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13 页/共 95 页

味腴室札记《春秋》大义不外经、权二字。经者先王之大法,权者圣人之妙用。如崇王道、黜霸功,经也;以尊周攘夷予桓文,权也。诸侯无王命不得征伐,经也;而讨叛定乱,权也。文成数万,皆当作如是观。 伊川《易传序》极精密。其要领则求“言必自近”一语足以蔽之。前半篇皆发挥此意。 朱子不信《春秋》书法,然如书日书月书爵书人之类,却确然有个道理,圣人著书断无任其纷纭歧互之理,但不宜过于穿凿,必如程子所云,优游涵泳,默识心通,始得耳。 延平答问最好看,须将朱子之问先揣度一番,拟其是否,然后再阅延平所答,便觉其理益精。如此思索,极有益于学者也。 《论语》“犯而不校”,与《孟子》“三自反”境地深浅不同。“三自反”是学者克己工夫,“犯而不校”则已臻天理浑然、物我两忘之候。 朱子答陈器之、林德久两书,本《孟子》“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乃所谓善”之说,于发见处论性最有把握,非若释氏所谓明心见性,索之昭昭灵灵,流向空寂去也。 延平答问论忠恕一贯之义,较《集注》为精。盖忠恕尽头即是一贯,忠则无自欺,恕则无自私,表里洞澈,非一贯而何?《集注》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一借字,觉得忠恕自忠恕,一贯自一贯,犹未免分而为二也。 看薛文清“人伦礼乐之本”一段,因悟文物度数五声八音,只是有形之礼,有形之乐,所谓礼乐之迹也。其无形之礼乐只在吾身,吾能敬即礼具矣,慢则非礼,吾能和即乐具矣,戾则非乐,此所谓礼乐之意也。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其义如此,断无终日行礼乐之理。向来于此层每有窒碍,近始觉稍有入处。(以上戊子年) 看《王心斋语录》有云,只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见,便是妄;既无所向又无所见,便是无极而太极。此直是佛经所谓无耳目鼻身意,凡有所见,皆是虚妄一派说话,但当论心之所见所向如何耳,岂可便如此说。 姚江致良知之学是从功夫积久后悟出来者,今王学诸儒却拿此作一件题目,尽屏学识闻见,专于此做功夫,其于程朱主敬穷理之功相去远矣。 在廖仲山师处见同年蒙自杨增新,年齿甚轻,而通达事体,论事皆息心静气,贯彻首尾。 廖师极为首肯,余亦敬佩万分。自愧粗浮,于事皆仿佛依稀,一无着落,大有告子“不得于言,勿求诸心”之弊。自誓此后当向沉静一路加功,以期变化气质。 俞笏东丈来,读别墅之墅如“署”音。客去查之,果音“署”,上声,在语韵,又别音“野”,义亦通。吾常读如“士”音,不知何本,韵书并无此音。近今说字,以讹沿讹,反忘其本。若对人读“墅”如“野”,鲜不笑为认白字者。以此知处世接物,无一不当虚心。 为盛礼堂表叔作墓志,局法、调法悉本庐陵,所嫌者太似耳。然初学作古文,必从规模始,然后几于变化,譬作字者必先临帖也。余唯谨守绳尺,益加自勉而已。 连日心颇不定。朱子云:“心有事时当如无事时。”余涵养太浅,少经事即觉憧憧,其何以应大事临大变哉!可恨可愧!伯父言祖父事甚悉。