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集耆旧续闻 - 第 2 页/共 6 页
伪注饰伪乱真
王仲父晃叔用词
今,人错改字
夏英公喜迁莺词
高丽使节求王平甫题咏
艺人附托唐贤诗句知名
晏元献赏梅圣俞诗
晏元献曾明仲论诗
赵师民佳句
卷第十
东坡论柳子厚诗
害肚历与感风薄
二陆兄弟俱有时名
李哪贺秦相
徐渊子贺谢相启
本朝状元多同岁
同年月生福寿略同
刘贡父谢表不暇精思
韦抽贺刘邺赐进士
褚载投赞犯讳谢启
元和以后诗文风尚
荆公称竹楼记胜醉翁亭记
名公沦醉翁亭记
刘昌言善掉阅
王嗣宗恨天眼迟开二十年
蔡礁知典故
蔡雄献诗擅场
西塘集省旧续闻卷第一
朱司农载上尝分教黄冈,时东坡谪居黄,未识司农公。客有诵公之诗云:“官闲无一事,蝴蝶飞上阶。”东坡愕然曰:“何人所作?”客以公对。东坡称赏再三,以为深得幽雅之趣。异日,公往见,遂为知己。自此,时获登门。偶一日谒至,典谒已通名,而东坡移时不出。欲留则伺候颇倦,欲去则业已达姓名。如是者久之,东坡始出,愧谢久候之意,且云:“适了些日课,失于探知。”坐定,他语毕,公请曰:“适来先生所谓日课者何?”对云:“钞《汉书》。”公曰:“以先生天才,开卷一览,可终身不忘,何用手钞邪?”东坡曰:“不然,某读《汉书》,至此凡三经手钞矣。初则一段事钞三字为题,次则两字,今则一字。”公离席复请曰:“不知先生所钞之书肯幸教否?”东坡乃命老兵就书几上取一册至,公视之,皆不解其义。东坡云:“足下试举题一字。”公如其言。东坡应声辄诵数百言,无一字差缺,凡数挑皆然。公降叹良久,曰:“先生真谪仙才也!”他日,以语其子新仲曰:“东坡尚如此,中人之性,岂可不勤读书邪!”新仲尝以是诲其子辂。叔旸云。
中书待制公翌新仲尝言:后学读书未博,观人文字,不可轻诋。且如欧阳公与王荆公诗云:“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荆公答云;“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安敢望韩公。”欧公笑曰:“介甫错认某意,所用事,乃谢眺为吏部尚书郎,沈约与之书云‘二百年来无此作也’。若韩文公,迨今何止二百年邪?”前后名公诗话,至今博洽之士,莫不以欧公之言为信,而荆公之诗为误。不知荆公所用之事,乃见孙樵《上韩退之吏部书》:“二百年来无此文也。”欧公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故介甫尝曰:“欧公坐读书未博耳。”虽然,荆公亦有强辩处。尝有诗云:“黄昏风雨满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欧公见而戏之曰:“秋英不比春花落,传语诗人仔细吟。”荆公闻之,曰:“永叔独不见《楚词》‘夕餐秋菊之落英’邪?”殊不知《楚词》虽有“落英”之语,特寓意“朝”“夕”二字,言吞阴阳之精蕊,动以香净自润泽尔。所谓“落英”者,非飘零满地之谓也。夫百卉皆雕落,独菊花枝上枯,虽童孺莫不知之。荆公作事,动辄引经为证,故新法之行,亦取合于《周官》之书,其大概类此尔。
