氏皆杂而用之。盖遭秦火,《诗》、《书》、《礼经》烬灭;编残简缺,汉乃求之。先儒穿凿,各伸己见,皆托古圣贤之名,以信其语,故所记各不同也。古者庙有寝而不墓祭;秦、汉始建寝庙于园陵,而上食焉。国家因之而不改。《贞观》、《开元礼》并无宗庙日祭、月祭之礼,盖以日祭、月祭,既已行于陵寝矣。故太庙之中,每岁五飨六告而已。不然者,房玄龄、魏徵辈皆一代名臣,穷极经史,岂不见《国语》、《礼记》有日祭、月祭之词乎?斯足以明矣。   伏以太庙之飨,笾豆牲牢,三代之通礼,是贵诚之义也。园陵之奠,改用常馔;秦、汉之权制,乃食味之道也。今朔望上食于太庙,岂非用常亵味而贵多品乎?且非《礼》所谓“至敬不飨味而贵气臭”之义也。《传》称: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祭,荐芰,其子违命去芰而用羊,馈笾豆脯醢,君子是之。言事祖考之义,当以礼为重,不以其生存所嗜为献,盖明非食味也。然则荐常馔于太庙,无乃与芰为比乎?且非三代圣王之所行也。况祭器不陈俎豆,祭官不命三公,执事者唯宫闱令与宗正卿而已。谓之上食也,安得以为祭乎?且时享于太庙,有司摄事,祝文曰:“孝曾孙皇帝臣某,谨遣太尉臣名,敢昭告于高祖神尧皇帝、祖妣太穆皇后窦氏。时惟孟春,永怀罔极。谨以一元大武、柔毛刚鬣、明粢芗萁、嘉蔬嘉荐醴齐,敬脩时享,以申追慕。”此祝辞也。前享七日质明,太尉誓百官于尚书省曰:“某月某日时享于太庙,各扬其职。不供其事,国有常刑。”凡陪享之官,散斋四日,致斋三日,然后可以为祭也。宗庙之礼,非敢擅议,虽有知者,其谁敢言?故六十余年行之不废。今圣朝以弓矢既橐,礼乐为大,故下百僚,可得详议。臣等以为《贞观》、《开元礼》并无太庙上食之文,以礼断情,罢之可也。至若陵寝上食,采《国语》、《礼记》日祭、月祭之词,因秦、汉之制,修而存之,以广孝道可也。如此,则经义可据,故事不遗。大礼既明,永息异论,可以继二帝三王,而为万代法。与其渎礼越古,贵因循而惮改作,犹天地之相远也。   知礼者是之,事竟不行。   翱性刚急,论议无所避。执政虽重其学,而恶其激讦,故久次不迁。翱以史官记事不实,奏状曰:“臣谬得秉笔史馆,以记注为职。夫劝善惩恶,正言直笔,纪圣朝功德,述忠贤事业,载奸臣丑行,以传无穷者,史官之任也。凡人事迹,非大善大恶,则众人无由得知,旧例皆访于人,又取行状谥议,以为依据。今之作行状者,多是其门生故吏,莫不虚加仁义礼智,妄言忠肃惠和。此不唯其处心不实,苟欲虚美于受恩之地耳。盖为文者,又非游、夏、迁、雄之列,务于华而忘其实,溺于文而弃其理。故为文则失《六经》之古风,纪事则非史迁之实录。臣今请作行状者,但指事实,直载事功。假如作《魏徵传》,但记其谏诤之辞,足以为正直;段秀实但记其倒用司农印以追逆兵,以象笏击硃泚,足以为忠烈。若考功视行状,不依此者不得受。依此,则考功下太常,牒史馆,然后定谥。伏乞以臣此奏下考功。”从之。寻权知职方员外郎。十五年六月,授考功员外郎,并兼史职。   翱与李景俭友善。初,景俭拜谏议大夫,举翱自代。至是,景俭贬黜,七月,出翱为朗州刺史。俄而景俭复为谏议大夫,翱亦入为礼部郎中。翱自负辞艺,以为合知制诰,以久未如志,郁郁不乐。因入中书谒宰相,面数李逢吉之过失。逢吉不之校。翱心不自安,乃请告。满百日,有司准例停官,逢吉奏授庐州刺史。太和初,入朝为谏议大夫,寻以本官知制诰。三年二月,拜中书舍人。   初,谏议大夫柏耆将使沧州军前宣谕,翱尝赞成此行。柏耆寻以擅入沧州得罪,翱坐谬举,左授少府少监。俄出为郑州刺史。五年,出为桂州刺史、御史中丞,充桂管都防御使。七年,改授潭州刺史、湖南观察使。八年,征为刑部侍郎。九年,转户部侍郎。七月,检校户部尚书、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使。