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 - 第 4 页/共 25 页
唐自硃邪得姓而为李氏,得国而为晋,得天下而为唐。其始出于夷狄,而终以乱亡,故其世次不可详见。其可见者,曰太祖四弟、八子、五孙,三世而绝。太祖四弟,曰克让、克修、克恭、克宁,皆不知其父母名号。
克让,少善骑射,为振武军校,从讨王仙芝,以功拜金吾卫将军,留京师。李氏自宪宗时以部族归唐,唐处之河西,尝遣一子宿卫京师,赐第于亲仁坊。其后太祖起兵云中,杀唐守将段文楚。唐发兵讨太祖,遣王处存以兵围亲仁坊,捕宿卫子克让。克让与其仆何相温、石的历等十余骑,弯弧跃马,突围而出。处存以千余人追至渭桥,克让等射杀百余人,追兵乃止,克让奔于雁门。明年,太祖复归唐,克让还宿卫京师。黄巢犯长安,克让守潼关,为贼所败,奔于南山,匿佛寺,为寺僧所杀。
克修字崇远,从讨庞勋,以功拜朔州刺史。太祖镇雁门,以为奉诚军使。从入关,讨黄巢,为先锋,迁左营军使。潞州孟方立迁于邢州,晋取潞州,表克修昭义军节度使。数出山东击方立,又与李罕之攻寇怀、孟之间。其后,太祖自将击方立,还军过潞,克修性俭啬,供馈甚薄,太祖大怒,诟而击笞之。克修惭愤,发疾卒。二子:嗣弼、嗣肱。嗣弼为涿州刺史,天祐十九年,契丹攻破涿州,嗣弼殁于虏。嗣肱少有胆略,从周德威数立战功,为马步军都虞候。李存审败梁军于胡壁,嗣肱获梁将一人。梁太祖围蓚县,嗣肱从存审救蓚,梁军解去,嗣肱功为多,超拜蔚州刺史、雁门以北都知兵马使。累迁泽、代二州刺史。新州王郁叛晋,亡入契丹,山后诸州皆叛,嗣肱取妫、儒、武三州,拜新州刺史、山北都团练使。同光元年春,卒于官。
克恭,初为决胜军使。克修卒,以克恭代为昭义军节度使。克修为人简俭,潞人素安其政,且哀其见笞以死。克恭横暴不法,又不习军事,由是潞人皆怨。克恭选后院劲兵五百人,献于太祖,行至铜鞮,其将冯霸以其徒叛。太祖遣李元审讨之,战于沁水,元审大败被伤,奔入潞州。牙将安居受亦叛,杀克恭及元审,使人召霸,霸不受命,居受惧而出奔,行至长子,为野人所杀,传首于霸。霸乃入潞州,自称留后,以附于梁。
克宁,为人仁孝,居诸兄弟中最贤,事太祖小心不懈。太祖与赫连鐸、李可举战云、蔚间,后奔达靼,入破黄巢,克宁未尝不从行。太祖镇太原,以为内外制置蕃汉都知兵马使,检校太保、振武军节度使,军中之事,无大小皆决克宁。
太祖病,召庄宗侍侧,属张承业与克宁曰:“以亚子属公等。”太祖崩,庄宗告于克宁曰:“兒年孤稚,未通庶政,虽有先王之命,恐不足以当大事。叔父勋德俱高,先王尝任以政矣,敢以军府烦季父,以待兒之有立。”克宁曰:“吾兄之命,以兒属我,谁敢易之!”因下而北面再拜称贺,庄宗乃即晋王位。
初,太祖起于云、朔之间,所得骁勇之士,多养以为子,而与英豪战争,卒就霸业,诸养子之功为多,故尤宠爱之,衣服礼秩如嫡。诸养子麾下皆有精兵,恃功自恣,自先王时常见优假。及新王立,年少,或托疾不朝,或见而不拜。养子存颢、存实告克宁曰:“兄亡弟及,古之道也。以叔拜侄,理岂安乎?人生富贵,当自取之。”克宁曰:“吾家三世,父慈子孝,先王土宇,苟有所归,吾复何求也!”
