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禁二年记 - 第 6 页/共 7 页
其次乃备小盘,盛各种鲜果于内,饰于冬青等之枝叶,供于佛前。次乃取玻璃盘,盛以粮食,预备祀灶。相传腊月二十三日,灶神朝天,一奏岁间吾人所事,至除夕而归。至以粮食祀之之故,盖欲借此以缄其口,不致多言也。糖食既备迄,余等乃至厨下,置祀物于灶前之桌上。灶特置此,以备祭祀用者。而谓庖人之首领曰:“其善守视之,灶神将以尔一年间之所窃,陈白无遗,将惩尔矣!”
翌晨,余等偕太后同至朝殿,太监预备黄色红色湖色斗方大纸,磨墨以待。太后乃握笔醮墨,书福字寿字。既而稍倦,则命宫眷代书,或命能翰墨之官吏书之。书毕,分赏诸宾以及群臣。其得太后亲书者,则为莫大之荣眷焉。咸于新年之前数日赏送。是时各省督抚等,贡献新年之礼品,络绎而至,收到时,辄呈之太后。其合意者留用之,不则付诸储藏室而下键焉,大约永不视之矣。贡品中有小件器具、古玩、宝石、绸缎,无物不具。虽衣服亦有之。直督袁世凯所贡者为黄缎袍一件,以各色宝石珍珠,缀成芍药花,其叶以翡翠为之,光彩耀目,价值甚巨。所缺憾者,分量过重,衣之殊不适体。太后初见时,似颇爱之,故第一日即试衣之。后乃弃之不顾。虽余以此衣之华丽无出其右,屡请太后衣之,卒见拒。某日太后接见外交团,余谓太后莫若衣此。太后未允,然亦未言其故,故外间之人,无一曾见此奇服者。
其他珍品,则两广总督所贡者也。中有珍珠四袋,袋各数千粒,体圆光足。若在欧美购之,价必奇昂。惟太后珍宝甚富,珍珠尤多,故仅赞以甚好二字,亦绝不以为意也。皇后及宫眷,每逢新年,亦须有贡献,大抵乃手出之品。如鞋、巾、领、袋等物。余母及余姊妹所贡者,为面镜、香水、香皂、及其他之美妆品,盖皆由巴黎携来者。太后因正缺此,极形感悦。太监及女仆等,则各贡奇异之糕点食品。
贡品之多,堆积数室,惟余等不得太后命,不克移动之。宫眷等亦互相有所赠送,而彼此常易混淆,殊可发噱。余曾收得赠品十余事,余乃决意以同侪中之赠余者,转赠他人。讵意翌晨,有某宫眷赠余绣花手帕一方,余一见之,即识其为余物,曾用之作新年赠品者,余乃明言之。而该妇答曰:“奇哉!”余方诧异,尔何为以余赠尔之物,而还赠与余。于是各人大笑。逮彼此比较赠品,则见诸人之中,收回赠人之礼品者,几过半数,则更可发噱。因俗解此纷乱也,乃将各人之物,堆积一处,散乱而均分之,无不满意而去。
新年之前约七日,停止朝觐。印皆上封。至休息期后乃启之。在此期内,太后停办政务,各事益见舒适。而太后亦以拨除烦冗,从事燕息,殊觉珍惜此时间焉。余等工作,除择其安乐者外,他则无所事事,至年之末日而止。
三十日之晨,太后乃祭诸佛,次及于先祖。祭毕。来宾有至者矣,迄于旁午,至者约得五十人。诸宾中之主要者,为太后之大公主,醇王福晋,洵贝勒福晋,涛贝勒福晋,恭王福晋,以及庆王之眷属。之数人者,皆时来宫中者也。其翌日,尚有郡主数人,佥非皇族。惟其爵位系出自特赐者耳。此外又有满吏之女,且有多人为余所未曾见者。是日午时,诸宾既集,乃觐见太后。然后各归私室,备事休息。午后二时,诸宾群集于朝堂,依其爵位,排列成行,以皇后为领袖,叩首太后前,此即所谓除夕礼,曾述之矣。其意盖谓于新年前,而向太后辞岁耳。礼毕,太后各赐荷包一事。荷包红缎制,上绣以金,中置金钱。盖欲使各人于新年之后,从事储藏,俾雨旸不时之用。此实满洲旧俗,行之迄今未衰也。
是日之暮,音乐大作,嬉笑为欢,由夜达旦,无一眠者,以太后之欲作双陆也。于是余等相继入局。太后必欲各人以钱为博,其胜负约得二百元。并嘱吾人努力为之,期其必胜。然无一不审慎从事,俾毋胜太后也。至太后倦时,乃结局而言曰:“此所有钱,吾所赢者,今将散之地上,尔等争相攫取可也。”余等知太后之以此为戏也,乃无不竭力争之。