先世以寒苦起家,而余辈坐享其逸,若不勉自砥砺,何以为人! 停年格始于元魏崔亮,循资格始于唐裴光庭。论者佥以为非。愚谓循资注选,可杜躁进之阶,亦不可尽废。要当兼复汉代征辟之法,参而行之,始可得人也。 史称徐孝穆为一代文宗,亦不以此矜物,未尝诋诃作者。此可为法。世之恃才傲物者,正是才不足之象,非有馀之象。 安邱王氏筠云:考古义当严,适时用当通;世之好用古字者,由其所识本少也。此说洞中今人症结。余因思不特作字宜然,凡署地名、官名皆宜直用今名,方合遵王之道。今人好奇炫博,地名、官名必取秦汉唐宋,若以非是,则不免于俗者。人为本朝之人,而所处之地,所居之官,皆前朝之地与官,名实相违,大不可也。且今之所谓雅者,皆前人恒称之辞,其时上自士大夫,下至农工商贾,悉以为口头言语,了不为奇。今乃取其口头语袭用之以为雅,不特为有识所嗤,恐古人有知亦当笑其愚陋耳。 细读《史记》伯夷、屈原列传。《伯夷传》以“名”字为主,通幅波澜顿跌,无非宕出此意,至末幅乃与点睛。《屈原传》以怨诽而不乱,括《离骚》之旨即为一传之主,却仅以中幅两见,如大海中日影,空山中雷声。柳子厚云“参之太史以著其洁”,洁非节字缩句之谓,乃意无夹杂、墨无旁沈也。若以字句求之,则《史记》文字之可节者亦多,安得谓之洁耶?因思陈寿《三国志》,昔人称为高简有法。所谓简者,其妙在刊落琐屑浮诞与不甚可信之事,独举要辞,所以为有法。宋子京修《新唐书》,只是于字句加功,甚至以艰深文浅陋,虽事增文省,以语古法则远矣。 又,《史记》留侯、陈平世家,多用倒勒总钤之笔,最可玩,知此便无散漫之病。又读《孟荀列传》,以宾形主,主意提得分明,则虽宾繁于主,无非为主意出力。 又,读《管晏列传》,固是借知己发慨,然细详史公之意,则以管仲、晏婴事迹言论详见于《春秋左氏传》及所著《管子》、《晏子》中,世间多有其书,不胜载,亦不必载,故转就一二轶事曲折写尽其生平,行业则以总语櫽括之,所谓见一羽而知凤,见一毛而知麟也。 构局苦心,赞语中固明言之,后世知此者鲜矣。(以上己丑年) 近来看得静坐养心是学者入手第一义。向来只谓心学为禅,未尝措意。今乃知周、程、杨、罗、李、朱以来相传指诀,正是如此,与孟子合。禅学所谓养心,只是不动心,块然守此一件作死工夫;吾儒则由此扩充,明辨笃行,以施诸事物也。延平云:“心下热闹,如何看得道理出?”我辈此心汩于利欲场中,昏驰已久,若非正本清源,收拾此心,使确有归宿,纵教论知论行,只是一场说话也。 卧思日间与刘安生丈论房首办请房师事,倾筐倒箧,言无不尽,自谓为人谋甚忠,不知此种伎俩皆从炫能讨好上起见,似公而实私,似诚而实伪,非从慎独上痛下工夫,安得心田清静哉! 临动身北上时,伯父勖以为学之要云:宋儒千言万语,莫妙于“提醒”二字。又举昔在礼部掌印时,公务棼杂,如理乱丝,因痛下“主一”工夫,使此心无一毫外走,乃得秩然就理,精神不致懈散。后来出任湖北粮道,日行公事极为安闲,此心便放倒了,因叹治心之难。 又举上蔡一年去一“矜”字相勖,尤中余病痛,若不切实省克,何以副伯父期望之心。 曾文正公有云:“未来不迎,当事不杂,既往不恋。”此三言可为涵养操存之法。 散馆在即,终日读赋摘赋,吟玩既久,既而看书写字,觉心目间无往非赋,此专心之效也。凡学皆然,吾其知所勉矣。 无事静坐半时,收拾此心,令空荡荡地,乃收视返听之后,心中转觉震撼不宁,盖由过 于着力把捉,致有此病。要当从容涵养,归于自然,乃为有得耳。 