克宁妻孟氏素刚悍,存颢等各遣其妻入说孟氏,孟氏数以迫克宁。克宁仁而无断,惑于群言,遂至于祸。都虞候李存质得罪于克宁,克宁杀之,而与张承业,李存璋有隙,又求兼领大同军节度使。于是幸臣史敬熔见太后,告克宁与存颢谋执王及太后以降梁。庄宗召承业、存璋告之曰:“季父所为如此,奈何?然骨肉不可自相鱼肉,吾当避贤路以纾祸于吾家。”承业等请诛克宁。乃伏兵于府,置酒大会,克宁既至,执而杀之。
○太祖七子
太祖子八人:庄宗长子也,次曰存美、存霸、存礼、存渥、存乂、存确、存纪。同光三年十二月辛亥,诏封存美等七人为王。盖存霸、存渥、存纪与庄宗同母也,存美、存乂、存确、存礼不知其母名氏号位。存美封邕王,存霸永王,存礼薛王,存渥申王,存乂睦王,存确通王,存纪雅王。
存乂历建雄、保大二军节度使。娶郭崇韬女。是时,魏州妖人杨千郎用事,自言有墨子术,能役使鬼神,化丹砂、水银。庄宗颇神之,拜千郎检校尚书郎,赐紫,其妻出入宫禁,承恩宠,而士或因之以求官爵,存乂及存渥等往往朋淫于其家。及崇韬被族,庄宗遣宦官阴察外议以为如何,而宦官因欲尽诛崇韬亲党以绝后患,乃诬言:“存乂过千郎,酒酣,攘臂号泣,为妇翁称冤,言甚怨望。”庄宗大怒,以兵围其第而诛之,并诛千郎。
存霸历昭义、天平、河中三军节度使,存渥义成、天平二军节度使,皆居京师,食其俸禄而已。赵在礼作乱,乃遣存霸于河中。李嗣源兵反,向京师,庄宗再幸汜水,徙存霸北京留守,存渥河中节度使,宣麻未讫,郭从谦反,攻兴教门,存渥从庄宗拒贼。庄宗中流矢崩,存渥与刘皇后同奔于太原,行至风谷,为部下所杀。存霸闻京师乱,亦自河中奔太原,比至,麾下皆散走,惟使下康从弁不去。存霸乃剪发、衣僧衣,谒符彦超曰:“愿为山僧,冀公庇护。”彦超欲留之,为军众所杀。
存纪、存确闻郭从谦反,奔于南山,匿民家。明宗诏河南府及诸道:“诸王出奔,所至送赴阙;如不幸物故者,收瘗以闻。”存纪等所匿民家以告安重诲,重诲谓霍彦威曰:“二王逃难,主上寻求,恐其所失。今上既监国典丧,此礼如何?”彦威曰:“上性仁慈,不可闻奏。宜密为之所,以安人情。”乃即民家杀之。
存美素病风,居太原,与存礼皆不知其所终。
○庄宗五子
庄宗五子、长曰继岌,其次继潼、继嵩、继蟾、继峣。继岌母曰刘皇后,其四皆不著其母名号。
庄宗即位,继岌为北都留守,判六军诸卫事。迁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豆卢革为相,建言:唐故事,皇子皆为宫使。因以鄴宫为兴圣宫,以继岌为使。同光三年,封魏王。是岁伐蜀,以继岌为西南面行营都统,郭崇韬为都招讨使,工部尚书任圜、翰林学士李愚皆参军事。九月戊申,将兵六万自凤翔入大散关,军无十日之粮,而所至州镇皆迎降,遂食其粟。至兴州,蜀将程奉琏以五百骑降,因以其兵修阁道,以过唐军。王衍将兵万人屯利州,分其半逆战于三泉,为先锋康延孝所败,衍惧,断吉柏江浮桥,奔归成都。唐军自文州间道以入。十月己酉,继岌至绵州,衍上笺请降。丙辰,入成都。王衍乘竹舆至升仙桥,素衣、牵羊,草索系首,肉袒、衔璧、舆榇,群臣衰绖,徒跣以降。继岌下而取璧,崇韬解缚,焚榇。自出师至降衍,凡七十五日,兵不血刃,自古用兵之易,未有如此。然继岌虽为都统,而军政号令一出崇韬。
初,庄宗遣宦者供奉官李从袭监中军,高品李廷安、吕知柔为典谒。从袭等素恶崇韬,又见崇韬专任军事,益不平之。及破蜀,蜀之贵臣大将,自王宗弼已下,皆争以蜀宝货,妓乐奉崇韬父子,而魏王所得,匹马、束帛、唾壶、麈柄而已;崇韬日决军事,将吏宾客趋走盈庭,而都统府惟大将晨谒,牙门阗然。由是从袭等不胜其愤。已而宗弼率蜀人见继岌,请留崇韬镇蜀,从袭等因言崇韬有异志,劝继岌为备。继岌谓崇韬曰:“陛下倚侍中如衡、华,尊之庙堂之上,期以一天下而制四夷,必不弃元老于蛮夷之地。此事非予敢知也。”
庄宗闻崇韬欲留蜀,亦不悦,遣宦者向延嗣趣继岌班师。延嗣至成都,崇韬不出迎,及见,礼益慢,延嗣怒,从袭等因告延嗣崇韬有异志,恐危魏王。延嗣还,具言之。刘皇后涕泣请保全继岌,庄宗遣宦官马彦珪往视崇韬去就。是时,两川新定,孟知祥未至,所在盗贼聚山林,崇韬方遣任圜等分出招集,恐后生变,故师未即还。而彦珪将行,见刘皇后曰:“臣见延嗣言蜀中事势已不可,祸机之作,间不容发,安能三千里往复廪命乎!”刘皇后以彦珪语告庄宗,庄宗曰:“传言未审,岂可便令果决?”皇后不得请,因自为教与继岌,使杀崇韬。明年正月,崇韬留任圜守蜀,以待知祥之至,崇韬期班师有日。彦珪至蜀,出皇后教示继岌,继岌曰:“今大军将发,未有衅端,岂可作此负心事!”从袭等泣曰:“今有密敕,王苟不行,使崇韬知之,则吾属无类矣!”继岌曰:“上无诏书,徒以皇后手教,安能杀招讨使?”从袭等力争,继岌不得已而从之。诘旦,从袭以都统命召崇韬,继岌登楼以避之。崇韬入,升阶,继岌从者李环挝碎其首。