半夜时,太监等携一铜钵入室,中有爇炭。太后折取所备之冬青枝叶,而置之火上。余等复效之,益以松香,空气尽变芬馥矣。此举也,盖欲致吉祥于新年耳。
其次乃制元旦饼,因元旦日,无得食米,而以此饼代之。饼以抟粉制之,而置肉馅其中。余等以一半人制饼,余则为太后剥莲实焉。
天将破晓矣,太后谓倦甚,且去休息。余等以其非就眠也,仍欢笑如故。有顷,至太后寝室,见其眠已熟矣。乃各归己室,重事装束。一俟太后既寤,人携水果数事,至其室中而献之。所有水果,皆寓庆祝意。如苹果者,谓平安也。如橄榄者,谓永年也。如莲子者,谓福利也。太后无不竭诚受之,并祝吾人之庆利。继询吾等曾否就眠,及闻,皆终夜未眠也。谓此良当,且谓彼本不欲眠,仅休息耳。乃竟有使之不能醒寤者,而归其故于彼年之耄也。时余等侍其侧,俟其梳妆既毕,乃向之庆祝新年。于是又往皇帝皇后处祝贺。此后遂无庆礼,乃群随太后观剧。今日剧场,系筑于庭院中。太后居于廊之一端,是处盖备来宾及宫眷观剧者也。当演剧时,余觉睡魔忽至,乃竟倚栏而酣眠矣。及于既寤,忽觉有物堕入口中,察之,知非他物,乃糖果也,旋即食之。既至太后前,询余曾食糖果否,且嘱余勿眠。如此良辰,毋使虚度。
太后今日兴致之佳,为余所未曾见。与吾人嬉戏,一如女童,几不知彼即尊严之太后,如吾徒所夙悉者也。
所来诸宾,亦无不乐甚。是夕戏剧既终,太后嘱阉人以其乐器来,为吾徒作乐。太后歌曲数阕,吾等各以其间和之。于是太后又命阉人歌,其中曾有习练者,音韵甚美。其他则绝不能之,致生种种趣事,太后以此大悦。时诸人中,仅帝一人,从未破颜一笑,似不乐此良辰者也。余于外间遇之,而询其以何故戚之深也。彼乃以英语Happy New Year答余,一笑而去。
次日,太后兴时绝早,以往朝殿祀财神焉。余等均相从,且与祀礼。此后数日间,则一无所事,惟日湎于博,而争攫太后之所赢者耳。其初无不安相,乃至一日,某宫眷忽大哭,而归咎于余之争攫时,踏其足趾也。太后以是大怒,谕彼返其室中,居之勿出。且谓:“此小节,犹不能忍受,而欲其享安乐也,殊不当耳!”
正月十日,为皇后诞辰。余等乃询之太后:可否俞允,俾有所馈赠也。彼允吾等可任以所欲赠之。但此举也,于馈赠之前,必先呈之太后,以征其同意。余等于此,靡不出以慎重。凡太后之所谓太美者,亦不敢举以相赠。然究应投赠何物,又有难言者,盖以太后或择其所爱者,而自留之,虽其价值固甚贱也。苟有如是者,太后则谓留之自用,而以他物与皇后云。
是日典礼,与皇帝之万寿相似,惟不甚铺张耳。余等亦献如意,而叩首皇后前。彼于时,本坐而受之。然以吾等为太后之宫眷,因敬太后及于吾人,乃起立焉。彼之对于吾辈,固无一而不谦捴者。
是日也,皇帝与后以及妃嫔,得同桌而食,一与帝之万寿同。能如此者,一年间仅两次耳。余则无不分而食者。太后遣其宫眷两人,往侍皇后,余其一也。余因欲知彼等之相处,举动果何似,闻此甚乐。既至皇后之室,乃以太后命告之。皇后仅答“甚好”而已。于是余等至其餐室,为之布置台椅,一依其序。所有膳品,与余所悬度者大殊。食时,毫无拘束,且极安适,非若太后之严肃也。余等可相与话语,而共享酒肴焉。方进馔,仪礼甚休。帝与后既就座,帝之妃,乃取酒杯,斟之使满,次第献于其前,以帝为首,表敬意也。膳毕,余等复回至太后室,并告以各事无不安适也。吾等之行,固明知太后欲有所侦察也。惟未能得有兴趣事以告之耳。太后询余等:“帝状严重否?”余等无不答之曰:“是。”
新年典礼,以正月十五日之灯节为终止。灯之形式各殊,有作兽形,有作花形,有作果子等形者,以白纱糊之,上敷彩色。中有一灯作龙形,约长十五英尺,其下有十竿,以太监十人持之。龙之前,另有一太监,持一灯如珠,以龙恋是也。游灯时,并佐以音乐。
灯之后,则有烟火,各呈中国历史中之风景以及葡萄紫藤与其他诸花形焉。种种幻状,极为可观。烟火之侧,有一移动之木屋。太后及诸宫眷,居其中视之,而免冒寒气也。共历数小时,未或稍间。且于此际,燃放爆竹数万,其声,太后似深悦之,以此为典礼之殿,则诚佳美。吾人无不大快。
