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 - 第 24 页/共 25 页

唐庄宗入洛,镠遣使贡献,求玉册。庄宗下其议于有司,群臣皆以谓非天子不得用玉册,郭崇韬尤为不可,既而许之,乃赐镠玉册金印。镠因以镇海等军节度授其子元瓘,自称吴越国王,更名所居曰宫殿、府曰朝,官属皆称臣,起玉册、金券、诏书三楼于衣锦军,遣使册新罗、渤海王,海中诸国,皆封拜其君长。   明宗即位,安重诲用事,镠致书重诲,书辞嫚,重诲大怒。是时,供奉官乌昭遇、韩玫使吴越,既还,玫诬昭遇称臣舞蹈,重诲乃奏削镠王爵、元帅、尚父,以太师致仕。元瓘等遣人以绢表间道自陈。安重诲死,明宗乃复镠官爵。长兴三年,镠卒,年八十一,谥曰武肃。子元瓘立。   元瓘字明宝,少为质于田頵。頵叛于吴,杨行密会越兵攻之,頵每战败归,即欲杀元瓘,頵母尝蔽护之。后頵将出,语左右曰:“今日不胜,必斩钱郎。”是日頵战死,元瓘得归。   镠卧病,召诸大将告之曰:“吾子皆愚懦,不足任后事,吾死,公等自择之。”诸将泣下,皆曰:“元瓘从王征伐最有功,诸子莫及,请立之。”镠乃出管钥数箧,召元瓘与之曰:“诸将许尔矣。”镠卒,元瓘立,袭封吴越国王,玉册、金印,皆如镠故事。   王延政自立于建州,闽中大乱,元瓘遣其将仰诠、薛万忠等攻之,逾年,大败而归。元瓘亦善抚将士,好儒学,善为诗,使其国相沈崧置择能院,选吴中文士录用之。然性尤奢僭,好治宫室。天福六年,杭州大火,烧其宫室迨尽,元瓘避之,火辄随发。元瓘大惧,因病狂。是岁卒,年五十五,谥曰文穆。子佐立。   佐字祐,立时年十三,诸将皆少佐,佐初优容之,诸将稍不法,佐乃黜其大将章德安于明州、李文庆于睦州,杀内都监杜昭达、统军使阚璠,由是国中皆畏恐。   王延义、延政兄弟相攻,卓俨明、硃文进、李仁达等自相篡杀,连兵不解者数年。仁达附于李景,已而又叛,景兵攻之,仁达求救于佐。佐召诸将计事,诸将皆不欲行,佐奋然曰:“吾为元帅,而不能举兵邪?诸将吾家素畜养,独不肯以身先我乎?有异吾议者斩!”乃遣其统军使张筠、赵承泰等率兵三万,水陆赴之。遣将誓军,号令齐整。筠等大败景兵,俘馘万计,获其将杨业、蔡遇等,遂取福州而还,由是诸将皆服。   佐立七年,袭封吴越国王,玉册、金印,皆如元瓘。开运四年,佐卒,年二十,谥曰忠献。弟俶立。   俶字文德。佐卒,弟倧以次立。初,元瓘质于宣州,以胡进思、戴恽等自随,元瓘立,用进思等为大将。佐既年少,进思以旧将自待,甚见尊礼,及倧立,颇卑侮之,进思不能平。倧大阅兵于碧波亭,方第赏,进思前谏以赏太厚,倧怒掷笔水中曰:“以物与军士,吾岂私之,何见咎也!”进思大惧。岁除,画工献《钟馗击鬼图》,倧以诗题图上,进思见之大悟,知倧将杀己。是夕拥卫兵废倧,囚于义和院,迎俶立之,迁倧于东府。俶历汉、周,袭封吴越国王,赐玉册、金印。   世宗征淮南,诏俶攻常、宣二州以牵李景,俶治国中兵以待。景闻周师将大举,乃遣使安抚,境上皆戒严。苏州候吏陈满不知景使,以谓朝廷已克诸州,遣使安抚矣,亟言于俶,请举兵以应。俶相国吴程遽调兵以出,相国元德昭以为王师必未渡淮,与程争于俶前,不可夺。程等攻常州,果为景将柴克宏所败,程裨将邵可迁力战,可迁子死马前,犹战不顾,程等仅以身免。周师渡淮,俶乃尽括国中丁民益兵,使邵可迁等以战船四百艘、水军万七千人至于通州以会期。   吴越自唐末有国,而杨行密、李昪据有江淮。吴越贡赋,朝廷遣使,皆由登、莱泛海,岁常飘溺其使。显德四年,诏遣左谏议大夫尹日就、吏部郎中崔颂等使于俶,世宗谕之曰:“朕此行决平江北,卿等还当陆来也。”五年,王师征淮,正月克静海军,而日就等果陆还。世宗已平淮南,遣使赐俶兵甲旗帜、橐驼羊马。   钱氏兼有两浙几百年,其人比诸国号为怯弱,而俗喜淫侈,偷生工巧,自镠世常重敛其民以事奢僭,下至鸡鱼卵鷇,必家至而日取。每笞一人以责其负,则诸案史各持其簿列于廷;凡一簿所负,唱其多少,量为笞数,以次唱而笞之,少者犹积数十,多者至笞百余,人尤不胜其苦。又多掠得岭海商贾宝货。当五代时,常贡奉中国不绝。及世宗平淮南,宋兴,荆、楚诸国相次归命,俶势益孤,始倾其国以事贡献。太祖皇帝时,俶尝来朝,厚礼遣还国,俶喜,益以器服珍奇为献,不可胜数。太祖曰:“此吾帑中物尔,何用献为!”太平兴国三年,诏俶来朝,俶举族归于京师,国除。其后事具国史。   呜呼!天人之际,为难言也。非徒自古术者好奇而幸中,至于英豪草窃亦多自托于妖祥,岂其欺惑愚众,有以用之欤?盖其兴也,非有功德渐积之勤,而黥髡盗贩,倔起于王侯,而人亦乐为之传欤?考钱氏之始终,非有德泽施其一方,百年之际,虐用其人甚矣,其动于气象者,岂非其孽欤?是时四海分裂,不胜其暴,又岂皆然欤?是皆无所得而推欤?术者之言,不中者多,而中者少,而人特喜道其中者欤?   镠世兴灭,诸书皆同,盖自唐乾宁二年为镇海、镇东军节度使,兼有两浙,至皇朝太平兴国三年国除,凡八十四年。 闽世家第八   王审知,字信通,光州固始人也。父恁,世为农。兄潮,为县史。唐末群盗起 ,寿州人王绪攻陷固始,绪闻潮兄弟材勇,召置军中,以潮为军校。是时,蔡州秦宗权方募士以益兵,乃以绪为光州刺史,召其兵会击黄巢。绪迟留不行,宗权发兵攻绪。绪率众南奔,所至剽掠,自南康入临汀,陷漳浦,有众数万。绪性猜忌,部将有材能者,多因事杀之,潮颇自惧。