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潜志 - 第 2 页/共 6 页

韩府判玉,字温甫,燕人。少读书,尚气节。擢第,入翰林,为应奉文字。后为凤翔府判官。大安中,北兵围燕都,夏人连陷边州,陕西帅府檄温甫为都统,募军,得万人。出屯华亭,与夏人战,败之。而温甫毅然有勤王志,因移檄关中,言词忠壮,闻者感动。其檄有云:“人谁无死?有臣子之当为。事至于今,忍君亲之弗顾?勿谓百年身后,虚名一听史臣;只如今日目前,何颜再居人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富贵功名当自致耳。”或诬温甫以有异志,收鞫死狱中。士大夫愤惜。 聂左司天骥,字元吉,五台人。弱冠擢第,。沉静寡言,不妄交,入官以谨厚自守。兴定初,为省掾。时胥吏擅威,士人往往附之,独元吉不少假借,彼亦不能害也。后平凉帅辟为经历官,军败,同其帅被责。俄擢左司员外郎。天兴改元,未帝东迁,留二执政居守,元吉与焉。崔立之变,二执政死,元吉亦被创甚,归卧于家,旬日不食,卒。金亡,士流之在位以节死者,惟元吉一人。其死也,其女子适以寡来归家居,见其父殁,亦缢死。时人伤之,虞乡麻革信之为作《聂孝女传》。 程御史震,字威卿,东胜人,与其兄鼎和卿俱擢第。公入仕,有能声。兴定初,召百官举县令,公得陈留。陈留南都属邑,颇繁,公治为河南第一。召拜监察御史,弹劾无所挠。时皇子英王为宰相,家僮辈往往恃势侵民,公以法劾之。英王怒。未几,坐为故吏所讼,罢官。岁余,呕血卒。公为人刚直,有材干,忘身徇国,不少私。与余先子同年擢第,相得甚欢。已而同为御史,台纲大振,小人皆侧目,故俱不能久留于朝。公既居闲,慨然有志于学,将延致名儒执弟子礼,师事之。会卒,士论惜之。 魏户部琦,字民英,宏州顺圣人。少工词赋,擢高第,为鄯阳令,有治行。南渡,为南京留守判官,迁户部员外郎、郎中,以材干称。贞末,北兵犯潼关,行部北军前,至洛阳,见杀。朝廷官其子焉。 吾古孙左司奴申,字道远,由女直人译史入官。性伉特敢为,有直气。尝为监察御史,时中丞完颜百家以酷烈闻,道远以事纠罢,朝士耸异。后为左司郎中、近侍局使,皆有名。天兴东狩,留南京居守。崔立之变,同御史大夫裴满阿虎带自缢于台中。与余先子善,余尝为赋《古漆井诗》。 裴满御史大夫阿虎带,字仲宁,女直进士也。仕历清要,名亚完颜速兰。尝为陈州防御使,累迁御史大夫,使北朝。崔立之变,自缢死。同时户部尚书完颜仲平亦自杀。仲平亦女直进士也。 末帝宝符李氏,国亡,从太后、皇后北迁。至宣德州,居摩诃院。李氏自入院,止寝处佛殿中。作为幡旆数合,会当同后妃赴龙庭,将发,于佛像前自缢死,且自书门纸曰:“宝符御侍此处身故。”凡施幡旆几何。较之后妃辈失节者,何啻霄壤。甲午岁,余家武川,观其遗迹。 李尚书元忠,字献可,武州人。少擢第,历清要。南渡,为工部尚书。审决河南冤狱,多所平反。俄坐督修京城工不谨,出为泰宁军节度使。致仕,居陈州,每朝廷有政事不合,或民间利害,屡上言。亦读书,有学问,和厚人也。 李陈州山,字夏卿,一字安仁,大名人。少擢第,历清要。南渡,同知开封府,迁陈州防御使。为小人所陷,罢。闲居南京,以事赴井死。为人重厚。读书,喜作诗,号松风老人。 刘户部元规,字元正,咸平人。少擢第。南渡,为侍御史。时术虎高琪为相,擅权,公数抗言事,争殿上,出同知昌武军节度使事。后为户部郎中,行部河中,坐事斥。后致仕。天兴改元,诏使北朝,不知所终。 康司农锡,字伯禄,赵州人,与雷希颜、冀京父同年进士。正大初,由省掾拜监察御史,上章言点检完颜撒合辈预政非宜。又言宿帅纥石烈牙虎带太恣横不法。时二人权势赫然,伯禄皆不屑,士论称焉。后为南京路司农少卿,再授河中帅府经历官。北兵陷河中,帅率兵南奔,济河,船败死。为人厚重有为,颇读书。尝赋《打球诗》云:“高飞远走偶然耳,坎止流行知所之。”余先子云:“亦有理也。” 杨左司居仁,字行之,其先大兴人,后居南京。年十八擢第,入仕,以能称。为人谨密,朝廷上下皆爱之。为监察御史,言事称旨。由吏部郎中改太常少卿。使北朝,凡再往。归,坐事废。天兴末,迁为左司郎中,与二执政居守。崔立之变,被伤,窜卧余家。已而,为立强起,复旧职。俄以病辞去。将北渡,举家投黄河死,时年未五十。公少有吏能,晚读书,作诗有佳处。使任清要,不失为名卿、材大夫。遭世乱,困踬可叹。与余父子交最善。余尝送其《北使序及诗》。 房刑部维桢,字周卿,济南人。少擢第。南渡,为左司都事、司农少卿。出刺申州,召为刑部郎中,卒。为人谨厚,读书作诗,颇好贤。 齐申州椿,字寿之,夏津人。少擢第。入官,以廉称。南渡,为监察御史、右司都事。许古尝上书荐之。后为司农丞,进少卿。出刺申州,卒。 张户部俊民,字用章,延安人。擢第,以材干称。尝为户部郎中,进侍郎。遭乱北迁,病卒。为人慷慨,尚义气,喜学《易》。 杨户部忄造,字叔玉,五台人。擢进士第。南渡,为监察御史、户部郎中、司农卿,迁户部侍郎。通吏事,有能名。正大末,权参知政事,后罢守户部。南京降,病卒。尝与余先子同任御史,颇作诗。 高尚书夔,字唐卿,保州永平人。第进士,莅官有才誉。南渡,历户部员外郎,后迁尚书,专治粮储。尝巡行京东,便宜行事,抵罪,诏释之。天兴初,为翰林学士。乱后北迁,还乡,卒。 冯内翰璧,字叔献,真定人。为人严毅整肃,望之俨然,人莫敢视。然文采风流,言谈洒落,使人爱之不能舍以去。诗笔清遒,字画严峻,为一时所称。与李屏山、王从之同年第,二公皆重之。大安初,入翰林,由应奉迁修撰。后屡为法官,台察弹劾不避权势。时高琪当国,察其畏谨,数以公推考贵人,所拟辄称旨,朝士多侧目,颇有刻骨之讥。屡上章言事,又条上恢复之策。出为同知亳州,致仕归,于嵩山结茅玉峰下,自号松庵,淌徉泉石间。酿酒名“松醪”,味胜京师。采兰置室中,与山僧野客作斗兰会。