其翌晨,诸宾乃相率离宫而去。而吾人逐日之生涯,复从是始矣。
诸宾既去,太后一如恒昔,以评衡诸人之衣饰与其昧于宫仪之类。继又谓彼殊乐是。盖以宫中景况,殊不欲彼等知之故也。
以春之将至,而农民且事布谷也。于是又有典礼。皇帝于时乃祀社稷坛,而祝丰年焉。帝于是就坛内之地,以犁耕之,然后播种其下。此举盖欲农民重视其事,虽皇帝也,且不以是为怍。行礼时,以其为公共事也,无论何等人,皆得参观,农民至者亦众。方是时也,皇后乃亲蚕事,先取其子而孵化之。蚕既生,皇后乃饲以桑叶。俟其长成,至于吐丝而止。每日必采桑叶饲之,日四五次。特命宫眷数人于夜间与之食。且视其有无逃去者。蚕之生长极速,其形日异。及其长成也,所食极多。余等以饲之之故,甚形忙碌。皇后能于日光照之,而知其吐丝之时。苟视之而透明者,则蚕已熟,乃置之纸上。此时之蚕,一无所食。吾人仅视之勿令他去可矣。吐丝四五日后,丝既竭而蚕亦萎缩,状如死者。皇后取而藏之盒中,俟其成蛾,乃取出置厚纸上而布子焉。
苟蚕已成熟,而任其自然也,则必吐丝自缚,至于布满而渐成茧矣。因欲知其丝之吐尽未也,乃取茧而于耳边摇之,苟丝已尽,则闻其声。继置茧于沸水中,以俟其柔,如此而蚕死矣。乃以针挑播丝头,置于辘上而缫之。此外尚有数茧,则另蓄之。蚕既成蛾,乃破茧而出,亦置纸上,备之布子,而置之于寒凉之地。俟至来春,其子又孵化而成蚕矣。
丝已成,而取至太后前,俾之鉴核。方此时,太后命一阉人,取其幼时于宫中所制之丝来前,而与新丝比。其丝历年已久,既与新制者同其精美也。
凡此所事,与皇帝布谷之意同,盖与人民以模范,而鼓舞其工作云尔。
是岁春,天气綦热,太后急欲重回三海,惟以日俄之战端已启,莫若暂驻禁城,待大局稍定之为愈也。太后于日俄战事,忧懑甚盛,日祷于诸神,以求中国之安泰,余等亦必与焉。此时诸事辄形暗淡,未尝有特别事故。至二月初旬,太后以居禁城,厌倦无似,乃谓无论如何,必当迁居三海,俾加尔女士,得竣画像。此事将近期月矣。
余等遂于二月六日重回三海。但见百草著绿,群卉含英,太后乃携余辈绕游湖上,靡不欢欣鼓舞。太后顾而乐之,而谓余辈之举动,极类一群野兽之脱离樊笼者。此时太后之态度,欣悦逾恒。惟语余等:苟彼移跸颐和园者,视今当更为欣悦。加尔女士即奉召入宫,太后乃亲临其处,观肖像焉。继又询余:“此像绘竣,须历时几何?”余谓太后:“若不稍费时间,以姿态示之加尔女士,则竣之也,费时日颇久。”太后闻余言,沉思有顷,乃允每晨退朝后,以五分时畀之加尔女士。惟切实谕明:“只及面部,不及其他。”乃如是者仅得两日。至第三日之晨,太后又托辞于不豫矣。余又告太后:“若不静坐,以面部姿态示之女士,则绘事将不能进行矣。”太后于此,虽觉甚怒,然仍复静坐数次,至面部绘成而止。此后,太后乃严辞拒绝,不允再事静坐矣。而谓无论此像之成否,决不闻问。余于是乃代太后静坐,俾加尔女士得知太后之衣饰,肖像始渐告厥成。太后闻肖像之将成也,甚为欢忭。余思此乃佳遇,可以绘费再进告矣。太后询余:“所以酬加尔女士者,究必须金钱否,且其数之几何?”余告太后:“绘像为加尔女士之职业,彼若不以此时为太后画像,则必将绘他人者而获酬报。今之于此,其望且或奢耳。”余之此言,终不能令太后明其意,因询余:“果如酬以金钱,不致见侮于女士,而彼康格夫人者,献赠肖像者也,不将因此而见侮欤?”余详述欧美各国,妇女之以绘画教读等业为生者,习行不鲜,非特不以为辱,而为荣也。
太后甚诧余言,而询女士之兄奚以不加资助。余谓:“女士雅不愿其兄有所供给。矧其兄已有家室之累耶!”太后谓:“此种文明,实为奇特。在我中国,父母既亡,为之子者,有抚养未嫁姊妹之天职。”又谓:“中国妇女,苟自出谋生,则人将传为谈助矣。”然仍允余,谕令诸大臣,付加尔女士以绘像之费。