军次南安,潮说其前锋将曰:“吾属弃坟墓、妻子而为盗者,为绪所胁尔,岂其本心哉!今绪雄猜,将吏之材能者必死,吾属不自保朝夕,况欲图成事哉!”前锋将大悟,与潮相持而泣。乃选壮士数十人,伏篁竹间,伺绪至,跃出擒之,囚之军中。绪后自杀。   绪已见废,前锋将曰:“生我者潮也。”乃推潮为主。是时,泉州刺史廖彦若为政贪暴,泉人苦之,闻潮略地至其境,而军行整肃,其耆老相率遮道留之,潮即引兵围彦若,逾年克之。光启二年,福建观察使陈岩表潮泉州刺史。景福元年岩卒,其婿范晖自称留后。潮遣审知攻晖,久不克,士卒伤死甚众,审知请班师,潮不许。又请潮自临军,且益兵,潮报曰:“兵与将俱尽,吾当自往。”审知乃亲督士卒攻破之,晖见杀。唐即以潮为福建观察使,潮以审知为副使。   审知为人状兒雄伟,隆准方口,常乘白马,军中号“白马三郎”。乾宁四年,潮卒,审知代立。唐以福州为威武军,拜审知节度使,累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琅琊王。唐亡,梁太祖加拜审知中书令,封闽王,升福州为大都督府。是时,杨行密据有江淮,审知岁遣使泛海,自登、莱朝贡于梁,使者入海,覆溺常十三四。   审知虽起盗贼,而为人俭约,好礼下士。王淡,唐相溥之子;杨沂,唐相涉从弟;徐寅,唐时知名进士,皆依审知仕宦。又建学四门,以教闽士之秀者。招来海中蛮夷商贾。海上黄崎,波涛为阴,一夕风雨雷电震击,开以为港,闽人以为审知德政所致,号为甘棠港。   审知同光三年卒,年六十四,谥曰忠懿。子延翰立。   延翰字子逸,审知长子也。同光四年,唐拜延翰节度使。是岁,庄宗遇弑,中国多故,延翰乃取司马迁《史记》闽越王无诸传示其将吏曰:“闽,自古王国也,吾今不王,何待之有?”于是军府将吏上书劝进。十月,延翰建国称王,而犹禀唐正朔。   延翰为人长大,美皙如玉,其妻崔氏陋而淫,延翰不能制。审知丧未期,彻其几筵,又多选良家子为妾。崔氏性石,良家子之美者,辄幽之别室,系以大械,刻木为人手以击颊,又以铁锥刺之,一岁中死者八十四人。崔氏后病,见以为祟而卒。   审知养子建州刺史延禀,本姓周氏,自审知时与延翰不叶。延翰立,以其弟延钧为泉州刺史,延钧怒。二人因谋作乱。十二月,延禀、延钧皆以兵入,执延翰杀之。而延钧立,更名鏻。   鏻,审知次子也。唐即拜鏻节度使,累加检校太师、中书令,封闽王。初,延禀与鏻之谋杀延翰也,延禀之兵先至,已执延翰而杀之,胆日鏻兵始至,延禀自以养子,推鏻而立之。延禀还建州,鏻饯于郊,延禀临诀谓鏻曰:“善继先志,毋烦老兄复来!”鏻衔之。长兴二年,延禀率兵击鏻,攻其西门,使其子继雄转海攻其南门,鏻遣王仁达拒之。仁达伏甲舟中,伪立白帜请降,继雄信之,登舟,伏兵发,刺杀之,枭其首西门,其兵见之皆溃去,延禀见执。鏻诮之曰:“予不能继先志,果烦老兄复来!”延廪不能对,遂杀之。延禀子继升守建州,闻败,奔于钱塘。   长兴三年,鏻上书言:“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皆为尚书令,今皆已薨,请授臣尚书令。”唐不报,鏻遂绝朝贡。   鏻好鬼神、道家之说,道士陈守元以左道见信,建宝皇宫以居之。守元谓鏻曰:“宝皇命王少避其位,后当为六十年天子。”鏻欣然逊位,命其子继鹏权主府事。既而复位,遣守元问宝皇:“六十年后将安归?”守元传宝皇语曰:“六十年后,当为大罗仙人。”鏻乃即皇帝位,受册于宝皇,以黄龙见真封宅,改元为龙启,国号闽。追谥审知为昭武孝皇帝,庙号太祖,立五庙,置百官,以福州为长乐府。而闽地狭,国用不足,以中军使薛文杰为国计使。文杰多察民间阴事,致富人以罪,而籍没其赀以佐用,闽人皆怨。又荐妖巫徐彦,曰:“陛下左右多奸臣,不质诸鬼神,将为乱。”鏻使彦视鬼于宫中。   文杰与内枢密使吴英有隙,英病在告,文杰谓英曰:“上以公居近密,而屡以疾告,将罢公。”英曰:“奈何?”文杰因教英曰:“即上遣人问公疾,当言‘头痛而已,无他苦也。’”英以为然。明日,讽鏻使巫视英疾,巫言:“入北庙,见英为崇顺王所讯,曰:‘汝何敢谋反?’以金槌击其首。”鏻以语文杰,文杰曰:“未可信也,宜问其疾如何。”鏻遣人问之,英曰:“头痛。”鏻以为然,即以英下狱,命文杰劾之,英自诬伏,见杀。英尝主闽兵,得其军士心,军士闻英死,皆怒。是岁,吴人攻建州,鏻遣其将王延宗救之,兵士在道不肯进,曰:“得文杰乃进。”鏻惜之不与,其子继鹏请与之以纾难,乃以槛车送文杰军中。文杰善数术,自占云:“过三日可无患。”送者闻之,疾驰二日而至,军士踊跃,磔文杰于市,闽人争以瓦石投之,脔食立尽。明日,鏻使者至,赦之,已不及。初,文杰为鏻造槛车,以谓古制疏阔,乃更其制,令上下通,中以铁芒内向,动辄触之,既成,首被其毒。   龙启三年,改元永和。王仁达为鏻杀延禀有功,而典亲兵,鏻心忌之,尝问仁达曰:“赵高指鹿为马,以愚二世,果有之邪?”仁达曰:“秦二世愚,故高指鹿为马,非高能愚二世也。今陛下聪明,朝廷官不满百,起居动静,陛下皆知之,敢有作威福者,族灭之而已。”鏻惭,赐与金帛慰安之。退而谓人曰:“仁达智略,在吾世可用,不可遗后世患。”卒诬以罪杀之。   鏻妻早卒,继室金氏贤而不见答。审知婢金凤,姓陈氏,鏻嬖之,遂立以为后。初,鏻有嬖吏归守明者,以色见倖,号归郎,鏻后得风疾,陈氏与归郎奸。又有百工院使李可殷,因归郎以通陈氏。