壬辰之乱北归,由东平至镇阳以殁,年七十有九。平生文章工于四六,尺牍为当代之冠,人得一篇皆宝藏之。与韩温甫、高献臣友善。后进中特喜雷希颜、冀京父、王仲泽,皆从之游。颇与余先子善。壬辰岁,围城中,余居与公相近,甚相往来。时公年已高,神采毅然,目光如炬,布袍麻屦,杖策翩然,后生辈莫及也。北迁后,再见于镇阳。今其亡矣,前辈风流遂不复见,惜哉。子渭,以孝称。 王革字德新,宏州人。少有才思,诗笔尖新,风流人也。屡举不第,以任子仕。晚由恩得主宜君簿。北渡,居云内,后迁云中,卒年七十余,名士皆其友也。尊酒之间,一谈一笑,甚有前辈风,今不复见矣。戊辰冬,赴试西京,自以年高,与诸后进偕,又复作此举,因有诗云:“惯掣苍龙晓漏钟,受恩曾入大明宫。香浮扇影迎初日,人逐鞭声静晓风。转首俄惊成异世,此身虽在已衰翁。唤回五十年前梦,再著麻衣待至公。” 郭子通为太常博士,宋国遣信使以申议为名,将有所求也,宰相下其事于礼官,诸公环视未对,子通对曰:“申者重也、再也,自大定甲申讲和之后,盟约既定,无复再议之事。且以小事大,若有祈请,亦难申议之名”。宰相是之。后宋使之来,改曰祈请,议者服其识远。大定十七年三月朔万春节,诸国人使将见而大雨作,大宗伯张公问子通曰:“礼当何如?”子通曰:“哀公问孔子曰:‘诸侯朝于天子而不得见也有四,雨沾服失容一也。’”张公曰:“此非使臣之事。”子通曰:“彼国主之来尚不得见,况其臣乎?”少顷,有敕放朝,士大夫服其知体。右见李致美作《子通神道碑》。子通卒清州防御使。 ●卷六 高丞相汝砺字岩夫,应州人。少擢第,入仕有能名。尝为左司郎中、谏议大夫。入户部,专掌财赋。迁尚书,改三司副使,倡行钞法,以代货泉。宣宗南渡,拜参知政事,迁左右丞。进平章政事、右丞相,封寿国公。正大初,薨于位,年七十余。为人慎密廉洁,能结人主知。守格法,循默避事,不肯强谏。故为相十余年,未尝有谴诃。寿考康宁,当世莫及。金国以来书生当国者,惟公一人耳。 贾左丞守谦字彦亨,东平人。少擢第,莅官以能称。章宗时为谏议大夫,皇叔镐王以疑忌下狱,公力争,士论直之。大安末,拜参知政事。南渡,进右丞,迁左丞,致仕,薨。 胥平章鼎字和之,代之繁人。父持国,章宗时执政。公少擢第,以能称。为右司郎中,善占对。大安末,为参知政事,俄出镇平阳。宣宗南渡,行台河中,兵民安辑。进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帅,移镇京兆,封莘国公。后朝廷将伐宋取蜀,召议,公归,上言止之,坐是忤旨,致仕薨。公通达吏事,有度量,为政镇静,所在无贤不肖,皆得其欢心。南渡以来,书生有方面之柄者,惟公一人而已。 张左丞行信字信甫,先名行忠,避末帝旧讳改焉。莒州人,御史大夫之子太子太傅行简之弟也。家世以纯厚称,士论以为如汉万石君家。公少擢第,历清要。宣宗南渡,为礼部尚书。时丞相术虎高琪擅权,百官侧目。因廷议事,公独抗言折之,上甚喜。明日,拜参知政事。未几,为近侍所谮,出镇泾州。到官,上疏论近侍之奸,士大夫称重。正大初,首召拜左丞,言事稍不及前,人望颇减。后致仕,数年薨。为人简朴,不修威仪,恶衣粝食如贫士。既致仕,家居,惟以钞书、教子孙为事。葺园池东城,号静隐亭,时时游咏其间为乐。南渡宰执中最有直名。初至南京,父以御史大夫致仕,犹康健。兄行简为翰林学士承旨,公为礼部尚书,诸子侄多中第居官,当世未之有也。 侯平章挚,字莘卿,东阿人。少擢第,慷慨有为。贞初,北兵围燕都,公由中都曲使请出募军,已而婴城有功,自行户部侍郎,迁河平军节度使。宣宗南渡,为参知政事,出镇东平,移镇下邳,所至吏民安爱。后入朝,迁左丞。正大初,进平章政事,封萧国公。居相位,愤无所施,请守大名,诏出行尚书省。未几,还朝。致仕,居南京,有园亭蔡水滨,公日在间与耆老宴饮。后南京降,以前宰执,为北兵所杀。为人有威严,御兵人莫敢犯。在朝遇事亦敢言,颇喜荐士,如张文举、雷希颜、麻知几,皆由公进用。南渡后宰执中人望最重。 李参政巩字君美,河中人。少擢第,有能名。南渡,为参知政事,出镇平阳,北兵至,城陷自杀。从子复亨,字仲修,逾冠擢第,以才能称。为人通敏,善奏对,南渡为左司郎中,大为宣宗所器,一时誉甚隆。迁翰林直学士,知开封府,进吏部尚书,为参知政事,年方四十,父母俱存,近世未有也。兴定末,坐监试进士失取人,出镇同州。未几,北兵攻城陷,自杀。叔侄相继执政,俱死事,士论所嘉。愚轩赵宜之《挽仲修诗》云:“报君惟有死,见叔固无惭。”人以为破的也。 师参政安石字仲安,清州人。少擢第,轻财尚气,义闻于朋友。为省掾。宣宗南渡,从完颜福兴守燕都。福兴将死,以遗表托仲安,使赴行在。既达,上嘉之,擢枢密院经历官。时末帝在春宫领院事,遂见知遇。正大初,进同佥枢密院事,迁御史中丞、工部尚书,遂为参知政事,其骤用如此。既居位,人望颇减,俄以脑疽薨。 李左丞蹊字贯之,大兴人。少擢第,通吏事,能官。南渡,为左司郎中,迁吏部侍郎。为蒲察合住所陷,下狱当死,诏释之。后为大司农。正大初,拜参知政事,进左右丞,专掌财赋。北兵围南京,坐粮储不给,除名。久之,起为工部尚书,权参知政事,复左丞,奉使军前送曹王。后从末帝东征,至睢阳,官奴之变见杀。 吾古孙参政仲端字子正,女直进士也。为人谨厚,莅官以宽静称。兴定间,由礼部侍郎使北朝,从入西域,二年始归。为陈州防御使,迁御史中丞,为参知政事,人望甚隆。天兴东狩,罢为翰林学士承旨。知时事不可支,家居一室,陈平生玩好,日与夫人宴饮为欢。癸巳正月下旬,忽闭户自缢,其夫人亦从死。明日,有崔立之变,若先知者。金国亡,大臣中全节义者一人。公使归时,备谈西北所见,属赵闲闲记之,赵以属屏山,屏山以属余,余为录其事,赵书以石,迄今传世间也。 完颜参政速兰字伯阳,至宁元年女直进士魁也。莅官修谨得名,然苛细不严,任大事,较之辈流颇可称。仕历清要,时望甚隆,为宣宗所知,擢任近侍局。