延平教学者观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伊川谓不当于未发之前求中。二先生之言似乎不同,盖伊川恐人专求未发,一向偏在空寂上去,到动时便倾倒了,故教人且从已发后省察涵养做功夫。延平则因此心一向胶扰,未易下手,故教人且收摄思虑,向内寻取,从不睹不闻时做功夫。其要只在慎独,随事提醒,随念察识,不使一毫走漏纵弛。到得静固静、动亦静时,便见两先生合处。 与刘伟臣丈谈,伟丈谓治心处事之道,当以耐烦为第一义。余谓扼要功夫不外“主一”。 朱子所云,理会一事时只理会一事,了此一件又做一件。又云,如读书要读这一件又要读那一件,又要写字又要做诗,人只有一个心,如何分做许多去?到得合用时,都不得力。伟丈深以为然。呜呼!此学不讲久矣。如得二三同志相与切磋琢磨,庶易收夹持之益。 主敬主静不可分而为二。世人诋周子为禅学,只缘错认静字也。 一字彻始彻终。“道之大原出于天”,此一之最初;“唯精唯一”,此一之极至。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浑然天理,一私不杂,此境非圣人不能。学者只从主一人手,到得纯熟后,或者有无所用主之一境。至于用功之时,则不可存此心而妄希高远也。 今训诂之学盛兴,动斥义理为空虚之说,不知子臣弟友何者是虚?孟子云,践形尽性,有物有则。义理不外形色,世人跳不出子臣弟友圈子,即跳不出义理二字,安得以空虚目之。 今人讲训诂,习辞章,其心只是骛外,圣贤教人无非近里着己下工夫。子夏在圣门列文学之科,为后世训诂辞章之祖,而其论求仁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曰笃曰近,直指身心,何尝教人骛外来?以子夏之笃实,夫子犹恐其为小人儒,然则今之学者可猛省矣。 程注君子儒为己,小人儒为人,最为痛切。今之学者皆为人也。 前西宁办事大臣豫心师,字锡之,在西城建一乐善公所,每月十六日集诸生讲学,犹有古风。余曾往听讲,质以所疑,大约善于旁通博引,口辨纵横,似今士子之对空策,于本义实不能亲切启发也。 昔之学者主程朱而诋姚江,今之学者并主姚江者而亦无之,可慨也夫。 象山说本心,当时朱子辨之,有明及国初诸儒辟之,信无遗蕴矣。然因此遂讳心学而不讲,则又未得其本也。余三五年来逐逐于故纸堆中,诸事放倒,心中时有不顺,身体为之不安。所处虽是乐境,而此心憧憧扰扰,甚以为苦。颇有触于孟子“持其志无暴其气”之旨,乃悟养心定气是入手握要工夫,未可谓心学近禅,徒为高论也。在书肆买《读书》、《居业》二录,无一条不着实,无一语不深切,真可为千古严师。因置书于案,对之三叩首,自矢终身遵守不渝,庶几变化气质,庶几可期寡过。文清、文敬在天之灵,或亦默牖我乎! 《读书录》云:“促迫褊窄,浅率浮躁,非有德之气象。”此八字余皆犯之,安望其进德哉!(以上庚寅年) 读史须统观全局,熟审其始末先后以定是非,方不致有偏漏。若斤斤于一事一句,以记诵为能,此程子所谓玩物丧志也。余向来不免斯失。 与孙虎峰书日前闻阁下有留京开吊之举,私衷缕缕,窃所未安。本拟就寺面陈,而客次匆匆,未能尽达。退而思之,觉此举重大,系人观瞻,诚有不可冒昧者。《礼记》奔丧之制,阁下知之悉矣,无烦为阁下赘。征之外间议论,不免啧有烦言,佥谓阁下既得凶音,即当仓皇去国,留连旬日,殊觉非宜。