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洧旧闻 - 第 2 页/共 4 页
中岳顶上,松干如插笔,其间数株,上巨下细,枝柯似枯槎,皮或剥落。有半荣者,僧指云:“此是岳神为圭禅师夜移,天将晓,其鬼兵惧,遽倒植之而去。”其言虽难信,而其树亦可怪也。
郑、许田野间,二三月有一种花,蔓生,其香清远,马上闻之,颇似水樨花,色白,土人呼为鹭鸶花。取其形似也,亦谓五里香。
密县有一种冬桃,夏花秋实,八九月间,桃自开,其核堕地而复合,肉生满其中,至冬而熟,味如淇上银桃而加美,亦异也。
语儿梨初号斤梨,其大者重至一斤,不知语儿何义。郑州郭亻真蒙陵旁产此甚多,其父老云:有田家儿数岁不能言,一日食此梨,辄谓人曰:“大好。”众惊异,以是得名。洛中士大夫陈振著《小说》云,语儿当为御儿,盖地名梨所从出也。按御儿,非产梨之地,不知陈何所据也。
果中易生者,莫如桃。而结实迟者,莫如橘。谚云:头有二毛好种桃,立不逾膝好种橘。盖言桃可待,橘不可待。
洛下稻田亦多,土人以稻之无芒者为和尚稻,亦犹浙中人呼师婆粳,其实一也。
溱洧之源出马岭,今在河南府永安界,号玉仙山。历城东南为溱洧,其水清,有鱼数种,土人不善施网罟,冬积柴水中,为{林}(音渗)以取之。以捣泽蓼,杂煮大麦,撒深潭中,鱼食之辄死,浮水上,可俯掇。久之,复活,谓之醉鱼云。
麦秋种夏熟,备四时之气。荞麦叶青、花白、茎赤、子黑、根黄,亦具五方之色。然方结实时,最畏霜,此时得雨,则于结实尤宜,且不成霜,农家呼为“解霜雨。”祭,西北人呼为糜子,有两种,早熟者与麦相先后,五月间熟者,郑人号为“麦争场”。
草乌头,近畿如嵩少具。茨,诸山亦多有之,花开九月,色青,可玩,人多移植园圃,号“鸳鸯菊”,盖取其近似耳。
木香有二种,俗说檀心者为酴,不知何所据也。京师初无此花,始禁中有数架花,时民间或得之相赠遗,号“禁花”,今则盛矣。
银杏出宣歙,京师始唯北李园地中有之,见于欧、梅唱和诗。今则畿甸处处皆种,予游阳翟北四十里龙福寺,寺在超化南乱山中,佛殿前有数树,树大出屋而不结实。同游朝散大夫许和卿同叔言,木自南而北者,多苦寒,有一法于腊月去根傍土,取麦糠厚覆之,火燃其糠,俱成灰,深培如故,则不过一二年皆能结实。若岁用此法,则与南方不殊,亦犹人炷艾耳。吾屡试之矣,同叔为人敦厚方实,无城府者,其言当不欺云。
●卷四
龙福寺据大龟山腹,前负佛殿,山西有雁翅岭,岭下有龙潭,皆取其形似也。寺有伏虎禅师,相传云:山旧多虎,猎者数人方射虎,有僧来乞食,猎者指虎穴,绐云:彼有吾友舍,食饮略具,可往一饱。僧如言而往,日将暮,寂不闻声,及登东岩望之,见僧跏趺坐穴中,虎驯绕其侧。惊异,弃弓矢罗拜,大呼曰:“愿为师弟子,不复射生矣。”僧筑庵大龟山腹,自此虎不为害,学徒日盛,遂为大寺。后以龙潭祷雨屡应,赐今名焉。今正殿西南有禅师祠堂,塑像是真身,猎者五人侍左右。
龙福寺门外东偏有修竹二亩余,殆不减洛中所产,有鼠喜食其笋,寺僧于笋生时置鼓,昼夜鸣之,谓之惊鼠鼓。予与韩秉则同游见之,秉则笑曰:“使王子猷遭此,鼠必躬自挝鼓,传中又添此一事,以为后人笑谈也。”
芙蓉禅师道楷始住洛中招提寺,倦于应接,乃入五度山,卓庵于虎穴之南。昼夜苦足冷,时虎方乳,楷取其两子以暖足。虎归,不见其子,咆哮跳掷,声振林谷。有顷,至庵中,见其子在焉,瞪视楷良久,楷曰:“吾不害尔子,以暖足耳。”虎乃衔其子,曳尾而去。
代州五台山太平兴国寺者,直金刚经窟之上,乃古白虎庵之遗址也。相传云:昔有僧诵经庵中,患于乏水,适有虎跑足,涌泉沸,徐清,挹酌无竭,因号虎跑泉,而{艹}以此得名。
代州清凉山清凉寺,始见于《华严经》,盖文殊示现之地也。去寺一里余,有泉,号一钵泉。一钵许,挹之不竭,或久之不挹,虽盈而不溢,其理不可解,亦一异也。清凉山数出光景,不可胜纪。甲寅年腊月八日,夜现白圆光,通夕不散,人往来观瞻,如身在月中,比他日所见尤为殊异。
秘魔岩灵迹甚多,尝有飞石入厕,度其石之尺寸,则大于户,不知从何而入也。僧有不披袈裟而登岩者,则必有石落中路,或飞石过耳,如箭声,人皆恐怖。
长松产五台山,治大风有殊效,世人所不知也。文殊指以示癞僧,僧如其所教,其患即愈,自此名著于《清凉传》,而《本草》未之载也。