颇直言,有补益。旋罢出,为谏议大夫。居父丧,不饮酒食肉,庐墓三年。后为参知政事,同纥石烈牙虎带守京兆,不相协,召还,至陕,被围。久之,亡奔行宫,道遇害。与余先子善。弟奴申,字正甫,亦女直进士。仕历清要,由吏部侍郎使北朝,凡再往。天兴东狩,拜参知政事,留守南京,龌龊不能有为,崔立之变见杀。 完颜右丞胡斜虎字仲德,女直进士也。为人忠实。有时望。尝帅秦巩。天兴改元,南京被围,仲德提孤军入援,转战数回,止存五六人。至京城门,遇末帝东狩,因从以行。驻睢阳,拜参知政事。从徙蔡州,进右丞,间关险阻中尽心不懈。蔡围既急,末帝内禅,崩。城陷,仲德帅兵三百,力战不支,赴蔡水死,军士皆从之,其得士心,虽古之田横无以加也。金国亡,死君者,惟仲德。 完颜平章合打,由护卫入官典郡。尝陷北朝,亡归南都,累擢平凉帅。为人勇敢忠实,一时人望甚隆。拜参知政事,代胥相鼎镇京兆,军民便之。北兵犯蓝关,将兵拒战有功,入朝,进平章政事,封芮国公。正大末,北兵由襄汉大入,诏合打帅精兵拒之,已而失利,退保钧台,军败,见杀。 完颜中郎将陈和尚,字良佐,兄斜烈,毕里海世袭猛安也。忠义勇敢著名。尝陷北朝,亡归,擢帅寿泗,威望甚重。性好士,幕府延致文人。改安平都尉。尝愤郁无所施,发病死。良佐从其兄在军中,勇冠一时,尝坐擅杀人,将抵死,上奇其材,特赦之。为忠孝军总领,擢御侮中郎将。天兴改元,北兵入河南,良佐从完颜合打力战钧台,军败被擒,不屈死。良佐为人爱重士大夫,王渥仲泽在其兄幕府,良佐从之游,学仲泽书,极可观。且同讲经学,读书不辍,亦一时弟兄良将帅也。 移剌都尉买奴,字温甫,契丹世袭猛安也。读史书,慷慨有气义。喜交士大夫,视女直同列诸人奴隶也。尝为宣抚使,便宜邓豫间,以事杖杀经历官,坐废。后为虎贲都尉,提兵赴关中,后由商南全军而回,病死。自号拙轩。赵闲闲为赋之,诸公皆有诗。正大初,先子令叶,余往省,会温甫,属余为《拙轩铭》,先子亦有诗。 移剌枢密粘合,字廷玉,契丹世袭猛安也。弟兄俱好文,幕府延致名士。初帅彭城,雷希颜在幕,杨叔能、元裕之皆游其门,一时士望甚重。为将镇静,守边不扰,军民便之。天兴东狩,知国亡,率邓州军民诣宋人纳款,宋以兵马辖处之,赐第,居襄阳。未几,病死。 南渡之初,将帅中最著名者曰郭仲元,俗号郭大相公,其军号“花帽子”。曰郭阿里,俗号郭三相公,其军号“黄鹤袖”。二人本非亲兄弟,以其壮勇,年齿先后为配。仲元为将,重厚沉毅,有谋。守凤翔,北兵力攻,数月不下而退,卒保其城以闻。后为兵部尚书、皇太后卫尉,卒。阿里最骁勇,人莫能敌。屡与北兵战,有功,一时为士庶属目。后提兵关中,与宋人战,马倒被擒,不知存殁也。 南渡后,诸女直世袭猛安、谋克往往好文学,喜与士大夫游。如完颜斜烈兄弟、移剌廷玉温甫总领、夹谷德固、术虎士、乌林答肃孺辈,作诗多有可称。德固勇悍,在军中有声,尝送舍弟以诗,亦可喜。天兴初,提兵戍谯,军乱见杀。 南渡之后,为将帅者多出于世家,皆膏粱乳臭子,若完颜白撒,止以能打球称。又,完颜讹可,亦以能打球,号板子元帅。又,完颜定奴,号三脆羹。又有以忮忍号火燎元帅者,又纥石烈牙忽带号卢鼓椎,好用鼓椎击人也。其人本出亲军,颇勇悍,镇宿、泗数年,屡破宋兵。有威,好结小人心。然跋扈,不受朝廷制。尝入朝诣都堂,诋毁宰执,亦不敢言,而人主倚其镇东,亦优容之也。尤不喜文士,僚属有长裾者,辄取刀截去。又喜凌侮使者,凡朝廷遣使者来,必以酒食困之,或辞以不饮,因并食不给,使饿而去。张用章尝以司农少卿行户部,过宿见焉,牙虎带召饮,张辞以有寒疾。牙虎带笑曰:“此易治耳。”趣命左右持艾炷来,当筵令人拉张卧,遽艾于腹,张不能争,遂灸数十。又因会宴,诸将并妻皆在座,时共食猪肉馒头,有一将妻言素不食猪肉,牙虎带趣左右易之。须臾食讫,问曰:“尔食何肉?”其人对曰:“蒙相公易以羊肉,甚美。”牙虎带笑曰:“不食猪肉而食人肉何也?尔所食非羊,人也。”其人大呕,疾病数日。又御史大夫合住因事过宿,牙虎带馆之酒肉,使妓歌于前。及夜,因使其妓侍寝,迟明将发,令妓征钱。合住愕然,牙虎带因强发其箧笥,取缯帛悉以付妓,曰:“岂有官使人而不与钱者乎?”合住无以对而去。故司农、御史皆不敢入其境,避之。又,宿州有营妓数人,皆其所喜者,时时使一妓佩银符,屡往州郡取赇赂,州将夫人皆远迎,号“省差行首”,厚赠之,其暴横若此。及康锡伯禄为御史,上章言其事,且曰:“朝廷容之,适所以害之。欲保全其人,宜加裁制。”然朝廷竟不能治其罪。后北兵入境,移镇京兆,军败召还,道病死。在东方时,卢鼓椎之名满民间,儿啼亦可怖,大概如呼麻胡云。 任履真子山,许州长葛人。读书,喜杂学。深于医,又有乡行,邑人皆信之。贞初,召入太医院,旋告归。与闲闲、屏山诸公及余先子善。先子主长葛簿,其修儒宫及太虚观,子山之力居多。为医,起人疾甚众。既卒,闲闲志其墓云。 张子和,睢州考城人,初名从正。精于医,贯穿《难素》之学,历历在口。其法宗刘守真完素,药多用寒凉,然起疾救死多取效,士大夫称焉。为人放诞,无威仪。颇读书、作诗,嗜酒。久居陈,游余先子门。后召入太医院,旋告去,隐。然名重东州,麻知几九畴与之善。使子和论说其术,因为文之,有六门三法之目,将行于世,会子和、知几相继死,迄今其书存焉。 僧德普,武川人,自号胜静老人。ㄈ傥有机术,与士大夫游,饮酒食肉豁如也。尝为术虎高琪所重,在军中论兵。南渡,居陈之开元寺。与余先子善,尝著《弥陀偈》谈理性,先子为序之。屏山亦喜其俊爽不羁也。颇喜字画、作诗。年六十余死。余谓古之文畅、秘演之流。 僧圆基字子初,姓田氏,亦北人。虽为浮屠,喜与豪士游。负其材略,有握兵、治民之志,盖隐于僧者也。尝住持南京静安寺,以不检,去。之岘山,历嵩阳,死。与德普相善。颇能诗,尝题移剌右丞画云:“调燮之余总是闲,闲中游戏到毫端。而今亦有丹青手,犹在蟠溪把钓竿。”可见其有志也。