仆虽力辨阁下之留京实因百事未清,不能骤去,至开吊之说,则拟暂清讣稿,托友于启行后代发代收,并非亲身设吊;然中心终有不能已于言者,谨为阁下陈之。 夫在京中设吊者有三:有亲殁京寓而即设吊者,其讣文则曰:亲视含殓,择期扶柩回 籍安葬。有己身在外,闻亲殁于京而奔丧回京设吊者,其讣文则曰:需次某地,闻讣星夜匍匐奔丧至京,遵制成服,择期扶柩回籍安葬。有既奔丧回里,而复至京设吊者,其讣文则曰:闻丧匍匐回里,遵制成服,择期安葬。此三者,士大夫之所通行者也。若在京供职,闻丧而不即奔,先行成服设吊,则未之前闻,何则?其讣文若曰星夜回里,则于踪迹不符;若仅曰匍匐奔丧回籍,则方当大故,惊痛奔驰之不暇,何暇耽延旬日,设幕受吊乎?此又掩耳盗钟之策也。如谓须待信出都,尤为不可。夫所谓待信者,恐凶耗或有传讹,必待确信而始成行也。今阁下则既成服矣,尚何信之待乎?考之于礼则不合,较之于例则不恒,质之于物议则纷纷而相诽,诚非计之得者也。无论现无此例,即例或可袭,岂能间执途人之口乎?阁下但见两次电音皆有待信之说,既待信,不得不设吊。阁下之心公心也。不知者执因以为利之说加诸左右,则公而私矣。阁下孝思纯笃,前日奉唁之顷,涕泗交零,哀戚之容,惨难入目。 因以为利之见,断不忍为阁下疑。然市虎传讹,不可不慎。阁下哀痛之馀,或无暇深顾而却虑。然仆与阁下相交不浅,有所闻有所知而不告,是陷友于不义也。设阁下他日追悔,责仆以不言,仆之咎更无可辞矣。契之同年,爱阁下者也。其为阁下谋者,皆古人诤友之义。愿阁下敬之听之。仆口讷于言,而心之爱阁下,则无异于契之。用敢布其胸臆,佐阁下之不逮,伏乞采择为幸。毓鼎顿首。 旋得虎峰复书,深以此书为是,而悔前日为众口所惑,已决意中止,即日出京。良友之受尽言可敬也。然外间诸公谈论,竟有谓此言迂腐不必听者,弟遂受不情名。乞以此文上呈伯父,仰求训示为盼。 日记 光绪廿一年乙未 (〔眉〕乙未三十三岁) 余之有日记也,自戊子始。中载历年读书课程及摘录各书精要语,甚详备。惜或作或辍,不能接续汇齐以资参考,甚悔之。自今日始,复立此记,以有恒为准的云。 乙未岁六月初九日晴。热甚,傍晚雷雨。诣王保之师,贺传补江南道御史之喜。为孟常改《赦小过》文。时疫甚重,死亡相继,皆在顷刻之间。余依藿香正气散古方,酌加附子、干姜,以救伏寒,配成末药施送,未知有效否。 初十日阴。湿热下注,左足不良于行。伯温丈以和梅北海市诗四章见示。志先来。娴女患病,请西岑丈诊治,服药后,晚略清减。一日养病,看《三鱼堂日记》消遣。阅邸抄,两广谭制台(军,钟麟)、马抚台(中丞,丕瑶)禁赌折有关风化。此事自南皮张公督粤时所开,每年赌规所入不过三十万元,而民害日深,政体大坏。折中有云:“当此时艰子乙亟,民俗凋残,即使用款难筹,亦何堪以呼卢喝雉之钱为理财筹饷之计。量入为出,酌盈剂虚,与其取不义之财而大亏政体,何如减无用之费而稍挽颓风。”数语通达之至。又曹侍御(志清)请严饬外县认真缉捕盗贼一片有云:“大抵盗贼恃捕役为护符,捕役即以豢贼为生路,而不肖牧令又多以讳盗为规避处分之计。”说得曲尽情弊。又《饬禁差徭苛敛》一片,亦痛切。 十一日晴。足尚未健。西丈来,为娴女诊疾。谈及做州县之难及差役、家人之舞弊,可为浩叹。修辑《国史•王德榜列传》讫,因誊真。 十二日晴。早诣西丈诊疾,开一温补方。点看《明纪》四卷(《太祖纪》)。董绶金同年来谈。 十三日阴。