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北偶谈 - 第 27 页/共 44 页
亻良人扇歌者,书歌于扇,字如蝇头,一面则花鸟。其词有云:“比万两千金,眉心又眉意;比火帝龙师,结夫妻卦世。”(火帝,龙师,二人名。卦,过也)
担歌者,侗人多以木担聘女,或持赠所欢,以五采<齿介>作方段,<齿介>处文如鼎彝,歌与花鸟相间,字亦如蝇头。布刀者,侗人织具也,书歌于刀上,间以五采花卉,明漆沐之。又有师童歌者,巫觋乐神之曲,词不录。
◎彭氏诗邓州彭氏,布政使禹峰(而述)女,适李鸿。鸿字青立,文达公裔孙,学士恒茂之子,予门人也。鸿亦能诗,而才不及妇。予尝序其《蝶龛集》,刻之京师。
如咏白莲云:“月亦骄花色,风偏送叶香。”刺绣云:“针宜停午倦,窗喜趁新晴。”送外云:“山川日以远,雨雪天将寒。”皆佳句也。又雷家湾云:“峰峰斜倚俯清ぞ,一叶孤舟乱后身。洞口白云鸡犬在,此中大有避秦人。”金银洞云:“绝壁绳桥万壑深,春风何意此登临?安禅暂借蒲团力,坐听神龙涧底吟。”又“阴崖如幄俯青萝,脉脉寒泉激素波。豆大一舟沙际望,四山香气鸟声和。”种桃柳云:“绕畦烟水望迷离,种得桃枝间柳枝。好是年年芳草地,春晴须记听莺时。”惜香橙云:“几经翦拂始成林,夏晚移床就绿阴。却怪一朝风雪恶,惜香空负十年心。”此类数十篇,皆可诵也。
◎超一子超一子者,广陵殷氏女,早寡,学道三年,坐化。遗诗偈一卷,有云:“静中无个事,反复弄虚空。地老天荒后,魂飞魄丧中。有师开道统,无法度愚蒙。
忽底虚空碎,夕阳依旧红。“又看花云:”土来浇灌水来栽,颠倒工夫任我来。
满院春风花自语,不将颜色向人开。“
◎四六话宋王钅至作《四六话》二卷,与诗话、赋话、文话并传于时;又有作《四六谈麈》者,唐、宋以来重四六如此。故温公知制诰,以不能作四六辞。《识小编》载洪武六年,谕礼部尚书牛谅,禁止四六文字,并表笺亦然;谅等乃录柳子厚代《柳公绰谢上任表》、韩退之《贺雨表》以上,命颁行天下以为式。然其后制诰表笺,皆用四六,未尝变也。
◎宋元人集目秀水曹侍郎秋岳(溶),好收宋元人文集,尝见其《静惕堂书目》所载宋集,自柳开《河东集》已下凡一百八十家,元集自耶律楚材《湛然集》已下凡一百十有五家,可谓富矣。近时石门吴孟举(之振)刻宋诗钞,亦至百数十家,多秘本,盖吴与其县人吕庄生(留良)两家所藏本;而颍滨、南丰尚不及载,则未刻尚多也。吴曾为予言:“唐樊宗师、宋二刘公是、公非集,其家皆有之。”又尝见金陵黄俞邰(虞稷)征刻唐、宋、元书目所载,有金赵秉文《滏水集》二十卷,元郝经《陵川集》三十九卷。癸亥,俞邰以徐都宪立斋(元文)疏荐入明史馆,予时向之借书,所见如《李观集》、司空图《一鸣集》、沈亚之《下贤集》、柳开《河东集》、王令《广陵集》、牟《陵阳集》、李之仪《姑溪集》、耶律楚材《湛然居士集》,皆目所未载者。又予家所有张养浩《归田类稿》、石介《徂徕集》、尹洙《河南集》、岳珂《玉楮集》,则黄氏之所未备也。近朝鲜入贡使臣至京,亦多购宋元文集,往往不惜重价,秘本渐出,亦风会使然。《水东日记》云:“《张文忠公全集》,今在故副都御史云中孙廷瑞家,盖齐府旧物,有欧阳圭斋序。”予所见本,有孛术鲁序,而无圭斋序。
◎杼山集牒释昼《杼山集》十卷,有湖州刺史于ν序,诗七卷,碑志传赞、书序二卷,联句一卷。首载敕浙西观察使牒,湖州当州皎然禅师集牒,得集贤殿御书院牒,前件集库内无本交阙进奉牒,使请速写送院讫垂报者牒,州写送使者故牒,贞元八年正月十日牒都团练副使权判兼侍御史李元使润州刺史兼御史中丞王纬。按《唐六典》,集贤殿学士掌刊缉古今图籍,凡天下图书之遗逸,贤才之隐滞,则承旨而征求焉。当时一衲子之集,至下敕观察使牒本州写送,其于文事可谓勤矣。
后世如此等事,岂可易得?张睿卿稚通所编《吴兴唐五家集》略同,但作四卷。
◎王威宁诗予改官翰林侍讲时,淄川唐济武(梦赉)太史寄诗云:“蜡烛五侯新制诰,秋千三影旧郎中。”语虽巧,特工妙。后读王威宁诗,有云:“江浙老成新运使,户曹公道旧郎中。”乃知前辈已有此句法,但工拙异耳。
◎武侯集宋龙泉叶氏《习学记言》序目云:“《诸葛武侯集》。荀勖、和峤令陈寿所定。亮之言,魏、晋所不欲闻,然且存之而不敢没。非亮至诚,孰能使之哉?”