待制公十八岁时,尝作乐府云:“流水泠泠,断桥斜路横枝亚。雪花飞下,全胜江南画。白璧青钱,欲买应无价。归来也,风吹平野,一点香随马。”朱希真访司农公不值,于几案间见此词,惊赏不已,遂书于扇而去,初不知何人作也。一日,洪觉范见之,扣其所从得,朱具以告。二人因同往谒司农公问之,公亦愕然。客退,从容询及待制公,公始不敢对,既而以实告。司农公责之曰:“儿曹读书,正当留意经史间,何用作此等语邪!”然其心实喜之,以为此儿他日必以文名于世。今诸家词集及《渔隐丛话》皆以为孙和仲或朱希真所作,非也。正如《咏折叠扇》词云:“宫纱蜂趁梅,宝扇鸯开翅。数折聚清风,一捻生秋意。摇摇云母轻,袅袅琼枝细。莫解玉连环,怕作飞花坠。”余尝亲见稿本于公家。今《于湖集》乃载此词,盖张安国尝为人题此词于扇故也。大抵公于文不苟作,虽游戏嘲谑,必极其精妙。尝咏五月菊,词云:“玉台金盏对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庄严端午,不应忘却重阳。菖蒲九节,金英满把,同泛瑶觞。旧日东篱陶令,北窗正卧羲皇。”又与秦师垣启:“鸡鸣函谷,孟尝舞是以出关;雁落上林,属国已闻于归汉。”盖秦尝留金庭,未几纵还,既而金人复悔,遣骑追之,已无及矣。公之用事亲切多类此,遂得擢用。
吕伯恭先生尝言往日见苏仁仲提举,坐语移时,因论及诗。苏言南渡之初,朱新仲寓居严陵。时汪彦章南迁,便道过新仲,适值清明,朱送行诗云:“天气未佳宜且住,风波如此欲安之。”盖用颜鲁公帖及谢安事,语意浑成,全不觉用事。二十年欲效此体,用意不到,比作陆仲高挽章,偶然得之,云:“残年但愿长相见,今雨那知更不来。”盖用杜子美诗句“但愿残年饱吃饭”、“但愿无事常相见”,及《秋述》“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亦不觉用事也。恐可庶几焉。乃知待制公之诗,在当时已为前辈所推重如此。苏训直云。
有问刘元城先生:“‘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先儒说此多矣,但难得经旨贯串。”元城曰:“子但熟味‘及’字与‘亡’字,自然意贯。‘有马者借人乘之’,便是史之阙文。夫有马而借人乘,非难底事,而史且载此,必是阙文。‘及’,如及见之谓。圣人在衰周,犹及见此等史,存而不敢削,亦见忠厚之意。至后人见此语颇无谓,遂从而削去之,故圣人叹曰‘今亡矣夫’,盖叹此句之不存也。故圣人作《春秋》,于‘郭公’、‘夏五’皆存之于经者,盖虑后人妄意去取,失古人忠厚之意,书之所以示训也。”故先生尝言:“‘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当为‘正以直内’。‘能悦诸心,能研诸侯之虑。’当为‘能研诸虑’。如此类者,五经中极多,前辈恐倡后生穿凿之端,故不敢著论。若或为之倡,后生竞生新意,以相夸尚,六经无全书矣,其害多于无人论说之时。此前辈所以谨重,姑置之不言可也,此正有得于圣人闭文之意。”
又问:“汉之四皓,扬子云尝称其美行,子云于高帝世为近,必其事之不可诬者。司马温公作《通鉴),削而去之,以为高祖不废太子者,但以大臣皆不从,恐身后赵王不能独立,故不为耳,岂山林四叟片言能促其事哉?若四叟实能制高祖使不废太子,是留侯为子立党以制其父,留侯岂为是哉?此特辩士欲夸大其事,故云。司马迁好奇,多爱而采之,今皆不取。斯言果然否?”元城曰:“此殆有深意。老先生作(通鉴》,欲示后世劝戒之意。正如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夫子既告之以绘事后素,又发起予之叹。至子删(诗》则削而去之。今《硕人》诗之二章,无‘素以为绚兮’一句,盖礼与生俱生,不可后也。子夏疑之曰:‘礼后乎?’故夫子许其可与言诗。若此之类,又不可以概论。”曾原伯云。