嵩山少室比南方山极雄壮,然石多而土少,乏香润之气,石皆坚顽,不可镌凿,峻极。上院尝于其院东凿井,经年才深丈许,每凿一寸,顾佣钱至一千,匠者不至也。法当积薪其中,然之,乘热沃以酽醋,然后施工,庶乎其可也。予尝语其寺僧,但恐山中难得好醋耳。
夜义石一里余,有泉一眼,清甘可饮,旧号救命水。欧公与圣俞同游时,改为醒心泉。或云:旧名虽鄙恶,然亦得其实也。
虎头岩在真君观西,岩北有一谷,幽深而险,人迹罕到。道人沈天休尝言,顷年采药其中,粮绝,掘山药煮食。见一藤引蔓甚远,而叶亦特大,疑其非也。乃共掘之,大如柱,长数尺,盖亦山药也,大茎可享半月,戏目为玉柱。其后玉柱之名稍著,山有玉柱峰,其下为玉柱川。鬻山药者利其易售,皆冒玉柱之名,然其实不知本末也。
巴榄之如杏核,色白,扁而尖长,来自西番。比年近畿人种之亦生,树如樱桃枝,小而极低。惟前马元忠家开花结实,后移植禁御。予尝游其圃,有诗云:花到上林开,即谓此也。
大隈山,即庄子所谓具茨山也。山有具茨寺,其中产一种木,身干枝叶皆如槐,三二月开花,色红而细,俗呼为槐三香,亦有种园圃中者。
具茨山亦产蕨,采药者云:其根即黑狗脊也。按《本草图经》,黑狗脊有一种,乃蕨也。而其下不云是蕨,盖苗已老,修书遗其说耳。具茨人虽采蕨为蔬茹,然不知其名,但呼为小儿拳。予游龙福寺,见于道傍,自尔岁遣人采焉,山下人知其为蕨,稍有珍之者。
药有五加皮,其树身干皆有剌叶,如楸,俗呼之为剌楸。春采芽可食,味甜而微苦,或谓之苦中甜,云食之极益人。予在东里,山中人岁常以此饷,因移植后圃,盖无可玩者,特为其芽可食耳。
密县超化寺,乃畿西山水胜处。考碑碣,始建于隋。泉色如琉璃,涌为珠,出波面,其他极浅。僧云:焦土襄陵,不涸不溢,往岁中贵人降香,乃于塔东命以锹试之,一锹泉涌出,至今谓之一锹井云。
红蓼,即《诗》所谓游龙也,俗呼水红,江东人别泽蓼,呼之为火蓼。道家方书亦有用者,呼为鹤膝草,取其茎之形似也。然泽蓼有二种,味辛者酒家用以造麴,余不入用也。
藜有二种,红心者俗呼为红灰ワ(徒吊切),古人食之,多以为羹,所谓藜羹不糁是也。而今人少有食者,岂园蔬多品而不顾乎?然山人处士未之弃也,其身干轻而坚,以为杖于老者尤宜。唐人犹有编为床者,往往见于篇,什仙方用之为秘药,或入烧炼药,多取红心者,易名为鹤顶草。
石炭不知始何时,熙宁间初到京师,东坡作《石炭行》一首,言以冶铁作兵器甚精,亦不云始于何时也。予观《前汉?地理志》,豫章郡出石,可燃为薪。隋王邵论火事,其中有石炭二字,则知石炭用于世久矣。然今西北处处用之,其为利甚博,而豫章郡不复说也。
欧公作《花品》,目所经见者,才二十四种。后于钱思公屏上得牡丹,凡九十余种。然思公《花品》无闻于世,宋次道《河南志》于欧公后又增二十余名,张(或云为留台字子坚)撰《谱》三卷,凡一百一十九品,皆叙其颜色容状,及所以得名之因。又访于老圃,得种接养护之法,各载于图后,最为详备。韩玉汝为序之而传于世。大观、政和以来,花之变态又有在所谱之外者,而时无人谱而图之。其中姚黄尤惊人眼目,花头面广一尺,其芬香比旧特异,禁中号一尺黄。予在南平城,作《谢范祖平朝散惠花诗》云:平生所爱曾莫倦,天遣花王慰吾愿。姚黄三月开洛阳,曾观一尺春风面。盖记此事也。祖平,字准夫,忠文公之诸孙也。以雄ヘ致仕,居许下,被俘。惠予花时,年六十一岁矣。
峤南山水极佳而多奇产,说似中州,人辄颦蹙,莫有领其语者,以其有瘴雾,世传十往无一二返也。予大观间见供备库使李(忘其名)自言,二十三以三班借职度五岭、历二广,差遣北归,已七十九矣。得监东太乙宫香火,其体力强健,行步如四五十许人。宣和间,其族人云尚无恙,乃信元微之商山赋《思归乐》言赵卿事不诬,而东坡《答参寥报平安书》云:虽居炎瘴,幸无所苦,京师国医手里死汉甚多。此虽宽参寥之语,与元微之至商山所赋,盖为不独炎瘴能死人,其理之常然者,非过论也。
郑州东仆射陂,盖后魏孝文迁洛时赐仆射李冲之陂也。后人立祠,远近皆呼为仆射庙。章圣皇帝西祀过之,遣官致祭,有祭文刻石在焉。近世遂传为李卫公仆射庙,土人得卫公行册以藏庙中。而崇宁以来,赐庙额亦以为卫公不疑,而士大夫莫有是正之者。
《笔谈》载淡竹叶,谓淡竹对苦竹,凡苦竹之外,皆淡竹也。新安郡界中自有一种竹,叶稍大于常竹,枝茎细高者尺许,土人以作熟水,极香美可喜,方药所须悉,用之有效,岂存中未之见耶?
