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集耆旧续闻 - 第 5 页/共 6 页

曾致尧谏议一日在李侍郎虚已坐上,见晏元献公。公,李之婿也,时方奉礼郎,曾熟视之,曰:“他日甚贵,但老夫不及见子为相也。” 黄朝美云:风鉴一事,乃昔人甄识人物、拔擢贤才之所急,非市并卜相之流用以贾鬻取赀者。前世郭林宗、裴行俭又考器识以言臧否,余亦粗知大概,尝与富文忠论之。文忠曰:“观子之论,多取丰厚,若是,屠儿、【飠丕】飥师皆贵矣。”今复思之,大凡相之所先,全在神气与心术,更或丰厚,其福十全。 唐人以格律自拘,唯白居易敢易其音于语中。如“照地骐音佶麟袍,”“雪摆胡音鹘腾衫”,“栏干三百六十音谌桥。”晏殊尝评之曰:“诗人乘俊语,当如此用字。”故晏公与郑侠诗云:“春风不是长来客,主张去声繁华能几时。”然杜诗如此用字亦多,“将军只数汉缥姚”,《汉书》音漂鹞,而杜作平声之类。李嘉佑诗云:“门临苍茫经年闭,身逐漂姚几日归。”又张佑诗:“洛水暮天横苍莽,邙山落日露崔嵬。”东坡诗:“峥嵘依绝壁,苍茫瞰奔流。”“苍茫”二字,古人用之,皆是平声,而此作仄声。又《石鼻城诗》:“独穿暗月朦胧里,愁渡关河苍茫间。”亦作仄声。鲁直亦多如此用字。 沈存中《笔谈》云:“治平初,杭州南新县今新城,民家析柿木,中有‘上天大国’四字,予亲见之,书法类颜真卿,极有笔力。其木直剖,偶当‘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两画并一脚,皆旁挺出半指许,如木中之节。以两木合之,如合契焉。”是时正中原全盛之时,安知有驻跸临安之事,此正符中兴渡江之兆。偏方之地,谓之“大国”,而“天”字不破,乃中兴再纂绍鸿图之讖也,莫非前定。存中但记其字体之异,岂知有后日之事邪。 江南保大中浚秦淮,得石志,案其刻有“大宋乾德四年”凡六字,他皆磨灭不可识。令诸儒参验,乃辅公佑反江东时年号。太祖受命号宋,改元乾德,江左始衰,岂非威灵将及,而符俄先著邪?又《刘贡父诗话》云:“太祖欲改元,须古来所未有者。宰相以‘乾德’为诸,且言前代所无。三年正月平蜀,有宫人入掖庭者,太祖因阅其镜奁,背有‘乾德四年’,大惊曰:‘安得四年所制乎?’宰相不能对。陶穀、窦仪奏对曰:‘蜀少主曾有此号。”太祖叹曰:‘作宰相须是读书人。”然二公又不知辅公佑已有此号矣。 庆历七年,贝州卒王则叛,参政文彦博请行,仁宗忻然遣之,且曰:“‘贝’字加‘文’为‘败’,卿擒贼必矣。”逾月,以捷报闻,诏拜平章事,改“贝”为“恩”。此与真宗幸澶渊,院尉宋捷迎驾,上喜,以为必破虏,其先兆相类。 凤皇穴在南恩州北甘山,壁立干仞,有瀑水淙下,猿狖不能至。凤皇巢其上,彼人呼为凤凰山。所食亦虫鱼,遇大风雨,或飘坠其雏,小者犹如鹤,而足差短,南人或取其觜,谓之凤皇杯。古书凤凰生于丹穴,即南方也。盖此禽独出于尘寰之外,能远罗弋,其智能远害,逢时而出也。本朝常集清远合欢树。 腊茶出于福建,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铸为上。自景佑已后,洪之双井、白芽渐盛。近岁制作尤精,囊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避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铸上。鲁直与陈季常帖云:“双井前所选,乃家园第一。如所论,不可解,窃意似南方士人观国尔。昔有南方一士人,初入都,见县巷燕支铺群婢,即叹息,以为燕赵之绝色;及其游界南北,真见妖丽之姝,遂复寻常尔。岂奚时所见长鹰爪者,初至县巷者乎?