二月十四日(即西历一九零四年三月二日)为余入宫周年之期。时余已忘却,太后告余,始忆及之。太后问余:“居宫中是否愉快?抑仍思重回巴黎也?”余乃以诚意相答,谓:“余之居法,虽觉安适,然以宫中岁月,至饶兴趣,此间诚乐,不复思法矣。况在祖国,而得与亲友时相往还耶。”
太后莞尔而笑,谓恐余不久将厌居宫中,而遁往海外矣。且谓欲余不作出外之想,惟有嫁余去耳。复询余所以反对婚事之故,是否惧阿姑之羁束也?若果有此,余则无所用其忧虑,盖彼一日犹在人间,则余可一日不虑夫此也。又谓余适人后,不必居家中,仍可如常以来宫内。
太后赓续言曰:“去岁尔之婚事提议时,时余亦愿且置之。良以尔之生长情形,与其他宫眷稍有殊异。惟余之心于此事,固未尝一日或忘。现仍为尔择所天,务期与尔相匹。”余之答言,一如曩昔。略谓:“余殊无适人之意,苟太后不我遐弃,不愿一日之离宫闱也。”太后闻余言,谓余未免固执,想不久变更其宗旨矣。
二月下旬,加尔女士日从事于太后之肖像,盖欲速成之也。太后又阅历书,择一吉日以绘竣此像。旋择定一九○四年阳历四月十九号大吉。余乃告知女士。讵女士再三声言,时间短促,实难如期告竣。余以此言转达太后,并详述尚有细微处必须补缀,莫如假以时日,俾女士得从容布置也。而太后拒之。谓十九号四句钟,必须告竣。余亦不能再有所言矣。
限期之前,约一星期,太后乃亲临加尔女士之绘室,作末次之察看,状态似甚欣悦。惟因面部,色有浓淡,终不以为然。余告以此乃光之影也。而太后必欲余转嘱女士更之,务使两边相若。女士与余讨论良久,终知不能违太后之意,乃略加修改。太后偶见像下,有洋文数事,问余为何物,乃即以绘像者之姓字告之。太后即曰:“余知外人往往有奇特之举动,惟思奇特至此,余实未之前闻。奚以书其姓字于余肖像之上哉!他人不知,必谓此乃加尔女士之肖像,而非为余有矣。”余乃又详释其所以然之故,略谓:外国之美术家,于所绘图画之末,无论其为肖像与否,往往自署己名,已成惯例矣。太后遂谓:“此或当然,姑留之可也。”惟观其状,终有不豫色然。
加尔女士从事绘画,几以夜继日,始克如期告竣。太后乃邀请康格夫人及其他各公使夫人,入宫观览画像,以此非正式觐见也。太后乃御较小之某殿接见之。互相寒暄后,太后命与余等导之以入女士之绘室,余等从之。太后于是与诸夫人道别,迳返已室。皇后奉太后命,与余等偕往,盖为太后作主人也。各人既见太后之肖像,均称道不绝口,赞其酷肖。观览既毕,余等乃退食茶点。皇后坐于案之首端,命余次之。各人坐后,来一内监,奏请皇后转告来宾,谓帝稍觉违和,未能莅临也。余乃为之译述,各人均形满意。故此次来宾未觐皇上,纷纷告别而去。其实帝并未病,特余等忘以觐见事告之,使莅临耳。
外宾既去,余将各事奏知太后一如常。太后问:“外宾对于肖像云何?”余答:“外宾极赞道之。”太后曰:“此固宜然,像乃外国美术家所绘者也。”观其状,殊怏怏,且泄怒于他事。余以加尔女士几经辛勤,始克成此,不禁大失所望。太后乃谓:“加尔女士绘成此像,颇费时日,何以无人语彼,而以见外宾之举告皇帝也。”对于内监总管,尤形愤愤。旋谓彼忆及此事,即派内监向外宾道歉,盖恐外宾不知情形,而疑皇帝有他事发生,致悠悠之物议也。余告太后:“已向外宾详释帝之违和,彼等闻此,亦即漠然置之矣。”加尔女士既出宫,一日,太后询余曰:“彼曾诘尔以拳匪之乱否?”余告太后:“时居巴黎,于乱之始末,极少闻知。”且谓女士从未一道之也。太后曰:“余殊不欲道及此事,并不愿外人举此以询吾之臣民。居常自思:吾实堪为妇女中之最明智者,他人鲜克望其项背。彼英后维多利亚者,吾素耳其为人,即其历史,吾固尝取译本读之,觉其关系之重,与所以身罹百忧者,殊不得余之半。余之生涯,今且未艾,其未来事,无人可得而悬度之。余或反其故常,作奇特之举,以惊醒外人之耳目,亦未可必。英吉利者,列强中之一也,然非维多利亚英谋独断,有以致之。彼盖有国会之英髦,以助其后,凡百施行,必择其善者而从之。英后于此,仅事画署,而于其国之政治,曾无所可否。