又,《咏柳叶》云:“一气潜通造化中,人间无处不春风。莫嫌冷地开青眼,试看夭桃几日红。” 王赤腿,不知其名字年齿,人以其衣短,号哨腿王而无名,或云名予可,字南云,河东人。幼尝为卒,不详。居郾蔡间,以乞食为事。衣皮衣,露膝;长叹,好插花。额上系一铜片如月,人问之,皆有说。又时时自言为天帝所召,有某仙、某神在焉,所食何物,皆诞诡莫可测。然善歌诗,有求之者,索韵立成。字亦怪异。在郾城,凡寺观楼阁及民家屋壁,书其诗殆遍,往往有奇丽语,如《天仙有梦梅》云:“鼎铸陶钧政格新,横斜疏影慰骚魂。婴香枕簟黄昏月,懋棣东风笑谷春。”又,“经间敖几虚云锁,杯卷江山枕岛楼。却忆西岩旧宫殿,半横星斗下瀛州。”又,《题石潭》云:“石裂雯华浸月秋。”又“松阴滚碎阑干角。”其他多僻怪不可晓。问之,则曰出天上何书,书名亦不可晓。或云为鬼物所凭。麻知几独重之。李子迁赠诗云:“肮脏风仪古丈夫,鹤袍铁面戟髭须。人间春色向头剩,天上月明当额孤。石鼎夜联诗句健,布囊春醉酒钱粗。危楼试倚街头看,应见潜飞入玉壶。”状其入殆尽。正大初,余过郾,诸公为召至,索诗,求韵立书,辞亦不可晓。后因病,失一目明。遭乱,北渡,病死。 ●卷七 兴定初,术虎高琪为相,建议南京城方八十里,极大,难守。于内再筑子城,周方四十里,坏民屋舍甚众。工役大兴,河南之民皆以为苦。又使朝官监役,分督方面,少不前,辄杖之。及北兵入河南,朝议守子城,或云,一失外城,则子城非我有,遂止,守外城。外城故宋所筑,土脉甚坚,北兵攻之,旬余不能拔而新筑子城竟无用也。嗟乎!愚人之虑何如哉?使天下郡邑俱失,纵然独保一子城,何以国也?然子城初起时,于地中得一石碣,上有诗云:“瑞云灵气锁城东,他日还应与北同。岁月迁移人事变,却来此地再兴功。”亦有数云。其字书类宋人,迄今犹在相国寺。 大梁城南五里号青城,乃金国初粘罕驻军受宋二帝降处。当时后妃皇族皆诣焉,因尽俘而北。后天兴末,末帝东迁,崔立以城降,北兵亦于青城下寨,而后妃内族复诣此地,多﹃死,亦可怪也。 南渡之后,南京虽繁盛益增,然近年屡有妖怪。元光间,白日虎入郑门。又,吏部中有狐跃出,宫中亦有狐及狼。又,夜闻鬼哭辇路,每日暮,乌鹊蔽天,皆亡国之兆。迄今为丘墟瓦砾,伤哉! 南京同乐园,故宋龙德宫,徽宗所修。其间楼观花石甚盛,每春三月花发,及五六月荷花开,官纵百姓观,虽未尝再增葺,然景物如旧。正大末,北兵入河南,京城作防守计,官尽毁之。其楼亭材大者,则为楼橹用;其湖石,皆凿为炮矣。迄今皆废区坏址,荒芜所存者,独熙春一阁耳。盖其阁皆桫木壁饰,上下无土泥,虽欲毁之,不能。世岂复有此良匠也! 宣宗喜刑法,政尚威严。故南渡之在位者,多苛刻。徒单右丞思忠,好用麻椎击人,号麻椎相公。李运使特立友之号半截剑,冯内翰璧叔献号马刘子。后雷希颜为御史,至蔡州,缚奸豪,杖杀五百人,又号雷半千。又有完颜麻斤出、蒲察咬住,皆以酷闻。而蒲察合住、王阿里、李涣之徒,胥吏中尤狡刻者也。 宣宗后妃皆出微贱,南渡人有云:“头巾王、过道史、白酒庞”,指三外戚家也。王氏有成国夫人者,宣宗皇后之姊,末帝之姨,奢侈尤甚,权势薰天,当涂者往往纳赂取媚,积赀如山,且出入宫掖无时度,号自在夫人。天兴改元,末帝东迁,崔立之变,凡富贵家皆搜括金银,成国竟捶死。又有平章政事完颜白撒,以内族位将相,尤楮奢僭。尝起第西城,如宫掖然,其中婢妾百数,皆衣缕金绮绣如宫人。在尚书省,恶堂食不适口,以其家膳供。然为将相无他材能,徒以仪体为事。从末帝东征,方渡河督战,遽劝上回奔睢阳。众以其误国,归罪请废,末帝不得已,下狱,饿死。 南渡之后,为宰执者往往无恢复之谋,上下同风,止以苟安目前为乐,凡有人言当改革,则必以生事抑之。每北兵压境,则君臣相对泣下,或殿上发叹吁。已而敌退解严,则又张具会饮黄阁中矣。每相与议时事,至其危处,辄罢散曰:“俟再议。”已而复然,因循苟且,竟至亡国。 南渡之后,朝廷近侍以谄谀成风,每有四方灾异或民间疾苦将奏之,必相谓曰:“恐圣上心困。”当时有人云:“今日恐心困,后日大心困矣。”竟不敢言。又,在位者临事,往往不肯分明可否,相习低言缓语,互推让,号“养相体”。吁!相体果安在哉?又,宰执用人,必先择无锋、软熟易制者,曰“恐生事”。故正人君子多不得用,虽用亦未久,遽退闲,宰执如张左丞行信,台谏官如陈司谏规、许司谏古、程、雷御史,皆不能终其任也。 南渡之后,近侍之权尤重,盖宣宗喜用其人为耳目以伺察百官,故使其奉御辈采访民间,号“行路御史”。或得一二事即入奏之,上因切责台官漏泄,皆抵罪。又,方面之柄虽委将帅,又差一奉御在军中,号“监战”。每临机制变,多为所牵制。辄遇敌先奔,故其军多丧败。 贞间,术虎高琪为相,欲树党固其权,先擢用文人,将以为羽翼。已而,台谏官许古、刘元规定之徒见其恣横,相继言之。高琪大怒,斥罢二人。因此大恶进士,更用胥吏。彼喜其奖拔,往往为尽心,于是吏权大盛,胜进士矣。又,高琪定制,省、部、寺、监官,参注进士,吏员又使由郡转部,由部转台省,不三五年,皆得要职。士大夫反畏,避其锋,而宣宗亦喜此曹刻深,故时全由小吏侍东宫,至今佥枢密院事、南征帅,又有蒲察合住、王阿里之徒居左右司,李涣辈在外行尚书六部,陷士夫数十人,亦亡国之政也。 南渡后,屡兴师伐宋,盖其意以河南、陕西狭隘,将取地南中。夫己所有不能保,而夺人所有,岂有是理?然连年征伐,亦未尝大有功,虽能破蕲黄,杀虏良多,较论其士马物故,且屡为水陷溺,亦相当也。最后,盱眙军改为镇淮府,以军戍之,费粮数万,未几亦弃去。又师还,乘夏,多刈熟麦,以归助军储。故宋人边檄有云:“暴卒鸱张,率作如林之旅;饥氓乌合,驱帅得罪之人。”驸马都尉仆散阿海、佥枢密院事时全,皆回辕即诛。后又谋取蜀,时胥平章鼎镇关中,奏请缓发,胥由此罢相。嗟乎!避强欺弱,望其复振,难哉。此皆宣宗时事,末帝即位,无南伐之议矣。 甚哉,风俗之移人也!南渡后,吏权大盛。自高琪为相定法,其迁转与进士等,甚者反疾焉。