予谓是固忠武至诚动物之效,而晋武帝之视宋哲、徽二宗,勖、峤之视章勖、蔡京辈,务俾苏、黄诸公著作一字不存于世,明太宗靖难后举世以方正学文章为讳,其用心霄壤矣。“叶谓晋武好善忘雠,自是盛事,故其后裔,虽乱而尚延。旨哉!
曹操杀孔北海,其子丕独爱融文辞,每叹曰:“扬、班俦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此又在晋武之前,皆后世所不及。
◎叶水心论三国志叶水心谓“陈寿《三国志》,笔高处逼司马迁,但少文义缘饰,终胜班固”。
又云:“近世有谓《三国志》当更修定者,盖见注所载尚有诸书;不知注之所载,皆寿弃馀。”按陈寿之书,古今訾者非一;班氏良史,以寿胜固,殊不可解。
若其称名“三国”,名义乖舛,自陈同甫、郝伯常诸人,皆改正其书。此外作者尤众,《林霁山集》有《胡君季汉正义序》,杨廉夫《正统辨》,其言尤著。近世歙人谢陛少连《季汉书》出,不惟名正言顺,抑且文词斐然,惜水心不及见耳。
驷不及舌,叶氏之谓矣。
◎管夫人画祁县戴枫仲藏管夫人道升小画一帧,有细书十字云:“出回新绮阁,竹掩旧朱门”。邢子愿太仆题云:“竹绕层楼网蛛,丝丝缕缕貌昙瞿。倦来素面流轻粉,尚衣羊肝半臂无。”戴博雅有文,与傅青主善,有《半可集》。
◎毗陵集唐独孤及《毗陵集》二十卷,有朝议大夫前守虔州刺史陇西李舟序,补阙安定梁肃后序(此序载《文粹》中)。末有祝允明跋云:“《毗陵集》二十卷,秘藏天府,世罕其传。吴文定公在东阁,抄藏于家。其孙经府君,与贞山给事为内兄弟。给事因得假归录之”云。诗三卷,通八十二篇,与今《诗纪》所载无异。
馀赋一,表二十七,书二,议九,铭三,颂一,论一,说二,碑五,序五十一,集序三,赞六,记述十二,策书四,文十二,行状二,碑铭五,灵表一,墓志二十七,祭文九。康熙癸亥闰六月借抄于晋江黄氏。
◎林艾轩驳诗本义宋林艾轩光朝,与朱子同时同里,说诗最不喜欧阳《本义》。与赵子直书云:“《诗本义》初得之,如洗肠胃;读之三岁,觉得有未稳处。大率欧阳、二苏及刘贡父谈经多如此。”又一书驳《本义》关雎、つ木、兔、麟趾等解甚悉。大抵欧阳《本义》虽未必尽合,然较考亭尽去小序而以臆断,不啻胜之,未可厚非。
◎诵诗予六七岁始入乡塾受《诗》,诵至燕燕、绿衣等篇,便觉枨触欲涕,亦不自知其所以然。稍长,遂颇悟兴观群怨之旨。宋玉融、陈叔盥与乐轩陈藻读《国风》于古寺,至采,藻掩卷而泣,顿悟中庸之旨。叔盥以告网山林亦之,网山遂以藻见于其师林艾轩曰:“吾尝谓《诗》不歌,《易》不画,无悟入处,今于元洁尤信。”知此者,可与言《诗》。然采之诗,亦未见可泣处。
◎学杜宋、明以来,诗人学杜子美者多矣。予谓退之得杜神,子瞻得杜气,鲁直得杜意,献吉得杜体,郑继之得杜骨。它如李义山、陈无己、陆务观、袁海叟辈,又其次也。陈简斋最下,《后村诗话》谓简斋以简严扫繁缛,以雄浑代尖巧,其品格在诸家之上,何也?