曾文清公吉甫,三孔出也,少从诸舅游,见元城先生谈论间多及《论语》,其言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真实处便是真知。才以不知为知,必是欺伪底人,如此,则所丧者多矣。故老先生常守一个‘诚’字,又言‘诚自不妄语中入’,盖为是也。”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如此,则大有识义理者,岂可禁之使勿知?殊非人皆可以为尧舜、途人可以为禹之意。盖当熟味‘使’字,如孟子言‘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之义。圣人能以理晓人,至于知处,贵乎自得,非口耳可传授,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陆太傅珍,会稽人,神采秀异,好为方外游,七岁犹不能语。一日,乳温携往后园,俄而吟诗曰:“昔时家住海三山,日月宫中屡往还。无事引他天女笑,谪来为吏在人间。”后仕至兵部郎官,力请老归稽山。宋元宪公、杜祁公一时名胜,皆有送行诗,篇中多及神仙之事,盖公之雅志也。公晚年专意炉鼎,丹将成,偶一日,妻夫人因事怒,击碎其丹,化为双鹤飞去。尝视诸孙中,指农师之弟倚承奉公曰:“此儿有仙风道骨。”
承奉公倚,少无宦情,家人勉其从吏。初为余杭尉,沿檄出邑,道逢一皓鬓翁,避下拜之。翁趋避,公随其所之。翁知其势不可辞,遂曰:“尊官何以知某为异人?”公曰:“凡人行皆有影,惟公独无,所以知之。”翁曰;“尊官所欲学者何术邪?贫道有黄白之术,当奉传。”曰:“不愿。”又欲授以黄帝房中秘术,皆不愿。翁曰:“然则尊官所欲者何?”曰:“所愿延年益寿神仙之术尔。”翁遂授之以秘诀。同行里许,忽不见。公即弃官,遥归其家,筑草堂三间于家侧,日夜寝处其中。独有一老兵执役,每日濯其冠,弊则更之。老兵不执役,则屏于舍外,常闻其中若有对语者,近听之则寂然。如是者四十余年,虽去家硅步,未尝过而问焉。一日,忽召其子,令洒扫,具朝衣香案。其子怪间其故,公曰:“少顷,有召命至矣。”已而果召公赴阙。公谢恩毕,辞命,复入草堂。其后将终,谓其子曰:“死生如旦昼,勿以为念。”笑坐而逝。先一夕,天庆观羽士梦有神人告之曰:“陆某乃河伯水官,交代急,遣骑迎之。”是夜天大雨,水暴涨,浸没其家三尺许,家人登避,救死不暇,沃及公尸。顷刻水退,舁敛,轻如纸,则公为水仙矣。
太傅公尝守会稽,上元夕放灯特盛,士女骈阗,有一士人从贵宦幕外过,见其女乐甚都,注目久之,观者狎至,触坠其幕。贵宦者执其士以闻于府,公呼而责之,曰:“为士不克自检,何邪?”对曰:“观者皆然,竟自脱去,独某居后,所以被辱。”公观其应对不凡,必是佳士,因谓曰:“子能赋此斑竹帘诗,当释子罪。”盖用斑竹帘为幕也。士子索笔,落纸立就。其诗曰:“春风慽慽动帘帷,绣户朱门镇日垂。为爱好花成片段,故教直节有参差。”又曰:“昔年珠泪泡虞姬,今日侯门作妓衣。世事乘除每如此,荣华到底是危机。”公览诗,大奇之,延为上客。子逸云。
西塘集省旧续闻卷第二
陆辰州子逸,左丞农师之孙,太傅公之玄孙也。晚以疾废,卜筑于秀野,越之佳山水也。公放遨其间,不复有荣念。对客,则终日清谈不倦,尤好语及前辈事,纚纚倾人听。余尝登门,出近作《赠别》长短句以示公,其末句云;“莫待柳吹绵,吹绵时杜鹃。”公赏诵久之。是后,从游颇密。公尝谓余曰:“曾看东坡《贺新郎》词否?”余对以世所共歌者。公云:“东坡此词,人皆知其为佳,但后撷用榴花事,人少知其意。某尝于晁以道家见东坡真迹,晁氏云:东坡有妾名曰朝云、榴花。朝云死于岭外,东坡尝作《西江月》一阙,寓意于梅,所谓‘高情已逐晓云空’是也。惟榴花独存,故其词多及之。观‘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可见其意矣。又《南歌子》词云:‘紫陌寻春去,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惟见石榴新蕊一枝开。冰簟堆云髻,金罇灧玉醅。绿阴青子莫相催。留取红巾千点照池台。’意有所属也。”或云赠王晋卿侍儿,未知其然否也?