故一时之人争以此进,虽士大夫家有子弟读书,往往不终辄辍,令改试台部令史。其子弟辈既习此业,便与进士为仇,其趋进举止,全学吏曹,至有舞文纳赂甚于吏辈者。惟侥亻幸一时进用,不顾平日源流,此可为长太息者也。 金朝取士,止以词赋、经义学,士大夫往往局于此,不能多读书。其格法最陋者,词赋状元即授应奉翰林文字,不问其人才何知,故多有不任其事者。或顾问不称上意,被笑嗤,出补外官。章宗时,王状元泽在翰林,会宋使进枇杷子,上索诗,泽奏:“小臣不识枇杷子。”惟王庭筠诗成,上喜之。吕状元造,父子魁多士,及在翰林,上索重阳诗,造素不学诗,惶遽献诗云:“佳节近重阳,微臣喜欲狂。”上大笑,旋令外补。故当时有云:“泽民不识枇杷子,吕造能吟喜欲狂。” 兴定初,朝议县令最亲民,依常调数换多不得人,始诏内外七品以上官保举,仍升为正七品。官资未乃者,借注人。一时能吏如王庸登庸令洛阳,程震威卿令陈留,皆有治绩。或入为监察御史、台部官,自是居官者争以能相尚,民亦多受赐。其后,往往自纳赂请托得之,故疲懦贪秽者亦多。然士大夫为之首犹自力,此良法也。 正大初,末帝锐于政,朝议置益政院官,院居宫中,选一时宿望有学者,如杨学士云翼、史修撰公燮、吕待制造数人兼之,轮直。每日朝罢,侍上讲《尚书》、《贞观政要》数篇,间亦及民间事,颇有补益。杨公又与赵学士秉文采集自古治术,分门类,号《君臣政要》,为一编进之。此亦开讲学之渐也,然岁余亦罢。 士气不可不素养,如明昌、泰和间崇文养士,故一时士大夫争以敢言、敢为相尚。迨大安中,北兵入境,往往以节死,如王晦、高子杓、梁询谊诸人皆有名。而侯挚、李瑛、田琢辈皆由下位自奋于兵间,虽功业不成,其志气有可嘉者。南渡后,宣宗奖用胥吏,抑士大夫,凡有敢为、敢言者,多被斥逐。故一时在位者多委靡,惟求免罪罟,苟容。迨天兴之变,士大夫无一人死节者,岂非有以致之欤?由是言之,士气不可不素养也。 南渡后,疆士狭隘,止河南、陕西,故仕进调官皆不得遽,入仕或守十余载,号重复累,往往归耕,或教小学养生。故当时有云:“古人谓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今日一举成名天下知,十年窗下无人问也。”其后,有辟举法行,虽未入仕,亦得辟为令。故新进士多便得一邑治民,其省令史亦以次召补。故士人方免沉滞之叹云。 大臣尤当以至公至正黜陟百官,大不可畏嫌避党为自保计。南渡为宰执者,多怯惧畏懦不敢有为,凡执处一事,先恐人疑己。如宰执本进士,或士大夫得罪,知其无辜,不敢辨言,恐人疑其为党也。又或转加诘责,以示无私。或要职美官宁用他流,取媚于众。一登省府,遽忘本来用心,如此望其成功名、立节义难矣。然亦往往不能以富贵自终。向使以公正自持,未必如是得罪也。人之用智巧者竟何如哉。 宰相之职,佐人主治天下,最患耳目不广,不能周知民间苦乐、国势安危,故当忘私去智,取诸人以为善,以天下治天下。至于百官士流贤否,皆当如家人美恶,一一辨其才,然后进退用舍合公望。办职业而为国者立法,使百官、宾客不得谒见于私第,何哉?其意止以防其请托而徇私也。夫果察其人徇私不公,岂可使为宰相哉?既以为宰相,是已以天下付之矣,诚不宜犹尔防闲也。唐裴晋公一日拜相,遽请于私第见百官、宾客,可谓远谋,而宪宗信之,卒平淮蔡,此其君臣遇合,故有此奇伟士成功名。使龊啮者为之,亦不敢请,而庸主亦不听也。余观南渡后为宰执者,自非亲戚故旧,往往不得登其门。若夫百官士流,未尝接议论,局局自保,惟恐失之。如此,望其取用得人、闻见不塞者,未之有也。 士大夫为吏者当以至公无心处之,事自理,民自服,不可委曲要誉以枉义也。余在南方时,见辟举为令者,往往妄用心。如富家与贫家讼,必直贫民。势家与百姓争,必直百姓,不问理何如也。又,或故旧同道之家有科征,必先督促不少贷,至加之刑罚。其意以为如此,示我无私,且贾细民称誉。嗟乎,贫富相争,自有曲直,彼贫民中亦有桀黠不逞者,富家中亦有循良懦弱者,乌可执一哉?故旧同道之家,义当假借,不然止以无心处之可也。至首加讯责,不亦伤乎?不抵此曹志于升进故尔。甚者榜于门云:“无亲戚故旧”、“不见宾客”、“不接士人”。世岂有一为郡邑而遽无亲无旧者?尝记有一人为县令,禁其子不令出。其子犯禁,笞责之,其子赴井死。哀哉!不循中道,纵得升迁何荣也? 国所以官取士,士所以居官,先以养其口体妻子,然后得专意王事,虽不可取于民奢纵害公,亦不必钓名要誉太俭陋也。余见河南为令者,有夜盖纸被,朝服弊衣以示廉,又令妻子辈汲爨,不使吏卒代者,其意皆欲闻上位,媚细民。然其听断、抚养之道殊不在是,能使其车骑仪从、屋宇、服用鲜整,而遇事风生,吏民称快,较之此曹何自苦也? 南渡后,士风甚薄,一登仕籍,视布衣诸生遽为两途,至于征逐游从,辄相分别。故布衣有事,或数谒见在位者,在位者相报复甚希,甚者高居台阁,旧交不得见。故李长源愤其如此,尝曰:“以区区一第傲天下士邪?”已第者闻之多怒,至逐长源出史院,又交讼于官。士风如此,可叹! 省吏,前朝止用胥吏,号“堂后官”。金朝大定初,张太师浩制皇制,袒免亲宰执子试补外,杂用进士。凡登第历三任至县令,以次召补充,一考,三十月出得六品州ヘ。两考,六十月得五品节度副使、留守判官,或就选为知除知案。由之以渐,得都事、左右司员外郎、郎中,故仕进者以此途为捷径。如不为省令史,即循资级,得五品甚迟,故有“节察令推何日了,盐度户勾几时休”之语。浩初定制时,语人曰:“省庭天下仪表,如有胥吏,定行货赂混淆,用进士,清源也。且进士受赇,如良家女子犯奸也,胥吏公廉,如娼女守节也。”议者皆以为当,屏山尝为余言之。然省令史仪礼冠带,抱书进趋,与掾史不殊,有过,辄决杖,惜乎,以胥吏待天下士也。故士大夫有气概者往往不就,如雷翰林希颜、魏翰林邦彦、宋翰林飞卿及余先子,或召补不愿,或暂为,遽告出,皆不能终其任也。