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 - 第 23 页/共 25 页
二十五年,立秦王玄喆为皇太子。昶幸晋、汉之际,中国多故,而据险一方,君臣务为奢侈以自娱,至于溺器,皆以七宝装之。宋兴,已下荆、潭,昶益惧,遣大程官孙遇以蜡丸书间行东汉,约出兵以挠中国,遇为边吏所得。太祖皇帝遂诏伐蜀,遣王全斌、崔彦进等出凤州,刘光乂、曹彬等出归州;诏八作司度右掖门南、临汴水为昶治第一区,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皆具,以待昶。
昶遣王昭远、赵彦韬等拒命。昭远,成都人也,年十三,事东郭禅师智諲为童子。知祥尝饭僧于府,昭远执巾履从智諲以入,知祥见之,爱其惠黠。时昶方就学,即命昭远给事左右,而见亲狎。昶立,以为卷帘使。枢密使王处回致仕,昶以枢密使权重难制,乃以昭远为通奏使知枢密使事,然事无大小,一以委之,府库金帛恣其所取不问。昶母李太后常为昶言昭远不可用,昶不听。昭远好读兵书,以方略自许。兵始发成都,昶遣李昊等饯之,昭远手执铁如意,指挥军事,自比诸葛亮,酒酣,谓昊曰:“吾之是行,何止克敌,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兒,取中原如反掌尔!”昶又遣子玄喆率精兵数万守剑门。玄喆辇其爱姬,携乐器、伶人数十以从,蜀人见者皆窃笑。全斌至三泉,遇昭远,击败之。昭远焚吉柏江浮桥,退守剑门。军头向韬得蜀降卒言:“来苏小路,出剑门南清强店,与大路合。”全斌遣偏将史延德分兵出来苏,北击剑门,与全斌夹攻之,昭远、彦韬败走,皆见擒。玄喆闻昭远等败,亦逃归。
刘光乂攻夔州,守将高彦俦战败,闭牙城拒守,判官罗济劝其走,彦俦曰:“吾昔不能守秦川,今又奔北,虽人主不杀我,我何面目见蜀人乎!”又劝其降,彦俦不许,乃自焚死。而蜀兵所在奔溃,将帅多被擒获。昶问计于左右,老将石頵以谓东兵远来,势不能久,宜聚兵坚守以敝之。昶叹曰:“吾与先君以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临敌,不能为吾东向放一箭,虽欲坚壁,谁与吾守者邪!”乃命李昊草表以降,时乾德三年正月也。自兴师至昶降,凡六十六日。初,昊事王衍为翰林学士,衍之亡也,昊为草降表,至是又草焉,蜀人夜表其门曰“世修降表李家”,当时传以为笑。
昶至京师,拜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秦国公,七日而卒,追封楚王。其母李氏,为人明辩,甚见优礼,诏书呼为“国母”,尝召见劳之曰:“母善自爱,无戚戚思蜀,他日当送母归。”李氏曰:“妾家本太原,倘得归老故乡,不胜大愿。”是时刘钧尚在。太祖大喜曰:“俟平刘钧,当如母愿。”昶之卒也,李氏不哭,以酒酹地祝曰:“汝不能死社稷,苟生以取羞。吾所以忍死者,以汝在也。吾今何用生为!”因不食而卒。其余事具国史。
知祥兴灭年数甚明,诸书皆同,盖自同光三年乙酉入蜀,至皇朝乾德三年乙丑国灭,凡四十一年。惟《旧五代史》,云同光三年丙戌至乾德三年乙丑,四十年者,缪也。
南汉世家第五
刘隐,其祖安仁,上蔡人也,后徙闽中,商贾南海 ,因家焉。父谦,为广州牙将。唐乾符五年,黄巢攻破广州,去略湖、湘间,广州表谦封州刺史、贺江镇遏使,以御梧、桂以西。岁余,有兵万人,战舰百余艘。谦三子,曰隐、台、岩。
谦卒,广州表隐代谦封州刺史。乾宁中,节度使刘崇龟死,嗣薛王知柔代为帅,行至湖南,广州将卢琚、覃作乱,知柔不敢进。隐以封州兵攻杀琚、,迎知柔,知柔辟隐行军司马。其后徐彦若代知柔,表隐节度副使,委以军政。彦若卒,军中推隐为留后。天祐二年,拜隐节度使。梁开平元年,加检校太尉、兼侍中。二年,兼静海军节度、安南都护。三年,加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南平王。
隐父子起封州,遭世多故,数有功于岭南,遂有南海。隐复好贤士。是时,天下已乱,中朝士人以岭外最远,可以避地,多游焉。唐世名臣谪死南方者往往有子孙,或当时仕宦遭乱不得还者,皆客岭表。王定保、倪曙、刘浚、李衡、周杰、杨洞潜、赵光裔之徒,隐皆招礼之。定保容管巡官,曙唐太学博士,浚崇望之子,以避乱往;衡德裕之孙,唐右补阙,以奉使往。皆辟置幕府,待以宾客。杰善星历,唐司农少卿,因避乱往,隐数问以灾变,杰耻以星术事人,常称疾不起,隐亦客之。洞潜初为邕管巡官,秩满客南海,隐常师事之,后以为节度副使,及僭号,为陈吉凶礼法。为国制度,略有次序,皆用此数人焉。