今谩寄数两大爪,然其味乃不甚良也。”自山谷品题之后,双井之名益著,东坡虽欲臣双井,其可得哉? 东坡云:“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诗云:‘盐损添常戒,姜宜著更夸。’据此,则又有用盐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必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姜煎,信佳也。盐则不可。”东坡之说如此,不知今吴门、毗陵、京口煎点茶用盐,其来已久,却不曾有用姜者。风土嗜好,各有不同。 范文正公《茶》诗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蔡君谟谓公曰:“今茶绝品者甚白,翠绿乃下者尔。”欲改为“玉尘飞”、“素涛起”。君谟之说固然。然今自头纲贡茶之外,次纲者味亦不甚良,不若正焙茶之真者,已带微绿为佳。近日士夫多重安国茶,以此遗朝贵,而夸茶不为重矣。唐李泌《茶》诗“旋沫翻成碧玉池”,亦以碧色为贵。今诸郡产茶去处,上品者亦多碧色,又不可以概论。 前辈谓伊川尝见秦少游词“天还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乃曰:“高高在上,岂可以此渎上帝!”又见晏叔原词“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乃曰:“此鬼语也。”盖少游乃本李长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过于媟渎。少游竟死于贬所,叔原寿亦不永,虽曰有数,亦口舌劝淫之过。 管宁泛海,几覆舟,自言:“平生一朝科头,三晨晏起,其过在此。”今人有愧于冥冥之中者,其过何止“科头”、“晏起”而已哉?东坡云:“司马温公有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尔。”《晃氏客语》云:“怕人知事莫萌心。”此与苏子由云“但置一卷历子,日有所为皆书之”相类。 后唐明宗,公卿大僚皆唐室旧儒。其时进士贽见前辈,各以所业,止投一卷至两卷,但于诗赋歌篇古调之中,取其最精者投之。行两卷,号曰“双行”,谓之多矣。故桑魏公维翰只行五首赋,李相愚只行五首诗,便取大名,以至大位,岂必以多为贵哉?裴说补阙只行五言十九首,至来秋复行旧卷,人有讥之者,乃云:“只此十九首苦吟,尚未有见知,何暇别卷哉!”余谓国初尚有唐人之风。赵叔灵,清献之祖也,初举进士,主司先题其警句于贡院壁上,遂擢第。有诗集数十篇,闲雅清淡,不作晚唐体,自成一家。清献漕成都日,宋祁公镇益都,为序其诗。 西塘集耆旧续闻卷第九 夏文庄举制科,对策罢,方出殿门,遇杨徽之,见其年少,遽邀与语,曰:“老夫他则不知,唯喜吟咏。愿丐贤良一篇,以卜他日之志。”公欣然援笔曰:“殿上衮衣明日月,砚中旗影动龙蛇。纵横礼乐三千字,独对丹墀日未斜。”杨公叹服,曰:“真宰相器也。”此《青箱杂记》所载。又《东轩笔录》与此少异,云:公举制科对策,廷下有老宦者前揖曰:“吾阅人多矣,视贤良他日必贵,求一诗以志今日之事。”因以吴绫手巾展前,公乘兴题曰:“帘内衮衣明黼黻,殿中旗旆杂龙蛇。纵横落笔三千字,独对丹墀日未斜。”然不若前诗用字之工。所谓宦者以吴绫手巾求诗,想必有此。至今殿试唱名,宦者例求三名诗,但句语少有工者,诗亦不足重矣。 祖宗朝,一时翰苑诸公唱和,有《上李舍人》诗:“西掖深沈大帝居,紫微西省掌泥书。天关启钥趋朝后,侍史焚香起草初。”又:“黄扉陪汉相,彩笔代尧言。”