李丈钦止为余言,宋制,省曹有检正,皆士大夫,其堂吏主行移文字也。且问余以宋制与金制孰优?余以为宋制善,钦止曰:“此议与吾合也。” 金朝用人,大概由省令史迁左右司郎中、员外郎、首领官,取其簿书精干也。由左右首领官选宰相执政,取其奏对详敏也。其经济大略安在哉?此所以在位者多长于吏事也。 金朝兵制最弊,每有征伐或边衅,动下令签军,州县骚动。其民家有数丁男好身手,或时尽拣取无遗,号泣怨嗟,阖家以为苦。驱此辈战,欲其克胜,难哉。贞初,下令签军,会一时任子为监当者以春赴吏部调数,宰执使尽拣取,号“监官军”,其人愤愠叫号,交诉于台省,又冲宰相卤簿,告丞相仆散七斤,大怒,趣左右取弓矢射去。已而,上知其不可用,免之。元光末,备潼关、黄河,又下令签军,诸使者历郡邑,自见居官者外,无文武,小大职事官皆拣之。至许州,前户部郎中、侍御史刘元规,年几六十,亦中选,为千户。至陈州,余先子以前监察御史,亦为千户。自余不可胜言。既以立部曲,须依军例,以次相钤束,物议喧然。后亦罢之。嗟乎,以任子为兵已失体,况以朝士大夫充厮役乎?当是时,余以终场举人获免,而先子以御史不免,立法之弊以至于斯。余赴试开封,先子以诗送之,且寄赵闲闲、雷希颜,有云:“老作一兵吾命也,芳联七桂汝身之。厚禄故人如见问,为言尘土困王尼。”二公览之,为一笑。 金朝近习之权甚重,置近侍局于宫中,职虽五品,其要密与宰相等,如旧日中书,故多以贵戚、世家、恩ヘ者居其职,士大夫不预焉。南渡后,人主尤委任,大抵视宰执台部官皆若外人,而所谓心腹则此局也。其局官以下,所谓奉御、奉职辈,本以传诏旨、供使令,而人主委信,反在士大夫右。故大臣要官往往曲意奉承,或被命出外,帅臣郡守百计馆馈,盖以其亲近易得言也。然此曹皆膏粱子弟,惟以妆饰体样相夸,膏面镊须,鞍马、衣服鲜整,朝夕侍上,迎合谄媚。以逸乐导人主安其身,又沮坏正人,招贿赂为不法。至于大臣退黜,百官得罪,多自局中,御史之权反在其下矣。其后,欲收外望,颇杂用士人。完颜伯阳居之不岁余亦罢。又于台部令史选奉职数人,又于进士中亦选一二人充备。其人既入局中,则趋进举止,曾亦未闻有正言补益者。且此曹本仆役之职,士大夫处之可羞,而一二子泰然自以为荣,亦陋也。 宣宗尝责丞相仆散七斤:“近来朝廷纪纲安在?”七斤不能对,退谓郎官曰:“上问纪纲安在,汝等自来何尝使纪纲见我?” ●卷八 金朝取士,止以词赋为重,故士人往往不暇读书为他文。尝闻先进故老见子弟辈读苏、黄诗,辄怒斥,故学子止工于律、赋,问之他文则懵然不知。间有登第后始读书为文者,诸名士是也。南渡以来,士人多为古学,以著文作诗相高。然旧日专为科举之学者疾之为仇雠,若分为两途,互相诋讥。其作诗文者目举子为科举之学,为科举之学者指文士为任子弟,笑其不工科举。殊不知国家初设科举用四篇文字,本取全才,盖赋以择制诰之才;诗以取风骚之旨,策以究经济之业;论以考识鉴之方。四者俱工,其人材为何如也?而学者不如,狃于习俗,止力为律、赋,至于诗、策、论俱不留心,其弊基于为有司者止考赋,而不究诗、策、论也。吾尝记故老云,泰和间,有司考诗赋已定去取,及读策论,则止用笔点庙讳、御名,且数字数与涂注之多寡。有司如此,欲举子辈专精难矣。南渡后,赵、杨诸公为有司,方于策论中取人,故士风稍变,颇加意策论。又于诗赋中亦辨别读书人才,以是文风稍振。然亦谤议纷纭。然每贡举,非数公为有司,则又如旧矣。 金朝以律、赋著名者曰孟宗献友之、赵枢子克。其主文有藻鉴多得人者曰张景仁御史、郑子聃侍读。故一时为之语曰:“主司非张、郑,秀才非赵、孟。”律、赋至今学者法之。然其源出于吾高祖南山翁。故老云,孟晚进,初不识翁,因少年下第,发愤,辟一室,取翁赋,翦其八韵,类之帖壁间,坐卧讽咏深思,已而尽得其法,下笔造微妙。再试,魁于乡、于府、于省、于御前,天下号孟四元,迄今学者以吾祖孟师也。孟虽仕,不甚贵。作诗词有可称,自号虚静居士。颇恬淡,留意养生术。尝著《金丹赋》行于世,其诗词亦有集。 余高祖南山翁,金国初,辟进士举,词赋状元也,故为一代词学宗。雅好成就后进,见其文,辄能断其后中第否,当时名士大夫多出门下,学者至今皆师尊之。四子,长西岩、次龙泉,同年擢第。二女,长姑及笄,将适人,一时贵显者争求之,翁皆不许。张御史景仁时在布衣,以所业诣翁,翁嘉之。俄翁为有司取士,张赋其佳,为邻坐者剽之,尽坐同而黜。已而翁知其然,遽以长姑嫁焉。家人辈皆愠,翁不恤也。后三年,翁复为有司,御试,张擢别试魁,骤历清华,以文章擅当世,位至翰林学士、河南尹、御史大夫。尝使宋,有风节,赫然为名臣,世皆以翁有知人之鉴也。后,翁墓表,张所作,具载其事云。次姑适襄阴王元节,亦名进士。能诗,博学,尝为密州节度判官。迄今士大夫嫁女多谈翁之事也。 金朝士大夫以政事最著名者曰王然。尝同知咸平府,摄府事。时辽东路多世袭猛安、谋克居焉,其人皆女直功臣子,骜亢奢纵不法。公思有以冶之,会郡民负一世袭猛安者钱,贫不能偿,猛安者大怒,率家僮辈强入其家,牵其牛以去,民因讼于官。公得其情,令一吏呼猛安者,其猛安者盛陈骑从以来,公朝服,召至厅事前,诘其事,趋左右械系之,乃以强盗论,杖杀于市,一路悚然。后知大兴府,素察僧徒多游贵戚家作过,乃下令,午后僧不得出寺,街中不得见一僧。有一长老犯禁,公械之。长老者素为贵戚所重,皇姑某国公主使人诣公请焉,公曰:“奉主命,即令出”。立召僧,杖一百,死。自是,京辇肃清,人莫敢犯。世宗深见知,故公得行其志也。公为人恬淡简静,颇留意养生,每食,必以时,过午则不食也。临终,斋沐而逝,于死生了然。其为吏之名,至今人云过宋包拯远甚。其子渐,为吏亦有能称,为中都警巡使。 孙左丞铎振之,章宗时名臣。为人正直敢言,有学问文采,一时相望甚切。俄诏下,同辈皆相执政,公再授户部尚书。公意不惬,因于户部厅事壁间书唐人诗云:“南邻北舍牡丹开,年少寻芳去未回。惟有君家老柏树,春风来似不曾来。”有人奏之,坐贬州防御使。