新安郡婺源县境中产一种草,茎叶柔弱,引而不长,叶类甘菊叶,俗呼蔗,今讹为遮字,盖食之味苦而有余甘也。性温行血,尤宜产妇,煮熟揉去苦汁,产后多食之无害,往往便以为逐血药也。又呼苦益菜,访之医家,莫有知者。
去钜鹿郡西北一舍,有泉,按《水经》名达活,源深流长,广轮数百里享其利。咸平间,刺史柳开疏泉,一支植千柳,为亭于其上,为一郡胜游之地。熙宁壬子岁,泉忽沦伏不见。后五年,元丰改元之初,太守王忄造率郡僚祷于泉上,不越月而复出,再逾时而浩浩汤汤,倍加厥初,阖境神异之,因易名为再来泉。至今六七十年,焦土襄陵,不增不减,当时通判虢州王宏微为诘其事,刻石尚存焉。
吕申公公著,当李文靖公秉政时,自书铺中投应举家状,敝衣蹇驴,谦退如寒素。见者虽爱其容止,亦不异也。既去,问书铺家,知是吕廷平,乃始震叹。
谢涛,字济之,绛之父也。绛为太子宾客,女适梅尧臣。幼为王黄州所知,世称雅善品藻文章。江夏黄才叔喜自负其文,谓涛曰:“公能损益一字,吾服公。”涛为削二十字,才叔虽不乐,然无以胜之也。
欧公论谢希深曰:“三代以来,文章盛者称西汉。希深制诰尤得其体,世谓常、杨、元、白,便不足多也。”
王文康再使北,有《戴斗奉使录》三卷。文康预修《传灯录》、《册府元龟》,景德中命近臣修书,时杨文公为太常丞,制以二公并命。论者以才名等夷,非复爵位差降也。
元符末,王敏中长户部,丰相之自独座迁工部尚书。敏中表言,丰稷厚德,时所领属,臣古实不逮也,乞立班在奉稷下。诏不从,士大夫至今以为美谈。
宋次道龙图云:校书如扫尘,随扫随有。其家藏书,皆校三五遍者,世之蓄书,以宋为善本。居春明坊,昭陵时士大夫喜读书者,多居其侧,以便于借置故也。当时春明宅子比他处僦直常高一倍,陈叔易常为予言此事,叹曰:“此风岂可复见也。”
穆修伯长在本朝为初好学古文者,始得韩柳善本,大喜,自序云:天既餍我以韩而又饫我以柳,谓天不予飨,过矣。欲二家文集行于世,乃自镂板,鬻于相国寺。性抗直,不容物,有士人来,酬价不相当,辄语之曰:“但读得成句,便以一部相赠。”或怪之,即正色曰:“诚如此,修岂欺人者?”士人知其伯长也,皆引去。
古语云:大匠不示人以璞,盖恐人见其斧凿痕迹也。黄鲁直于相国寺得宋子京《唐史》稿一册,归而熟观之,自是文章日进,此无他也,见其窜易句字与初造意不同,而识其用意故也。
读欧公文,疑其自肺腑流出,而无斫削工夫。及见其草,逮其成篇,与始落笔十不存五、六者,乃知为文不可容易。班固云:急趋无善步,良有以也。
凡人溺于所见,而于所不见则必以为疑,孙皓问张尚曰:“泛彼柏舟,柏中舟乎?”尚曰:“《诗》又云:桧楫松舟,则松亦中舟矣。”皓忌其胜已,因下狱。南方佳木而下舟不及松柏,此皓所以疑也。今西北率以松柏为舟材之最良者,有溺于所见,遽谓柏不可以为舟,断以己意,以训导学者,而弃先儒之说,可怪也。《邶之风》言舟宜济渡,犹仁人宜见用,柏宜为舟,《风》亦然,乃独于《邶风》释之,可以概见也。况非其地之所有,风俗所宜,诗人不形于歌咏,昔人盖尝明之矣。孙皓虽忌张尚之胜己,然不敢以训人也。
宇文大资尝为予言,《湘山野录》乃僧文莹所编也,文莹尝游丁晋公门,晋公遇之厚,其中凡载晋公事颇佐佑之。予退而记其事,因曰:“人无董狐之公,未有不为爱憎所夺者,六一居士诗云: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然后世岂可尽欺哉?”