点看《明纪》卷五(《太祖纪》)。接湖南梁叔庄(恩湛)信,又陆季良信。 扎克齐以武清田契八顷来借银四十两,付去。吴子明前有信来,兼寄诗一册,又赠我两律。 夜间作诗三首酬之。 调寄邯郸吴四兄大令两载相思洺水滨,搴衣欲见怅无因。临风却寄琼章美,饮我真逾赵酒醇。生本多情方造福,吏如不俗便能循。讼庭花月池塘草(指令弟子和太史),惭愧金门待漏人。 杜陵身世感蹉跎,一曲清商唤奈何(君寄诗一册,皆忧时之作)。天相嬴秦成久醉,人居燕赵易悲歌。武灵台古空烟雨,马服山荒长薜萝。芜吏登临怀往事,伤时涕泪恐无多。 六年京洛素衣缁,芸省浮沉愧圣时。一代风流槐里传,半生心事玉溪诗。楼头花鸟遂成笑,江上莼鲈有所思。多谢故人相望厚,皇华久已负襟期。 十四日晴。点看《明纪》卷五讫。 十五日晴。至国史馆交功课,又领得宗室《霍穆欢传》(号慎斋,阁学,六弟辛卯、 大兄壬辰座师)。约汤丈、敬山、叔南手谈。晚,小酌,兼约西丈。西丈后散,灯下茗话,畅论养气存神之法。 十六日阴晴不定。苏济帆来谈。纂辑霍慎翁传仅一开半,了无事实,唯叙官阶差使而已。此等只能入表存其姓名。特公家文字,不能不立专传也。点看《明纪》卷六(太祖),写字百馀。朱梦霆来谈。阅邸抄,徐侍郎(用仪)退出军机及抚理衙门,翁、季二尚书入总署,钱侍郎(应溥)入军机。傍晚出门拜客。 十七日晴。济帆来,为平姬诊疾,发浙江徐季和师信(为吕业卿舅事)。写字百馀。 点看《明纪》卷七(惠帝)。 十八日晴,立秋。湖北解高锡委员屠大任来见。访西丈,请其改方。西丈云:法人此次索云南普洱府城外孟乌、孟旺土司地。其地皆产茶、产锡,膏腴地。无此二土司,即无普洱也。抚署王大臣皆枝梧未决,徐侍郎(用仪)独欣然画稿许之。英使臣闻之,至抚署大闹。 云南京官绅衿亦递公呈阻止割地。不知上意如何也。又丁衡三军门(槐),云南人,曾上条陈,以英、法二国觊觑滇南,处心积虑,久而必发,请回籍自练土兵防守。上颇以为然。军门向政府言其事,徐用仪大惊,云:“我们添兵防守,如使大英闻之,如何得了!”嘻!可笑也。又访子蔚,问疾。邱振声来,交去六弟及姜(麟堂)、徐(文田)、庄(清华)、刘(欢)、郑(光照)六人国史馆誊录功课费一千九百馀金。晚,气满腹板,竟夕不成寐(复吕镜宇年伯信,交鲍荫庭年伯转寄)。 十九日阴雨。请西丈诊疾,云:“清阳下陷,宜和肝脾以调之。”一日在内静卧。读宋晁具茨先生诗集(名冲之,字用道)。诗十五卷,只两本有口口口笺注。具茨诗不甚传,然格律高迈,备唐以来诗法,苏、黄之后,范、陆之前,自成一大家。余十许岁即喜为诗,读张船山诗,从性灵入手。甲申、乙酉间,改学李义山,为一变。戊子、己丑间,古体学陶、韦,近体学大历十子,而汇流于新城,为一变。辛卯、壬辰间,自嫌诗华,近年改学黄山谷,为一变。今得是集,反复玩味,颇有入处。专心读之,或有进益也。陈养源观察(久颐)来会,系张香涛制府保举出使人才。 二十日晴。气少平。接王严阁信。点看《明纪》卷七讫。在内静卧,看《容斋随笔》三卷(此书与《困学纪闻》最足沾溉后人。余阅已三过,然玩之尚不厌也)。 二十一日晴。济帆来谈,交还前借款三百两。张子晋来谒,颇致力于古文。写家信。 西岑丈又来,久谈乃去。 二十二日阴。写五伯信,又岳父信,均托屠篆生带。至上斜街吊徐伟侯先生之丧。答拜养源、篆生,均未见。至刘叔南处,祝年伯母五十九寿。盘桓终日,夜间畅饮而散。大雨达旦。 二十三日阴。