会昌中,卒于镇,谥曰文。   宇文籍,字夏龟。父滔,官卑。少好学,尤通《春秋》。窦群自处士征为右拾遗,表籍自代,由是知名。登进士第。宰相武元衡出镇西蜀,奏为从事。以咸阳尉直史馆,与韩愈同修《顺宗实录》,迁监察御史。王承宗叛,诏捕其弟驸马都尉承系,其宾客中有为误识者。又苏表以破淮西策干宰相武元衡,元衡不用。以籍旧从事,令召表讯之,籍因与表狎。元衡怒,坐贬江陵府户曹参军。至任,节度使孙简知重之,欲令兼幕府职事。籍辞曰:“籍以君命谴黜,亦当以君命升。假荣偷奖,非所愿也。”后考满,连辟籓府,入为侍御史,转著作郎,迁驾部员外郎、史馆修撰。与韦处厚、韦表微、路随、沈传师同修《宪宗实录》。俄以本官知制诰,转库部郎中。太和中,迁谏议大夫,专掌史笔,罢知制诰。   籍性简淡寡合,耽玩经史,精于著述,而风望峻整,为时辈推重。太和二年正月卒,时年五十九,赠工部侍郎。子监,大中初登进士第。   刘禹锡,字梦得,彭城人。祖云。父溆,仕历州县令佐,世以儒学称。禹锡贞元九年擢进士第,又登宏辞科。禹锡精于古文,善五言诗,今体文章复多才丽。从事淮南节度使杜佑幕,典记室,尤加礼异。从佑入朝,为监察御史。与吏部郎中韦执谊相善。   贞元末,王叔文于东宫用事,后辈务进,多附丽之。禹锡尤为叔文知奖,以宰相器待之。顺宗即位,久疾不任政事,禁中文诰,皆出于叔文。引禹锡及柳宗元入禁中,与之图议,言无不从。转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兼崇陵使判官。颇怙威权,中伤端士。宗元素不悦武元衡,时武元衡为御史中丞,乃左授右庶子。侍御史窦群奏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群即日罢官。韩皋凭藉贵门,不附叔文党,出为湖南观察使。既任喜怒凌人,京师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时号“二王、刘、柳。”   叔文败,坐贬连州刺史。在道,贬朗州司马。地居西南夷,士风僻陋,举目殊俗,无可与言者。禹锡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吟咏,陶冶情性。蛮俗好巫,每淫祠鼓舞,必歌俚辞。禹锡或从事于其间,乃依骚人之作,为新辞以教巫祝。故武陵溪洞间夷歌,率多禹锡之辞也。   初,禹锡、宗元等八人犯众怒,宪宗亦怒,故再贬。制有“逢恩不原”之令。然执政惜其才,欲洗涤痕累,渐序用之。会程异复掌转运,有诏以韩皋及禹锡等为远郡刺史。属武元衡在中书,谏官十余人论列,言不可复用而止。   禹锡积岁在湘、澧间,郁悒不怡,因读《张九龄文集》,乃叙其意曰:“世称曲江为相,建言放臣不宜于善地,多徙五溪不毛之乡。今读其文章,自内职牧始,安有瘴疠之叹,自退相守荆州,有拘囚之思。托讽禽鸟,寄辞草树,郁然与骚人同风。嗟夫,身出于遐陬,一失意而不能堪,矧华人士族,而必致丑地,然后快意哉!议者以曲江为良臣,识胡雏有反相,羞与凡器同列,密启廷诤,虽古哲人不及。而燕翼无似,终为馁魂。岂忮心失恕,阴谪最大,虽二美莫赎耶?不然,何袁公一言明楚狱而钟祉四叶。以是相较,神可诬乎?”   元和十年,自武陵召还,宰相复欲置之郎署。时禹锡作《游玄都观咏看花君子诗》,语涉讥刺,执政不悦,复出为播州刺史。诏下,御史中丞裴度奏曰:“刘禹锡有母,年八十余。今播州西南极远,猿狖所居,人迹罕至。禹锡诚合得罪,然其老母必去不得,则与此子为死别,臣恐伤陛下孝理之风。伏请屈法,稍移近处。”宪宗曰:“夫为人子,每事尤须谨慎,常恐贻亲之忧。今禹锡所坐,更合重于他人,卿岂可以此论之?”度无以对。