介甫对裕陵,论欧公文章晚年殊不如少壮时,且曰:“惟识道理,乃能老而不衰。”人多骇此语。予与韩秉则正言论此,秉则曰:“道理之妙,当求于圣人之言,圣人之言具在《六经》,不可掩也。欧公识与不识,姑置之勿问,不知介甫所谓道理,果安在?抑六经之外别有道理乎?东坡《祭原父文》云:大言滔天,诡论灭世,盖指介甫也。介甫当时在流辈中,以经术自尊大,唯原父兄弟敢抑其锋,故东坡特以祭文表之,以示后人。然亦未知其于君臣间如此无顾忌也。”时坐客颇众,莫不以秉则之言为然。
唐制,常参官自建中以后视事之三日,令举一人以自代,所以广得人之路也。本朝沿袭,唯两制以上乃得举自代,而常参官不预也。祖宗以来,从官多举已任官而名级尚微者,韩子华在翰苑日,乃以布衣常秩充选,而莫有继之者。建中靖国间,刘器之以待制出守中山,乃举一布衣(忘其姓名),当时莫不骇异,而不知援子华例也。
熙宁末,曾皎以常润团练推官为福建常平属官,乞朝辞、上殿阁门。以前无选人入辞上殿例,诏特引对,罢为潭州州学教授。
●卷五
本朝《九域志》,自大中祥符六年修定。至熙宁八年,都官员外郎刘师旦言,自大中祥符至今六十年,州县有废置,名号有改易,等第有升降,兼所载古迹有出于俚俗不经者,乞选有地理学者重修之。乃命赵彦若、曾肇就秘省置局,删定今世所刊者是也。崇宁末,诏置局编修,前后所差官不少,然竟不能成。
晁端禀大受,少以知人则百僚,任职为开封府解头。大受为文敏而工,于王禹玉为表侄。禹玉内集酒数行,而欧公谢致仕启事至,禹玉发缄看,称美不已,谓大受曰:“须以一启答之,此题目甚好,非九哥不能作也。”大受略不辞,让酒罢,方啜茶,启已成矣。禹玉惊其速,虽夸于座人,而意终不乐。
章子厚与晁秘监美叔同生乙亥年,同榜及第,又同为馆职,常以三同相呼。元间,子厚有诗云:三同晁秘监,乃谓此也。然绍圣初,子厚作相,美叔见其施设大与在金山时所言背违,因进谒力谏之,子厚怒,黜为陕守,美叔谓所亲曰:“三同,百不同矣。”
章被谪,钱勰草词云:无大臣之体,鞅鞅非少主之臣。章甚衔之。绍圣初,召拜首台,翰林承旨曾布子宣草麻,暨庭宣,有“赤舄几几对南山岩岩”之语在庭。士大夫相语云:“今则几几、岩岩,奈何、鞅鞅乎?”未几,钱自吏部尚书贬知池州。
秦少游自郴州再编管横州,道过桂州秦城铺。有一举子,绍圣某年省试下第归至此,见少游南行事,遂题一诗于壁曰:“我为无名抵死求,有名为累子还忧。南来处处佳山水,随分归休得自由。”至是少游读之,泪涕雨集。徽宗践祚,流人皆牵复,而少游竟死贬所,岂非命耶?
朝廷初令诸路州军创天庆观,别建圣祖殿。张文懿公时为广东路都漕,请曰:“臣所部,皆穷困,乞以最上律院改充。”诏许之,仍照诸路委监司、守臣亲择堪为天庆观寺院,改额为之,不得因而生事。
刘道原自洛还卢阜,时过淮南,见晁美叔。美叔呼诸子拜之,道原曰:“诸郎皆秀异,必有成立,无为妖学,但自守家法,他日定有闻于世。妖学已为今日患,后三十年横流,其患有不可胜言者。恕与公老矣,诸郎皆自见之,勿忘吾言。”
隆德府屯留县王诰,字宣叔,少习文,应进士举。以家贫,训幼学为业,屡取乡荐,而于省试辄不利。每赴省试,必梦胡僧姿状雄伟,谓曰:“君此行徒劳耳,君骨相虽主有才,而不应得禄位,寿可过耳顺外,是非余所知也。”年五十余,又将赴省试。梦前僧相贺曰:“君是举必登第无疑矣。”梦中诘之,曰:“师向语我不当得禄位,今乃云登第,何也?”僧曰:“以君教导童子,用心笃志,不负其父母所托,为有阴德,故天益君算,而报君以禄位。”因引至一官府,指庭下所陈古乐器,曰:“君姑记之,异时当自悟也。”厥后亦数有梦,但其僧不复见,而所陈乐器如初。时蜀公方献新乐,诏于延和殿按试,诰意廷试必问乐,凡古今乐事,无不经意者。逮试日,所试赋题乃“乐调四时和”也,是岁始预正奏名,遂于马涓榜下赐第,历官数任,以奉议郎致仕,年七十有七,卒于家。潞人能言此事者甚多,因为记之。
曾明仲治郡,善用耳目,于迹盗尤有法。潞公过郑,失金唾壶,明仲见公于驿中,公言其事,明仲呼孔目,附耳嘱付之。既去,不食顷,已擒偷唾壶人来矣。潞公归朝,大称赏之。
刘道原日记万言,终身不忘。壮舆亦能记五六千字,壮舆之子所记才三千字,晁以道戏壮舆曰:“更两世,当与我相似。”
东坡尝谓刘壮舆曰:“《三国志》注中好事甚多,道原欲修之而不果,君不可辞也。”壮舆曰:“端明曷不为之?”东坡曰:“某虽工于语言,也不是当行家。”