余谓后辈作词,无非前人己道底句,特善能转换尔。《三山老人语录》云:“从来九日用落帽事,东坡独云‘破帽多情却恋头’,尤为奇特。”不知东坡用杜子美诗“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傍人为整冠”。近日陈子高作《谒金门》云:“春满院,飞去飞来双燕。红雨入帘寒不卷,小屏山六扇。”乃《花间集》和凝词:“拂水双飞来去燕,曲槛小屏山六扇。”赵德庄词云:“波底夕阳红湿。”“红湿”二字以为新奇,不知盖用李后主“细雨湿流光”,与《花间集》“一帘疏雨湿春愁”之“湿”。辛幼安词:“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人皆以为佳,不知赵德庄《鹊桥仙》词云:“春愁元是逐春来,却不肯随春归去。”盖德庄又本李汉老《杨花》词“蓦地便和春、带将归去”。大抵后之作者,往往难追前人。盖唐词多艳句,后人好为谑语;唐人词多令曲,后人增为大拍。又况屋下架屋,陈腐冗长,所以全篇难得好语也。
公之词传于曲编者,独《瑞鹤仙》“脸霞红印枕”之句。有和李汉老“叫云吹断横玉”,词语高妙,惜其不传于世。其词云:“黄橙紫蟹,映金壶潋灎,新醅浮绿。共赏西楼今夜月,极目云无一粟。挥尘高谈,倚栏长啸,下视鳞鳞屋。轰然何处,瑞龙声喷蕲竹。 何况露白风清,银河澈汉,仿佛如悬瀑。此景古今如有价,岂惜明珠千斛。灏气盈襟,冷风入袖,只欲骑鸿鹄。广寒宫殿,看人颜似冰玉。”观公之词,可以知其风流酝藉矣。
鲁直跋东坡道人黄州所作《卜算子》词云:“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此真知东坡者也。盖“拣尽寒枝不肯栖”,取兴鸟择木之意,所以谓之高妙。而《苕溪渔隐丛话》乃云“鸿雁未尝栖宿树枝,惟在田野苇丛间,此亦语病”。当为东坡称屈可也。又古词:“水竹旧院落,樱笋新蔬果。”盖唐制,四月十四日,堂厨及百司厨通谓之樱笋厨。此乃夏初,词正用此事。而《丛话》乃云“莺引新雏过”,而以樱笋为非。岂知古词首句多是属对,而樱笋事尤切时耶。
赵右史家有顾禧景蕃《补注东坡长短句》真迹,云:“按唐人词,旧本作‘试教弹作忽雷声’,盖《乐府杂录》云:‘康昆仑尝见一女郎弹琵琶,发声如雷。而文宗内库,有二琵琶,号大忽雷、小忽雷,郑中丞尝弹之。’今本作‘辊雷声’,而傅幹注亦以‘辊雷’为证,考之传记无有。”
又云:“余顷于郑公实处,见东坡亲迹书《卜算子》断句云‘寂寞沙汀冷’,今本作‘枫落吴江冷’,词意全不相属也。
又《南歌子》云:“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十三间楼,在钱塘西湖北上。此词在钱塘作。旧注云汴京旧有十三楼,非也。”
曩见陆辰州,语余以《贺新郎》词用榴花事,乃妾名也。退而书其语,今十年矣,亦未尝深考。近观顾景蕃续注,因悟东坡词中用“白团扇”、“瑶台曲”,皆侍妾故事。按:晋中书令王珉好执白团扇,婢作《白团扇歌》以赠珉。又《唐逸史》:“许浑暴卒,复寤,作诗云:‘晓人瑶台露气清,坐中惟见许飞琼。尘心未尽俗缘重,千里下山空月明。”复寝,惊起,改第二句,云:‘昨日梦到瑶池,飞琼令改之,云不欲世间知有我也。”按《汉武帝内传》所载,董双成、许飞琼皆西王母侍儿,东坡用此事,乃知陆辰州得榴花之事于晁氏为不妄也。《本事词》载榴花事极鄙俚,诚为妄诞。