乾化元年,进封隐南海王。是岁卒,年三十八。弟立。
,初名岩,谦庶子也。其母段氏生于外舍,谦妻韦氏素妒,闻之怒,拔剑而出,命持至,将杀之。及见而悸,剑辄堕地,良久曰:“此非常兒也!”后三日,卒杀段氏,养为己子。及长,善骑射,身长七尺,垂手过膝。
隐为行军司马,亦辟薛王府谘议参军。隐镇南海,为副使。隐卒,代立。乾化二年,除清海节度使,检校太保、同平章事。三年,加检校太傅。末帝即位,悉以隐官爵授,袭封南海王。
唐末,南海最后乱,僖宗以后,大臣出镇者,天下皆乱,无所之,惟除南海而已,自隐始亦自立。是时,交州曲颢、桂州刘士政、邕州叶广略、容州庞巨昭,分据诸管;卢光稠据虔州以攻岭上,其弟光睦据潮州,子延昌据韶州;高州刺史刘昌鲁、新州刺史刘潜及江东七十余寨,皆不能制。隐攻韶州,曰:“韶州所赖者光稠,击之,虔人必应,应则首尾受敌,此不宜直攻而可以计取。”隐不听,果败而归,因尽以兵事付。悉平诸寨,遂杀昌鲁等,更置刺史,卒出兵攻败卢氏,取潮、韶。又西与马殷争容、桂,殷取桂管,虏士政;取容管,逐巨昭,又取邕管。隐、自梁初受封爵,禀正朔而已。
贞明三年,即皇帝位,国号大越,改元曰乾亨。追尊安仁文皇帝,谦圣武皇帝,隐襄皇帝,立三庙。置百官,以杨洞潜为兵部侍郎,李衡礼部侍郎,倪曙工部侍郎,赵光胤兵部尚书,皆平章事。光胤自以唐甲族,耻事伪国,常怏怏思归。乃习为光胤手书,遣使间道至洛阳,召其二子损、益并其家属皆至。光胤惊喜,为尽心焉。
性聪悟而苛酷,为刀锯、支解、刳剔之刑,每视杀人,则不胜其喜,不觉朵颐,垂涎呀呷,人以为真蛟蜃也。又好奢侈,悉聚南海珍宝,以为玉堂珠殿。
二年,祀天南郊,大赦境内,改国号汉。初欲僭号,惮王定保不从,遣定保使荆南,及还,惧其非己,使倪曙劳之,告以建国。定保曰:“建国当有制度,吾入南门,清海军额犹在,四方其不取笑乎!”笑曰:“吾备定保久矣,而不思此,宜其讥也。”
三年,册越国夫人马氏为皇后。马氏,楚王殷女也。
四年春,置选部贡举,放进士、明经十余人,如唐故事,岁以为常。
七年,唐庄宗入汴,惧,遣宫苑使何词入询中国虚实,称大汉国主致书大唐皇帝。词还,言唐必乱,不足忧,大喜。又性好夸大,岭北商贾至南海者,多召之,使升宫殿,示以珠玉之富。自言家本咸秦,耻王蛮夷,呼唐天子为“洛州刺史”。是岁,云南骠信郑旻遣使致硃鬃白马以求婚,使者自称皇亲母弟、清容布燮兼理、赐金锦袍虎绫纹攀金装刀、封归仁庆侯、食邑一千户、持节郑昭淳。昭淳好学有文辞,与游宴赋诗,及群臣皆不能逮,遂以隐女增城县主妻旻。
八年,作南宫,王定保献《南宫七奇赋》以美之。初名岩,又更曰陟。
九年,白龙见南宫三清殿,改元曰白龙,又更名龚,以应龙见之祥。有胡僧言:“谶书‘灭刘氏者龚也。’”乃采《周易》“飞龙在天”之义为“”字,音“俨”,以名焉。
四年,楚人以舟师攻封州,封州兵败于贺江,惧,以《周易》筮之,遇《大有》,遂赦境内,改元曰大有。遣将苏章以神弩军三千救封州,章以两铁索沈贺江中,为巨轮于岸上,筑堤以隐之,因轻舟迎战,阳败而奔,楚人逐之,章举巨轮挽索锁楚舟,以强弩夹江射之,尽杀楚人。
三年,遣将李守鄘、梁克贞攻交趾,擒曲承美等。承美至南海,登义凤楼受俘,谓承美曰:“公常以我为伪廷,今反面缚,何也?”承美顿首伏罪,乃赦之。承美,颢子也。克贞又攻占城,掠其宝货而归。
四年,爱州杨廷艺叛,攻交州刺史李进,进遁归。遣承旨程宝攻廷艺,宝战死。
五年,封子耀枢邕王,龟图康王,洪度秦王,洪熙晋王,洪昌越王,洪弼齐王,洪雅韶王,洪泽镇王,洪操万王,洪杲循王,洪息王,洪邈高王,洪简同王,洪建益王,洪济辨王,洪道贵王,洪昭宣王,洪政通王,洪益定王。
九年,遣将军孙德晟攻蒙州,不克。
十年,交州牙将皎公羡杀杨廷艺自立,廷艺故将吴权攻交州,公羡来乞师。封洪操交王,出兵白藤以攻之。以兵驻海门,权已杀公羡,逆战海口,植铁橛海中,权兵乘潮而进,洪操逐之,潮退舟还,轹橛者皆覆,洪操战死,收余众而还。
十五年,卒,年五十四,谥天皇大帝,庙号高祖,陵曰康陵。子玢立。
玢,初名洪度,封秦王。子耀枢、龟图皆早死,玢次当立。病卧寝中,召右仆射王翻与语,呼洪度、洪熙小字曰:“寿、俊虽长,然皆不足任吾事,惟洪昌类我,吾欲立之。奈何吾子孙不肖,后世如鼠入牛角,势当渐小尔!”因泣下歔欷。翻为谋,出洪度以邕州,洪熙容州,然后立洪昌为太子。议已定,崇文使萧益入问疾,以告之,益谏曰:“少者得立,长者争之,祸始此矣!”由是洪度卒得立。更名玢,改元曰光天,尊母赵昭仪为皇太妃,以晋王洪熙辅政。