东坡自黄徙汝,过金陵,荆公野服乘驴谒于舟次。东坡不冠而迎,揖曰:“轼今日敢以野服见大丞相。”荆公笑曰:“礼岂为我辈设哉?”东坡曰:“轼亦自知相公门下用轼不著。”荆公无语,乃相招游蒋山。在方丈饮茶次,公指案上大砚曰:“可集古人诗联句赋此砚。”东坡应声曰:“轼请先道一句。”因大唱曰:“巧匠斫山骨。”荆公沉思良久,无以续之,乃起曰:“且<走尔>此好天色,穷览蒋山之胜,此非所急也。”田画承君是日与一二客从后观之,承君曰:“荆公寻常好以此困人,而门下士往往多辞以不能,不料东坡不可以此慑伏也。”承君,建中靖国间为大宗正丞,曾布欲用为提举常平,以非其所素学,辞不受,士论美之。
东坡曰:郗超虽为桓温腹心,以其父忠于王室,不令知之,将死,出一箱书付门生,曰:“本欲焚之,念父年尊,必以相伤为毙。我死后,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便烧之。”后果哀悼成疾,门生依指呈之,悉与温往返密计。乃大怒曰:“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复哭。若方回者,可谓忠臣矣,当以石昔比。然超不谓之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则不从温矣。东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东坡在儋耳,因试笔,尝自书云:吾始至南海,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曰:“何时得出此岛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岛者。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少焉,水涸。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戊寅九月十二日,与客饮薄酒,小醉,信笔书此纸。
东坡云:遇天色明暖,笔砚和畅,便宜作草书数纸,非独以适吾意,亦使百年之后与我同病者有以发之也。张长史怀素得草书三味,圣宋文物之盛,未有以嗣之,惟蔡君谟颇有法度,然而未放心,与东坡相上下耳。
东坡与客论食次,取纸一幅,书以示客云,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食之以七不,以箸南都麦心面作槐芽温淘,糁襄邑抹猪,炊共城香粳,荐以蒸子鹅,吴兴庖人斫松江,既饱,以庐山玉帘泉烹曾坑斗品茶。少焉,解衣仰卧,使人诵东坡先生《赤壁前后赋》,亦足以一笑也。东坡在儋耳,独有二赋而已。
东坡至儋耳,见野花夹道,如芍药而小,红鲜可爱,朴故丛生。土人云:倒黏子花也,结子如马乳,烂紫可食,殊甘美,中有细核,并嚼之,瑟瑟有声,亦颇涩。童儿食之,或大便难。叶背白如石韦状,野人秋夏病痢,食其叶辄已。海南无柿,人取其皮,剥浸烂杵之得胶,以代柿漆,盖愈于柿也。吾久苦小便白浊,近又大腑滑,百药不瘥,取倒黏子嫩叶蒸之,焙燥为末。以酒糊丸,日吞二百余。二腑皆平复,然后知其奇药也。因名海漆,而私记之,贻好事君子。明年子熟,当取子研,滤酒为膏以剂,不复用糊矣。
东坡在海外,于元符二年春且尽,因试潘道人墨,取纸一幅,书曰:松之有利于世者甚博,松花脂、茯苓皆长生其节,煮之以酿酒,愈风痹、强腰足。其根皮,食之肤革香,久则香闻下风数十步外。其实,食之滋血髓,研为膏入漓酒中,则醇酽可饮。其明为烛,其烟为墨,其皮土藓为艾,纳聚诸香烟。其材产西北者至良,名黄松,坚韧冠百木。略数其用于世,凡十有一。不是闲居,不能究物理之精如此也。
东坡尝语子过曰:“秦少游、张文潜才识学问为当世第一,无能优劣二人者。少游下笔精悍,心所默识而口不能传者,能以笔传之。然而气韵雄拔、疏通秀朗,当推文潜。二人皆辱与予游,同升而并黜,有自雷州来者,递至少游所惠书诗累幅。近居蛮夷,得此如在齐闻韶也,汝可记之,勿忘吾言。”
东坡因子过读《南史》,卧而听之,语过曰:“王僧虔居建康禁中里马粪巷,子孙贤实谦和,时人称为马粪诸王,为长者。东汉赞论李固,云视胡广、赵戒如粪土,粪之秽也,一经僧虔,便为佳号,而以比胡、赵,则粪有时而不幸,汝可不知乎!”