鏻命锦工作九龙帐,国人歌曰:“谁谓九龙帐,惟贮一归郎!”   鏻婢春燕有色,其子继鹏蒸之,鏻已病,继鹏因陈氏以求春燕,鏻怏怏与之。其次子继韬怒,谋杀继鹏,继鹏惧,与皇城使李仿图之。是岁十月,钅粦飨军于大酺殿,坐中昏然,言见延禀来,仿以为鏻病已甚,乃令壮士先杀李可殷于家。明日晨朝,鏻无恙,问仿杀可殷何罪,仿惧而出,与继鹏率皇城卫士而入。鏻闻鼓噪声,走匿九龙帐中,卫士刺之不殂,宫人不忍其苦,为绝之。继韬及陈后、归郎皆为仿所杀。鏻立十年见杀,谥曰惠皇帝,庙号太宗。   继鹏,鏻长子也。既立,更名昶,改元通文,以李仿判六军诸卫事。仿有弑君之罪,既立昶,而心常自疑,多养死士以为备。昶患之,因大享军,伏甲擒仿杀之,枭其首于市。仿部曲千人叛,烧启圣门,夺仿首,奔于钱塘。   晋天福二年,昶遣使朝贡京师,高祖遣散骑常侍卢损册昶闽王,拜其子继恭临海郡王。损至闽,昶称疾不见,令继恭主之。又遣中书舍人刘乙劳损于馆,乙衣冠伟然,驺僮甚盛。他日损遇乙于途,布衣芒屩而已,损使人诮之曰:“凤阁舍人,何偪下之甚也!”乙羞愧,以手掩面而走。昶闻之,怒损侵辱之,损还,昶无所答。而其子继恭遣其佐郑元弼随损至京师贡方物,致书晋大臣,述昶意求以敌国礼相往来。高祖怒其不逊,下诏暴其罪,归其贡物不纳。兵部员外郎李知损上书请籍没其物而禁锢使者,于是以元弼下狱。狱具引见,元弼俯伏曰:“昶,夷貊之君,不知礼义,陛下方示大信,以来远人,臣将命无状,愿伏斧钅质,以赎昶罪。”高祖乃赦元弼,遣归。   昶亦好巫,拜道士谭紫霄为正一先生,又拜陈守元为天师,而妖人林兴以巫见幸,事无大小,兴辄以宝皇语命之而后行。守元教昶起三清台三层,以黄金数千斤铸宝皇及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像,日焚龙脑、薰陆诸香数斤,作乐于台下,昼夜声不辍,云如此可求大还丹。三年夏,虹见其宫中,林兴传神言:“此宗室将为乱之兆也。”乃命兴率壮士杀审知子延武、延望及其子五人。后兴事败,亦被杀。而昶愈惑乱,立父婢春燕为淑妃,后立以为皇后。又遣医人陈究以空名堂牒卖官。   昶弟继严判六军诸卫事,昶疑而罢之,代以季弟继镛,而募勇士为宸卫都以自卫,其赐予给赏,独厚于他军。控鹤都将连重遇、拱宸都将硃文进,皆以此怒激其军。是岁夏,术者言昶宫中当有灾,昶徙南宫避灾,而宫中火,昶疑重遇军士纵火。内学士陈郯素以便佞为昶所亲信,昶以火事语之,郯反以告重遇。重遇惧,夜率卫士纵火焚南宫,昶挟爱姬、子弟、黄门卫士斩关而出,宿于野次。重遇迎延义立之。延义令其子继业率兵袭昶,及之;射杀数人,昶知不免,掷弓于地,继业执而杀之,及其妻、子皆死无遗类。延义立,谥昶曰康宗。   延义,审知少子也。既立,更名曦,遣使者朝贡于晋,改元永隆。铸大铁钱,以一当十。曦自昶世倔强难制,昶相王倓每抑折之,曦亦惮倓,不敢有所发。新罗遣使聘闽以宝剑,昶举以示倓曰:“此将何为?”倓曰:“不忠不孝者,斩之。”曦居旁色变。曦既立,而新罗复献剑,曦思倓前言,而倓已死,命发冢戮其尸,倓面如生,血流被体。   泉州刺史余廷英尝矫曦命掠取良家子,曦怒,召下御史劾之。廷英进买宴钱千万,曦曰:“皇后土贡何在?”廷英又献皇后钱千万,乃得不劾。曦尝嫁女,朝士有不贺者笞之。御史中丞刘赞坐不纠举,将加笞,谏议大夫郑元弼切谏,曦谓元弼曰:“卿何如魏郑公,乃敢强谏!”元弼曰:“陛下似唐太宗,臣为魏郑公可矣。”曦喜,乃释赞不笞。   曦弟延政为建州节度使,封富沙王,自曦立,不叶,数举兵相攻,曦由此恶其宗室,多以事诛之。谏议大夫黄峻舁榇诣朝堂极谏,曦怒,贬峻漳州司户参军。校书郎陈光逸上书疏曦过恶五十余事,曦命卫士鞭之百而不死,以绳系颈,挂于木,久而乃绝。国计使陈匡范增算商之法以献,曦曰:“匡范人中宝也。”已而岁入不登其数,乃借于民以足之,匡范以忧死。其后知其借于民也,剖棺断尸,弃之水中。   曦性既淫虐,而妻李氏悍而酗酒,贤妃尚氏有色而宠。李仁遇,曦甥也,以色嬖之,用以为相。曦常为牛饮,群臣侍酒,醉而不胜,有诉及私弃酒者辄杀之。诸子继柔弃酒,并杀其赞者一人。连重遇杀昶,惧为国人所讨,与硃文进连姻以自固。曦心疑之,常以语诮重遇等,重遇等流涕自辨。李氏石尚妃之宠,欲图曦而立其子亚澄,乃使人谓重遇等曰:“上心不平于二公,奈何?”重遇等惧。六年三月,曦出游,醉归,重遇等遣壮士拉于马上而杀之,谥曰景宗。   延政,审知子也。曦立,为淫虐,延政数贻书谏之。曦怒,遣杜建崇监其军,延政逐之,曦乃举兵攻延政,为延政所败。延政乃以建州建国称殷,改元天德。   明年,连重遇已杀曦,集闽群臣告曰:“昔太祖武皇帝亲冒矢石,遂启有闽,及其子孙,淫虐不道。今天厌王氏,百姓与能,当求有德,以安此土。”群臣皆莫敢议,乃掖硃文进升殿,率百官北面而臣之。文进以重遇判六军诸卫事,王氏子弟在福州者无少长皆杀之。以黄绍颇守泉州,程赟守漳州,许文缜守汀州,称晋年号,时开运元年也。泉州军将留从效诈其州人曰:“富沙王兵收福州矣,吾属世为王氏臣,安能交臂而事贼乎?”州人共杀绍颇,迎王继勋为刺史,漳州闻之,亦杀赟,迎王继成为刺史,皆王氏之诸子也。文缜惧,以汀州降于延政。延政已得三州,重遇亦杀文进,传首建州以自归。福州裨将林仁翰又杀重遇,谋迎延政都福州。   