玢立,果不能任事。在殡,召伶人作乐,饮酒宫中,裸男女以为乐,或衣墨缞与倡女夜行,出入民家。由是山海间盗贼竞起。妖人张遇贤,自称中天八国王,攻陷循州。玢遣越王洪昌、循王洪杲攻之,遇贤围洪昌等于钱帛馆,裨将万景忻、陈道庠力战,挟二王溃围而走。玢莫能省,岭东皆乱。
洪熙日益进声妓诱玢为荒恣。玢亦颇疑诸弟图己,敕宦官守宫门,入者皆露索。洪熙、洪杲、洪昌阴遣陈道庠养勇士刘思潮、谭令禋、林少强、少良、何昌廷等,习为角牴以献玢。玢宴长春宫以阅之,玢醉起,道庠与思潮等随至寝门拉杀之,尽杀其左右。玢立二年,年二十四,谥曰殇。弟晟立。
晟,初名洪熙,封晋王。既弑玢,遂自立,改元曰应乾,以洪昌为兵马元帅,知政事,洪杲副元帅,刘思潮等封功臣。晟既杀兄,立不顺,惧众不伏,乃益峻刑法以威众。已而洪杲屡请讨贼,阴劝晟诛思潮等以止外议。晟大怒,使使者夜召洪杲。洪杲知不免,乃留使者,入具沐浴,诣佛前祝曰:“洪杲误念,来生王宫,今见杀矣。后世当生民家,以免屠害。”涕泣与家人诀别,然后赴召,至则杀之。冬,晟祀天南郊,改元曰乾和,群臣上尊号曰大圣文武大明至道大光孝皇帝。
二年夏,遣洪昌祠襄帝陵于海曲,至昌华宫,晟使盗刺杀之。晟自杀洪杲,由是与诸弟有隙,而洪昌最贤,素所欲立者,晟尤忌之,故先及害。镇王洪泽居邕州,有善政,是岁凤皇见邕州,晟怒,使人酖杀之。而诸弟相次见杀。
三年,杀其弟洪雅,又杀刘思潮等五人。思潮等死,陈道庠惧,不自安,其友邓伸以荀悦《汉纪》遗之,道庠莫能晓,伸骂曰:“憝獠!韩信诛而彭越醢,皆在此书矣!”道庠悟,益惧。晟闻之大怒,以道庠、伸下狱,皆斩之于市,夷其族。以右仆射王翻为英州刺史,使人杀之于路。
五年,晟弟洪弼、洪道、洪益、洪济、洪简、洪建、洪、洪昭,同日皆见杀。
六年,遣工部郎中、知制诰钟允章聘楚以求婚,楚不许。允章还,晟曰:“马公复能经略南土乎?”是时,马希广新立,希萼起兵武陵,湖南大乱,允章具言楚可攻之状。晟乃遣巨象指挥使吴珣、内侍吴怀恩攻贺州,已克之,楚人来救,珣凿大阱于城下,覆箔于上,以土傅之,楚兵迫城,悉陷阱中,死者数千,楚人皆走。珣等攻桂州及连、宜、严、梧、蒙五州,皆克之。掠全州而还。
九年冬,又遣内侍潘崇彻攻郴州,李景兵亦在,与崇彻遇,战,大败景兵于宜章,遂取郴州。晟益得志,遣巨舰指挥使暨彦赟以兵入海,掠商人金帛作离宫游猎,故时刘氏有南宫、大明、昌华、甘泉、玩华、秀华、玉清、太微诸宫,凡数百,不可悉纪。宦者林延遇、宫人卢琼仙,内外专恣为杀戮,晟不复省。常夜饮大醉,以瓜置伶人尚玉楼项,拔剑斩之以试剑,因并斩其首。明日酒醒,复召玉楼侍饮,左右白已杀之,晟叹息而已。
十年,湖南王进逵以兵五万率溪洞蛮攻郴州,潘崇彻败进逵于豪石,斩首万余级。
十一年,晟病甚,封其子继兴卫王,璇兴桂王,庆兴荆王,保兴祥王,崇兴梅王。
十二年,晟亲耕藉田。交州吴昌浚遣使称臣,求节钺。昌浚者,权子也。权自时据交州,遣洪操攻之,洪操战死,遂弃不复攻。权死,子昌岌立,昌岌卒,弟昌浚立,始称臣于晟。晟遣给事中李玙以旌节招之,玙至白州,浚使人止玙曰:“海贼为乱,道路不通。”玙不果行。晟杀其弟洪邈。
十三年,又杀其弟洪政,于是之诸子尽矣。显德三年,世宗平江北,晟始惶恐,遣使修贡于京师,为楚人所隔,使者不得行,晟忧形于色。又尝自言知星,末年,月食牛女间,出书占之,叹曰:“吾当之矣!”因为长夜之饮。
十六年,卜葬域于城北,运甓为圹,晟亲临视之。是秋卒,年三十九,谥曰文武光圣明孝皇帝,庙号中宗,陵曰昭陵。子鋹立。
鋹,初名继兴,封卫王。晟卒,以长子立,改元曰大宝。晟性刚忌,不能任臣下,而独任其嬖倖宦官、宫婢延遇、琼仙等。至鋹尤愚,以谓群臣皆自有家室,顾子孙,不能尽忠,惟宦者亲近可任,遂委其政于宦者龚澄枢、陈延寿等,至其群臣有欲用者,皆阉然后用。澄枢等既专政,鋹乃与宫婢波斯女等淫戏后宫,不复出省事。延寿又引女巫樊胡子,自言玉皇降胡子身。鋹于内殿设帐幄,陈宝贝,胡子冠远游冠,衣紫霞裾,坐帐中宣祸福,呼鋹为太子皇帝,国事皆决于胡子,卢琼仙、龚澄枢等争附之。胡子乃为鋹言:“澄枢等皆上天使来辅太子,有罪不可问。”尚书左丞钟允章参政事,深嫉之,数请诛宦官,宦官皆仄目。
二年,鋹祀天南郊,前三日,允章与礼官登坛,四顾指麾,宦者许彦真望见之曰:“此谋反尔!”乃拔剑升坛,允章迎叱之,彦真驰走,告允章反。鋹下允章狱,遣礼部尚书薛用丕治之。允章与用丕有旧,因泣下曰:“吾今无罪,自诬以死固无恨,然吾二子皆幼,不知父冤,俟其长,公可告之。”彦真闻之,骂曰:“反贼欲使而子报仇邪?”复入白鋹,并捕二子系狱,遂族诛之。陈延寿谓鋹曰:“先帝所以得传陛下者,由尽杀群弟也。”劝鋹稍诛去诸王。鋹以为然,杀其弟桂王璇兴。是岁,建隆元年也。鋹将邵廷琄言于鋹曰:“汉乘唐乱,居此五十年,幸中国有故,干戈不及,而汉益骄于无事,今兵不识旗鼓,而人主不知存亡。夫天下乱久矣,乱久而治,自然之势也。今闻真主已出,必将尽有海内,其势非一天下不能已。”劝鋹修兵为备,不然,悉珍宝奉中国,遣使以通好。鋹懵然莫以为虑,恶廷琄言直,深恨之。