再召入朝,未几,执政。南渡,为太子太师。后致仕,以寿终。 贞南征,获一统制官李伸之者,帅府经历官刘逵卿辈召而饭之,且诱以降,将宥焉。伸之献诗曰:“一饭感恩无地报,此心许国已天知。胸中千古蟠钟阜,一死鸿毛断不移。”竟就死。又云:“拟把孤忠报主知,主知未报已身疲。明朝定作长淮鬼,马革应烦为裹尸。”又云:“区区犹上和亲策,安得元戎一点头。” 先翰林尝谈国初宇文太学叔通主文盟时,吴深州彦高视宇文为后进,宇文止呼为小吴。因会饮,酒间有一妇人,宋宗室子,流落,诸公感叹,皆作乐章一阕。宇文作《念叹娇》,有“宗室家姬,陈王幼女,曾嫁钦慈族。干戈浩荡,事随天地翻覆”之语。次及彦高,作《人月圆》词云:“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偶然相见,仙肌胜雪,云鬓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宇文览之,大惊,自是,人乞词,辄曰:“当诣彦高也。”彦高词集篇数虽不多,皆精尽善,虽多用前人诗句,其翦裁点缀若天成,真奇作也。先人尝云,诗不宜用前人语。若夫乐章,则翦截古人语亦无害,但要能使用尔。如彦高《人月圆》,半是古人句,其思致含蓄甚远,不露圭角,不尤胜于宇文自作者哉。 党承旨怀英、辛尚书弃疾,俱山东人,少同舍属。金国初遭乱,俱在兵间。辛一旦率数千骑南渡,显于宋;党在北方,擢第,入翰林,有名,为一时文字宗主。二公虽所趋不同,皆有功业,宠荣视前朝李谷、韩熙载亦相况也。后辛退闲,有词《鹧鸪天》云:“壮岁旌旗拥万夫,锦鞯突骑渡江初。燕兵夜捉银胡录,汉箭朝飞金仆姑。思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都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郊种树书。”盖纪其少时事也。 高丞相岩夫在相位,因元光二年元日庆七十,会乡里交旧,且求作诗文,时先子以新罢御史,避嫌不赴。余方弱冠,为作诗,以公颇负谤,且劝其退休也。公得诗,大喜,趣召余,迎谓余曰:“解道青云自致不须阶邪?”又抚余背曰:“汝费字如何下来?”盖余诗云:“青云自致不须阶,十稔从容位上台。负荷一堂森柱石,调和众口费盐梅。勤劳密迩三朝重,寿考康宁七秩开。家道益昌孙有息,彩衣扶杖好归来。”雷希颜为作序,亦有“乘天眷未衰,可以引去”之语。后余将归淮阳,复献书劝其举一人自代,可得致政归。然公竟薨于位,不能从也。 明昌、承安间,作诗者尚尖新,故张翥仲扬由布衣有名,召用。其诗大抵皆浮艳语,如:“矮窗小户寒不到,一炉香火四围书“。又,“西风了却黄花事,不管安仁两鬓秋。”人号张了却。刘少宣尝题其诗集后云:“枫落吴江真好句,不须多示郑参军。”盖讥之者也。南渡后,文风一变,文多学奇古,诗多学风雅,由赵闲闲、李屏山倡之。屏山幼无师传,为文下笔便喜左氏、庄周,故能一扫辽宋余习。而雷希颜、宋飞卿诸人,皆作古文,故复往往想法效,不作浅弱语。赵闲闲晚年,诗多法唐人李、杜诸公,然未尝语于人。已而,麻知几、李长源、元裕之辈鼎出,故后进作诗者争以唐人为法也。 赵闲闲尝言,律诗最难工,须要工巧周圆。吾闻竹溪党公论,以为五十六字皆如圣贤,中有一字不经炉锤,便若一屠沾子厕其间也。又云,八句皆要警拔极难。一篇中须要一联好句为主,后但以意收拾之,足为好诗矣。又尝与余论诗曰“《选》诗曰:‘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此其含蓄意几何?”又曰:“小诗贵风骚,今人往往止作硬语,非也。” 赵闲闲少尝寄黄华诗,黄华称之,曰:“姓王氏非作千首,其工夫不至是也。”其诗至今为人传诵,且赵以此诗初得名。诗云:“寄语雪溪王处士,年来多病复何如?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人情日日疏。李白一杯人影月,郑虔三绝画诗书。情知不得文章力,乞与黄华作隐居。” 赵闲闲尝为余言,少初识尹无忌,问:“久闻先生作诗不喜苏、黄何如?”无忌曰:“学苏、黄则卑猥也。”其诗一以李、杜为法,五言尤工。闲闲尝称其《游同乐园诗》云:“晴日明华构,繁阴荡绿波。”蓬邱沧海远,春色上林多。流水时虽逝,迁莺暖自歌。可怜欢乐极,钲鼓散云和。”又有佳句:“行云春郭暗,归鸟暮天苍。野色明残照,江声入暮云。”甚似少陵。闲闲又称赵黄山诗云:“灯暗风翻幔,蛩吟叶拥墙。人如秋已老,愁与夜俱长。滴尽阶前雨,催成镜里霜。黄花依旧好,多病不能觞。”此诗信佳作也。又,黄山尝与予黄山道中作诗,有云:“好景落谁诗句里,蹇驴驮我画图间。”世号赵蹇驴。余先子翰林,尝谈章宗春水放海青,时黄山在翰苑,扈从,既得鹅,索诗,黄山立进之,其诗云:“贺鹅得暖下陂塘,探骑星驰入建章。黄伞轻阴随凤辇,绿衣小队出鹰坊。搏风玉爪凌霄汉,瞥日风毛堕雪霜。共喜园陵得新荐,侍臣齐捧万年觞。”章宗览之。称其工,且曰:“此诗非宿构不能至此。” 赵闲闲平日字画工夫最深,诗其次,又其次散文也。尝语余曰:“今日后进中作文者颇有三二人,至吟诗者,绝少,字画亦无也。”以是知公所长。然议论经学,许王从之,散文许李之纯、雷希颜,诗颇许麻知几、元裕之,字画颇许麻知几、冯叔献也。又尝教余学书,先法张旭《石柱记》,每曰:“汝辈幸有天资,止不肯学古人一点一画写也。” 李屏山雅喜奖拔后进,每得一人诗文有可称,必延誉于人。然颇轻许可,故赵闲闲尝云:“被之纯坏却后进,只奖誉,教为狂。”后雷希颜亦颇接引士流,赵云:“雷希颜又如此。”然屏山在世,一时才士皆趋向之。至于赵所成立者甚少。惟主贡举时,得李钦叔献能,后尝以文章荐麻知几九畴入仕,至今士论止归屏山也。 李屏山教后学为文,欲自成一家,每曰:“当别转一路,勿随人脚跟。”