是时,南唐李景闻闽乱,发兵攻之,延政遣其从子继昌守福州,而南唐兵方急攻延政,福州将李仁达谓其徒曰:“唐兵攻建州,富沙王不能自保,其能有此土也?”乃擒继昌杀之。欲自立,惧众不附,以雪峰寺僧卓俨明示众曰:“此非常人也。”被以衮冕,率诸将吏北面而臣之。已而又杀俨明,乃自立,送款于李景,景以仁达为威武军节度使,更其名曰弘义。而景兵攻破建州,迁延政族于金陵,封鄱阳王。是岁,景保大四年也。   留从效闻延政降唐,执王继勋送于金陵,李景以泉州为清源军,以从效为节度使。景已破延政,遣人召李仁达入朝,仁达不从,遂降于吴越。而留从效亦逐景守兵,据泉、漳二州,景犹封从效晋江王。周世宗时,从效遣牙将蔡仲兴为商人,间道至京师,求置邸内属。是时,世宗与李景画江为界,遂不纳,从效仍臣于南唐。其后事具国史。   晋开运三年丙午,南唐保大四年也。是岁,李景兵破建州,王氏灭。《江南录》云:“保大三年,虏王氏之族,迁于金陵。”谬也。据王潮实以唐景福元年入福州,拜观察使,而后人纪录者,乃用“骑马来、骑马去”之谶以为据,遂以王潮光启二年岁在丙午拜泉州刺史为始年,至保大四年,岁复在丙午而灭,故为六十一年。然其奄有闽国,则当自景福元年为始,实五十五年也。今诸家记其国灭丙午是也。其始年则牵于谶书,谬矣。惟《江南录》又差其末年也。 南平世家第九   高季兴,字贻孙,陕州硖石人也。本名季昌,避后唐献祖庙讳,更名季兴。季兴少为汴州富人李让家僮。梁太祖初镇宣武 ,让以入赀得幸,养为子,易其姓名曰硃友让。季兴以友让故得进见,太祖奇其材,命友让以子畜之,因冒姓硃氏,补制胜军使,迁毅勇指挥使。   天复二年,梁兵攻凤翔,李茂贞坚壁不出,太祖议欲收军还河中,季兴独进曰:“天下豪杰窥此举者一岁矣,今岐人已惫,破在旦夕,而大王之所虑者,闭壁以老我师,此可以诱致之也。”太祖壮其言,命季兴募勇敢士,得骑士马景,季兴授以计,引见太祖。景曰:“此行无还理,愿录其后嗣。”太祖恻然止之,景固请,乃行。景以数骑驰叩城门告曰:“梁兵将东,前锋去矣。”岐人以为然,开门出追梁军,梁兵随景后以进,杀其九千余人,景死之。茂贞后与梁和,昭宗出,赠景官,谥曰忠壮。季兴由是知名。明年,拜宋州刺史。从破青州,徙颍州防御使,复姓高氏。   当唐之末,襄州赵匡凝袭破雷彦恭于荆南,以其弟匡明为留后。梁兵攻破襄州,匡凝奔于吴,匡明奔于蜀,乃以季兴为荆南节度观察留后。开平元年,拜季兴节度使。二年,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荆南节度十州,当唐之末,为诸道所侵,季兴始至,江陵一城而已,兵火之后,井邑凋零。季兴招缉绥抚,人士归之,乃以倪可福、鲍唐为将帅,梁震、司空熏、王保义等为宾客。   太祖崩,季兴见梁日以衰弱,乃谋阻兵自固,治城隍,设楼橹。以兵攻归、峡,为蜀将王宗寿所败。又发兵声言助梁击晋,以侵襄州,为孔勍所败,乃绝贡赋累年。梁末帝优容之,封季兴渤海王,赐以衮冕剑佩。贞明三年,始复修贡。   梁亡,唐庄宗入洛,下诏慰谕季兴,司空薰等皆劝季兴入朝京师,梁震以为不可,曰:“梁、唐世为仇敌,夹河血战垂二十年,今主上新灭梁,而大王梁室故臣,握强兵,居重镇,以身入朝,行为虏尔。”季兴不听,留其二子,以骑士三百为卫,朝于洛阳。庄宗果欲留之,郭崇韬谏曰:“唐新灭梁得天下,方以大信示人,今四方诸侯相继入贡,不过遣子弟将吏,而季兴以身述职,为诸侯率,宜加恩礼,以讽动来者。而反縻之,示天下以不广,且绝四方内向之意,不可。”庄宗乃止,厚礼而遣之。庄宗尝问季兴曰:“吾已灭梁,欲征吴、蜀,何者为先?”季兴曰:“宜先蜀,臣请以本道兵先进。”庄宗大悦,以手拊其背,季兴因命工绣其手迹于衣,归以为荣耀。季兴已去,庄宗心悔遣之,密诏襄州刘训图之。季兴行至襄州,心动,夜斩关而出。已去,而诏书夜至。季兴归而谓梁震曰:“不听子言,几不免。”因曰:“吾行有二失;来朝一失,放还一失。且主上百战以取河南,对功臣夸手抄《春秋》;又曰:‘我于手指上得天下。’其自矜伐如此。而荒于游畋,政事多废,吾可无虑矣。”同光三年,封南平王。魏王继岌已破蜀,得蜀金帛四十余万,自峡而下,而庄宗之难作。季兴闻京师有变,乃悉邀留蜀物,而杀其使者韩珙等十余人。   初,唐兵伐蜀,季兴请以本道兵自取夔、忠、万、归、峡等州,乃以季兴为峡路东南面招讨使,而季兴未尝出兵。魏王已破蜀,而明宗入立,季兴因请夔、忠等州为属郡,唐大臣以为季兴请自取之,而兵出无功,不与。季兴屡请,虽不得已而与之,而唐犹自除刺史,季兴拒而不纳。明宗乃以襄州刘训为招讨使,攻之,不克,而唐别将西方鄴克其夔、忠、万三州,季兴遂以荆、归、峡三州臣于吴,吴册季兴秦王。天成三年冬卒,年七十一,谥曰武信。季兴子九人,长子从诲立。   从诲字遵圣。季兴时,入梁为供奉官,累迁鞍辔库使,赐告归宁,季兴遂留为马步军都指挥使、行军司马。季兴卒,吴以从诲为荆南节度使。从诲以父自绝于唐,惧复见讨,乃遣使者聘于楚,楚王马殷为之请命于唐,而从诲亦遣押衙刘知谦奉表自归,进赎罪银三千两,明宗纳之。长兴元年正月,拜从诲节度使,追封季兴楚王,谥曰武信。三年,封从诲渤海王。应顺元年,封南平王。   从诲为人明敏,多权诈。晋高祖遣翰林学士陶穀为从诲生辰国信使,从诲宴穀望沙楼,大陈战舰于楼下,谓穀曰:“吴、蜀不宾久矣,愿修武备,习水战,以待师期。”穀还,具道其语,晋高祖大喜,复遣使赐以甲马百匹。