东坡因与方士论内外丹,仍有所得,喜而曰:“白乐天作庐山草堂,盖亦烧丹也。丹欲成而炉鼎败,明日忠州除书到,乃知世间事不两立也。仆有此志久矣,而终无成,亦以世间事未败故也。今日真败矣,《书》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信而有征,君辈为我志之。”
东坡言,唐僧段和尚善弹琵琶,制道调。梁州国工康昆仑求之不得,后于元载子伯和处得女乐八人,以其半遗段,乃得之。予家旧有婢,亦善作此曲,音节皆妙,但不知道调所谓。今日读《唐史?乐志》云:高宗以为李氏老子之后,故命乐工制道调,皆在海外语过者。
东坡云:今琵琶有独弹,不合胡部诸调者曰某宫,多不可晓。《乐志》又云:凉州者,本西凉所献也,其声本宫调,有大遍、小遍。正元初,乐工康昆仑寓其声于琵琶,奏于玉宸殿,因号玉宸宫调。予尝闻琵琶中作轹弦薄媚者,乃云是玉宸宫调也。
东坡言:唐初即用隋乐,武德九年,始诏祖孝、孙窦等定乐。初,隋用黄钟,一宫惟击七,钟五悬而不击,谓之哑钟。张文收乃依古,断竹数十二律,与孝孙等次调五钟叩之而应,由是十二钟皆用。至肃宗时,山东人魏延陵得律一,因李辅国奏云云,太常乐调皆下不合黄钟,请悉别制诸钟。帝以为然,乃悉取诸乐器磨剡之,二十五日而成。然以汉律考之,黄钟乃太簇也,当时议者以为非是。唐自肃、代以后,政日急,民日困,俗日偷,以至于亡,以理推之,其所谓下者乃钟声也,悲夫!
东坡在儋耳,谓子过曰:“吾尝告汝,我决不为海外人。近日颇觉有还中州气象。”乃涤砚索纸笔,焚香曰:“果如吾言,写吾平生所作八赋,当不脱误一字。”既写毕,读之大喜,曰:“吾归无疑矣。”后数日,而廉州之命至。八赋墨迹始在梁师成家,或云入禁中矣。
章质夫作《水龙吟》咏杨花,其命意用事清丽可喜,东坡和之,若豪放不入律吕。徐而视之,声韵谐婉,便觉质夫词有织绣工夫。晁叔用云:“东坡如毛嫱、西施,净洗却面与天下妇人斗好,质夫岂可比耶?”
东坡性不忍事,尝云如食中有蝇,吐之乃已。晁美叔每见以此为言。东坡云:“某被昭陵擢在贤科,一时魁旧往往为知已。上赐对便殿,有所开陈,悉蒙嘉纳。已而章疏屡上,虽甚剀切,亦终不怒。使某不言,谁当言者。某之所虑,不过恐朝廷杀我耳。”美叔默然,东坡浩叹久之,曰:“朝廷若果见杀我,微命亦何足惜,只是有一事,杀了我后好了你。”遂相与大笑而起(美叔名端彦)。
东坡之殁,士大夫及门人作祭文甚多,惟李存方叔文尤传,如“道大不容、才高为累,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识与不识,谁不尽伤,闻所未闻,吾将安放。”此数句,人无贤愚,皆能诵之。
温公既薨于位,而元丰余党以先政撼摇宰执。刘莘老持两端,独微仲、子由奋不顾身,靡所依违。时韩川上言,云:“伏闻朝廷谓前日臣下罪恶,已赐施行,将降诏书,自今以前事状,更不复问。戒敕言者,不许弹劾。得于传闻,臣不敢信。”反覆开陈,累千百言,盖疑莘老也。后三月,果有诏书,谓罪显者已正,恶钜者已斥,则宜荡涤隐疵,阔略细故,一应今日以前事状,一切不问。有司不得施行,川遂言张ロ罪显恶大,独在朝廷,而刘器之等交攻不已,因并言莘老,莘老久之亦求出。议者论微仲、子由非不虑后患也,为天下计当如此耳。
予尝闻陈叔易与人言,韩川章疏崔台符、杨、王孝先等元丰以后次第为大理卿,专视蔡确风旨,数年以来,锻炼刑狱至二万二千余事,而诉理所才八百余事,则知贫弱不能自诉,及流移死亡而无人为雪理者,皆在八百事之外也。绍圣、崇宁干进之臣,持此籍口,指为谤讪,而不推原。专视宰相风旨之人,上累裕陵,是以深刻固爵位者愈得志,而大臣为国者终以忌器,不可论列,小人一何幸哉!予在南平城,得元所编类臣僚章疏,而韩川一集在其中,其言台符等所断过刑狱数目,与当时所传不差。
熙宁大臣以缙绅不附,多起大狱,以胁持上下,而蔡新州因是取台辅。元间,置诉理所,专为新州之尚阝上误裕陵。建中靖国元年,范致虚知绍述之说复行,引诉理为言,欲击韩师朴而助曾子宣。师朴论其奸,自谏垣出为郢ヘ。既到任,谢表犹云云不已,其略云:岂十九年之睿断,有八百件之冤刑。当时读其表者,莫不知其必取好官,而恶其心术之险也。
●卷六
丰相之作独座日,曾子宣拜相,疑相之不附己,密遣其客倪直侯探其意。直侯见丰曰:“曾公真拜相如何?”相之曰:“也且看其设施始得。”子宣闻其言,怒甚。翌日,罢为工部尚书。故相之谢表云:内侍已成于怨府,何不思危佞人;未剡于封章,俄闻报罢。盖相之屡言郝随,不听,而欲论子宣,又不果也。