继岌遂班师。二月,军至泥溪,先锋康延孝叛,据汉州,继岌遣任圜讨平之。四月辛卯,至兴平,闻明宗反,兵入京师,继岌欲退保凤翔。至武功,李从袭劝继岌驰趋京师,以救内难。行至渭河,西都留守张抃断浮桥,继岌不得度,乃循河而东,至渭南,左右皆溃。从袭谓继岌曰:“大事已去,福不可再,王宜自图。”继岌徘徊泣下,谓李环曰:“吾道尽途穷,子当杀我。”环迟疑久之,谓继岌乳母曰:“吾不忍见王,王若无路求生,当踣面以俟。”继岌面榻而卧,环缢杀之。任圜从后至,葬继岌华州之西南。继岌少病阉,无子。明宗已即位,圜率征蜀之师二万至京师,明宗抚慰久之,问圜继岌何在,圜具言继岌死状。
同光三年,诏以皇子继嵩、继潼、继蟾、继峣皆为光禄大夫,检校司徒。盖其皆幼,故不封。当庄宗遇弑时,太祖子孙在者十有一人,明宗入立,其四人见杀,其余皆不知所终,太祖之后遂绝。
唐明宗家人传第三
明宗和武宪皇后曹氏 昭懿皇后夏氏
明宗三后一妃:和武宪皇后曹氏生晋国公主;昭懿皇后夏氏生秦王从荣、愍帝;宣宪皇后魏氏,潞王从珂母也;淑妃王氏,许王从益之慈母也。曹氏、夏氏皆不见其世家。夏氏无封爵,明宗未即位前卒。明宗天成元年,封楚国夫人曹氏为淑妃,追封夏氏晋国夫人。长兴元年,立淑妃为皇后,而夏氏所生二子皆已王,乃追册为皇后,谥曰昭懿。
○宣宪皇后魏氏
魏氏,镇州平山人也。初适平山民王氏,生子十岁矣。明宗为骑将,掠平山,得其子母以归。居数年,魏氏卒,葬太原。其子是为潞王从珂。明宗时,从珂已王,乃追封魏氏为鲁国夫人。废帝即位,追尊魏氏为皇太后,议建陵寝,而太原石敬瑭反,乃于京师河南府东立寝宫。清泰三年六月丙寅,遣工部尚书崔俭奉上皇太后宝册,谥曰宣宪。
○淑妃王氏
淑妃王氏,邠州饼家子也,有美色,号“花见羞”。少卖梁故将刘鄩为侍兒,鄩卒,王氏无所归。是时,明宗夏夫人已卒,方求别室,有言王氏于安重诲者,重诲以告明宗而纳之。王氏素得鄩金甚多,悉以遣明宗左右及诸子妇,人人皆为王氏称誉,明宗益爱之。而夫人曹氏为人简质,常避事,由是王氏专宠。
明宗即位,议立皇后,而曹氏当立,曹氏谓王氏曰:“我素多病,而性不耐烦,妹当代我。”王氏曰:“后,帝匹也,至尊之位,谁敢干之!”乃立曹氏为皇后,王氏为淑妃。妃事皇后亦甚谨,每帝晨起,盥栉服御,皆妃执事左右,及罢朝,帝与皇后食,妃侍,食彻乃退,未尝少懈,皇后心亦益爱之。然宫中之事,皆主于妃。明宗病,妃与宦者孟汉琼出纳左右,遂专用事,杀安重诲、秦王从荣,皆与焉。刘鄩诸子,皆以妃故封拜官爵。愍帝即位,册尊皇后为皇太后,妃为皇太妃。初,明宗后宫有生子者,命妃母之,是为许王从益。从益乳母司衣王氏,见明宗已老而秦王握兵,心欲自托为后计,乃曰:“兒思秦王。”是时从益已四岁,又数教从益自言求见秦王。明宗遣乳妪将兒往来秦府,遂与从荣私通,从荣因使王氏伺察宫中动静。从荣已死,司衣王氏以谓秦王实以兵入宫卫天子,而以反见诛,出怨言。愍帝闻之,大怒,赐司衣王氏死,而事连太妃,由是心不悦,欲迁之至德宫,以太后素善妃,惧伤其意而止,然待之甚薄。
废帝入立,尝置酒妃院,妃举酒曰:“愿辞皇帝为比丘尼。”帝惊,问其故,曰“小兒处偶得命,若大人不容,则死之日,何面见先帝!”因泣下。废帝亦为之凄然,待之颇厚。石敬瑭兵犯京师,废帝聚族将自焚。妃谓太后曰:“事急矣,宜少回避,以俟姑夫。”太后曰:“我家至此,何忍独生,妹自勉之!”太后乃与帝俱燔死,而妃与许王从益及其妹匿于鞠院以免。
晋高祖立,妃自请为尼,不可,乃迁于至德宫。晋迁都汴,以妃子母俱东,置于宫中,高祖皇后事妃如母。天福四年九月癸未,诏以郇国三千户封唐许王从益为郇国公,以奉唐祀,服色、旌旗一依旧制。太常议立庄宗、明宗、愍帝三室,以至德宫为庙;诏立高祖、太宗,为五庙,使从益岁时主祠。
出帝即位,妃母子俱还洛阳。契丹犯京师,赵延寿所尚明宗公主已死,耶律德光乃为延寿娶从益妹,是为永安公主。公主不知其母为谁,素亦养于妃,妃至京师主婚礼。德光见明宗画像,焚香再拜,顾妃曰:“明宗与我约为弟兄,尔吾嫂也。”已而靳之曰:“今日乃吾妇也。”乃拜从益为彰信军节度使,从益辞,不之官,与妃俱还洛阳。