又《和人见贺》:“分班晓入翔鸯阁,直阁旁联浴凤池。彩笔闲批五色诏,好风时动万年枝。”又:“太液西入凤池边,西阁凌云为起烟。彩笔时批尺一诏,直庐深在九重天。”又《内直》诗:“紫泥初熟诏书成,红药翻阶昼影清。屋瓦生烟宫漏永,时闻幽鸟自呼名。”李昉《燕会》诗:“衣惹御香拖瑞锦,笔宣皇泽洒春霖。”贾黄中:“青纶辉映轻前古,丹地深严隔世尘。”钱若水:“日上花梢帘卷后,柳遮铃索雨晴初。”杨徽之:“诏出紫泥封去润,朝回莲烛赐来香。”皆灿然有贵气。 王元之尝作《三黜斌》以见志,后知制诰,忤时相,出知黄州。苏易简榜下放孙何等进士三百余人,奏曰;“禹僻禁林宿儒,累为迁客,臣欲令榜下诸生送于郊。”奏可之。禹偁作诗谢曰:“缀行相送我何荣,老鹤乘轩愧谷莺。三入承明不知举,看人门下放诸生。”时交亲循时好恶,不敢私近,独窦元宾执手泣于閤门,公后以诗谢之,曰:“惟有南宫窦员外,为余垂泪閤门前。”权德奥不由科第,知贡举三年,门下诸公继为公相,以元之之才不得知贡举,抑命也夫! 前辈论藏书画者多取空名,偶传为钟、王、顾、陆之笔,见者争售,此所谓“耳鉴”。又有观画以手摸之,相传以谓素隐指者为佳画。此又在耳鉴之下,谓之“揣骨听声”。 画之妙当以神会,不可以形器求也。此固善于评画者。然余观近代酷收古帖者,无如米元章;识画者,无如唐彦猷。元章广收六朝笔帖,可谓精于书矣,然亦多膺本。东坡跋米所收书云:“画地为饼未必似,要令痴儿出馋水。”山谷和云:“百家传本略相似,如月行天见诸水。”又云“拙者窃钩辄折趾”,盖讥之也。杨次翁守丹阳,元章过郡留数日。元章好易他人书画,次翁作羹以饭之,曰:“今日为君作河豚。”其实他鱼。元章疑而不食,次翁笑曰:“公可无疑,此阙本尔。”因以讥之。 唐彦猷博学好古,忽一客携黄荃《梨花卧鹊》,于花中敛羽合目,其态逼真。彦猷畜书画最多,取蜀之赵昌、唐之崔彝数名画较之,俱不及。题曰“锦江钓叟笔”,绢色晦淡,酷类唐缣。其弟彦范揭图角绢视之,大笑曰:“黄筌唐末人,此乃本朝和买绢印,后人矫为之。”遂还其人。以此观之,真膺岂易辨邪? 世之溺于书画者,虽不失为雅好,然亦一癖尔。欧阳公有《牡丹图》,一猫卧其下,人皆莫知。一日,有客见之,曰:“此必午时牡丹也。猫眼至午,精细而长,至晚,则大而圆。”此亦善于鉴画者。 欧阳公《石月屏序》云:“张景山在虢州时,命治石桥,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中有树森森然,其文黑,而枝叶老劲,虽世之工于画者不能为,盖奇物也。景山因谪,留以遗予,因令善画工模写以为图,并书以遗苏子美。其月满,西旁微有不满处,正如十三四时。其树横生,一枝外出。皆其实如此,不敢增损,贵可信也。”子美、圣俞皆有诗。 余尝于赤岸陈文惠裔孙忠懿家,出示余此屏,自言文忠公所藏之本。其月、树、枝、叶,与公之序无少异,但其图与石屏微不类尔,岂公所谓“世之工于画者不能为”乎?忠懿且求余跋语,余谓:欧公方夸此石:“自云每到月满时,石在暗室光出檐。”圣俞则曰:“曾无纤毫光,朱若灯照席。徒为顽璞一片圆,温润又不如圭璧。”何贬此石之甚邪?虽然,此屏不幸而遇圣俞,亦幸而有圣俞,则此屏可以长宝,而不为好事者夺。岂愿复有欧阳公者,出而见之乎? 容斋先生语余云:“唐金城冯贽编《云仙散录》,不著出处,皆为伪撰,初无此事。予偶得此本,退而读之,有张曲江语人曰:‘学者常想胸次吞云梦,笔头涌若耶溪。量既并包,文亦浩瀚。’殊不知若耶在会稽云门寺前,特一涧水耳,何得言‘涌’耶?以此知其伪明矣。观贽自叙之文,乃是近代人文格,亦非唐人之文也。” 世有伪作《东坡注杜诗》,内有《遭田父泥饮》篇“欲起时被肘”云:“孔文举就里人饮,夜深而归,家人责其迟,曰:‘欲命驾,数被肘。’工部造诗要妙,胸中无国子监书者,不可读其书。”