良久,帝改容而言曰:“朕所言,是责人子之事,然终不欲伤其所亲之心。”乃改授连州刺史。去京师又十余年。连刺数郡。   太和二年,自和州刺史征还,拜主客郎中。禹锡衔前事未已,复作《游玄都观诗序》曰:“予贞元二十一年为尚书屯田员外郎,时此观中未有花木。是岁出牧连州,寻贬朗州司马。居十年,召还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红桃满观,如烁晨霞,遂有诗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于今十有四年,得为主客郎中。重游兹观,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其前篇有“玄都观里桃千树,总是刘郎去后栽”之句,后篇有“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又到来”之句,人嘉其才而薄其行。禹锡甚怒武元衡、李逢吉,而裴度稍知之。太和中,度在中书,欲令知制诰。执政又闻《诗序》,滋不悦。累转礼部郎中、集贤院学士。度罢知政事,禹锡求分司东都。终以恃才褊心,不得久处朝列。六月,授苏州刺史,就赐金紫。秩满入朝,授汝州刺史,迁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禹锡晚年与少傅白居易友善,诗笔文章,时无在其右者。常与禹锡唱和往来,因集其诗而序之曰:“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夫合应者声同,交争者力敌。一往一复,欲罢不能。由是每制一篇,先于视草,视竟则兴作,兴作则文成。一二年来,日寻笔砚,同和赠答,不觉滋多。太和三年春以前,纸墨所存者,凡一百三十八首。其余乘兴仗醉,率然口号者,不在此数。因命小侄龟兒编勒成两轴。仍写二本,一付龟兒,一授梦得小男仑郎,各令收藏,附两家文集。予顷与元微之唱和颇多,或在人口。尝戏微之云:‘仆与足下二十年来为文友诗敌,幸也!亦不幸也。吟咏情性,播扬名声,其适遗形,其乐忘老,幸也!然江南士女语才子者,多云元、白,以子之故,使仆不得独步于吴、越间,此亦不幸也!今垂老复遇梦得,非重不幸耶?’梦得梦得,文之神妙,莫先于诗。若妙与神,则吾岂敢?如梦得‘雪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句之类,真谓神妙矣!在在处处,应有灵物护持,岂止两家子弟秘藏而已!”其为名流许与如此。梦得尝为《西塞怀古》、《金陵五题》等诗,江南文士称为佳作,虽名位不达,公卿大僚多与之交。   开成初,复为太子宾客分司,俄授同州刺史。秩满,检校礼部尚书、太子宾客分司。会昌二年七月卒,时年七十一,赠户部尚书。   子承雍,登进士第,亦有才藻。   柳宗元,字子厚,河东人。后魏侍中济阴公之系孙。曾伯祖奭,高祖朝宰相。父镇,太常博士,终侍御史。宗元少聪警绝众,尤精《西汉诗骚》。下笔构思,与古为侔。精裁密致,璨若珠贝。当时流辈咸推之。登进士第,应举宏辞,授校书郎、蓝田尉。贞元十九年,为监察御史。   顺宗即位,王叔文、韦执谊用事,尤奇待宗元。与监察吕温密引禁中,与之图事。转尚书礼部员外郎。叔文欲大用之,会居位不久,叔文败,与同辈七人俱贬。宗元为邵州刺史。在道,再贬永州司马。既罹窜逐,涉履蛮瘴,崎岖堙厄,蕴骚人之郁悼。写情叙事,动必以文。为骚文十数篇,览之者为之凄恻。   元和十年,例移为柳州刺史。昌朗州司马刘禹锡得播州刺史,制书下,宗元谓所亲曰:“禹锡有母年高,今为郡蛮方,西南绝域,往复万里,如何与母偕行?如母子异方,便为永诀。吾于禹锡为执友,胡忍见其若是?”即草章奏,请以柳州授禹锡,自往播州。