四年,芝菌生宫中,野兽触寝门,苑中羊吐珠,井旁石自立,行百余步而仆,樊胡子皆以符瑞讽群臣入贺。
五年,鋹以宦者李托养女为贵妃,专宠。托为内太师,居中专政。许彦真既杀钟允章,恶龚澄枢等居己上,谋杀之。澄枢使人告彦真反,族诛之。
七年,王师南伐,克郴州,晟所遣将暨彦赟与其刺史陆光图皆战死,余众退保韶州。鋹始思廷琄言,遣廷琄以舟兵出洸口抗王师。会王师退舍,廷琄训士卒,修战备,岭人倚以为良将。有谮者投无名书言廷琄反,鋹遣使者赐死;士卒排军门见使者,诉廷琄无反状,不能救,为立祠于洸口。
八年,交州吴昌文卒,其佐吕处玶与峰州刺史乔知祐争立,交趾大乱,驩州丁琏举兵击破之,鋹授琏交州节度。
九年,南海民妻生子两首四臂。是时,太祖皇帝诏李煜谕鋹使称臣,鋹怒,囚煜使者龚慎仪。
十三年,诏潭州防御使潘美出师,师次白霞。鋹遣龚澄枢守贺州、郭崇岳守桂州、李托守韶州以备。是岁秋,潘美平贺州,十月平昭州,又平桂州,十一月平连州。鋹喜曰:“昭、桂、连、贺,本属湖南,今北师取之,足矣,其不复南也。”其愚如此。十二月平韶州。开宝四年正月,平英、雄二州,鋹将潘崇彻先降。师次泷头,鋹遣使请和,求缓师。二月,师度马迳,鋹遣其右仆射萧漼奉表降。漼行,鋹惶迫,复令整兵拒命。美等进师,鋹遣其弟祥王保兴率文武诣美军降,不纳。龚澄枢、李托等谋曰:“北师之来,利吾国宝货尔,焚为空城,师不能驻,当自还也。”乃尽焚其府库、宫殿。鋹以海舶十余,悉载珍宝、嫔御,将入海,宦官乐范窃其舟以逃归。师次白田,鋹素衣白马以降。献俘京师,赦鋹为左千牛卫大将军,封恩赦侯。其后事具国史。
隐兴灭年世,诸书皆同。盖自唐天祐二年隐为广州节度使,至皇朝开宝四年国灭,凡六十七年。《旧五代史》以梁贞明三年僭号为始,故曰五十五年尔。
楚世家第六
马殷,字霸图,许州鄢陵人也。唐中和三年,蔡州秦宗权遣孙儒、刘建峰将兵万人属其弟宗衡,略地淮南 ,殷初为儒裨将。宗衡等攻杨行密于扬州,未克,梁兵方急攻宗权,宗权数召儒等,儒不欲还,宗衡屡趋之,儒怒,杀宗衡,自将其兵取高邮,遂逐行密。行密据宣州,儒以兵围之,久不克,遣殷与建峰掠食旁县。儒战败死,殷等无所归,乃推建峰为帅,殷为先锋,转攻豫章,略虔、吉,有众数万。乾宁元年,入湖南,次醴陵。潭州刺史邓处讷发邵州兵戍龙回关,建峰等至关,降其戍将蒋勋。建峰取勋铠甲被先锋兵,张其旗帜,直趋潭州,至东门,东门守者以为关兵戍还,开门内之,遂杀处讷,建峰自称留后。僖宗授建峰湖南节度使、殷为马步军都指挥使。蒋勋求为邵州刺史,建峰不与,勋率兵攻湘乡,建峰遣殷击勋于邵州。
建峰庸人,不能帅其下,常与部曲饮酒欢呼。军卒陈赡妻有色,建峰私之,赡怒,以铁楇击杀建峰。军中推行军司马张佶为帅,佶将入府,乘马辄踶啮,伤佶髀。佶卧病,语诸将曰:“吾非汝主也,马公英勇,可共立之。”诸将乃共杀赡,磔其尸,遣姚彦章迎殷于邵州。殷至,佶乘肩舆入府,殷拜谒于廷中,佶召殷上,乃率将吏下,北面再拜,以位与之,时乾宁三年也。
唐拜殷潭州刺史。殷遣其将秦彦晖、李琼等攻连、邵、郴、衡、道、永六州,皆下之。桂管刘士政惧,遣其将陈可璠、王建武等率兵守全义岭。殷遣使聘于士政,使者至境上,可璠等不纳。殷怒,遣琼等以兵七千攻之,擒可璠等及其兵二千余人,悉坑之,遂围桂管,虏士政,尽取其属州。殷表琼桂管观察使。四年,拜殷武安军节度使。
初,孙儒败于宣州,殷弟賨为杨行密所执,行密收儒余兵为“黑云都”,以賨为指挥使。賨从行密攻战,数有功,为人质重,未尝自矜,行密爱之,问賨谁家子,賨曰:“马殷弟也。”行密大惊曰:“汝兄贵矣,吾今归汝可乎?”賨不对。他日又问之,賨谢曰:“臣,孙儒败卒也,幸公待以不死,非杀身不足报。湖南邻境,朝夕闻殷动静足矣,不愿去也。”行密叹曰:“昔吾爱子之貌,今吾得子之心矣。然勉为吾合二国之欢,通商贾、易有无以相资,亦所以报我也!”乃厚礼遣賨归。殷大喜,表賨节度副使。
行密遣将刘存等攻杜洪,围鄂州,殷遣秦彦晖、许德勋以舟兵救之,已而杜洪败死,存等遂攻殷。殷遣彦晖拒于上流,偏将黄璠以舟三百伏浏阳口。存等屡战不胜,乃致书于殷以求和,殷欲许之,彦晖曰:“淮人多诈,将怠我师,不可信。”急击之,存等退走,黄璠以浏阳舟截江合击,大败之,刘存及陈知新战死,彦晖取岳州。