刘德初为仪真教授,日与官奴密游,监司欲发其事。晁美叔秘监时为大漕,其子之道从容言:“刘与某气类不相合,然其人必贵。”美叔因营救之,德初甚感焉。建中靖国间,德初知时事将变,谓吴材圣曰:“吾侪取富贵,正在此时。晁之道有文章、善词令,可引为台谏以相助。”之道闻二公言,答曰:“此固所愿,但某自视骨相不是功名会中人。若不见听,恐必败二公事。”二公知其意不可强,遂止。
邢恕字和叔,吕申公、司马温公皆荐其才可用。子居实字夫,年未二十,文学早就,议论如老成人。黄鲁直诸公皆与之为忘年友,所谓元城小邢是也。元更张新改之初,不本于人情者,和叔见申公密启曰:“今日更张虽出于帘帏,然子改父法,上春秋鼎盛,相公不自为他日地乎?”申公不答。未几,复以此撼摇温公。温公曰:“他日之事,吾岂不知。顾为赵氏虑,当如此耳。”和叔忿然曰:“赵氏安矣,司马氏岂不危乎。”温公曰:“光之心,本为赵氏,如其言不行,赵氏自未可知,司马氏何足道哉。”和叔恚恨二公不听纳其说,绍圣中,言二公有废立之意,而己独逆之,阴沮其事。蔡元度乘虚助之,踪迹诡秘,士大夫莫不知之。章子厚入其言,酝酿已成,密令觇者于高氏南北二第,讥察其出入,哲宗将御后殿施行之。钦成知之而不能遏,以闻钦圣,钦圣曰:“事急矣。”乃同邀车驾,问曰:“常时不曾御后殿,今必有大事也。”哲宗亦不隐,钦圣曰:“大臣既有异谋,必上累娘娘,且官家即位后,饮食、起居尽在娘娘阁,未尝顷刻相离也。使娘娘果怀此心,当时何所不可,乃与外庭谋乎?”哲宗始大悟,怀中探一小册子,以授钦圣,遂降指挥,不御后殿,其事遂寝。然申、温二公,犹追贬也。夫是时已蚤世矣。鲁直诗曰:鲁中狂士邢尚书,自言扶日上天衢。夫若在镌此老,不令平地生邱墟。正谓此也。建中靖国间,钦圣降出小册子,和叔放归田里。曾子开作词头,其略云:使光、公著被凶悖之名、蒙窜斥之罪,欺天误国,职汝之由。矧汝于彼二人,实门下士。借重引誉,恩意非轻。一旦翻然,反为仇敌,挤之下石,孰谓虚言。子厚于谪所闻之惶惧,于谢表中自叙云:极力以遏绝徐王觊觎之谤,一意以推尊宣仁保佑之功,岂惟密尽于空言,固亦显存于实状。反覆诡诈掠虚美者,他人赣直拙疏敛众怨于一己,所谓欲盖而弥彰也。
元初,蔡京首变神宗役法。苏子由任谏官,得其奏议,因论列其事。至崇宁末,京罢相,党人并放还。寻有旨,党人不得居四辅。京再作相,子由独免外徙。政和间,子由讣闻,赠宣奉大夫,仍与三子恩泽。王辅道为予言,京以子由长厚,必不肯发其变役法事,而疑其诸郎,故恤典独厚也。
蔡京进退倚中贵人为重。恨无以结其心,每对同列言三省怄密院贵史文资中为中大夫者,宴则坐朵殿,出则偃大藩,而至尊左右材力勤劳者甚众,乃以祖宗以来正法绳之,吾曹心得安乎。于是幸门一开,建节者二十余辈,至领枢府、封王、为三少,时时陶铸宰相者不无人焉。
吴伯举守姑苏,蔡京自杭被召,一见大喜之。京入相,首荐其才,三迁为中书舍人。时新除四郎官,皆知县资序。伯举援旧例,言不应格。京怒,落其职,知扬州。未几,京客有称伯举之才者,且言此人相公素所喜,不当久弃外。京曰:“既作官,又要作好人,两者岂可得兼也。”
蔡京丰吏禄以示恩,虽闲局亦例增俸入。张天觉作相,悉行裁减,邹浩志完以宫祠里居,月所得亦去其半,尝谓晁检讨曰:“天觉此事,吾侪无异词,但当贫窭之际,不能不怅然,乃知天下人喻义者少也。”
自崇宁以来,给舍多不论驳。靖康新政,人人争言事,唐恪在凤池,谓朝请大夫王仰曰:“近来给舍封驳太多,而晁舍人特甚,朝廷几差除不行也,君可语之。”以道闻其言,笑而不答。仰字子高,王子发之子也,室唐氏子,乃晁出也,故中书君使之达此意。
熙河用兵,岁费四百余万缗。自熙宁七年以后,财用出人稍可会计者,岁常费三百六十万缗。元二年七月,内令穆衍相度措置熙河、兰会路经制财用司事,所取到元丰八年最近年分五州军实费计三百六十八万三千四百八十二贯,今随事相度,裁减除豁共约计一百八十九万七千二百余贯,延开拓不在其数。北边自增岁赐以来,绵絮金币不过七十万,是一岁开边五倍之。而戎羌跳梁,出没不时,赤子蹈锋镝之祸者,可胜痛哉!东坡云:横费之财,犹可以力补,而既死之民,不可以复生。真保国者药石之论也!用兵与结好,其利害相悬绝如此。曹南院帅秦日,不肯向西行一步,其智识真雄杰人哉!