会裴度亦奏其事,禹锡终易连州。   柳州土俗,以男女质钱,过期则没入钱主,宗元革其乡法。其已没者,仍出私钱赎之,归其父母。江岭间为进士者,不远数千里皆随宗元师法;凡经其门,必为名士。著述之盛,名动于时,时号柳州云。有文集四十卷。   元和十四年十月五日卒,时年四十七。子周六、周七,才三四岁。观察使裴行立为营护其丧及妻子还于京师,时人义之。   韦辞,字践之。祖召卿,洛阳丞。父翃,官至侍御史。辞少以两经擢第,判入等,为秘书省校书郎。贞元末,东都留守韦夏卿辟为从事。后累佐使府,皆以参画称职。元和九年,自蓝田令入拜侍御史,以事累出为朗州刺史,再贬江州司马。   长庆初,韦处厚、路随以公望居显要,素知辞有文学理行,亟称荐之。擢为户部员外,转刑部郎中,充京西北和籴使。寻为户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充盐铁副使,转吏部郎中。文宗即位,韦处厚执政,且以澄汰浮华、登用艺实为事,乃以辞与李翱同拜中书舍人。   辞素无清藻,文笔不过中才,然处事端实,游官无党。与李翱特相善,俱擅文学高名。疏达自用,不事检操。处厚以激时用,颇不厌公论;辞亦倦于润色,苦求外任。乃出为潭州刺史、御史中丞、湖南观察使。在镇二年,吏民称治。大和四年卒,时年五十八,赠右散骑常侍。   史臣曰:贞元、太和之间,以文学耸动搢绅之伍者,宗元、禹锡而已。其巧丽渊博,属辞比事,诚一代之宏才。如俾之咏歌帝载,黼藻王言,足以平揖古贤,气吞时辈。而蹈道不谨,昵比小人,自致流离,前隳素业。故君子群而不党,戒惧慎独,正为此也。韩、李二文公,于陵迟之末,遑遑仁义;有志于持世范,欲以人文化成,而道未果也。至若抑杨、墨,排释、老,虽于道未弘,亦端士之用心也。   赞曰:天地经纶,无出斯文。愈、翱挥翰,语切典坟。牺鸡断尾,害马败群。僻涂自噬,刘、柳诸君。   列传第一百一十一   ○李光进 弟光颜   乌重胤 王沛 子逢   李珙 李祐 董重质 杨元卿 子延宗   刘悟 子从谏 孙稹   刘沔 石雄   李光进,本河曲部落稽阿跌之族也。父良臣,袭鸡田州刺史,隶朔方军。光进姊适舍利葛旃,杀仆固瑒而事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光进兄弟少依葛旃,因家于太原。   光进勇毅果敢,其武艺兵略次于葛旃。肃宗自灵武观兵,光进从郭子仪破贼,收两京,累有战功。至德中,授代州刺史,封范阳郡公,食邑二百户。上元初,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以军讨大同、横野、清夷,范阳及河北残寇,用光进为都知兵马使。寻迁渭北节度使。永泰初,进封武威郡王。大历四年,检校户部尚书,知省事。未几,又转检校刑部尚书、兼太子太保。是岁冬十月,葬母于京城之南原,将相致祭者凡四十四幄,穷极奢靡,城内士庶,观者如堵。   元和四年,王承宗反。范希朝引师救易定,表光进为步都虞候,战于木刀沟,光进有功。六年,拜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充单于大都护、振武节度使。诏以光进夙有诚节,克著茂勋,赐姓李氏。其弟光颜除洺州刺史,充本州团练使。兄弟恩泽同时,人皆叹异。八年,迁灵武节度使。光进尝从马燧救临洺,战洹水,收河中,皆有功。前后军中之职,无所不历;中丞、大夫悉曾兼带。先是救易定之师,光进、光颜皆在其行,故军中呼光进为大大夫,光颜为小大夫。十年七月卒。   光进兄弟少以孝睦推于军中。及居母丧,三年不归寝室。光颜先娶妻,其母委以家事。母卒,光进始娶。光颜使其妻奉管籥、家籍、财物,归于其姒。光进命反之,且谓光颜曰:“新妇逮事母,尝命以主家,不可改也。”