此大疏脱处,不知国子监能有几书,亦何尝有此书邪?余谓“笔头涌若耶溪水”与“胸中无国子监书”,可谓的对。后以语容斋,遂共发一笑。 伪注《赠王中允维》末句云:“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旧注虞卿著《白头吟》,以人情乐新而厌旧,义自明白。伪注乃云:“张跋欲娶妾,其妻曰:‘子试诵《白头吟》,妾当听之。’跋惭而止。此妇人女子善警戒者也。”是以《白头吟》为文君事,有何干涉?往往特引史传所有之事及东坡已载干笔录者,饰伪乱真,其言又皆鄙缪。 近日有刊《东莱家塾诗武库》,如引伪注“苦吟诗瘦”、“翠屏晚对”、“眼前无俗物”、“短发不胜簪”、“日月不相饶”、“独立万端忧”等事,伪作东坡注,不知此何传记邪?世俗浅识辈,又引其注为故事用,岂不误后学哉!所谓《诗武库》者,又伪指为东莱之书也。余后观周少隐《竹溪录》云,东坡煮猪肉诗有“火候足”之句,乃引《云仙录》“火候足”之语以为证。然此亦常语,何必用事?乃知少隐亦误以此书为真,后来引用者亦不足怪。 梅词《汉宫春》,人皆以为李汉老作,非也。乃晁叔用赠王逐客之作。王甫为翰林,权直内宿,有宫娥新得幸,仲甫应制赋词云:“黄金殿里,烛影双龙戏。劝得官家真个醉,进酒犹呼万岁。锦裀舞彻凉州,君恩与整搔头。 一夜御前宣唤,六宫多少人愁。”翌旦,宣仁太后闻之,语宰相曰:“岂有馆阁儒臣应制作狎词耶?”既而弹章罢。然馆中同僚相约祖饯,及期,无一至者,独叔用一人而已。因作梅词赠别云:“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正谓此尔。又云:“问玉堂何似,茅舍疏篱。”指翰苑之玉堂。《苕溪丛话》却引唐人诗“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枝开”,谓人间之玉堂,盖未知此作也。又“伤心故人去后,零落清诗”,今之歌者,类云“冷落”,不知用杜子美《酬高适》诗:“自从蜀中人日作,不意清诗久零落。”盖“零”字与“泠”字同音,人但见“泠”字去一点为“冷”字,遂云“冷落”,不知出此耳。王仲父,字明之,自号为“逐客”,有《冠卿集》行于世。陆务观云。 余尝见《本事曲?鱼游春水》词云:因开汴河,得一碑石刻此词,以为唐人所作云。“嫩草初抽碧玉簪,绿杨轻拂黄金穟”,盖用唐人诗“杨柳黄金穟,梧桐碧玉枝”,今人不知出处,乃改作“黄金蕊”或“黄金缕”。又如周美成《西河》词“赏心东畔淮水”,今作“伤心”。如此之类甚多。 景德中,夏英公初授馆职,时方早秋,上夕宴后庭,酒酣,遽命中使诣公索新词。公问上在甚处,云:“在拱宸殿按舞。”公即抒思,立进《喜迁莺》,曰:“霞散绮,月沈钩,帘卷未央楼。夜深河汉截天流,宫殿锁清秋。瑶阶曙,金茎露,风髓香和云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上大悦。 熙宁中,高丽遣使入贡,且求王平甫学士京师题咏。有旨令权知开封府元厚之内翰钞录以赐。厚之自诣平甫求新著,平甫以诗戏之曰:“谁使诗仙来风藻?欲传贾客过鸡林。” 王建《宫词》百首,多言唐禁中事,皆史传小说所不载者,往往见于诗。如“内中数日无呼唤,榻得滕王蛱蝶图。”滕王元婴,高帝子,新、旧《唐书》皆不著其所能,惟《名画录》略言其善画,不云其工蛱蝶也。唐世,一艺之善,如公孙大娘舞剑器、曹刚琵琶、米嘉荣歌,皆见唐贤诗句,遂知名于当世。其时山林田亩潜德隐行君子,不闻于世者多矣,而贱工末技得所附托,乃垂于不朽,盖各有幸不幸也。 晏元献公文章擅天下,尤喜为诗,而多称引后进,一时名士往往出其门。