政和以后,黄冠寝盛,眷待隆渥,出入禁掖,无敢谁何,号金门羽客。恩数视两府者,凡数人。而张侍晨虚白在其流辈中独不同,上每以“张胡”呼之而不名焉。性喜多学,而于术数靡不通悟,尤善以太一言休咎。然多发于酒,曰:“某事后当然。”已而果然。尝醉枕上,膝而卧。每酒后尽言,无所讳,上亦优容之,曰:“张胡,汝醉也。”宣和间,大金始得天祚,遣使来告。上喜,宴其使。既罢,召虚白入语其事,虚白曰:“天祚在海上筑宫以待陛下久矣。”左右皆惊,上亦不怒,徐曰:“张胡,汝又醉也。”至靖康中,都城失守,上出青城,见虚白,抚其背曰:“汝平日所言皆应,于今日吾恨不听汝言也。”虚白流涕曰:“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愿陛下爱护圣躬,既往不足咎也。”
蒋颖叔守汝日,用香山僧怀昼之请,取唐律师弟子义常所书《天神》言大悲之事,润色为传,载过去国庄王不知是何国王,有三女,最幼者名妙善,施手眼救父疾。其论甚伟,然与《楞严》及《大悲观音》等经颇相函矢。《华严》云:善度城居士な瑟睇罗颂大悲为勇猛丈夫,而天神言妙善化身千手眼以示父母,旋即如故。而今香山乃是大悲成道之地,则是生王宫,以女子身显化。考古德翻经所传者,绝不相合。浮屠氏喜夸大自神,盖不足怪,而颖叔为粉饰之,欲以传信后世,岂未之思耶?
宋子京修《唐书》,尝一日逢大雪,添幕,燃椽烛一,秉烛二,左右炽炭两巨炉,诸姬环侍。方磨墨濡毫,以澄心堂纸草某人传,未成,顾诸姬曰:“汝辈俱曾在人家,曾见主人如此否?可谓清矣。”皆曰:“实无有也。”其间一人来自宗子家,子京曰:“汝太尉遇此天气,亦复何如?”对曰:“只是拥炉,命歌舞,间以杂剧,引满大醉而已,如何比得内翰?”子京点头曰:“也自不恶。”乃阁笔掩卷,起,索酒饮之,几达晨。明日,对宾客自言其事。后每燕集,屡举以为笑(此与陶谷党姬事相类,《两山墨谈》已并载之矣)。
王平甫该恰,善议论,与其兄介甫论新政,多援据,介甫不能听。侄病亟,介甫命道士作醮,大陈楮钱。平甫答曰:“兄在相位,要须令天下后世人取法。虽疾,某之祷久矣,为此奚益。且兄尝以君法绳吏奸,今乃以楮钱徼福,安知三清门下独不行君法耶?”介甫大怒。
王观恃才放诞,陆子履慎默,于事无所可否。观尝以方直少之,然二人极相善也。观寝疾,子屡往候之,观恶寒,以方帽包裹,坐复帐中。子履笑曰:“体中少不佳,何至是,所谓王三惜命也。”观应声复曰:“王三惜命,何如六四括囊。”当时闻者莫不大笑。
沈括字存中,为内翰。刘贡父与从官数人同访之,下马,典谒者报云:“内翰方就浴,可少待。”贡父语同行曰:“存中死矣,待之何益。”众惊而问其故,贡父曰:“《孟子》不云乎,死矣盆成括。”众悟其为戏,乃大笑而去。
杨畏字子安,元丰、元、绍圣更张,独能以巧免,世号杨千变。薛昂肇明在政府,《和驾幸蔡京第诗》有“拜赐须臾应万回”,大学呼为薛万回。昂守洛师日,子安居洛下。一日府宴,别无客,惟子安一人而已。或问一幕官曰:“今日府会,他客不与耶?”幕官曰:“客甚易得,但恐难得如此好属对耳。”
东坡尝与刘贡父言:“轼与舍弟习制科时,日享三白,食之甚美,不复信世间有八珍也。”贡父问三白何物?答曰:“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一碗饭,乃三白也。”贡父大笑。久之,以简招坡过其家吃饭。坡不省,忆尝对贡父三白之说也。谓人云:“贡父读书多,必有出处。”比至赴食,见案上所设,唯盐、萝卜、饭而已。乃始悟贡父以三白相戏,笑投匕箸,食之几尽。将上马,云:“明日可见过,当具毳饭奉待。”贡父虽恐其为戏,但不知毳饭所设何物。如期而往,谈论过食时,贡父饥甚,索食。东坡云:“少待。”如此者再三,东坡答如初。贡父曰:“饥不可忍矣。”东坡徐曰:“盐也,毛萝菔也,毛饭也,毛非毳而何?”贡父捧腹曰:“固知君必报东门之役,然虑不及此也。”东坡乃命进食,抵暮而去。世俗呼无为模,又语讹模为毛,尝同音,故东坡以此报之,宜乎贡父思虑不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