襄州安从进反,结从诲为援,从诲外为拒绝,阴与之通。晋师致讨,从诲遣将李端以舟师为应,从进诛,从诲求郢州为属郡,高祖不许。   契丹灭晋,汉高祖起太原,从诲遣人间道奉表劝进,且言汉得天下,愿乞郢州为属,汉高祖阳诺之。高祖入汴,从诲遣使朝贡,因求郢州,高祖不与。从诲怒,发兵攻郢州,为刺史尹实所败。汉遣国子祭酒田敏使于楚,假道荆南,从诲问敏中国虚实,以为契丹之后,兵食皆殚,意欲以诮敏,敏为言:“杜重威悉以晋戈甲降虏,虏置之镇州,未尝以北,而晋兵皆汉有也。”从诲不悦。敏以印本《五经》遗从诲,从诲谢曰:“予之所识,不过《孝经》十八章尔。”敏曰:“至德要道,于此足矣。”敏因诵《诸侯章》曰:“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从诲以为讥己,即以大卮罚敏。   荆南地狭兵弱,介于吴、楚,为小国。自吴称帝,而南汉、闽、楚皆奉梁正朔,岁时贡奉,皆假道荆南。季兴、从诲常邀留其使者,掠取其物,而诸道以书责诮,或发兵加讨,即复还之而无愧。其后南汉与闽、蜀皆称帝,从诲所向称臣,盖利其赐予。俚俗语谓夺攘苟得无愧耻者为赖子,犹言无赖也,故诸国皆目为“高赖子”。   从诲自求郢州不得,遂自绝于汉。逾年,复通朝贡。乾祐元年十月卒,年五十八,赠尚书令,谥曰文献。子保融立。从诲十五子,长曰保勋,次保正,保融第三子也,不知其得立之因。   保融字德长。从诲时,为节度副使,兼峡州刺史。从诲卒,拜节度使。广顺元年,封渤海郡王。显德元年,进封南平王。世宗征淮,保融遣指挥使魏璘率兵三千,出夏口以为应。又遣客将刘扶奉笺南唐,劝其内附。李景称臣,世宗得保融所与笺,大喜,赐以绢百匹。荆南自后唐以来,常数岁一贡京师,而中间两绝。及世宗时,无岁不贡矣。保融以谓器械金帛,皆土地常产,不足以效诚节,乃遣其弟保绅来朝,世宗益嘉之。   初,季兴之镇,梁以兵五千为牙兵,衣食皆给于梁。至明宗时,岁给以盐万三千石,后不复给。及世宗平淮,故命泰州给之。   保融性迂缓,无材能,而事无大小,皆委其弟保勖。其从叔从义谋为乱,为其徒高知训所告,徙之松滋而杀之。宋兴,保融惧,一岁之间三入贡。建隆元年,以疾卒,年四十一,赠太尉,谥曰贞懿。弟保勖立。   保勖字省躬,从诲第十子也。保融卒,拜节度使。三年,保勖疾,谓其将梁延嗣曰:“我疾遂不起,兄弟孰可付之后事者?”延嗣曰:“公不念贞懿王乎?先王寝疾,以军府付公,今先王子继冲长矣。”保勖曰:“子言是也。”即以继冲判内外兵马。十一月,保勖卒,年三十九,赠侍中。保融之子继冲立。   继冲字成和。保勖卒,拜节度使。湖南周行逢卒,子保权立,其将张文表作乱,建隆四年,太祖命慕容延钊等讨之。延钊假道荆南,约以兵过城外。继冲大将李景威曰:“兵尚权谲,城外之约,不可信也。宜严兵以待之。”判官孙光宪叱之曰:“汝峡江一民尔,安识成败!且中国自周世宗时,已有混一天下之志,况圣宋受命,真主出邪!王师岂易当也!”因劝继冲去斥候,封府库以待,继冲以为然。景威出而叹曰:“吾言不用,大事去矣,何用生为!”因扼吭而死。延钊军至,继冲出逆于郊,而前锋遽入其城。继冲亟归,见旌旗甲马,布列衢巷,大惧,即诣延钊纳牌印,太祖优诏复命继冲为节度使。   乾德元年,有事于南郊,继冲上书愿陪祠。九月,具文告三庙,率其将吏宗族五百余人朝于京师,拜武宁军节度使以卒。光宪拜黄州刺史,其后事具国史。   季兴兴灭年世甚明,诸书皆同,盖自梁开平元年镇荆南,至皇朝乾德元年国除,凡五十七年。 东汉世家第十   刘旻,汉高祖母弟也。初名崇,为人美须髯,目重瞳子。少无赖,嗜酒好博 ,尝黥为卒。高祖事晋为河东节度使,以旻为都指挥使。高祖即帝位,以为太原尹、北京留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隐帝时,累加中书令。   隐帝少,政在大臣,周太祖为枢密使,新讨三叛,立大功,而与旻素有隙,旻颇不自安,谓判官郑珙曰:“主上幼弱,政在权臣,而吾与郭公不叶,时事如何?”珙曰:“汉政将乱矣!晋阳兵雄天下,而地形险固,十州征赋足以自给。公为宗室,不以此时为计,后必为人所制。”旻曰:“子言,乃吾意也。”乃罢上供征赋,收豪杰,籍丁民以益兵。三年,周太祖起魏,隐帝遇弑,旻乃谋举兵。   周太祖之自魏入也,反状已白,而汉大臣不即推尊之,故未敢即立,乃白汉太后,立旻子赟为汉嗣,遣宰相冯道迎赟于徐州。当是时,人皆知太祖之非实意也,旻独喜曰:“吾兒为帝矣,何患!”乃罢兵,遣人至京师。周太祖少贱,黥其颈上为飞雀,世谓之郭雀兒。太祖见旻使者,具道所以立赟之意,因自指其颈以示使者曰:“自古岂有雕青天子?幸公无以我为疑。”旻喜,益信以为然。太原少尹李骧曰:“郭公举兵犯顺,其势不能为汉臣,必不为刘氏立后。”因劝旻以兵下太行,控孟津以俟变,庶几赟得立,赟立而罢兵可也。旻大骂曰:“骧腐儒,欲离间我父子!”命左右牵出斩之。骧临刑叹曰:“吾为愚人画计,死诚宜矣!然吾妻病,不可独存,愿与之俱死。”旻闻之,即并戮其妻于市,以其事白汉,以明无他。已而周太祖果代汉,降封赟湘阴公。旻遣牙将李鋋奉书周太祖,求赟归太原,而赟已死。旻恸哭,为李骧立祠,岁时祠之。   乃以周广顺元年正月戊寅即皇帝位于太原,以子承钧为太原尹,判官郑珙、赵华为宰相,都押衙陈光裕为宣徽使,遣通事舍人李鋋间行使于契丹。