吾有人民,且四百兆,又无不惟予一人是赖。彼军机者,虽可备余之咨询,而彼等仅司监察。事关重要,余实决之,皇帝何所知也。余一生事,无失败者。然决未梦及拳匪之所以贻害于邦家者,至于斯极。综余生平,惟此谬误。乱之方兴,余实应严降谕旨,以禁其蔓布。奈载漪、载澜,坚称拳匪降自上天,所以荡清国耻,而剪除外人者。彼之所谓外人。固指教士言也。余恨之至切,而守旧教亦至笃,尔所深知。故于此时,未尝稍置可否。意欲坐观其究竟耳。讵知其举动太暴,而载漪竟于某日,以拳匪之魁入颐和园,集内阉于丹墀中,验其头部,有无十字焉。其魁曰:”此十字者,尔不之见,惟余能于人之头部寻得之,而知其为基督教徒也。‘载漪于是入余私宫,谓拳魁方迟于宫门,曾得内阉二人之为基督信徒者,而询余奚以处之。余于时怒甚,当谕载漪:未经余俞允,奚得擅以拳匪入宫?彼谓:“此魁法术极大,能聚外人而尽戮之。且得诸神呵护,不畏西人之炮火。’且谓:”曾亲见之,一拳匪以手枪击他匪,已命中矣,而卒无所伤。‘于是载漪请余以入教之内阉二人,畀之匪魁。余从之。未几,闻此内阉两人,即在离此不远之某处枭首。翌日,匪魁又随载漪、载澜入宫,命内监尽焚香,以表其非基督教徒也。继又谓莫若日令匪魁入宫,授内监以拳术。北京居人,大都皆习之矣。其次日,各内监无不衣拳匪之衣,余见之大愕。其衣为红衫黄裤,而以红布缠头。念彼等竟弃其公服,而作是装,不禁无悲矣。而载澜者,且以一袭进献。方是时也,军机领袖荣禄,适以病乞假一月。余于其病时,固日遣内阉一人视之。是日阉人归,谓荣禄已愈,将于明日入宫,虽彼假期尚有十五日也。余以彼之遽请销假,中必有故,为之惑甚。然以拳匪头目事,亟欲与之磋商,故欲见之之心,亦至急切。及彼之知宫中举动也,面呈忧色,而谓:“拳匪者非他,实叛徒也。仅欲集彼黔首,助之以尽戮外人。至其结果,殊不足为朝廷福。’余当告之,其言近是,而诘其处置之方,彼当告余,将往语载漪焉。乃至翌日,载漪来,谓以拳匪事,与荣禄冲突至烈。并谓北京居人,无一而非拳匪矣,苟欲施以禁遏,必举北京之人而尽屠之,虽宫廷亦所不宥。又谓拳匪已择定一日,以尽杀各国使臣,而董福祥亦允率兵助之,以火使馆云。余闻之焦灼无似,料其必有大乱矣。仍立召荣禄入宫,而禁载漪于余之左右。荣禄来后,状至忧懑。及知拳匪之所欲为,忧懑愈甚,促余立即下诏,而谓拳匪实秘密党徒,人民不得轻信之。并谕九门提督,立逐匪人以出城门之外。载漪闻知大怒,谓:”此谕果出,则拳匪必来宫中,尽戮诸人,无得免者。‘余闻此言,自思莫若且以诸事,任载漪为之可也。载漪既去,荣禄谓彼已癫狂,且决拳匪将为大乱之基。又谓:“苟载漪而辅拳匪,以焚毁各国使馆者,则其神志,必已迷惘。拳匪尽无知愚民,殊无知识,彼意外人之在中国者,已举地上诸外人而尽之,苟悉戮之,他地有矣。不知其国之强盛,果达何极。若尽毙旅华之外人,则所来以报施者,不知其几千万也。’并谓确信:”外兵一人,可死拳匪百,而略无困难。‘且乞余允彼得节制聂士成。此人后竟以保护使馆,致死于拳匪之手。时余立即允之,并谕彼速见载漪、载澜,告以此事之重大,勿干涉彼之计划。孰知祸乱日亟,莫可收拾。其反对拳匪者,仅荣禄一人,而欲其与众人敌也,乌乎可?一日载漪,载澜又至,乞余降谕拳匪:先戮使馆中人,后及其余之外人焉。余以是大怒,未之允。争论良久,载漪谓必为之,且不可羁延。以拳匪已决焚毁使馆,定翌日举行矣。余时怒不可遏,乃谕内阉数人逐之去。彼则且行且言曰:“太后不允颁此谕也,吾将代太后为之。愿之与否,所不计矣。’乃载漪竟有此举。此后事,尔必知之。载漪既不余前知,颁布此种谕旨,致死者甚众。彼旋见其计之不可行,且见外兵之逼近都城也,惶惧失措,致余西狩。‘”太后言至此,不禁大哭。余告太后:“心甚悼之。”太后曰:“尔不必为予悼,惟余之令誉,毁于一旦,当为尔所深悼者耳。综予平生,惟此谬误,良以优柔有以致此。此事之前,余如白玉,而所以治理余之国家者,靡不称道。乃自拳匪乱后,贻余白玉以玷,且终其身而不能涤除矣。余时时自悔,悔余过信乖戾之载漪也。艰深创巨,惟彼一人,实尸其咎。”