因相持泣良久,乃如初。卒时年六十五,赠尚书左仆射。   光颜与兄光进以葛旃善骑射,兄弟自幼皆师之,葛旃独许光颜之勇健,己不能逮。及长,从河东军为裨将,讨李怀光、杨惠琳,皆有功。后随高崇文平蜀,搴旗斩将,出入如神,由是稍稍知名。自宪宗元和已来,历授代、洺二州刺史、兼御史大夫。   九年,将讨淮、蔡,九月,迁陈州刺史,充忠武军都知兵马使。逾月,迁忠武军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会朝廷征天下兵,环申、蔡而讨吴元济,诏光颜以本军独当一面。光颜于是引兵临溵水,抗洄曲。明年五月,破元济之师于时曲。初,贼众晨压光颜之垒而阵,光颜不得出,乃自毁其栅之左右,出骑以突之。光颜将数骑冒坚而冲之,出入者数四。贼众尽识,矢集于身如蝟。其子揽光颜马鞅,止其深入。光颜举刃叱之,乃退。于是人争奋跃。贼乃大溃,死者数千人。捷声至京师,人人相贺。时伐蔡之师,大小凡十余镇,自裴度使还,唯奏光颜勇而知义,终不辱命。至是,果立功焉。是岁十一月,光颜又与怀汝节度乌重胤同破元济之众于小溵河,平其栅。   初,都统韩弘令诸军齐攻贼城,贼又径攻乌重胤之垒。重胤御之,中数枪,驰请救于光颜。光颜以小溵桥贼之堡也,乘其无备,使田颖、宋朝隐袭而取之。乃平其城堑,由是克救重胤。韩弘以光颜违令,取颖及朝隐将戮之。颖及朝隐勇而材,军中皆惋惜之。光颜畏弘不敢留。会中使景忠信至,知其情,乃矫诏令所在械系之。走马入见,具以本末闻。宪宗赦忠信矫诏罪,令即往释颖及朝隐。弘及光颜迭以表论。宪宗谓弘使曰:“颖等违都统令,固当处死。但光颜以其袭贼有功,亦可宥之。军有三令五申,宜舍此以收来效。”及以诏谕弘,弘不悦。十一年,光颜连败元济之众,拔贼凌云栅,宪宗大悦,赐其告捷者奴婢银锦。进位检校尚书左仆射。   十二年四月,光颜败元济之众三万于郾城。其将张伯良奔于蔡州,杀其贼什二三,获马千匹,器甲三万联,皆画雷公符。仍书云:“速破城北军。”寻而郾城守将邓怀金请以城降。光颜许之,而收郾城。   初,邓怀金以官军围青陵城,绝其归路,怀金惧,谋于郾城令董昌龄。昌龄母素诫其子令降,昌龄因此劝怀金归款于光颜,且曰:“城中之人,父母妻子皆质于蔡州,如不屈而降,则家尽屠矣。请来攻城,我则举烽求救。救兵将至,官军逆击之必败,此时当以城降。”光颜从之,贼果败走。于是昌龄执印,帅吏列于门外,怀金与诸将素服倒戈列于门内;光颜受降,乃入罗城,其城自坏五十余步。   时韩弘为汴帅,骄矜倔强。常倚贼势索朝廷姑息,恶光颜力战,阴图挠屈,计无所施。遂举大梁城求得一美妇人,教以歌舞弦管六博之艺,饰之以珠翠金玉衣服之具,计费数百万,命使者送遗光颜,冀一见悦惑而怠于军政也。使者即赍书先造光颜垒曰:“本使令公德公私爱,忧公暴露,欲进一妓,以慰公征役之思,谨以候命。”光颜曰:“今日已暮,明旦纳焉。”诘朝,光颜乃大宴军士;三军咸集,命使者进妓。妓至,则容止端丽,殆非人间所有,一座皆惊。光颜乃于座上谓来使曰:“令公怜光颜离家室久,舍美妓见赠,诚有以荷德也。然光颜受国家恩深,誓不与逆贼同生日月下。今战卒数万,皆背妻子,蹈白刃,光颜奈何以女色为乐?”言讫,涕泣呜咽。堂下兵士数万,皆感激流涕。乃厚以缣帛酬其来使,俾领其妓自席上而回,谓使者曰:“为光颜多谢令公。光颜事君许国之心,死无贰矣!”自此兵众之心,弥加激励。   及裴度至行营,率宾从于方城沱口观板筑、五沟。贼遽至,注弩挺刃,势将及度。光颜决战于前以却之。时光颜预虑其来,先使田布以二百骑伏于沟中,出贼不意交击之,度方获免。布又先扼其沟中归路,贼多弃骑越沟,相牵坠压而死者千余人。是日微光颜之救,度几陷矣。是月,贼知光颜勇冠诸将,乃悉其众出当光颜之师。时李愬乘其无备,急引兵袭蔡州,拔之,获元济。