发家信,内附复业卿舅、王仲光同年各一信。饭后访邱振声,又交去京松银六百二十八两,一律交清。觉肌毛洒洒生寒,急归,蒙被取汗。略愈,人颇困倦,静卧。 看《容斋随笔》两卷。夜雨。 二十四日阴雨。访西丈开方,坐谈良久。至冯雨人前辈处,祝年伯、年伯母双寿,略坐即返。张子晋以所作古文六篇来呈,细阅一过,喜其笔力法度均到古人。子晋前此自言文学大苏,不虚也。写字百馀。 二十五日晴。点看《明纪》卷八(成祖)。访子蔚久谈。未刻赴汤丈手谈之约。晚饭后归。 二十六日晴。左子衡(运机)来拜。写字百馀。饭后答拜左君未晤。在养源处少坐。 入城答拜管凌云丈。车中看《日知录》一卷。晚,约橘农、雨人、根生、恺臣于广和,谈甚畅。根生论诗亦深,有取于山谷。 二十七日晴。中翰公忌辰。点看《明纪》卷九(成祖)。傍晚,访子蔚。 二十八日晴,热。戴邃庵来见。中丞公生辰。管凌云丈来会,因留午饭。诣沈友卿, 道喜兼陪媒。 二十九日晴。写字。访西丈,久谈。点看《明纪》卷十(成祖)。天闷热特甚,不堪伏案。访子蔚消暑。子蔚久病之后颇有意于变化气质。 七月初一日晴,甚热。至惜字馆查课,在馆午饭。归写屏对十馀件,惫甚。傍晚颇不适。温丈招福隆堂,辞。 初二日晴,尤热。不敢伏案,逍遥随意检阅而已。姚本泉、张子晋均来见。午后橘农来谈,兼示赠余诗四律。橘农说夜眠下身必然盖被,酒不可多饮,甚暑静坐最好,便不致染时症。谈及湖州戚润如比部(人铣)之子以时症卒,其妇刎颈以殉,可哀已。 初三日晴,仍热。至史馆交《霍穆欢传》,又领得《马如龙传》。点看《明纪》卷十、卷十一(仁宗)。邱振声交来功课票八张,誊录照五分。接吕椒舅信并汇京松银壹百两(聚增炉房)。橘农又赠诗一首。 初四日阴雨。天气顿凉,可御夹衣。点看《明纪》卷十二(宣宗)。访吴蔚若世丈,未晤。访子蔚,询马如龙事迹。夜,甚不适。 酷暑次橘农同年韵岂有热从常侍带,竟教火向酂侯焚。肠枯欲浣华池水,肤合谁蒸泰岱云。静觅禅机归丈室,偶吟蛮语学参军。丁沽风雨昆山月,回首炎凉六载分。 题扇画蝶瑶阶芳草夕阳红,拓就滕王画本工。羡煞双双花里活,一生沉醉倚东风。 初五日晴。将云峰书院(闰五月份)课卷封交济帆转寄。访西丈诊脉,兼访马如龙事迹始末。西丈论养心之道,甚有益。归改削钟生(锡潢)文策,交龙光斋。 初六日晴。绶金同年驰柬相召,遂入城视之,知其太夫人病垂危,嘱为筹款。归写广东信,交局寄(附贺万寿折件)。接江西吕箴叔舅信,现摄分宜令篆,为吴子明姻事。即送子蔚阅。 初七日晴。人甚倦,恶寒。饭后访橘农散闷,谈至薄暮。橘邀广和小酌,座唯恺臣。 即席呈橘农一奕涤烦暑,悠然忘主宾。遣怀当七夕,对影只三人。妙论抒心得,高谈健病身。 夜凉风器重,未厌酒杯频。 谢橘农惠茯苓白术滇南老松蟠蛟青,空谷日月钟精灵。千年真气结根底,轮困盘郁成仙苓。蛰龙旁睨不敢食,留济人世延颓龄。天台野术亦佳绝,坚胜精金白胜雪。云头之名天下奇,功参造化和气血。鲰生病湿胸未舒,常资珍品驱停淤。药肆收采苦不实,强将珷砆充璠玙。胸中磊块何日净,深山大泽滋沮洳。李侯念我久委顿,不自服饵却相赠。闻名先喜二难并,入手应逾百朋媵。药炉水鸣蚯蚓间,香气不散相回环。松风谡谡健筋骨,便合置身淮南山。 初八日晴。点看《明纪》卷十二讫。接李平泉上海信。访子蔚久谈。余劝其看宋儒书涵养性情,子蔚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