梁太祖即位,殷遣使修贡,太祖拜殷侍中兼中书令,封楚王。荆南高季昌以兵断汉口,邀殷贡使,殷遣许德勋攻其沙头,季昌求和,乃止。杨行密袁州刺史吕师周来奔。师周,勇健豪侠,颇通纬候、兵书,自言五世将家,惧不能免,常与酒徒聚饮,醉则起舞,悲歌慷慨泣下。行密闻之,疑其有异志,使人察其动静。师周益惧,谓其裨将綦毋章曰:“吾与楚人为敌境,吾常望其营上云气甚佳,未易败也。吾闻马公仁者,待士有礼,吾欲逃死于楚可乎?”章曰:“公自图之,章舌可断,语不泄也。”师周以兵猎境上,乃奔于楚,綦毋章纵其家属随之。殷闻师周至,大喜曰:“吾方南图岭表而得此人,足矣。”以为马步军都指挥使,率兵攻岭南,取昭、贺、梧、蒙、龚、富等州。殷表师周昭州刺史。
朗州雷彦恭召吴人攻平江,许德勋击败之。殷遣秦彦晖攻朗州,彦恭奔于吴,执其弟彦雄等七人送于梁。于是澧州向瑰、辰州宋鄴、溆州昌师益等率溪洞诸蛮皆附于殷。殷请升朗州为永顺军,表张佶节度使。殷乃请依唐太宗故事,开天册府,置官属。太祖拜殷天册上将军,殷以其弟賨为左相,存为右相,廖光图等十八人为学士。末帝时,加殷武昌、静江、宁远等军节度使,洪、鄂四面行营都统。
唐庄宗灭梁,殷遣其子希范修贡京师,上梁所授都统印。庄宗问洞庭广狭,希范对曰:“车驾南巡,才堪饮马尔。”庄宗嘉之。庄宗平蜀,殷大惧,表求致仕,庄宗下玺书慰劳之。明宗即位,遣使修贡,并贺明年正月,荆南高季昌执其贡使史光宪。殷遣袁诠、王环等攻之,至其城下,季昌求和,乃止。
殷初兵力尚寡,与杨行密、成汭、刘等为敌国,殷患之,问策于其将高郁,郁曰:“成汭地狭兵寡,不足为吾患,而刘志在五管而已,杨行密,孙儒之仇,虽以万金交之,不能得其欢心。然尊王仗顺,霸者之业也,今宜内奉朝廷以求封爵而外夸邻敌,然后退修兵农,畜力而有待尔。”于是殷始修贡京师,然岁贡不过所产茶茗而已。乃自京师至襄、唐、郢、复等州置邸务以卖茶,其利十倍。郁又讽殷铸铅铁钱,以十当铜钱一。又令民自造茶以通商旅,而收其算,岁入万计。由是地大力完,数邀封爵。
天成二年,请建行台。明宗封殷楚国王,有司言无封国王礼,请如三公用竹册,乃遣尚书右丞李序持节以竹册封之。殷以潭州为长沙府,建国承制,自置官属,以其弟賨为静江军节度使,子希振武顺军节度使,次子希声判内外诸军事,姚彦章为左相,许德勋为右相,李鐸为司徒,崔颖为司空,拓拔常为仆射,马珙为尚书,文武皆进位。谥其曾祖筠曰文肃、祖正曰庄穆、父元丰曰景庄,立三庙于长沙。长兴元年,殷卒,年七十九,诏曰“马殷官爵俱高,无以为赠,谥曰武穆”而已。子希声立。
希声字若讷,殷次子也。殷建国,以希声判内外诸军事。荆南高季昌闻殷将高郁素教殷以计策而楚以强,患之,尝使谍者行间于殷,殷不听。希声用事,谍者语希声曰:“季昌闻楚用高郁,大喜,以为亡马氏者必郁也。”希声素愚,以为然,遽夺郁兵职,郁怒曰:“吾事君王久矣,亟营西山,将老焉,犬子渐大,能咋人矣!”希声闻之,矫殷令杀郁。殷老不复省事,莫知郁死,是日大雾四塞,殷怪之,语左右曰:“吾尝从孙儒,儒每杀不辜,天必大雾,岂马步狱有冤死乎?”明日,吏以状白,殷拊膺大哭曰:“吾荒耄如此,而杀吾勋旧!”顾左右曰:“吾亦不久于此矣!”明年殷薨。
希声立,授武安、静江等军节度使。希声尝闻梁太祖好食鸡,慕之,乃日烹五十鸡以供膳。葬殷上潢,希声不哭泣,顿食鸡肉数器而起。其礼部侍郎潘起讥之曰:“昔阮籍居丧而食蒸豚,世岂乏贤邪!”长兴三年,希声卒,追封衡阳王。弟希范立。
希范字宝规,殷第四子也。殷子十余人,嫡子希振长而贤,其次希声与希范同日生,而希声母袁夫人有美色,希声以母宠得立,而希振弃官为道士,居于家。希声卒,而希范以次立,袭殷官爵,封楚王。清泰二年,赐以弓矢冠剑。天福四年,加希范天册上将军,开府承制如殷故事。
希范好学,善诗,文士廖光图、徐仲雅、李皋、拓拔常等十八人皆故殷时学士,希范性奢侈,光图等皆薄徒,饮博欢呼,独常沉厚长者,上书切谏,光图等恶之。
襄州安从进、安州李金全叛,晋高祖诏希范出兵。希范遣张少敌以舟兵趋汉阳,漕米五万斛以馈军,金全等败,少敌乃旋。
溪州刺史彭士愁率锦、奖诸蛮攻澧州,希范遣刘勍、刘全明等以步卒五千击之,士愁大败。勍等攻溪州,士愁走奖州,遣其子师暠率诸蛮酋降于勍。溪州西接牂柯、两林,南通桂林、象郡,希范乃立铜柱以为表,命学士李皋铭之。于是,南宁州酋长莫彦殊率其本部十八州、都云酋长尹怀昌率其昆明等十二部、牂柯张万浚率其夷、播等七州皆附于希范。
希范作会春园、嘉宴堂,其费巨万,始加赋于国中,拓拔常切谏以为不可。希范又作九龙殿,以八龙绕柱,自言身一龙也。是时,契丹灭晋,中国大乱,希范牙将丁思觐廷谏希范曰:“先王起卒伍,以攻战而得此州,倚朝廷以制邻敌,传国三世,有地数千里,养兵十万人。今天子囚辱,中国无主,真霸者立功之时。诚能悉国之兵出荆、襄以趋京师,倡义于天下,此桓文、之业也。奈何耗国用而穷土木,为兒女之乐乎?”希范谢之,思觐真目视希范曰:“孺子终不可教也!”乃扼喉而死。开运四年,希范卒,年四十九,谥曰文昭。希广立。