德光北归,留萧翰守汴州。汉高祖起太原,翰欲北去,乃使人召从益,委以中国。从益子母逃于徽陵域中,以避使者,使者迫之以东,遂以从益权知南朝军国事。从益御崇元殿,翰率契丹诸将拜殿上,晋群臣拜殿下。群臣入谒太妃,妃曰:“吾家子母孤弱,为翰所迫,此岂福邪?祸行至矣!”乃以王松、赵上交为左右丞相,李式、翟光鄴为枢密使,燕将刘祚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翰留契丹兵千人属祚而去。
汉高祖拥兵而南,从益遣人召高行周、武行德等为拒,行周等皆不至,乃与王松谋以燕兵闭城自守。妃曰:“吾家亡国之余,安敢与人争天下!”乃遣人上书迎汉高祖。高祖闻其尝召行周而不至,遣郭从义先入京师杀妃母子。妃临死呼曰:“吾家母子何罪?何不留吾兒,使每岁寒食持一盂饭洒明宗坟上。”闻者悲之。从益死时年十七。
○愍帝哀皇后孔氏
愍帝哀皇后孔氏,父循,横海军节度使。后有贤行,生四子。愍帝即位,立为皇后,未及册命而难作。愍帝出奔,后病子幼,皆不能从。废帝入立,后及四子皆见杀。晋高祖立,追谥曰哀。
○明宗二子
明宗四子,曰从璟、从荣、从厚、从益。
从璟初名从审,为人骁勇善战,而谦退谨敕。从庄宗战,数有功,为金枪指挥使。明宗军变于魏,庄宗谓从璟曰:“尔父于国有大功,忠孝之心,朕自明信。今为乱军所逼,尔宜自往宣朕意,毋使自疑。”从璟驰至卫州,为元行钦所执,将杀之,从璟呼曰:“我父为乱军所逼,公等不亮其心,我亦不能至魏,愿归卫天子。”行钦释之。庄宗怜其言,赐名继璟,以为己子。
从庄宗如汴州,将士多亡于道,独从璟不去,左右或劝其逃祸,从璟不听。庄宗闻明宗已渡黎阳,复欲遣从璟通问。行钦以为不可,遂杀之。明宗即位,赠太保。
呜呼!无父乌生,无君乌以为生?而世之言曰:“为忠孝者不两全。”夫岂然哉?君父,人伦之大本;忠孝,臣子之大节。岂其不相为用,而又相害者乎?抑私与义而已耳。盖以其私则两害,以其义则两得。其父以兵攻其君,为其子者,从父乎?从君乎?曰:“身从其居,志从其义,可也。”身居君所则从君,居父所则从父。其从于君者,必辞其君曰:“子不可以射父,愿无与兵焉!”则又号泣而呼其父曰:“盍舍兵而归我君乎!”君败则死之,父败则终丧而事君。其从于父者,必告之曰:“君不可以射也,盍舍兵而归吾君乎!”君败则死之,父败则待罪于君,赦己则终丧而事之。古之知孝者莫如舜,知义者莫如孔、孟,其于君臣父子之际详矣,使其不幸而遭焉,其亦如是而已矣!从璟之于庄宗,知所从而得其死矣。哀哉!
秦王从荣,天成元年,以检校司徒兼御史大夫,拜天雄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三年,徙镇河东。长兴元年,拜河南尹,兼判六军诸卫事。从璟死,从荣于诸皇子次最长,又握兵柄。然其为人轻隽而鹰视,颇喜儒,学为歌诗,多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故后生浮薄之徒,日进谀佞以骄其心。自将相大臣皆患之,明宗颇知其非而不能裁制。从荣尝侍侧,明宗问曰:“尔军政之余,习何事业?”对曰:“有暇读书,与诸儒讲论经义尔。”明宗曰:“经有君臣父子之道,然须硕儒端士,乃可亲之。吾见先帝好作歌诗,甚无谓也。汝将家子,文章非素习,必不能工,传于人口,徒取笑也。吾老矣,于经义虽不能晓,然尚喜屡闻之,甚余不足学也。”
是岁秋,封从荣秦王。故事,诸王受封不朝庙,而有司希旨,欲重其礼,乃建议曰:“古者因禘、尝而发爵禄,所以示不敢专。今受大封而不告庙,非敬顺之道也。”于是从荣朝服,乘辂车,具卤簿,至朝堂受册,出,载册以车,朝于太庙,京师之人皆以为荣。三年,加兼中书令。有司又言:“故事,亲王班宰相下,今秦王位高而班下,不称。”于是与宰相分班而居右。
四年,加尚书令,食邑万户。太仆少卿何泽上书,请立从荣为皇太子。是时明宗已病,得泽书不悦,顾左右曰:“群臣欲立太子,吾当养老于河东。”乃召大臣议立太子事,大臣皆莫敢可否。从荣入白曰:“臣闻奸人言,欲立臣为太子,臣实不愿也。”明宗曰:“此群臣之欲尔。”从荣出,见范延光、赵延寿等曰:“诸公议欲立吾为太子,是欲夺吾兵柄而幽之东宫耳。”延光等患之,乃加从荣天下兵马大元帅。有司又言:“元帅或统诸道,或专一面,自前世无天下大元帅之名,其礼无所考按。请自节度使以下,凡领兵职者,皆具橐鞬以军礼庭参;其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者,初见亦如之,其后许如客礼。凡元帅府文符行天下,皆用帖。又升班在宰相上。”从荣大宴元帅府,诸将皆有颁给:控鹤、奉圣、严卫指挥使,人马一匹、绢十匹;其诸军指挥使,人绢十匹;都头已下,七匹至三匹。又请严卫、捧圣千人为牙兵,每入朝,以数百骑先后,张弓挟矢,驰走道上,见者皆震慑。从荣又命其寮属及四方游士试作《征淮檄》,陈己所以平一天下之意。