◎沈下贤集唐吴兴沈亚之《下贤集》十二卷:古赋诗一卷,杂文杂著(如《湘中怨》、《秦梦记》、《冯燕传》之类)三卷,记二卷,书二卷,序一卷,策问对一卷,碑、志、表一卷,行状祭文一卷。有宋人序,题“元丙寅十月一日。无名氏”。
末有万历丙午闽人徐勃兴公跋,云钞诸焦太史者。后附张、杜牧、李商隐三诗。黄俞邰(虞稷)得之周栎园户侍,户侍得之谢在杭方伯家。《下贤》文大抵近小说家,如记弄玉、邢凤等事。
◎鸡上木予赠徐隐君东痴(夜)诗云:“先生高卧处,柴门翳苦竹;雪深门未开,村鸡鸣乔木。日午炊烟绝,吟声出茅屋。”云云。故友叶文敏公(方蔼)最爱之,而不解“鸡鸣乔木”之句,以为江南若见鸡上木鸣,则以为妖孽矣。然古诗已云:“鸡鸣高树颠”,陶诗云:“鸡鸣桑树颠”,而谚亦有云“鸡寒上树,鸭寒下水”。
此皆目前习见语,讠刃庵岂忘之耶?
◎佛手柑诗益都王太平(遵坦)有《咏佛手柑诗》云:“断此黄金体,施于祗树林。度人难下指,合掌即传心。眯向骈枝悟,香从反覆寻。诸天有真诀,巨擘竞森森。”
予每叹其工。太平又尝作禅意诗数十篇。
◎木瓜诗解紫阳解诗多失本意。其甚者,如“本瓜”一章,尤为穿凿。辅广《童子问》亦知其非,而不敢斥师说,则欲尽抹倒小序、《家语》以傅会其谬,依违可笑。
云有学者请于先生曰:“某于木瓜诗反复讽咏,但见其有忠厚之意,而不见其有亵慢之情。小序以为美齐桓,恐非居后揣度者所能及。或者,其有所传也。窃意桓公既殁之后,卫文公伐齐,杀长立幼,卫人感桓公之惠,而责文公之无恩,故为是诗以风其上。不然,则《家语》所谓吾于木瓜见苞苴之礼行焉,岂凿空而为此言乎?”先生以为不然,曰:“若以此诗为卫人欲报桓公之诗,则齐桓之惠,何止于木瓜,而卫人实未有一物报之也。”(此论呆甚,岂诗人言外之意)“愚谓(此下辅氏之说)以此言之,则小序之说,亦傅会之失,实无所据(何武断如此)。而先生疑以为男女赠答之词,则亦以为卫风多淫乱之诗而疑其或然耳(此段是)。至于《家语》所载夫子之说,乃王肃所纂集,固难尽信,而其言亦又无甚意味。且于小序之作,未知其孰为先后也。”(若是则秦火已后,《六经》、《四于》之书皆不足信矣。囚傅会师说,而并欲废《家语》,可谓妄人也已矣。)
其它解《有女同车》、《风雨子衿》等篇,皆傅会无理。诸家之说,斯为最下。
◎庙堂碑虞伯施夫子庙堂碑真迹,康熙壬戌江南一士夫携至京师,或酬直五百金,不许,张学士素存(玉书)云亲见之。又有陆士衡真迹一帖,归户书真定梁公苍岩(清标),宋牧仲(荦)曾见之。
◎表语本乐天诗宋任忠厚()坐上书入籍,久不得调,投时相启云:“笼中翦羽,仰看百鸟之翔;岸侧沈舟,坐阅千帆之过。”盖用白乐天诗“沈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语。
◎后山师曾黄《猗觉寮记》云陈后山平生尊黄山谷,末年乃云:“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人或疑之,非也。无己少学文于子固,后学诗于鲁直,各有师承。是诗(观兖文忠公六一堂图书。)又有句云:“世虽嫡孙行,名在恶子中。”又与林秀州书云:“有闻于南丰先生,不敢不勉。”答晁深之书云:“始仆以文见南丰,辱赐以教。”云云。又妾薄命二篇,至有“杀身以相从”之语,自注为曾南丰作。
其推尊至矣。至答秦觏书云:“仆于诗初无师法,一见黄豫章,尽焚其稿而学焉。”
其自叙源流甚明白。惟于两苏公,虽在及门六子之列,而其言殊不然。其答李端叔书云:“两公之门,有客四人,黄鲁直、秦少游、晁无咎,长公之客也;张文潜,少公之客也。”言外自寓倔强之意,此则不可解耳。