余居宫中之第二年,与第一年之情形相若。每逢忌辰以及节期,所以庆吊者亦相若。太后每晨视朝后,则从事于兴趣之事,其于宫内之菜园,关心至切。播种之际,太后必亲自监临。迨既长成,可以采割,各宫眷均携带一种小叉,而收获之。太后见余等从事南亩,状至忻悦。有时兴致勃发,必来相助,以欲奖励余等也。凡植蔬菜,得有最优之成绩者,太后必有所赏。故余等无不殚竭精力以从事,一为赏品计,一为取悦太后计也。太后又嗜养鸡,每宫眷一人,各得鸡若干只,一若余等必自看守也者。每晨则各以鸡子呈于太后。惟余之鸡,得卵终较他人为少,甚惑之。一日余之内监告余:彼曾见某内监,窃余鸡埘中之卵,以移置他人之鸡埘中,俾其主人得获首选。余始恍然。
太后对于宫眷,绝不准其奢侈。某日命余开拆一包,余方拟剪断包外之绳,太后见而止余,命余解之。余以是颇费困难,始竣此事。太后继命将包物之纸,折叠整齐,与绳一并安放某抽屉之内,俾需用时,知其处也。太后尝以款授余等,作个人之零用。苟余等欲购鲜花手帕丝带等物,可向宫中使女购之。惟太后给余等各人小册一本,用出之款,必一一登载其上。每至月底,太后则检查之。若见有用款之多者,加谴责至严。其用省而出入相符者,亦必褒奖。余等以时时聆其懿训,乃渐知克勤克俭,为居家之良规矣。
光阴荏苒,今又届外交团春日游园会矣。曩例必于其前一日,招请各国公使参赞,及其余之使馆人员。次日则招请各公使及参赞之夫人,是年亦若是。惟到会之外宾无多,且有数人,从未到过者。日本使馆来外宾五六人,由日本公使内田夫人率之。太后对于内田夫人,欢迎甚挚。且因该夫人谦捴甚,太后尤时加称道。各外宾觐见后,余等导之至于别殿,款以茶点,并导游宫内一周。游毕,外宾一一兴辞而去。余等乃以各事告之太后。太后于此,亦必有所询问,一如恒昔。此次诸宾中,有一妇,衣一种粗重之旅行服,其袋极大,时时探手其中,一若甚寒然者。其帽之质,与其衣同。太后询余:“曾见一妇而以米袋布为衣者欤?”并询:“作此装束以来宫中,非异事欤?”余答:“使馆妇女,无不熟识,此人必不之属。”太后谓:“姑不究其为谁,然必非上等社会,所可决也。且可必作此服装者,决不能现身欧洲宫廷间。”太后曰:“凡此诸人,其实表崇敬于余者,或卑余为不足受之者,余一见知之矣。此辈外人,类以中人愚甚,遂疏于礼貌,如其在欧洲社会中也。余思此后,宫中有事,外人应著何服,必先告知之。即有所邀请,亦必审慎。如此则信徒与余所不愿见者,可一律屏除矣。余于显著之外人,而来游中国者,极愿接见,惟其平民,殊不欲之来宫中耳。”余当进言:“日人通行之例,可援用之。即发请柬时,将外宾应服之衣,注明柬末也。”太后甚然此说,决计照行。每值晴朗之日,太后辄至庭外,以监察内监之栽植花木。宫内荷花,每年早春,必移植一次,太后甚注重之。老藕必截去,而取其嫩者以植之新土中。种荷之地,虽为湖之西滨最浅之处,然内监种植之际,湖水时有与腰齐者。太后则费数小时之久,坐玉带桥上,以监察之,而时以种植之法,训导之焉。此举常历三四日始毕事。此数日间,各宫眷则侍其侧,制作种种缨繸无,备太后各种椅榻之装饰品,其实余等终日忙碌,几无事不为也。
是年春,袁世凯复入宫陛见,太后与讨论者,为日俄战争等事。袁告太后曰:“此项战争之关系,日益重大,恐最后蒙莫大之影响者,厥惟中国。”太后闻袁之言,甚烦闷。谓某御史曾请以大宗食米,赠与日本,彼未之允也。袁世凯极然太后之言。
此时,余每日仍将西报中战电,译呈太后。一日余见报上载有新闻一则,谓康有为已由巴达维亚行抵新加坡云云。余以为此,必能致太后之注意,遂一并译之,讵太后见此,勃然大怒。旋告余,谓:“此人实致中国纷乱之祸首,皇帝未遇康氏前,于列祖列宗之遗训,遵守惟谨,莫敢或违。惟自引进以后,遂思变政,且欲汲引耶教于中国。”太后继言曰:“康氏曾请皇帝以军队围困颐和园,将余禁居其中,俾彼得实行新政。幸彼时军机大臣荣禄,与直督袁世凯,均效忠于余,始得破坏其计划。当是时也,余闻荣之言,即趋至皇帝所居之内城,询以此事之真相,皇帝答称自知其过,遂请余垂帘听政也。”