董重质弃洄曲军,入城降愬。光颜知之,跃马入贼营,大呼以降,贼众万余人,皆解甲投戈请命。贼平,加检校司空。   十三年春,命中官宴光颜于居第,赐刍米二十余车。宪宗又御麟德殿召对,赐金带锦彩。朝廷东讨李师道,授光颜义成军节度使。至镇,寻赴行营。数旬之内,再败贼军于濮阳,杀戮数千人,进军深入。   十四年,西蕃入寇,移授邠宁节度使。时盐州为吐蕃所毁,命李文悦为刺史,令光颜充勾当修筑盐州城使。仍许以陈许六千人随赴邠宁。是岁,吐蕃侵泾原。自田缙镇夏州,以贪猥侵挠党项羌,乃引吐蕃入寇。及蕃军攻泾州,边将郝玼血战始退。初,光颜闻贼攻泾州,料兵赴救,邠师喧然曰:“人给五十千而不识战阵,彼何人也!常额衣资不得而前蹈白刃,此何人也!”愤声恟々不可遏。光颜素得士心,曲为陈说大义,言发涕流。三军感之,亦泣下,乃欣然即路,击贼退之。   穆宗即位,就加特进,仍与一子四品正员官。寻诏赴阙,赐开化里第,进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穆宗以光颜功冠诸将,故召赴阙,宴赐优给。已而带平章复镇,所以报勋臣也。   长庆初,迁凤翔节度使,依前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岁末,复授许州节度使。朝廷以光颜昔镇陈许,颇得士心,将讨镇、冀,故有此拜。赴镇日,宰相百僚以故事送别于章敬寺,穆宗御通化门临送之,赐锦彩、银器、良马、玉带等物。二年,讨王廷凑,命光颜兼深州行营诸军节度使。光颜既受命而行,悬军讨贼,艰于馈运。朝廷又以沧、景、德、棣等州俾之兼管,以其邻贼之郡,可便飞挽。光颜以朝廷制置乖方,贼帅连结,未可朝夕平定,事若差跌,即前功悉弃,乃恳辞兼镇。寻以疾作,表祈归镇。朝廷果讨贼无功而赦廷凑。四年,敬宗即位,正拜司徒。   汴州李絺逐其帅叛,诏光颜率陈许之师讨之。营于尉氏,俄而诛絺。迁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进阶开府仪同三司,仍于正衙受册司徒兼侍中。二年九月卒,年六十六,废朝三日,赠太尉,谥曰忠。   乌重胤,潞州牙将也。元和中,王承宗叛,王师加讨。潞帅卢从史虽出军,而密与贼通。时神策行营吐突承璀与从史军相近,承璀与重胤谋,缚从史于帐下。是日,重胤戒严,潞军无敢动者。宪宗赏其功,授潞府左司马,迁怀州刺史,兼充河阳三城节度使。会讨淮、蔡,用重胤压境,仍割汝州隶河阳。自王师讨淮西三年,重胤与李光颜掎角相应,大小百余战,以至元济诛。就加检校尚书右仆射,转司空。蔡将有李端者,过溵河降重胤。其妻为贼束缚于树,脔食至死,将绝,犹呼其夫曰:“善事乌仆射。”其得人心如此。   元和十三年,代郑权为横海军节度使。既至镇,上言曰:“臣以河朔能拒朝命者,其大略可见。盖刺史失其职,反使镇将领兵事。若刺史各得职分,又有镇兵,则节将虽有禄山、思明之奸,岂能据一州为叛哉?所以河朔六十年能拒朝命者,只以夺刺史、县令之职,自作威福故也。臣所管德、棣、景三州,已举公牒,各还刺史职事讫,应在州兵,并令刺史收管。又景州本是弓高县,请却废为县,归化县本是草市,请废县依旧属德州。”诏并从之。由是法制修立,各归名分。   及屯军深州,重胤以朝廷制置失宜,贼方凭凌,未可轻进,观望累月。穆宗急于诛叛,遂以杜叔良代之,以重胤检校司徒,兼兴元尹,充山南西道节度使。召至京师,复以本官为天平军节度、郓曹濮等州观察等使。李同捷据沧州,请袭父位,朝廷不从。议者虑狡童拒命,欲以重臣代。乃移镇兗海,加太子太师、平章事,俾兼领沧景节度,仍旧割齐州隶之,盖望不劳师而底定。制出旬日,重胤卒,赠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