希广字德丕,希范同母弟也。希范平生恶拓拔常谏诤,常入谒,希范呼阍者指常曰:“吾不欲见此人,勿复内也。”乃谢绝之。及卧病,始思常言,以为忠,召之托以希广。希范卒,常数劝希广以位奉其兄希萼,希广不从。
希萼为朗州节度使,希范之卒,希萼自朗州来奔丧。希广将刘彦瑫谋曰:“武陵之来,其意不善,宜出兵迎之,以备非常,使其解甲释兵而后入。”张少敌、周廷诲曰:“王能与之则已,不然宜早除之。”希广泣曰:“吾兄也,焉忍杀之,分国而治可也。”乃以兵迎希萼于砆石,止之于碧湘宫,厚赂以遣之。希萼愤然而去,乃遣使诣京师求封爵,请置邸称籓。汉隐帝不许,降玺书慰劳讲解之。希萼怒,送款于李景,举兵攻长沙。希广遣刘彦瑫、许可琼等御之。
彦瑫败希萼于仆射洲。希萼去,诱溪洞诸蛮寇益阳。希广遣崔珙琏以步卒七千屯湘乡玉潭以遏诸蛮。刘彦瑫以舟兵趋武陵,攻希萼。彦瑫败于湄洲,希广大惧,遣使请兵于京师,汉隐帝不能出师。希萼舟兵沿江而上,自号“顺天将军”,攻岳州,刺史王赟坚城不战,希萼呼赟曰:“吾昔约君同行,今何异心乎?”赟曰:“君王兄弟不相容,而责将吏异心乎?愿君王入长沙,不伤同气,臣不敢不尽节。”希萼引兵去,下湘乡,止长沙,屯水西。刘彦瑫、许可琼屯水东。
彭师暠登城望水西军,入白希广曰:“武陵兵骄,杂以蛮蜑,其势易破。请令可琼等阵山前,臣以步兵三千自巴溪渡江趋岳麓,候夜击之。”希广以为可,而可琼已阴送款于希萼,遂沮其议。明日,师暠诣可琼计事,真目叱之曰:“视汝反文在面,岂欲投贼乎!”拂衣而出,急白希广,请杀之,希广不听。希萼攻长乐门,牙将吴宏、杨涤战于门中,希萼少衄,已而许可琼奔于希萼,宏、涤闻之皆溃。希广率妻子匿于慈堂。明日擒之。希萼见之恻然曰:“此钝夫也,岂能为恶?左右惑之尔。”顾其下曰:“吾欲活之,如何?”其下皆不对,遂缢死之。
乾祐三年,希萼自立。明年,汉隐帝崩,京师大乱,希萼遂臣于李景,景册封希萼楚王,希萼悉以军政事任其弟希崇。希崇与楚旧将徐威、陆孟俊、鲁绾等谋作乱。希萼置酒端阳门,希崇辞以疾,威等纵恶马十余匹,以壮士执楇随之,突入其府,劫库兵,缚希萼,迎希崇以立。希崇遣彭师暠、廖偃囚希萼于衡山,师暠奉希萼为衡山王,臣于李景。希崇惧,亦请命于景。景遣边镐入楚,尽迁马氏之族于金陵,时周广顺元年也。封希萼楚王,居洪州;希崇领舒州节度使,居扬州。
显德三年,世宗征淮,下扬州,下诏抚安马氏子孙。已而扬州复入于景,希崇率其兄弟十七人归京师,拜右羽林统军,希能左屯卫大将军,希贯右千牛卫大将军,希隐、希浚、希知、希朗皆为节度行军司马。
刘言,吉州庐陵人也。王进逵,武陵人也。言,初事刺史彭玕,从玕奔楚,言事希范为长州刺史。进逵少为静江军卒,事希萼为指挥使。
希萼攻希广,以进逵为先锋,陷长沙。长沙遭乱残毁,希萼使进逵以静江兵营缉之,兵皆愁怨,进逵因拥之,夜以长柯巨斧斫关,奔归武陵。希萼方醉,不能省,明日遣将唐翥追之,及于武陵,翥战大败而还。进逵乃逐出留后马光惠,迎言于辰州以为帅,进逵自为副。已而希萼将徐威等作乱,缚希萼而立希崇,湖南大乱。李景遣边镐入楚,迁马氏于金陵,因并召言。言不从,遣进逵与行军司马何景真等攻镐于长沙,镐败走。
周广顺三年,言奉表京师,以邀封爵。又言长沙残破,不可居,请移治所于武陵。周太祖皆从之,乃升朗州为武平军,在武安军上,以言为节度使,因以武安授进逵,进逵自以言己所迎立,不为之下。言患之,二人始有隙,欲相图。进逵谋曰:“言将可用者不过何景真、硃全琇尔,召而杀之,言可取也。”是时,刘晟取楚梧、桂、宜、蒙等州,进逵因白言召景真等会兵攻晟。言信之,遣景真、全琇往,至皆见杀,乃举兵袭武陵,执言杀之,奉表京师,周太祖即以进逵为武平军节度使。
世宗征淮南,授进逵南面行营都统。进逵攻鄂州,过岳州,岳州刺史潘叔嗣,进逵故时同列,待进逵甚谨。进逵左右就叔嗣求赂,叔嗣不与,左右谗其短,进逵面骂之,叔嗣惭恨,语其下曰:“进逵战胜而还,吾无遗类矣。”进逵入鄂州,方攻下长山,叔嗣以兵袭武陵。进逵闻之,轻舟而归,与叔嗣战武陵城外,进逵败,见杀。
周行逢,武陵人也。与王进逵俱为静江军卒,事希萼为军校。进逵攻边镐,行逢别破益阳,杀李景兵二千余人,擒其将李建期。进逵为武安军节度使,拜行逢集州刺史,为进逵行军司马。进逵与刘言有隙,行逢为画谋策袭杀言。进逵据武陵,行逢据潭州。