言事者请为诸王择师傅,以加训导。宰相难其事,因请从荣自择。从荣乃请翰林学士崔棁、刑部侍郎任赞为元帅判官。明宗曰:“学士代予言,不可也。”从荣出而恚曰:“任以元帅而不得请属寮,非吾所谕也。”将相大臣见从荣权位益隆,而轻脱如此,皆知其祸而莫敢言者。惟延光、延寿阴有避祸意,数见明宗,涕泣求解枢密,二人皆引去,而从荣之难作。
十一月戊子,雪,明宗幸宫西士和亭,得伤寒疾。己丑,从荣与枢密使硃弘昭、冯赟入问起居于广寿殿,帝不能知人。王淑妃告曰“从荣在此。”又曰:“弘昭等在此。”皆不应。从荣等去,乃迁于雍和殿,宫中皆恸哭。至夜半后,帝蹶然自兴于榻,而侍疾者皆去,顾殿上守漏宫女曰:“夜漏几何?”对曰:“四更矣!”帝即唾肉如肺者数片,溺涎液斗余。守漏者曰:“大家省事乎?”曰:“吾不知也。”有顷,六宫皆至,曰:“大家还魂矣!”因进粥一器。至旦,疾少愈,而从荣称疾不朝。
初,从荣常忌宋王从厚贤于己,而惧不为嗣。其平居骄矜自得,及闻人道宋王之善,则愀然有不足之色。其入问疾也,见帝已不知人,既去,而闻宫中哭声,以谓帝已崩矣,乃谋以兵入宫。使其押衙马处钧告弘昭等,欲以牙兵入宿卫,问何所可以居者。弘昭等对曰:“宫中皆王所可居,王自择之。”因私谓处钧曰:“圣上万福,王宜竭力忠孝,不可草草。”处钧具以告从荣,从荣还遣处钧语弘昭等曰:“尔辈不念家族乎?”弘昭、赟及宣徽使孟汉琼等入告王淑妃以谋之,曰:“此事须得侍卫兵为助。”乃召侍卫指挥使康义诚,谋于竹林之下。义诚有子在秦王府,不敢决其谋,谓弘昭曰:“仆为将校,惟公所使尔!”弘昭大惧。
明日,从荣遣马处钧告冯赟曰:“吾今日入居兴圣宫。”又告义诚,义诚许诺。赟即驰入内,见义诚及弘昭、汉琼等坐中兴殿阁议事,赟责义诚曰:“主上所以畜养吾徒者,为今日尔!今安危之机,间不容发,奈何以子故怀顾望,使秦王得至此门,主上安所归乎?吾辈复有种乎?”汉琼曰:“贱命不足惜,吾自率兵拒之。”即入见曰:“从荣反,兵已攻端门。”宫中相顾号泣。明宗问弘昭等曰:“实有之乎?”对曰:“有之。”明宗以手指天泣下,良久曰:“义诚自处置,毋令震动京师。”潞王子重吉在侧,明宗曰:“吾与尔父起微贱,至取天下,数救我危窘。从荣得何气力,而作此恶事!尔亟以兵守诸门。”重吉即以控鹤兵守宫门。
是日,从荣自河南府拥兵千人以出。从荣寮属甚众,而正直之士多见恶,其尤所恶者刘赞、王居敏,而所昵者刘陟、高辇。从荣兵出,与陟、辇并辔耳语,行至天津桥南,指日景谓辇曰:“明日而今,诛王居敏矣!”因阵兵桥北,下据胡床而坐,使人召康义诚。而端门已闭,叩左掖门,亦闭,而于门隙中见捧圣指挥使硃弘实率骑兵从北来,即驰告从荣。从荣惊惧,索铁厌心,自调弓矢。皇城使安从益率骑兵三百冲之,从荣兵射之,从益稍却。弘实骑兵五百自左掖门出,方渡河,而后军来者甚众,从荣乃走归河南府,其判官任赞已下皆走出定鼎门,牙兵劫嘉善坊而溃。从荣夫妻匿床下,从益杀之。
明宗闻从荣已死,悲咽几堕于榻,绝而苏者再。冯道率百寮入见,明宗曰:“吾家事若此,惭见群臣!”君臣相顾,泣下沾襟。从荣二子尚幼,皆从死。后六日而明宗崩。
○明宗四侄
明宗兄弟皆不见于世家,而有侄四人,曰从璨、从璋、从温、从敏。
从璨初为右卫大将军,安重诲用事,自诸王将相皆下之,从璨为人刚猛,不能少屈,而性倜傥,轻财好施,重诲忌之。明宗幸汴州,以从璨为大内皇城使。尝于会节园饮,酒酣,戏登御榻,重诲奏其事,贬房州司户参军,赐死。重诲见诛,诏复其官,赠太保。
从璋字子良,少善骑射。庄宗时,将兵戍常山,闻明宗兵变于魏,乃亦起兵据刑州。明宗即位,以为捧圣左厢都指挥使,改皇城使,领饶州刺史,拜彰国军节度使,徙镇义成。明宗幸汴州,从璋欲率民为贡献,其从事谏以为不可,从璋怒,引弓欲射之,坐罢为右骁卫上将军。居久之,出镇保义,徙河中。长兴四年夏,封洋王。晋高祖立,徙镇威胜,降封陇西郡公。从璋为人贪鄙,自镇保义,始折节自修,在南阳颇有遗爱。天福二年卒,年五十一。
从温字德基,初为北京副留守。历安国、忠武、义武、成德、武宁五节度使,封兗王。晋高祖立,复为忠武军节度使。从温为人贪鄙,多作天子器服以自僭,宗族、宾客谏之,不听,其妻关氏大呼于牙门曰:“从温欲反,而造天子服器。”从温大恐,乃悉毁之。
明宗诸子八人,至晋出帝时六已亡殁,惟从温、从敏在,太后常曰:“吾惟有一兄,岂可绳之以法!”从温由此益骄。尝诬亲吏薛仁嗣为盗,悉籍没其家赀数千万。仁嗣等诣阙自诉,事下有司,从温具伏。出帝惧伤太后意,释之而不问。开运二年,徙河阳三城,卒于官。