徐师川云;“东坡《橄榄》诗云‘纷纷青子落红盐’,盖北人相传,以为橄榄树高难取,南人用盐擦,则其子自落。今南人取橄榄虽不然,然犹有此语也,东坡遂用其事。正如南海子鱼,出于莆田通应王祠前者味最胜,诗人遂云:‘通印子鱼犹带骨’,又云‘子鱼俎上通三印’,盖亦传者之讹也。世只疑‘红盐’二字,以为别有故事,不知此即《本草》论盐有数种,北海青,南海赤。橄榄生于南海,故用红盐也。又《太平广记》云:‘交河之间,平碛中掘数尺,有末盐红紫,色鲜味甘。’本朝建炎间亦有贡红盐者。‘红盐’字雅,宜用之。”
吕紫微居仁云:作文必要悟人处,悟人必自工夫中来,非侥幸可得也。如老苏之于文,鲁直之于诗,盖尽此理。
韩退之文,浑大广远难窥测;柳子厚文,分明见规模次第。学者当先学柳文,后熟读韩文,则工夫自见。
韩退之《答李翱书》、老苏《上欧阳公书》,最见为文养气妙处。
西汉自王褒以下,文字专事词藻,不复简古。而谷永等书,杂引经传,无复己见,而古学远矣。此学者所宜深戒。
学文须熟看韩、柳、欧、苏,先见文字体式,然后更考古人用意下句处。
学诗须熟看老杜、苏、黄,亦先见体式,然后遍考他诗,自然工夫度越过人。
学者须做有用文字,不可尽力虚言。有用文字,议论文字是也。议论文字,须以董仲舒、刘向为主。《周礼》及《新序》、《说苑》之类,皆当贯串熟考,则做一日便有一日工夫。后生学问,且须理会《曲礼》、《少仪》等,学洒扫应对进退之事,及先理会《尔雅》、《训诂》等文字,然后可以语上,下学而上达。
学者当以质直为本。孔子曰:“质直而好义。”孟子曰:“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放勋曰:“康之直之。”孟子曰:“以直养而无害。”《楞严经》亦言:“三世诸佛,皆以直心成等正觉。因地不直,果招迂曲。”《维摩经》言:“直心是菩萨净土。”但观古人为学,只是一个“直”字,学者不可忽也。
学问当以《孝经》、《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为主,此数书既深晓,然后专治一经,以为一生受用。说受用,已是不是,只要成自己之性而已。
大凡为学,须以见贤为主。孟子言:“友一乡之善士,至友天下之善士。”孔子言:“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所谓贤者,必须取舍分明,不可二三,《易》所谓“定其交而后求”者是也。既能见贤,须尊贤,若但见而不能尊,则与兽畜之无异。今人于有势者则能屈,而于贤者则不能尊,是未之熟思。韩退之作《师说》,曲中今世人之病。大抵古人以为荣,今人以为耻,于不能尊贤之类是也。
威仪辞令,最是古人所谨。春秋时人,以此定吉凶兴衰。曾子临死,以此等事戒孟敬子。此等事最宜留意,最是君子养成处。
作文不可强为,要须遇事乃作。须是发于既溢之余,流于已足之后,方是极头。所谓“既溢”、“已足”者,必从学问该博中来也。
后生为学必须严定课程,必须数年劳苦,虽道途疾病,亦不可少渝也;若是未能深晓,且须广以文字淹渍,久久之间,自然成熟。