圣俞平生所作诗多矣,然公独称其两联,云“寒鱼犹著底,白鹭已飞前”,又“絮暖鮆鱼繁,豉添蒪菜紫”。魏泰尝于圣俞处见公自书手简,再三称赏此二联,疑而问之,圣俞曰:“此非我之极致,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乃知诗人好恶去取,不可强同也。 元献尝问曾明仲云:“刘禹锡诗有‘瀼西春水穀纹生’,此‘生’字作何意?”明仲曰:“作生发之‘生’。”晏曰:“非也,作生熟之‘生’,语乃健。”宋景文笔记。 赵龙图师民,名重当世,而文章之外,诗思尤精。如“麦天晨气润,槐夏午阴清”,又“晓莺林外千声啭,芳草阶前一尺长”,前辈名流所未到也。 西塘集耆旧续闻卷第十 东坡论柳子厚诗在渊明下,韦苏州上。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丽清深则不及也。所贵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类是也。若中边皆枯淡,亦何足道。譬如食蜜,中边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别其中边者,百无一也。 周少隐云:诗人多喜效渊明体者,如和陶诗非不多,但使渊明愧其雄丽耳。韦苏州诗云:“霜露悴百草,时菊独妍华。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掇英泛浊醪,日夕会田家。尽醉茅檐下,一生岂在多。”非惟语似,而意亦大似。故东坡论柳子厚诗晚年极似陶渊明,知诗病者也。 诗之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子厚南迁后诗:“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清深纡余,大率类此。故谓子厚诗在渊明下,苏州上。山谷书柳子厚诗数篇与王观复,欲知子厚如此学渊明,乃能近之耳。如白乐天自云效渊明数十篇,终不近也。 沈存中云;“馆阁每夜轮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则虚其夜,谓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过四,遇豁宿,历名下书‘肠肚不安,免宿’。故馆阁宿历,相传谓之‘害肚历’。”余为太学诸生,请假出宿,前廊置一簿,书云“感风”,则“害肚历”可对“感风簿”。 余弱冠客会稽,游许氏园,见壁间有陆放翁题词,云;“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混绞鞘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笔势飘逸,书于沈氏园,辛未三月题。 放翁先室内琴瑟甚和,然不当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妇之情,实不忍离。后适南班士名某,家有园馆之胜:务观一日至园中,去妇闻之,遣遗黄封酒、果馔,通殷勤。公感其情,为赋此词。其妇见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恶”之句,惜不得其全阕。未几,怏怏而卒,闻者为之怆然。此园后更许氏。淳熙间,其壁犹存,好事者以竹木来护之,今不复有矣。 公官南昌日,代还,有赠别词云:“雨断西山晚照明,悄无人、幽梦自惊。说道去多时也,到如今、真个是行。远山已是无心画,小楼空、斜掩绣屏。你嚎早收心呵,趁刘郎、双鬓未星。”又闲居三山日,方务德帅绍兴,携妓访之。