是时从璋子重俊为虢州刺史,坐脏,亦以太后故,罪其判官高献而已。重俊复为商州刺史。坐与其妹奸及杀其仆孙汉荣掠其妻,赐死。
从敏字叔达,为人沉厚寡言,善骑射。初从庄宗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兼行军司马,明宗入立,迁皇城使、保义军节度使,与讨王都。历镇横海、义武、成德、归德、保义、昭义、河阳,封泾王。汉高祖时,为西京留守,封秦国公。周广顺元年卒,赠中书令,谥曰恭惠。
唐废帝家人传第四
○废帝皇后刘氏
废帝皇后刘氏,父茂威,应州浑元人也。后为人强悍,废帝素惮之。初封沛国夫人,废帝即位,立为皇后。其弟延皓,少事废帝为牙将,废帝即位,拜宫苑使、宣徽南院使。清泰二年,为枢密使、天雄军节度使。延皓为人素谨厚,及贵而改节,以后故用事,受赇,掠人园宅,在鄴不恤军士,军士皆怒。捧圣都虞候张令昭以其屯驻兵逐延皓,延皓走相州。是时,石敬瑭已反,方用兵,而令昭之乱作。令昭乃闭城,遣其副使边仁嗣请己为节度使。废帝以令昭为右千牛卫将军,权知天雄军府事。已而遣范延光讨之,令昭败走邢州,追至沙河,斩之,屯驻诸军乱者三千余人皆死。有司请以延皓行军法,废帝以后故,削其官爵而已。
○废帝二子
废帝二子,曰重吉、重美,一女为尼,号幼澄,皆不知其所生。
废帝镇凤翔,重吉为控鹤指挥使,与尼俱留京师。控鹤,亲兵也。愍帝即位,不欲重吉掌亲兵,乃出重吉为亳州团练使,居幼澄于禁中,又徙废帝北京。废帝自疑,乃反。愍帝遣人杀重吉于宋州,幼澄亦死。
重美,幼而明敏如成人。废帝即位,自左卫上将军领成德军节度使、兼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改领天雄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雍王。石敬瑭反,废帝欲北征,重美谓宜持重,固请毋行。废帝心惮敬瑭,初不欲往,闻重美言,以为然,而刘延皓与刘延朗等迫之不已,废帝遂如河阳,留重美守京师。京师震恐,居民皆出城以藏窜,门者禁止之。重美曰:“国家多难,不能与民为主,而欲禁其避祸,可乎?”因纵民出。及晋兵将至,刘皇后积薪于地,将焚其宫室,重美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坐,但佗日重劳民力,取怨身后耳!”后以为然。废帝自焚,后及重美与俱死。
呜呼!家人之道,不可不正也。夫礼者,所以别嫌而明微也。甚矣,五代之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庙、朝廷,人鬼皆失其序,斯可谓乱世者欤!自古未之有也。唐一号而三姓,周一号而二姓。唐太祖、庄宗为一家,明宗、愍帝为一家,废帝为一家;周太祖为一家,世宗为一家。别其家而同其号者,何哉?唐从其号,见其盗而有也;周从其号,与之也。而别其家者,昭穆亲疏之不可乱也。号可同,家不可以不别,所以别嫌而明微也。梁博王友文之不别,何哉?著祸本也,梁太祖之祸,自友文始,存之所以戒也。
晋家人传第五
○高祖皇后李氏
高祖皇后李氏,唐明宗皇帝女也。后初号永宁公主,清泰二年封魏国长公主。自废帝立,常疑高祖必反。三年,公主自太原入朝千春节,辞归,留之不得,废帝醉,语公主曰:“尔归何速,欲与石郎反邪?”既醒,左右告之,废帝大悔。公主归,以语高祖,高祖由是益不自安。高祖即位,公主当为皇后。天福二年三月,有司言:“皇太妃尊号已正,请上宝册。”太妃,高祖庶母刘氏也。高祖以宗庙未立,谦抑未皇。七年夏五月,高祖已病,乃诏尊太妃为皇太后,然卒不奉册而高祖崩,故后讫高祖世亦无册命。出帝天福八年七月,册尊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为人强敏,高祖常严惮之。出帝冯皇后用事,太后数训戒之,出帝不从,乃及于败。
开运三年十二月,耶律德光已降晋兵,遣张彦泽先犯京师,以书遗太后,具道已降晋军,且曰:“吾有梳头妮子窃一药囊以奔于晋,今皆在否?吾战阳城时,亡奚车一乘,在否?”又问契丹先为晋获者及景延广、桑维翰等所在。太后与帝闻彦泽至,欲自焚,嬖臣薛超劝止之。及得德光所与书,乃灭火,出上苑中。帝召当直学士范质,谓曰:“杜郎一何相负!昔先帝起太原时,欲择一子留守,谋之北朝皇帝,皇帝以属我,我素以为其所知,卿为我草奏具言之,庶几活我子母。”质为帝草降表曰:
孙男臣重贵言:顷者唐运告终,中原失驭,数穷否极,天缺地倾。先人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兵连祸结,力屈势孤。翁皇帝救患摧刚,兴利除害,躬擐甲胃,深入寇场。犯露蒙霜,度雁门之险;驰风击电,行中冀之诛。黄钺一麾,天下大定,势凌宇宙,义感神明。功成不居,遂兴晋祚,则翁皇帝有大造于石氏也。
旋属天降鞠凶,先君即世,臣遵承遗旨,篡绍前基。谅闇之初,荒迷失次,凡有军国重事,皆委将相大臣。至于擅继宗祧,既非廪命;轻发文字,辄敢抗尊。自启衅端,果贻赫怒,祸至神惑,运尽天亡。十万师徒,望风束手;亿兆黎庶,延颈归心。臣负义包羞,贪生忍耻,自贻颠覆,上累祖宗,偷度朝昏,苟存视息。翁皇帝若惠顾畴昔,稍霁雷霆,未赐灵诛,不绝先祀,则百口荷更生之德,一门衔无报之恩,虽所愿焉,非敢望也。臣与太后、妻冯氏于郊野面缚俟罪次。
又为太后表曰:
晋室皇太后新妇李氏妾言:张彦泽、傅住兒等至,伏蒙皇帝阿翁降书安抚者。妾伏念先皇帝顷在并、汾,适逢屯难,危同累卵,急若倒悬,智勇俱穷,朝夕不保。皇帝阿翁发自冀北,亲抵河东,跋履山川,逾越险阻。立平巨孽,遂定中原,救石氏之覆亡,立晋朝之社稷。不幸先帝厌代,嗣子承祧,不能继好息民,而反亏恩辜义。兵戈屡动,驷马难追,戚实自贻,咎将谁执!今穹旻震怒,中外携离,上将牵羊,六师解甲。妾举宗负衅,视景偷生,惶惑之中,抚问斯至,明宣恩旨,典示含容,慰谕丁宁,神爽飞越。岂谓已垂之命,忽蒙更生之恩,省罪责躬,九死未报。今遣孙男延煦、延宝,奉表请罪,陈谢以闻。
德光报曰:“可无忧,管取一吃饭处。”
四年正月丁亥朔,德光入京师,帝与太后肩舆至郊外,德光不见,馆于封禅寺,遣其将崔延勋以兵守之。是时雨雪寒冻,皆苦饥。太后使人谓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岂不相悯邪?”寺僧辞以虏意难测,不敢献食。帝阴祈守者,乃稍得食。
辛卯,德光降帝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尉,封“负义侯”,迁于黄龙府。德光使人谓太后曰:“吾闻重贵不从母教而至于此,可求自便,勿与俱行。”太后答曰:“重贵事妾甚谨。所失者,违先君之志,绝两国之欢。然重贵此去,幸蒙大惠,全生保家,母不随子,欲何所归!”于是太后与冯皇后、皇弟重睿、皇子延煦、延宝等举族从帝而北,以宫女五十、宦者三十、东西班五十、医官一、控鹤官四、御厨七、茶酒司三、仪鸾司三、六军士二十人从,卫以骑兵三百。所经州县,皆故晋将吏,有所供馈,不得通。路傍父老,争持羊酒为献,卫兵推隔不使见帝,皆涕泣而去。
自幽州行十余日,过平州,出榆关,行砂碛中,饥不得食,遣宫女、从官,采木实、野蔬而食。又行七八日,至锦州,虏人迫帝与太后拜阿保机画像。帝不胜其辱,泣而呼曰:“薛超误我,不令我死!”又行五六日,过海北州,至东丹王墓,遣延煦拜之。又行十余日,渡辽水,至渤海国铁州。又行七八日,过南海府,遂至黄龙府。
是岁六月,契丹国母徙帝、太后于怀密州,州去黄龙府西北一千五百里。行过辽阳二百里,而国母为永康王所囚,永康王遣帝、太后还止辽阳,稍供给之。明年四月,永康王至辽阳,帝白衣纱帽,与太后、皇后诣帐中上谒,永康王止帝以常服见。帝伏地雨泣,自陈过咎。永康王使人扶起之,与坐,饮酒奏乐。而永康王帐下伶人、从官,望见故主,皆泣下,悲不自胜,争以衣服药饵为遗。
五月,永康王上陉,取帝所从行宦者十五人、东西班十五人及皇子延煦而去。永康王妻兄禅奴爱帝小女,求之,帝辞以尚幼。永康王驰一骑取之,以赐禅奴。陉,虏地,尤高凉,虏人常以五月上陉避暑,八月下陉。至八月,永康王下陉,太后自驰至霸州见永康王,求于汉兒城侧赐地种牧以为生。永康王以太后自从,行十余日,遣与延煦俱还辽阳。
明年乃汉乾祐二年,其二月,徙帝、太后于建州。自辽阳东南行千二百里至建州,节度使赵延晖避正寝以馆之。去建州数十里外得地五十余顷,帝遣从行者耕而食之。
明年三月,太后寝疾,无医药,常仰天而泣,南望戟手骂杜重威、李守贞等曰:“使死者无知则已,若其有知,不赦尔于地下!”八月疾亟,谓帝曰:“我死,焚其骨送范阳佛寺,无使我为虏地鬼也!”遂卒。帝与皇后、宫人、宦者、东西班,皆被发徙跣,扶舁其柩至赐地,焚其骨,穿地而葬焉。
周显德中,有中国人自契丹亡归者,言见帝与皇后诸子皆无恙。后不知其所终。
○太妃安氏
安太妃,代北人也,不知其世家,为敬儒妻,生出帝,封秦国夫人。出帝立,尊为皇太妃。妃老而失明,从出帝北迁,自辽阳徙建州,卒于道中。临卒谓帝曰:“当焚我为灰,南向扬之,庶几遗魂得反中国也。”既卒,砂碛中无草木,乃毁奚车而焚之,载其烬骨至建州。李太后亦卒,遂并葬之。