契丹永康王兀欲与旻约为父子之国,旻乃遣宰相郑珙致书兀欲,称侄皇帝,以叔父事之而已。兀欲遣燕王述轧、政事令高勋以册尊旻为大汉神武皇帝,并册旻妻为皇后。兀欲性豪俊,汉使者至,辄以酒肉困之,珙素有疾,兀欲强之饮,一夕而以醉卒。然兀欲闻旻自立,颇幸中国多故,乃遣其贵臣述轧、高勋以自爱黄骝、九龙十二稻玉带报聘。   已而兀欲为述轧所弑,述律代立。旻遣枢密直学士王得中聘于述律,求兵以攻周。述律遣萧禹厥率兵五万助旻。旻出阴地攻晋州,为王峻所败。是岁大寒,旻军冻馁,亡失过半。明年,又攻府州,为折德扆所败,德扆因取岢岚军。   周太祖崩,旻闻之喜,遣使乞兵于契丹。契丹遣杨衮将铁马万骑及奚诸部兵五六万人号称十万以助旻。旻以张元徽为先锋,自将骑兵三万攻潞州。潞州李筠遣穆令钧以步骑三千拒元徽于太平驿,元徽击败之,益围潞州。   是时,世宗新即位,以谓旻幸周有大丧,而天子新立,必不能出兵,宜自将以击其不意。自宰相冯道等多言不可,世宗意甚锐。显德元年三月亲征,甲午,战于高平,李重进、白重赞将左,樊爱能、何徽将右,向训、史彦超居中军,张永德以禁兵卫跸。旻亦列为三阵,张元徽居东偏,杨衮居西偏,旻居其中。衮望周师谓旻曰:“勍敌也,未可轻动。”旻奋髯曰:“时不可失,无妄言也!”衮怒而去。旻号令东偏先进,王得中叩马谏曰:“南风甚急,非北军之利也,宜少待之。”旻怒曰:“老措大,毋妄沮吾军!”即麾元徽,元徽击周右军,兵始交,爱能、徽退走,其骑军乱,步卒数千弃甲叛降元徽,呼万岁声振川谷。世宗大骇,躬督战士,士皆奋命争先,而风势愈盛,旻自麾赤帜收军,军不可遏,旻遂败。日暮,旻收余兵万人阻涧而止。   是时,周之后军,刘词将之,在后未至,而世宗锐于速战,战已胜,词军继至,因乘胜追击之,旻又大败,辎重器甲、乘舆服御物皆为周师所获。旻独乘契丹黄骝,自雕窠岭间道驰去,夜失道山谷间,得村民为乡导,误趋平阳,得他道以归,而张元徽战殁于阵。杨衮怒旻,按兵西偏不战,故独全军而返。旻归,为黄骝治厩,饰以金银,食以三品料,号“自在将军”。   世宗休军潞州,大宴将士,斩败将樊爱能、何徽等七十余人,军威大振。进攻太原,遣符彦卿、史彦超北控忻口,以断契丹援路。太原城方四十里,周师去城三百步,围之匝,自四月至于六月,攻之不克,而彦卿等为契丹所败,彦超战殁,世宗遽班师。   初,周师围城也,旻遣王得中送杨衮以归,因乞援兵于契丹,契丹发数万骑助旻,遣得中先还。至代州,代州将桑珪杀防御使郑处谦,以城降周,并送得中于周。世宗召问得中虏助兵多少,得中言送衮归,无所求也,世宗信之。已而契丹败符彦卿于忻口,得中遂见杀。   旻自败于高平,已而被围,以忧得疾,明年十一月卒,年六十,子承钧立。   承钧,旻次子也。少颇好学,工书。旻卒,承钧遣人奉表契丹,自称男。述律答之以诏,呼承钧为兒,许其嗣位。初,旻常谓张元徽等曰:“吾以高祖之业,赟之冤,义不为郭公屈尔,期与公等勉力以复家国之仇。至于称帝一方,岂获已也,顾我是何天子,尔亦是何节度使?”故其僭号仍称乾祐,不改元,不立宗庙,四时之祭,用家人礼。承钧既立,始赦境内,改乾祐十年曰天会元年,立七庙于显圣宫。   契丹遣高勋助承钧,承钧遣李存瑰与勋攻上党,无所得而还。明年,世宗北伐契丹,下三关,契丹使来告急,承钧将发兵,而世宗班师,乃已。   宋兴,昭义节度使李筠叛命,遣其将刘继冲、判官孙孚奉表称臣,执其监军周光逊、李廷玉送于太原,乞兵为援。承钧欲谋于契丹,继冲道筠意,请无用契丹兵。承钧即率其国兵自将出团柏谷,群臣饯之汾水。仆射赵华曰:“李筠举事轻易,陛下不图成败,空国兴师,臣实忧之。”承钧至太平驿,封筠陇西郡王。筠见承钧仪卫不备,非如王者,悔臣之,筠因自陈受周氏恩,不忍背德。而承钧与周世仇也,闻筠言亦不悦。遣宣徽使卢赞监其军,筠心益不平,与赞多不叶,承钧遣宰相卫融和解之。   已而筠败死,卫融被执至京师,太祖皇帝问融承钧所以助筠反状,融言不逊,太祖命以铁楇击其首,流血被面,融呼曰:“臣得死所矣!”太祖顾左右曰:“此忠臣也。”释之,命以良药傅其疮。遣融致书于承钧,求周光逊等,约亦归融太原。承钧不报,融遂留京师。承钧谓赵华曰:“不听公言,几至于败。然失卫融、卢赞,吾以为恨尔。”   承钧由此益重儒者,以抱腹山人郭无为参议国政。无为,棣州人,方颡鸟喙,好学多闻,善谈辩。尝衣褐为道士,居武当山。周太祖讨李守贞于河中,无为诣军门上谒,询以当世之务,太祖奇之。或谓太祖曰:“公为汉大臣,握重兵居外,而延纵横之士,非所以防微虑远之道也。”由是太祖不纳。无为去,隐抱腹山。承钧内枢密使段常识之,荐其材,承钧以谏议大夫召之,遂以为相。五年,宿卫殿直行首王隐、刘绍、赵鸾等谋作乱,事觉被诛,其词连段常,乃罢常枢密为汾州刺史,缢杀之。   自旻世凡举事必禀契丹,而承钧之立多略。契丹遣使者责承钧改元、援李筠、杀段常不以告,承钧惶恐谢罪。使者至契丹辄见留,承钧奉之愈谨,而契丹待承钧益薄。承钧自李筠败而失契丹之援,无复南侵之意。地狭产薄,以岁输契丹,故国用日削,乃拜五台山僧继颙为鸿胪卿。继颙,故燕王刘守光之子,守光之死,以孽子得不杀,削发为浮图,后居五台山,为人多智,善商财利,自旻世颇以赖之。继颙能讲《华严经》,四方供施,多积畜以佐国用。五台当契丹界上,继颙常得其马以献,号“添都马”,岁率数百匹。又于柏谷置银冶,募民凿山取矿,烹银以输,刘氏仰以足用,即其冶建宝兴军。