自古以来语文章之妙,广备众体,出奇无穷者,唯东坡一人;极风雅之变,尽比兴之体,包括众作,本以新意者,唯豫章一人:此二者,当永以为法。
老杜歌行,并长韵律诗,切宜留意。
老苏作文,真所谓意尽而言止也,学者亦当细观。外弟赵承国至诚乐善,同辈殆未见其比。盖其性质甚良,不可以他人语也。若少加雕琢,少下勤苦,便当不愧古人。政和三年四月,相遇于楚州宝应,求余论为学之道甚勤,因录予之闻于先生长者本末告之,随其所问,信笔便书,不复铨次,当更求充之考人印证也。
古人年长而为学者多矣,但看用功多寡耳。近时司马子立,年逾二十,不甚知书,人多以为懦弱。后更激励苦学,不舍昼夜,从伊川、张思叔诸人讲求大义,数年之间,洛中人士翕然称之,向之笑之者,皆出其下,此学之不可以已也。承国既以余言为然,便当有力行之实。“临川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此真要语也。
东莱此帖,今藏承国之家。承国乃侍讲荣阳公之外孙也。
慈圣光献大渐,上纯孝,欲肆赦。后曰:“不须赦天下凶恶,但放了苏轼足矣。”时子瞻对吏也。后又言:“昔仁宗策贤良归,喜甚,曰:‘吾今日又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盖轼、辙也,而杀之可乎?”上悟,即有黄州之贬,故苏有《闻太皇太后服药赦诗》及挽词,甚哀。
王嵎升之,少从东坡学,甚俊敏。东坡既除西掖,乃以古槐简赠嵎,曰:“此笏曾奉制策入三等,曾召对议事不合而逐,曾对御史诏狱,曾不试除三字,毋轻吾笏。”
宣和间,重华葆真宫曹王南宫也。烧灯盛于都下。癸卯上元,馆职约集,而蔡老携家以来,珠翠阗溢,僮仆杂行,诸名士几遭排斥。已而步过池北,游人纵观,时少蓬韩驹子苍咏小诗曰:“玉作芙蓉院院明,博山香度小峥嵘。谁言水北无人到,亦有蹒姗勃崒行。”
大观初,上元赐诗曰:“午夜笙歌连海嶠,春风灯火过湟中。”群臣应制,皆莫能及,独府尹宋乔年诗云:“风生阊阖春来早,月到蓬莱夜未中。”乃赵缘之子雍代作也。雍少学于陈无己,有句法。
陈无己少有誉,曾子固过徐,徐守孙莘老荐无己往见,投贽甚富。子固无一语,无己甚惭。诉于莘老。子固云:“且读《史记》数年。”子固自明守毫,无己走泗州,间携文谒之,甚欢,曰:“读《史记》有味乎?”故无己于文以子固为师。元佑初,东坡率莘老、李公择荐之,得徐州教授,徙颖州。东坡出守,无己但呼二丈,而谓子固南丰先生也。《过六一堂》诗略云:“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世虽嫡孙行,名在恶子中。斯人日已远,千岁幸一逢。吾老不可待,露草湿寒蛬。”盖不以东坡比欧阳公也。至论诗,即以鲁直为师,谓豫章先生。无己晚得正字,贫且病,鲁直《荆州南》十诗曰:“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温饱未,春风吹泪古藤州。”无己殊不乐,以“闭门觅句”为歉,又与死者相对为恶。未几,果卒也。
西塘集省旧续闻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