公有词云:“三山山下闲居士,巾履萧然,小醉闲眠,风引飞花落钓船。”二词并不载于集。 南渡初,南班宗子寓居会稽为近属,士家最盛,园亭甲于浙东,一时坐客皆骚人墨客,陆子逸实预焉。士有侍姬盼盼者,色艺殊绝,公每属意焉。一日宴客,偶睡,不预捧觞之列,陆因问之,士即呼至,其枕痕犹在脸,公为赋《瑞鹤仙》,有“脸霞红印枕”之句,一时盛传之,逮今为雅唱。后盼盼亦归陆氏。二陆兄弟,俱有时名,子逸词胜,而诗不及其弟。 秦熺以状元及第,李文肃公邴贺秦相:“一经教子,素钦丞相之贤;累月笞儿,敢起邻翁之羡。”秦甚喜。浮溪贺启:“三年而奉诏策,固南宫进士之所同;一举而首儒科,乃东阁郎君之未有。虽迫于典故,姑令王勃以居前;而结此眷知,行见鲁公之拜后。”或以为讥刺,用是得谤。 文肃贺除太师启云:“推赤心于腹中,君既同于光武;有大勋于天下,相自比于姬公。”秦以为讥己,答云:“君既同于光武,仰归美报上之诚;相自比于姬公,其敢犯贪天之戒?”文肃得之,大能不恐,然亦终不加害也。 徐渊子贺谢相深甫二子登科启云:“三槐正位,人瞻衮绣之荣;双桂联芳,天发阶庭之秀。出则告辰猷于虎拜稽手之际,入则训义方于鲤趋过庭之时。沧海珠胎,发为朝采;蓝田玉种,积有夜光。”又云:“虽官爵乃公家之自有,而世科岂人力之能为。”谢以为讥己,亦不乐之。 本朝状元多同岁,但数问术者,无从晓之尔。徐奭、梁固,皆生于乙酉。王曾、张师德,皆生于戊寅。吕溱、杨寊,皆生于甲寅。贾黯、郑獬,皆生于壬戌。彭汝砺、许安世,皆生于辛巳。陈尧佐、王整,皆生于庚午。 翰林王公洙,修撰钱公延年,俱以丁酉八月丑时生。王十九日,钱二十日。钱以嘉佑二年六月卒,时王公己病。或谓王公起于寒素,早岁蹇剥,庶可以免灾。侍郎掌公曰:“钱虽少年荣进,晚节滞留;王虽早岁奇蹇,晚节迁擢。长短比折,祸福适均。”王公竟不起。 王端明素、卢太尉政,俱以丁未八月二十四日辰时生,而王出于贵胄,卢起于军伍;王卒于边藩,卢薨于殿帅。事皆略同,亦可怪也。但卢之寿苟有过于王,得非以少年微贱耶。《青箱杂记》。 刘贡父、王介同为考试官,因忿争,介以恶语侵邠,邠不与较,遂皆赎金。中丞吕公著意不乐邠,以为议罪太轻,遂夺主判。邠谢表曰:“彍弩射市,薄命难逃;飘瓦在前,忮心不校。”又曰:“在矢人之术,惟恐不伤;而田主之牛,夺之已甚。”然《左传》“蹊人之田,而夺之牛”,本无“主”字,语又俗。“惟恐不伤”是全句,“已甚”字外来。盍云“在伤人之矢,惟恐不深;而蹊田之牛,夺之已甚”,方停匀。贡父工于四六者,岂不知?盖出于一时之愤气,不暇精思尔。 熙宁初,张掞侍郎以二府初成,以诗贺王介甫,公和曰:“功谢萧规惭汉第,恩从隗始说燕台。”陆农师曰:“萧规曹随,高帝论功,萧何第一。而请从隗始,初无‘恩’字。”公笑曰:“韩退之斗鸡联句,‘感恩隗始’,若无据,岂当对‘功’字?”观此,则二公之文章,优劣可知矣。 唐刘邺,特赐进士第,韦岫贺之曰:“三十浮名,每科皆有;九重知己,旷代所无。” 进士褚载投贽于苏威侍郎,有数字犯讳,谢启曰:“曹兴之图画虽精,终惭误点;殷浩之兢持太过,翻达空函。” 《国史补》云:“元和之后,文章学奇于韩愈,学涩于樊宗师;歌行则学矫激于孟郊,学浅于白居易,学淫靡于元稹,俱名‘元和体’。大抵天宝之风尚党,大历之风尚浮,贞元之风尚荡,元和之风尚怪也。” 鲁直书王元之《竹楼记》后:“或传云王荆公称《竹楼记》胜欧阳公《醉翁亭记》。或曰此非荆公之言也。某谓出此言未失。荆公评文章常先体制而后论文之工拙。盖尝观子瞻《醉白堂记》,戏曰:‘文词虽极工,然不是《醉白堂记》,乃是韩白优劣论耳。’以此考之,优《竹楼》而劣《醉翁记》,是荆言无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