◎虞揭虞道园序范德机诗,谓世论杨仲弘如百战健儿,德机如唐临晋帖,揭曼硕如美女簪花,而集如汉廷老吏。曼硕见此文大不平。一日过临川诘虞,虞云“外间实有此论”,曼硕拂衣径去,留之不可。后曼硕赴京师,伯生寄以四诗,揭亦不答,未久卒于位。偶读梁石门寅集述此,记之。文士护前,卢后王前,千古一辙,可笑也。
◎艾轩用法语吴子经,临川人,与欧阳文忠游,著《法语》。有云:“稚子夜啼,拊背以呜之而不止,取果饵与之而不止,于是其母灭烛,其父伏户下为鬼啸,为狐鸣,则其口如窒,此事所以贵乎权也。”韩子苍谓其绝似《庄子》。孝宗朝,林艾轩(光朝)在太学日,试兵势策云:“譬如婴儿夜啼,拊之不止,啖之不止,卒然灭烛伏户下,为虎啸狐鸣,则其喙如窒。”全用吴语,校文者传以为笑。少司成陈少南见之,大惊叹曰:“此笔当与太史公争衡,必置首选。”林希逸作《艾轩文集序》载其事。盖当时艾轩实窃吴词,讪笑与赏叹者皆不知其本《法语》也。
◎蜀鉴《蜀鉴》十卷,起秦人取南郑、秦人伐蜀,迄西南夷本末,有文子嘉熙丁酉跋云:“与资中郭允蹈居仁共为此编。”又有姚咨嘉靖丙寅跋云:“是编予得之罗浮外史顾玄纬氏,玄纬得之兵侍鄞范东明翁,翁又得之章丘李中麓吏部,辗转假录,越二十馀年,予始得手钞,凡六逾月乃毕。夙兴夜寐,无论寒暑,盖不知老之将至。”是书予壬子入蜀时,购之不可得,康熙癸亥,乃借之朱简讨锡鬯。
朱好写书,多未刻秘本。跋中李中麓氏藏书百六十年未散,近始归昆山徐宫赞健庵(乾学)。梁溪顾氏书至孝廉修远(宸)尤富,后书归吴中丞伯成。(兴祚)
惟四明范氏天一阁书不以借人,至今无恙,馀姚黄梨洲(宗羲)多就阅其秘本。
◎李元宾集唐李观《元宾文集》五卷,附诗四篇,始《郊天颂》,终《宁节度飨军记》,凡杂文五十篇。诸碑铭亦有奇处。至与孟简吏部、奚员外诸书,粗率叫呶,如醉人使酒骂坐。盖唐中叶已后,江湖布衣,挟行卷干荐绅,延接稍迟,赠遗稍薄,则谤读言随之,浸以成习,观诸书可见。编首有陆希声序,谓“始元宾举进士,其文称居退之右。元宾早世,其文未极。退之穷老不休,故能卒擅其名”。又云:“元宾尚于辞,故辞胜其质。退之尚于质,故质胜其辞。”(此序载《文粹》中)
予谓元宾视退之,如跛鳖欲追骐骥,未可以道里计也。
◎唐人不明理唐人多不明理,如欧阳詹《自明诚论》,先云:“文王、周、孔,自性而诚者也,颜子、游、夏,得诚自明者也。”下却云:“尹喜自明诚而长生,公孙弘自明诚而为卿,张子房自明诚而辅刘,公孙鞅自明诚而佐嬴。”此等议论,可谓离经畔道,宋儒之罪人也。
◎熊馆予《蜀道诗》有“熊馆四时阴”之句,亡友叶文敏讠刃庵(方蔼)以为射熊馆乃汉上林馆名,不可借用。非也。《梦溪笔谈》云:“熊于山中行数千里,悉有ㄣ伏之所,必在石岩枯木中,山民谓之熊馆。”讠刃庵或偶忘之耳。又有句云:“东道连旬忍。”按旬忍音润蠢,而颜师古《地理志注》音劬,予从颜音。
◎唐人歌乐府唐人所歌乐府词曲,率是绝句,然又多剪截律诗,别立名字,殊不可晓。如王右丞“风劲角弓鸣”一首,截取前四句名《戎浑》:“扬子谈经处”一首,截取前四句名《昆仑子》,旗亭伶人所歌高常侍“开箧泪沾臆”一首,(《万首》作濡)本是长篇,截取前四句名《凉州歌》是也。又考教坊记诸曲名,如《胡渭州》、《穆护子》(又作砂)、《凉州》、《伊州》、《甘州》之类皆载,而无《戎浑》、《昆仑子》之名。
◎潘高金坛潘高孟升《南村诗》,雅语时入古人,予最喜一绝句云:“黄鸦谷谷雨疏疏,燕麦风轻上鱼。记得去年寒食节,全家上冢泊船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