继颙后累官至太师、中书令,以老病卒,追封定王。   太祖皇帝尝因界上谍者谓承钧曰:“君家与周氏为世仇,宜其不屈,今我与尔无所间,何为困此一方之人也?若有志于中国,宜下太行以决胜负。”承钧遣谍者复命曰:“河东土地兵甲,不足以当中国之十一;然承钧家世非叛者,区区守此,盖惧汉氏之不血食也。”太祖哀其言,笑谓谍者曰:“为我语承钧,开尔一路以为生。”故终其世不加兵。   承钧立十三年病卒,其养子继恩立。   继恩本姓薛氏,父钊为卒,旻以女妻之,生继恩。汉高祖以钊婿也,除其军籍,置之门下。钊无材能,高祖衣食之而无所用。妻以旻女常居中,钊罕得见,钊常怏怏,因醉拔佩刀刺之,伤而不死,钊即自裁。旻女后适何氏,生子继元,而何氏及旻女皆卒。旻以其子承钧无子,乃以二子命承钧养为子。承钧立,以继恩为太原尹。承钧尝谓郭无为曰:’继恩纯孝,然非济世之才,恐不能了我家事。”无为不对。承钧病卧勤政阁,召无为,执手以后事付之。   承钧卒,继恩告哀于契丹而后立。继恩服缞裳视事,寝处皆居勤政阁,而承钧故执事百司宿卫者皆在太原府廨。九月,继恩置酒会诸大臣宗子,饮罢,卧阁中。供奉官侯霸荣率十余人挺刃入阁,闭户而杀之。郭无为遣人以梯登屋入,杀霸荣并其党。   初,承钧之语郭无为也,继恩怨无为不助己,及立,欲逐之而未果,故霸荣之乱,人皆以谓无为之谋,霸荣死,口灭而无知者。无为迎继元而立之。   继元为人忍。旻子十余人,皆无可称者。当继元时,有镐、锴、锜、锡、铣,于继元为诸父,皆为继元所杀,独铣以佯愚获免。承钧妻郭氏,继元兄弟自少母之。继元妻段氏,尝以小过为郭氏所责,既而以它疾而卒,继元疑其杀之。及立,遣嬖者范超图杀郭氏,郭氏方缞服哭承钧于柩前,超执而缢杀之,于是刘氏之子孙无遗类矣。   继元立,改元曰广运。王师北征,继元闭城拒守,太祖皇帝以诏书招继元出降,许以平卢军节度使,郭无为安国军节度使。无为捧诏色动,而并人及继元左右皆欲坚守以拒命。无为仰天恸哭,拔佩刀欲自裁,为左右所持。继元自下执其手,延之上坐,无为曰:“奈何以孤城拒百万之王师?”盖欲摇动并人,而并人守意益坚。宦者卫德贵察无为有异志,以告继元,继元遣人缢杀之。   初,太祖皇帝命引汾水浸其城,水自城门入,而有积草自城中飘出塞之。是时,王师顿兵甘草地中,会岁暑雨,军士多疾,乃班师。王师已去,继元决城下水注之台骀泽,水已落而城多摧圮。契丹使者韩知璠时在太原,叹曰:“王师之引水浸城也,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若先浸而后涸,则并人无类矣!”   太平兴国四年,王师复北征,继元穷窘,而并人犹欲坚守。其枢密副使马峰老疾居于家,舁入见继元,流涕以兴亡谕之,继元乃降。太宗皇帝御城北高台受降,以继元为右卫上将军,封彭城公。其后事具国史。   旻年世兴灭,诸书皆同,自周广顺元年建号,至皇朝太平兴国四年灭,凡二十八年,余具年谱注。 十国世家年谱第十一   呜呼,尧、舜盛矣!三代之王,功有余而德不足,故皆更始以自新,由是改正朔矣 ,至于后世,遂名年以建元。及僭窃交兴,而称号纷杂,则不可以不别也。五代十国,称帝改元者七。吴越、荆、楚,常行中国年号。然予闻于故老,谓吴越亦尝称帝改元,而求其事迹不可得,颇疑吴越后自讳之。及旁采闽、楚、南汉诸国之书,与吴越往来者多矣,皆无称帝之事。独得其封落星石为宝石山制书,称宝正六年辛卯,则知其尝改元矣。辛卯,长兴二年,乃镠之末世也,然不见其终始所因,故不得而备列。钱氏讫五代,尝外尊中国,岂其张轨之比乎。十国皆非中国有也,其称帝改元与不,未足较其得失,故并列之。作《十国世家年谱》。   以下表略   或问:十国固非中国有也,然犹命以封爵,而称中国年号来朝贡者,亦有之矣,本纪之不书,何也?曰:封爵之不书,所以见其非中国有也。其朝贡之来如夷狄,以夷狄书之则甚矣。问者曰:四夷、十国,皆非中国之有也,四夷之封爵朝贡则书,而十国之不书何也?曰:以中国而视夷狄,夷狄之可也。以五代之君而视十国,夷狄之则未可也。故十国之封爵、朝贡,不如夷狄,则无以书之。书如夷狄,则五代之君未可以夷狄之也。是以外而不书,见其自绝于中国焉尔。问者曰:外而不书,则东汉之立何以书?曰:吾于东汉,常异其辞于九国也。《春秋》因乱世而立治法,本纪以治法而正乱君。世乱则疑难之事多,正疑处难,敢不慎也。周、汉之事,可谓难矣哉!或谓:刘旻尝致书于周,求其子赟不得而后自立,然则旻之志不以忘汉为仇,而以失子为仇也。曰:汉尝诏立赟为嗣,则赟为汉之国君,不独为旻子也。旻之大义,宜不为周屈,其立虽未必是,而义当不屈于周,此其可以异乎九国矣。终旻之世,犹称乾祐,至承钧立,然后改元,则旻之志岂不可哀也哉!   十国年世,惟楚、闽、东汉三国,诸家之说不同,而互有得失,最难考正。今略其诸说而正其是者,庶几博览者不惑,而一以《年谱》为正也。马氏,据《湖湘故事》、《九国志》、《运历图》,并云殷以长兴元年卒,是岁,子希声立,长兴三年卒。而《五代旧史》殷列传云,殷长兴二年卒,享年七十八,子希声立,不周岁而卒;明宗本纪长兴元年,书希声除节度使,起复,三年八月,又书希声卒。今据《九国志》,殷以大中六年岁在壬申生,享年七十九。盖自大中壬申至长兴元年庚寅,实七十九年,为得其实。而希声,据《湖湘故事》、《九国志》、《运历图》皆以三年卒,与明宗本纪皆合,不疑。