○出帝皇后冯氏
出帝皇后冯氏,定州人也。父濛,为州进奏吏,居京师,以巧佞为安重诲所喜,以为鄴都副留守。高祖留守鄴都,得濛欢甚,乃为重胤娶濛女,后封吴国夫人。重胤早卒,后寡居,有色,出帝悦之。高祖崩,梓宫在殡,出帝居丧中,纳之以为后。是日,以六军仗卫、太常鼓吹,命后至西御庄,见于高祖影殿。群臣皆贺。帝顾谓冯道等曰:“皇太后之命,与卿等不任大庆。”群臣出,帝与皇后酣饮歌舞,过梓宫前,酹而告曰:“皇太后之命,与先帝不任大庆。”左右皆失笑,帝亦自绝倒,顾谓左右曰:“我今日作新女婿,何似?”后与左右皆大笑,声闻于外。后既立,专内宠,封拜宫官尚宫、知客等皆为郡夫人,又用男子李彦弼为皇后宫都押衙。其兄玉执政,内外用事,晋遂以乱。契丹犯京师,暴帝之恶于天下曰:“纳叔母于中宫,乱人伦之大典。”后随帝北迁,哀帝之辱,数求毒药,欲与帝俱饮以死,而药不可得。后不知其所终。
○高祖叔父兄弟
晋氏始出夷狄而微,终为夷狄所灭,故其宗室次序本末不能究见。其可见者,曰高祖二叔父,一兄六弟,七子二孙,而有略有详,非惟祸乱多故而失其事实,抑亦无足称焉者。然粗存其见者,以备其阙云。二叔父曰万友、万诠,兄曰敬儒,弟曰敬威、敬德、敬殷、敬赟、敬晖、重胤,子曰重贵、重信、重乂、重英、重进、重睿、重杲,孙曰延煦、延宝。孝平皇帝生孝元皇帝、万友、万诠,孝元皇帝生高祖,万友生敬威、敬赟,万诠生敬晖,而敬儒、敬德、敬殷、重胤皆不知其于高祖为亲疏也。
高祖,孝元皇帝第二子也,而敬儒为兄,疑其长子也,则于高祖属长而亲,然赠官反最后于诸弟,而高祖世独不得追封,此又可疑也。重胤,高祖弟也,亦不知其为亲疏,然高祖爱之,养以为子,故于名加“重”而下齿诸子。高祖叔、兄与弟敬殷、子重进,皆前即位卒,而敬威、敬德、重胤、重英,高祖反时死。高祖少子曰冯六,未名而卒,而旧说以重睿为幼子者,非也。
石氏世事军中,万友、万诠职卑不见。天福二年正月,万友自故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赠太师。万诠亦自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赠太傅。出帝天福八年五月,追封皇叔祖万友为秦王,万诠加赠太师,追封赵王。
○从弟敬威
敬威字奉信,唐废帝时为彰圣右第三都指挥使,领常州刺史。闻高祖举兵太原,谓人曰“生而有死,人孰能免?吾兄方举大事,吾不可偷生取辱,见笑一时。”遂自杀。敬德时为沂州马步军指挥使,以高祖反诛。天福二年正月,赠敬威、敬德皆为太傅,并赠敬殷以检校太子宾客,亦赠太傅,而不及敬儒。七年正月,追封敬威广王,敬德福王,敬殷通王,皆赠太尉。敬儒始以故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赠太傅,而独不得封。出帝天福八年五月,加赠三皇叔皆为太师,而皇伯敬儒始追封宋王,亦加赠太师。
○从兄敬赟
敬赟字德和,少无赖,窜身民间。高祖使人求得之,补太原牙将。即位,以为飞龙皇城使,累迁曹州防御使。天福五年冬,拜河阳三城节度使。敬赟性贪暴,高祖为择贤佐吏辅之,而敬赟亦惮高祖严,未尝敢犯法。岁余,徙镇保义。出帝时,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始渐骄恣。帝尝遣使者至,必问曰:“小侄安否?”陕人苦其暴虐,召还京师,以其皇叔不能责也,斥其元从都押衙苏彦存、郑温遇以警之。契丹犯边,敬赟从出帝幸澶渊,使以兵备汶阳,守麻家渡,未尝见敌,皆无功。开运元年七月,复出为威胜军节度使。岁余,出帝以曹州为威信军,授敬赟节度使。在曹贪暴尤甚,久之,召还。张彦泽兵犯京师,敬赟夜走,逾城东垣,堕沙濠溺死,时年四十九。
○从弟韩王敬晖
韩王敬晖字德昭,为人厚重刚直,勇而多智,高祖尤爱之。高祖时为曹州防御使,以廉俭见称,卒于官,赠太傅。天福八年,加赠太师,追封韩王。子曦嗣。
○高祖诸子孙
高祖李皇后生楚王重信,其诸子皆不知其母。当高祖起太原,重英为右卫将军,重胤为皇城副使,居京师。闻高祖举事,匿民家井中,捕得诛之,并族民家。天福二年正月,高祖为二子发哀,皆赠为太保;并赠重进以故左金吾卫将军赠太保。七年正月,皆加赠太傅,追封重英虢王,重胤郯王,重进夔王。出帝天福八年五月,皆加赠太师。
○子楚王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