时太后曾立降谕:“捕康有为及其党徒。惟康已设法出奔,而太后亦遂不知其消息。迨余译呈,不免旧事重提矣。继太后以得知康之所在地,似觉释然。且欲知其何所事焉。乃旋又盛怒,询余外国政府,必以何故而保护中国之国事犯。又何故不于其己国国是稍加之意,俾中国得以治理其臣庶也。乃命余时时留意康氏之消息,有则立即译呈之,惟余则立意无论如何,决不再提及此人,而太后亦渐渐忘之矣。某日游三海时,太后指其中之旷地告余等,谓此处本为朝殿,而焚于拳匪之乱者也。惟此殿之被焚,实意外事,非西兵意欲毁之。又谓每见此地,辄为心酸。且现用之朝殿太隘,不足以容留新年朝贺之外宾。故决计于被焚处筑新殿焉。太后遂命工部依其意旨,制新殿之模型,制成呈览。前此宫内各殿,尽中国式。惟现造之殿,则参用西制。旋工部制成模型,呈之太后阅看,模型以木为之,体积甚小,而窗棂毕具。然余观太后于此,无一可当其意者。非曰此室大,即曰彼室小。故复将模型发还,命工部重造之。迨二次呈进,宫内各人,皆谓较第一次为胜,呈太后亦极形满意。模型既定,太后乃思所以名之者。筹思者久,始定海晏堂三字,而立兴土木矣。太后于建筑之进行,甚为注意。并决定其中之陈设,悉用西式,仅御座仍旧制。余等由法返国时,曾携有器具样本数种,太后细加参考,乃择定路易十五世之式样。但各物必涂黄色,以崇体制。其帘幕地毯称是。太后既定各种器具后,余母乃进言,谓愿以此项器具相献。太后允之。余母遂向巴黎著名之某公司订购。新殿告成,器具亦至,因即一一安置其中。太后亲临察看,仍觉不当。其状似不满意于新殿之结构也。谓今后始知中国之宫殿,优美无伦。以其形式之庄严,实优于西式之宫殿。然既筑成,无可更改,亦不必过事吹求矣。
是年之夏,余颇有闲晷,乃日以一小时教皇上以英文。皇上天资颖悟,忆力绝强,故进步綦速。惟发音不甚清晰耳。诵习未久,即能读普通教科书中之短篇故事,且能默书,亦无差误。皇上之英文书法,异常秀艳。临摹古体,与装饰品用之英字,尤称佳妙。太后闻此,似甚欣悦。谓彼亦愿学之。以其自信,苟从事于此,进益必非常迅速也。讵太后学习两课后,即不能耐,此后亦绝不道及之矣。
余于授课时,遂得乘机与帝纵谈各务。一日帝忽然语余:“谓余于改革事,曾不能移化太后,稍事进行也。”余答:“自来宫中,兴办者已复不少,海晏堂其一也。”然帝状似卑此为不足道者。帝谓时机果至,或有用余处。惟于此举,帝状颇呈疑虑色。旋又询余父病状。余答父病若不见瘥,余等无论如何,必暂离宫闱去也,帝答余等此去,虽觉凄戚,然终以去此为佳。并谓余旅欧多年,宫中岁月,万难久耐。苟愿去此,彼必不加禁阻也。
太后准余月以两次往探余父。而余居宫中,各事亦靡不安适。惟某日太后之使女告余:谓太后又复为余筹议姻事。初闻之,殊不介意,旋太后告余:谓诸事已布置有绪,将嫁余于所择定之某亲王。观其状,似欲探余作何言者。余告以父病,忧虑正殷,乞其暂缓置议。此言使太后甚怒,谓彼之待余甚厚,殊觉不知感戴。余默然未答。太后亦无所言,遂勉自抑制,不复忆及之矣。迨余宁家时,乃将详情告知余父。余父始终不以此婚事为然。命余返宫,为内监总管李莲英详述此事,并向李说明余所处之地位。盖宫内诸人,能左右太后者,惟李一人而已。故余遂乘机向李述之。其始似颇不愿干涉此事,谓余终应遵太后之意而行。迨余告以实无适人之念,而愿奉职宫中也。始允为余竭力设法。此后余遂不闻太后道余之婚事,李亦从未述及,始知彼已为余收有成效矣。