惟《旧史》书殷卒二年,及年七十八,希声立不周岁卒为缪尔。希萼、希崇之乱,南唐尽迁马氏之族归于金陵。《五代旧史》云,时广顺元年也。而《运历图》云乾祐二年马氏灭者,缪也。初,殷入湖南,掘地得石,谶云:“龙起头,猪掉尾。”盖殷以乾宁三年岁在丙辰,自立于湖南,至广顺元年辛亥而灭。《九国志》以乾祐三年为辛亥,《湖湘故事》以显德元年为辛亥者,皆缪也。惟《五代旧史》得其实。王氏世次,曰潮、曰审知、曰延翰、曰璘、曰昶、曰曦、曰延政,凡七主。而潮以唐景福元年岁在壬子始入福州,至开运三年丙午而灭,实五十五年。当云七主五十五年,为得其实。而《运历图》云五十六年,《九国志》、《五代旧史》、《纪年通谱》、《闽中实录》、《闽王列传》皆云七主六十年者,皆缪也。审知,《五代旧史》本传云,同光元年十二月卒,《九国志》亦云同光元年卒。《运历图》同光三年卒。今检《五代旧史》庄宗本纪,同光二年五月丙午,审知加检校太师守中书令,岂得卒于元年也?又至四年二月庚子,福建副使王延翰奏称权知军府事,三月辛亥,遂除延翰威武军节度使。以此推之,审知卒当在同光三年十二月,盖闽去京师远,明年二月延翰之奏始至京师,理当然也。又据《闽王列传》、《九国志》,皆云审知在位二十九年。审知以唐乾宁四年嗣位,是岁丁巳,至同光三年乙酉,实二十九年。则《运历图》为是,而《旧史》、《九国志》元年卒者,皆缪也。璘本名延钧,《五代旧史》本传云在位十二年。《九国志》云在位十一年。《闽王列传》、《纪年通谱》皆云在位十年。盖璘以天成元年杀延翰自立,是岁丙戌,至清泰二年乙未,实十年而卒,与《闽王列传》合,而《旧史》、《九国志》皆缪也。璘以清泰二年改元永和,是岁见杀,而《旧史》、《九国志》、《运历图》皆无永和之号,又《运历图》书鏻见杀在天福元年丙申者,皆缪也。刘旻,《九国志》云,乾祐七年十一月旻卒,享年六十,子承钧立,时年二十九。乾祐七年,乃显德元年也。而《五代旧史》、《周世宗实录》、《运历图》、《纪年通谱》皆云显德二年冬旻卒。又有旻伪中书舍人王保衡《晋阳见闻要录》云,旻乙卯生,卒年六十一,子承钧立。承钧丙戌生,立时年二十九。保衡是旻之臣,其亲所见闻,所得最实,然而颇为转写差误尔。按保衡书旻乙卯生,若享年六十一,当于乙卯岁卒,则是显德二年也。又书承钧丙戌生,立时年二十九,则当是显德元年甲寅岁也。岂有旻卒于二年,承钧以元年嗣位?理必不然。以《九国志》参较,旻享年六十,显德元年卒,承钧以是岁嗣位,时年二十九,为得其实,但《见闻要录》衍“一”字尔。其云二年卒者,皆缪也。《九国志》又云,承钧立,服丧三年,至乾祐九年服除,改十年为天会元年,当是显德四年。而《纪年通谱》以显德三年为天会元年者,缪也。晋与梁为敌国,自称天祐者二十年,故首列于《年谱》,其后遂灭梁而为唐,故不列于世家。 四夷附录第一   呜呼,夷狄居处饮食,随水草寒暑徙迁,有君长部号而无世族、文字记别,至于弦弓毒矢 ,强弱相并,国地大小,兴灭不常,是皆乌足以考述哉!惟其服叛去来,能为中国利害者,此不可以不知也。自古夷狄之于中国,有道未必服,无道未必不来,盖自因其衰盛。虽尝置之治外,而羁縻制驭恩威之际,不可失也。其得之未必为利,失之有足为患,可不慎哉!作《四夷附录》。   新五代史·附录夷狄,种号多矣。其大者自以名通中国,其次小远者附见,又其次微不足录者,不可胜数。其地环列九州之外,而西北常强,为中国患。三代猃狁,见于《诗》、《书》。秦、汉以来,匈奴著矣。隋、唐之间,突厥为大。其后有吐蕃、回鹘之强。五代之际,以名见中国者十七八,而契丹最盛。   契丹自后魏以来,名见中国。或曰与库莫奚同类而异种。其居曰枭罗个没里。没里者,河也。是谓黄水之南,黄龙之北,得鲜卑之故地,故又以为鲜卑之遗种。当唐之世,其地北接室韦,东邻高丽,西界奚国,而南至营州。其部族之大者曰大贺氏,后分为八部,其一曰伹皆利部,二曰乙室活部,三曰实活部,四曰纳尾部,五曰频没部,六曰内会鸡部,七曰集解部,八曰奚枿部。部之长号大人,而常推一大人建旗鼓以统八部。至其岁久,或其国有灾疾而畜牧衰,则八部聚议,以旗鼓立其次而代之。被代者以为约本如此,不敢争。某部大人遥辇次立,时刘仁恭据有幽州,数出兵摘星岭攻之,每岁秋霜落,则烧其野草,契丹马多饥死,即以良马赂仁恭求市牧地,请听盟约甚谨。八部之人以为遥辇不任事,选于其众,以阿保机代之。   阿保机,亦不知其何部人也,为人多智勇而善骑射。是时,刘守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机乘间入塞,攻陷城邑,俘其人民,依唐州县置城以居之。汉人教阿保机曰:“中国之王无代立者。”由是阿保机益以威制诸部而不肯代。其立九年,诸部以其久不代,共责诮之。阿保机不得已,传其旗鼓,而谓诸部曰:“吾立九年,所得汉人多矣,吾欲自为一部以治汉城,可乎?”诸部许之。汉城在炭山东南滦河上,有盐铁之利,乃后魏滑盐县也。其地可植五谷,阿保机率汉人耕种,为治城郭邑屋廛市,如幽州制度,汉人安之,不复思归。阿保机知众可用,用其妻述律策,使人告诸部大人曰:“我有盐池,诸部所食。然诸部知食盐之利,而不知盐有主人,可乎?当来犒我。”诸部以为然,共以牛酒会盐池。阿保机伏兵其旁,酒酣伏发,尽杀诸部大人,遂立,不复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