显德元年,拜行逢武清军节度使,权知潭州军府事。潘叔嗣杀进逵,或劝其入武陵,叔嗣曰:“吾杀进逵,救死而已,武陵非吾利也。”乃还岳州,遣其客将李简率武陵人迎行逢于潭州。行逢入武陵,或请以潭州与叔嗣,行逢曰:“叔嗣杀主帅,罪当死,以其迎我,未忍杀尔。若与武安,是吾使之杀王公也。”召以为行军司马。叔嗣怒,称疾不至,行逢怒曰:“是又欲杀我矣!”乃阳以武安与之,召使至府受命,至则杀之。
行逢故武陵农家子,少贫贱无行,多慷慨大言。及居武陵,能俭约自勉励,而性勇敢,果于杀戮,麾下将吏素恃功骄慢者,一以法绳之。大将十余人谋为乱,行逢召宴诸将,酒半,以壮士擒下斩之,一境皆畏服。民过无大小皆死,夫人严氏谏曰:“人情有善恶,安得一概杀之乎!”行逢怒曰:“此外事,妇人何知!”严氏不悦,绐曰:“家田佃户,以公贵,颇不力农,多恃势以侵民,请往视之。”至则营居以老,岁时衣青裙押佃户送租入城。行逢往就见之,劳曰:“吾贵矣,夫人何自苦邪!”严氏曰:“公思作户长时乎?民租后时,常苦鞭扑,今贵矣,宜先期以率众,安得遂忘垅亩间乎!”行逢强邀之,以群妾拥升肩舆,严氏卒无留意,因曰:“公用法太严而失人心,所以不欲留者,一旦祸起,田野间易为逃死尔。”行逢为少损。
建隆三年,行逢病,召其将吏,以其子保权属之曰:“吾起陇亩为团兵,同时十人,皆以诛死,惟衡州刺史张文表独存,然常怏怏不得行军司马。吾死,文表必叛,当以杨师璠讨之。如其不能,则婴城勿战,自归于朝廷。”
行逢卒,子保权立。文表闻之,怒曰:“行逢与我起微贱而立功名,今日安能北面事小兒乎!”遂举兵叛,攻下潭州。保权乞师于朝廷,亦命杨师璠讨文表,告以先人之言,感激涕泣,师璠亦泣,顾其军曰:“汝见郎君乎?年未成人而贤若此。”军士奋然,皆思自效。师璠至平津亭,文表出战,大败之。初,保权之乞师也,太祖皇帝遣慕容延钊讨文表,未至而文表为师璠所执。延钊兵入朗州,保权举族朝于京师,其后事具国史。
殷自唐乾宁三年入湖南,至周广顺元年,凡五十七年,余具《年谱》注。
吴越世家第七
钱镠,字具美,杭州临安人也。临安里中有大木,镠幼时与群兒戏木下,镠坐大石指麾群兒为队伍 ,号令颇有法,群兒皆惮之。及壮,无赖,不喜事生业,以贩盐为盗。县录事钟起有子数人,与镠饮博,起尝禁其诸子,诸子多窃从之游。豫章人有善术者,望牛斗间有王气。牛斗,钱塘分也,因游钱塘。占之在临安,乃之临安,以相法隐市中,阴求其人。起与术者善,术者私谓起曰:“占君县有贵人,求之市中不可得,视君之相贵矣,然不足当之。”起乃为置酒,悉召贤豪为会,阴令术者遍视之,皆不足当。术者过起家,镠适从外来,见起,反走,术者望见之,大惊曰:“此真贵人也!”起笑曰:“此吾旁舍钱生尔。”术者召镠至,熟视之,顾起曰:“君之贵者,因此人也。”乃慰镠曰:“子骨法非常,愿自爱。”因与起诀曰:“吾求其人者,非有所欲也,直欲质吾术尔。”明日乃去。起始纵其子等与镠游,时时贷其穷乏。
镠善射与槊,稍通图纬诸书。唐乾符二年,浙西裨将王郢作乱,石鉴镇将董昌募乡兵讨贼,表镠偏将,击郢破之。是时,黄巢众已数千,攻掠浙东,至临安,镠曰:“今镇兵少而贼兵多,难以力御,宜出奇兵邀之。”乃与劲卒二十人伏山谷中,巢先锋度险皆单骑,镠伏弩射杀其将,巢兵乱,镠引劲卒蹂之,斩首数百级。镠曰:“此可一用尔,大众至何可敌邪!”乃引兵趋八百里,八百里,地名也,告道旁媪曰:“后有问者,告曰:‘临安兵屯八百里矣。’”巢众至,闻媪语,不知其地名,曰:“向十余卒不可敌,况八百里乎!”遂急引兵过。都统高骈闻巢不敢犯临安,壮之,召董昌与镠俱至广陵。久之,骈无讨贼意,昌等不见用,辞还,骈表昌杭州刺史。是时,天下已乱,昌乃团诸县兵为八都,以镠为都指挥使,成及为靖江都将。
中和二年,越州观察使刘汉宏与昌有隙,汉宏遣其弟汉宥、都虞候辛约,屯兵西陵。镠率八都兵渡江,窃取军号,斫其营,营中惊扰,因焚之,汉宥等皆走。汉宏复遣将黄珪、何肃屯诸暨、萧山,镠皆攻破之。与汉宏遇,战,大败之,杀何肃、辛约。汉宏易服持脍刀以遁,追者及之,汉宏曰:“我宰夫也。”举刀示之,乃免。
四年,僖宗遣中使焦居璠为杭、越通和使,诏昌及汉宏罢兵,皆不奉诏。汉宏遣其将硃褒、韩公玫、施坚实等以舟兵屯望海。镠出平水,成及夜率奇兵破褒等于曹娥埭,进屯丰山,施坚实等降,遂攻破越州。汉宏走台州,台州刺史执汉宏送于镠,斩于会稽,族其家。镠乃奏昌代汉宠,而自居杭州。
光启三年,拜镠左卫大将军、杭州刺史,昌越州观察使。是岁,毕师鐸囚高骈,淮南大乱,六合镇将徐约攻取苏州。润州牙将刘浩逐其帅周宝,宝奔常州,浩推度支催勘官薛朗为帅。镠遣都将成及、杜棱等攻常州,取周宝以归,镠具军礼郊迎,馆宝于樟亭,宝病卒。棱等进攻润州,逐刘浩,执薛朗,剖其心以祭宝。然后遣其弟钅求攻徐约,约败走入海,追杀之。