夏季中,并无要事。时在八月,乃伐宫内之竹,而命宫眷从事于此。余等乃取竹雕刻之,作花卉文字形。太后在旁,为之指导。继将此竹,制成台椅,俾太后茶室之用。秋夜冗长,太后乃教余等以中国之历史歌赋,间十日考试一次,以觇学业之有无进益也。其优美者,必有奖赏。年幼内监,亦共余等学习。中有数人,答语绝可发噱。值太后畅乐时,闻此则付之一笑。有时则命内监扑责之,以惩其愚顽。惟彼等常被扑责,视之若惯,而旋亦忘之矣。
皇帝以将届太后七旬万寿,拟以极大规模,举行庆典,惟太后因日俄战事方殷,不允其请,盖恐人民有所訾议也。故此次乃寿,与前此所异者,惟太后受宫内诸人朝贺后,赏赉甚众,且锡以衔位,丰其俸给,并酌予升擢焉。余妹与余,均得赏郡主衔。此种衔位,只限于宫闱,由太后特赏。至宫外诸臣之升擢,则由皇上颁谕行之。向例然也。庆祝以内城为宜,故拟于此中行之。惟太后不然此说,谕令宫闱于十月十日前三日方得移往。以此故,颐和园之与内城也,均须铺张,诸事极形匆促。兼之前数日,雪至大,各事益形阻滞。惟太后于此悦甚,以其素喜雪景也。并欲于宫中,傍山摄影。遂命余兄以摄影器入宫,摄影数张,无不佳美。
十月七日,宫闱始迁入禁城,庆祝于是始矣。凡百铺张,极形美丽。庭院中搭以玻璃棚,俾雪不得入,宜每日演剧焉。初十日庆祝礼与夙昔无异。诸事已毕,宫闱复回三海。
余等既回三海,闻余父又以病势增剧,上书乞休。太后遣内监数人往探病状,知其果然,始允其请。且于吾父沪上之行,亦颇赞同。谓此行或可已其疾,而视西医之能否奏效也。又谓余母似必随往,惟余妹与余大可不必与之偕。余乃一再进言,谓余之偕行,乃其天职,诚恐余父万一不测,余将永无再见之日矣。余苦求太后俯允所请,而彼仍多方阻难。继见余去志已决,乃谓余曰:“彼为尔父,尔既坚欲偕行,余知不便阻留。惟须记取诸事毕后,当速返宫中也。”太后既准余等赴沪,复欲为余等备制衣服,以及途中应用各物。故迟至十一月中旬,始克出宫。太后之意如此,余等惟有静待而已。
各物既备,太后乃取历书,为余等择一启行之吉日。所择定者为十一月十三。余等遂于十二日出宫返家,先向太后叩头告别,并谢其种种优待。是时无人不哭,太后亦然。余等复向皇上皇后告别,皇上仅与余等握手,而操英语曰:Good luck(佳运之意也)。其他诸人亦以余等之去,无不黯然。太后伫视良久,谓余等周旋不已,徒费时间,于事无济,莫若就此启行也。内监总管候宫门,亦向余等珍重道别。余等遂驱车至余父处,至则诸事已预备就绪。翌晨乘火车至天津,适得末班商轮赴沪。舟抵大沽口,因水浅停搁若干时。
既抵沪滨,余父即赴西医处就诊。其病经此番跋涉,似有瘥势。而余转忆宫中之生涯不已。虽沪上旧友至众,且时承相邀赴饮宴跳舞等会,然终觉不快。盖沪滨事事物物,均与余京中所习见者殊,颇望有时重返宫中,以侍太后。抵沪后,约两星期,太后特遣人来,探询余等之近状。此人携来太后所赐之珍物至多,及所赏余父之药品。余等以得见此人,无不欢忭。彼谓宫人相念甚殷,并以速返宫闱相劝。且以余父之病,日渐有瘥,彼谓余无庸再羁沪上,莫若返京,以服务宫中也。故余寓沪度新年后,即北上矣。此时海冰未释,余遵海先至秦皇岛,后乘火车入都,此行备极艰辛,抵京后,为之大快。时太后已遣余之内监候于车站,余旋即入宫,一见太后,欢忭愈恒,而相向哭矣。余告太后:“父病渐瘥,极盼常侍其左右也。”
余在宫中之职务,与前无殊。惟无余妹相伴侣,又无余母相与话语,顿觉岁月之全非矣。太后待余如恒,且视昔为优渥,余终觉不乐,极愿得重返沪渎也。宫中所事,无异曩昔。至二月间,接上海来电,谓余父病日笃,急欲见余,余遂以电呈之太后,而俟其后命。太后见电,谓父年已老迈,病势如此,恐难速痊。及其既也,乃告余可即束装赴沪。余复向宫内诸人,一一道别,满拟不久而归,而此次竟不能如愿矣。盖余重抵沪上时,父病已危,复经数日,遽尔长逝。按其日期,即西历一千九百零五年十二月十八日也。余等服孝百日,以此遂不能返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