昭宗拜镠杭州防御使。是时,杨行密、孙儒争淮南,与镠战苏、常间。久之,儒为行密所杀,行密据淮南,取润州,镠亦取苏、常。唐升越州威胜军,以董昌为节度使,封陇西郡王;杭州武胜军,拜镠都团练使,以成及为副使。及字弘济,与镠同事攻讨,谋多出于及,而镠以女妻及子仁琇。镠乃以杜棱、阮结、顾全武等为将校,沈崧、皮光业、林鼎、罗隐为宾客。
景福二年,拜镠镇海军节度使、润州刺史。乾宁元年,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二年,越州董昌反。昌素愚,不能决事,临民讼,以骰子掷之,而胜者为直。妖人应智王温、巫韩媪等,以妖言惑昌,献鸟兽为符瑞。牙将倪德儒谓昌曰:“曩时谣言有罗平鸟主越人祸福,民间多图其形祷祠之,视王书名与图类。”因出图以示昌。昌大悦,乃自称皇帝,国号罗平,改元顺天。分其兵为两军,中军衣黄,外军衣白,铭其衣曰“归义”。副使黄竭切戒昌以为不可,昌大怒,使人斩竭,持其首至,骂曰:“此贼负我好圣,明时三公不肯作,乃自求死邪!”投之圊中。昌乃以书告镠,镠以昌反状闻。
昭宗下诏削昌官爵,封镠彭城郡王,浙江东道招讨使。镠曰:“董氏于吾有恩,不可遽伐。”以兵三万屯迎恩门,遣其客沈滂谕昌使改过。昌以钱二百万犒军,执应智等送军中,自请待罪,镠乃还兵。昌复拒命,遣其将陈郁、崔温等屯香严、石侯,乞兵于杨行密,行密遣安仁义救昌。镠遣顾全武攻昌,斩崔温。昌所用诸将徐珣、汤臼、袁邠皆庸人,不知兵,遇全武辄败。昌兄子真,骁勇善战,全武等攻之,逾年不能克。真与其裨将刺羽有隙,羽谮之,昌杀真,兵乃败。全武执昌归杭州,行至西小江,昌顾左右曰:“吾与钱公俱起乡里,吾尝为大将,今何面复见之乎!”左右相对泣下,因真目大呼,投水死。
昭宗以宰相王溥镇越州,溥请授镠,乃改威胜军为镇东军,拜镠镇海、镇东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尉、中书令,赐铁券,恕九死。镠如越州受命,还治钱塘,号越州为“东府”。光化元年,移镇海军于杭州,加镠检校太师,改镠乡里曰广义乡勋贵里,镠素所居营曰衣锦营。婺州刺史王坛叛附于淮南,杨行密遣其将康儒应坛,因攻睦州。镠遣其弟钅求败儒于轩渚,坛奔宣州。昭宗诏镠图形凌烟阁,升衣锦营为衣锦城,石鉴山曰衣锦山,大官山曰功臣山。镠游衣锦城,宴故老,山林皆覆以锦,号其幼所尝戏大木曰“衣锦将军”。
天复二年,封镠越王。镠巡衣锦城,武勇右都指挥使徐绾与左都指挥使许再思叛,焚掠城郭,攻内城,镠子传瑛及其将马绰、陈为等闭门拒之。镠归,至北郭门不得入。成及代镠与绾战,斩首百余级,绾屯龙兴寺。镠微服逾城而入,遣马绰、王荣、杜建徽等分屯诸门,使顾全武备东府,全武曰:“东府不足虑,可虑者淮南尔,绾急,必召淮兵至,患不细矣。杨公大丈夫,今以难告,必能闵我。”镠以为然。全武曰:“独行,事必不济,请择诸公子可行者。”镠曰:“吾尝欲以元鳷婚杨氏。”乃使随全武如广陵。绾果召田頵于宣州。全武等至广陵,行密以女妻元鳷,亟召頵还。頵取镠钱百万,质镠子元瓘而归。
天祐元年,封镠吴王,镠建功臣堂,立碑纪功,列宾佐将校名氏于碑阴者五百人。四年,升衣锦城为安国衣锦军。
梁太祖即位,封镠吴越王兼淮南节度使。客有劝镠拒梁命者,镠笑曰:“吾岂失为孙仲谋邪!”遂受之。太祖尝问吴越进奏吏曰:“钱镠平生有所好乎?”吏曰:“好玉带、名马。”太祖笑曰:“真英雄也。”乃以玉带一匣、打球御马十匹赐之。江西危全讽等为杨渥所败,信州危仔倡奔于镠,镠恶其姓,改曰元。开平二年,加镠守中书令,改临安县为安国县,广义乡为衣锦乡。三年,加守太保。
杨渥将周本、陈章围苏州,镠遣其弟锯、镖救之。淮兵为水栅环城,以铜铃系网沈水中,断潜行者。水军卒司马福,多智而善水行,乃先以巨竹触网,淮人闻铃声遂举网,福乃过,入城中,其出也亦然。乃取其军号,内外夹攻,号令相应,淮人以为神,遂大败之,本等走,擒其将闾丘直、何明等。
四年,镠游衣锦军,作《还乡歌》曰:“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父老远来相追随。牛斗无孛人无欺,吴越一王驷马归。”乾化元年,加镠守尚书令,兼淮南、宣润等道四面行营都统。立生祠于衣锦军。镠弟镖居湖州,擅杀戍将潘长,惧罪奔于淮南。二年,梁郢王友珪立,册尊镠尚父。末帝贞明三年,加镠天下兵马都元帅,开府置官属。四年,杨隆演取虔州,镠始由海路入贡京师。龙德元年,赐镠诏书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