故多喜奇怪,然其文亦不出庄、左、柳、苏,诗不出卢仝、李贺。晚甚爱杨万里诗,曰:“活泼剌底,人难及也。”赵闲闲教后进为诗文则曰:“文章不可执一体,有时奇古,有时平淡,何拘?”李尝与余论赵文曰:“才甚高,气象甚雄,然不免有失支堕节处,盖学东坡而不成者。”赵亦语余曰:“之纯文字止一体,诗只一句去也。”又,赵诗多犯古人语,一篇或有数句,此亦文章病。屏山尝序其《闲闲集》云:“公诗往往有李太白、白乐天语,某辄能识之。”又云:“公谓男子不食人唾,后当与之纯、天英作真文字。”亦阴讥云。 赵闲闲论文曰:“文字无太硬,之纯文字最硬,可伤!”王翰林从之则曰:“文字无软者,惟其是也。”余尝以质诸先人,先人以赵论为是。 兴定、元兴间,余在南京,从赵闲闲、李屏山、王从之、雷希颜诸公游,多论为文作诗。赵于诗最细,贵含蓄工夫;于文颇粗,止论气象大概。李于文甚细,说关键宾主抑扬;于诗颇粗,止论词气才巧。故余于赵则取其作诗法,于李则取其为文法。若王,则贵议论文字有体致,不喜出奇,下字止欲如家人语言,尤以助辞为尚。与屏山之纯学大不同。尝曰:“之纯虽才高,好作险句怪语,无意味。”亦不喜司马迁《史记》,云:“失支堕节多。”“韩退之《原道》,如此好文字,末曰人其人火其书,太下字。柳子厚肥皮厚肉、柔筋脆骨之类,此何等语?千古以来,惟推东坡为第一。”又多发古名篇中疵病:渊明《归去来辞》,前想像后直述,不相侔。伯伦《酒德颂》有大人先生,是寓言,后闻吾风声,“吾”当作“其”。退之《盘谷序》,前云友人,后云昌黎韩愈,似不相识。永叔《苏子美墓志》,争为人所传,既用争字,当曰人争传之,不然,曰为人所传,不须争字。子瞻《超然台记》,物有以蔽之矣,矣字不安。此类甚多,不可胜纪。雷则论文尚简古,全法退之。诗亦喜韩,兼好黄鲁直新巧。每作诗文,好与朋友相商订,有不安,相告立改之,此亦人所难也。 正大中,王翰林从之在史院领史事,雷翰林希颜为应奉兼编修官,同修《宣宗实录》。二公由文体不同,多纷争,盖王平日好平淡纪实,雷尚奇峭造语也。王则云:“实录止文其当时事,贵不失真。若是作史,则又异也。”雷则云:“作文字无句法,委靡不振,不足观。”故雷所作,王多改革,雷大愤不平,语人曰:“请将吾二人所作令天下文士定其是非。”王亦不屑,王尝曰:“希颜作文好用恶硬字,何以为奇?”雷亦曰:“从之持论甚高,文章亦难止以经义科举法绳之也。” 雷翰林希颜为人作碑志,虽称其德善,其疵短亦互见之。尝曰:“文章止是褒与贬。”初,作《屏山墓志》,数处有微言,刘光甫读之不能平,与宋飞卿交劝令削去,及刻石,犹存“浮湛于酒,其性厌怠,有不屑为”之言。余谓碑志本以章其人之善,虽不可溢美有愧辞,然当实录其善事,使传信后世。若疵短则不当书也,况非作史传,何必贬焉?且其子孙览之,岂得自安也? 赵闲闲作《南城访道图》,诸公皆有诗。尝有一齐希谦者,题云:“亿劫梦中夸识解,一生纸上作风波。到今不肯抽头去,毕竟南城有甚么?”人颇传之。 赵闲闲以文学名一世,于吏事非所长。兴定初,术虎高琪为相,恶士大夫,有罪辄以军储论加杖,在位者往往被其苦。俄命赵公摄南京转运司,未几,果坐误粮草事,当杖。既奏,宣宗曰:“学士岂当邪?”高琪曰:“不然无以戒后。”遂杖四十,公大愤焉。其后,高琪诛,诏适公当笔,首曰:“君臣分严,无将之罪莫大;夫妇义重,不睦之刑何逃?曾是一身,兼此二恶。”人谓赵公之仇雪矣。 正大初,赵闲闲长翰苑,同陈正叔、潘仲明、雷希颜、元裕之诸人作诗会,尝赋《野菊》,赵有云:“冈断秋光隔,河明月影交。荒丛号蟋蟀,病叶挂萧蛸。欲访陶彭泽,柴门何处敲?”诸公称其破的也。又分咏《古瓶蜡梅》,赵云:“苕华吐碧龙文涩,烛泪痕疏雁字横。”后云:“娇黄唤起昭阳梦,汉苑凄凉草棘生。”句甚工。潘有云:“命薄从教官独冷,眼明犹喜迹双清。”语亦老也。后分《忆橙》、《射虎》,题甚多。最后《咏道学》,雷云:“青天白日理分明”,亦为题所窘也。闲闲同馆阁诸公,九日登极目亭,俱有诗。赵云:“魏国河山残照在,梁王楼殿野花开。鸥从白水明边没,雁向青天尽处回。未必龙山如此会,座中三馆尽英才。”雷希颜云:“千古雄豪几人在?百年怀抱此时开。”李钦止云:“连朝倥偬簿书堆,辜负黄花酒一杯。” 凡作诗,和韵为难。古人赠答皆以不拘韵字。迨宋苏、黄,凡唱和,须用元韵,往返数回以出奇。余先子颇留意。故每与人唱和,韵益狭,语益工,人多称之。尝与雷希颜、元裕之论诗,元云:“和韵非古,要为勉强。”先子云:“如能以彼韵就我意何如?亦一奇也。”尝在史院与屏山诸公唱和李唐卿《海藏斋诗》舟字韵,往返十余首。先子有云:“绣坼旧图翻短褐,朱书小字记归舟。”屏山大称其工用事也。后居淮阳,与刘少宣唱和村字韵,亦往返数十首。最后论诗,有云:“杨刘变体号西昆,窃笑登坛子美村。大抵俗儒无正眼,惟应后世有公言。光生杜曲今千古,派出江西本一源。此道陵迟嗟久矣,不才安敢擅专门。”又云,“乐府虚传山抹云,诗名浪得柳连村。九原太白有生气,千古少陵无闲言。登泰山巅小天下,到昆仑口知河源。如君少进可入室,顾我今衰不及门。”少宣以为全不觉用他人韵也。 联句亦诗中难事,盖座中立书,不暇深思也。南京龙德宫赵闲闲、李屏山、王正之联句,王云:“棘猴未穷巧,穴蚁已失王。”人多称之。余先子亦留意。主长葛簿时,与屏山、张仲杰会饮,坐中有定磁酒瓯,因为联句,先子首唱曰:“定州花磁瓯,颜色天下白。”诸公称之。屏山则曰:“轻浮妾玻璃,顽钝奴琥珀。”张则曰:“器质至坚脆,肤理还悦泽。”后居淮阳,冀京父来过,雪夜联句,先子有云:“帘疏见飞,窗静闻落屑。”又,李钦叔来过,李子迁在座,会合联句,先子首唱曰:“玉立两谪仙,鼎峙三敌国。”又云:“三强出奇兵,八战乃八克。一老怯大敌,三战即三北。”后自大梁旧陈,与祁联句,先子首云:“红抛汴梁尘,绿吸淮阳酒。”后令叶县,中秋夜,与郝坊州仲纯、王飞伯辈联句,具载《蓬门集》中。 ●卷九 余先子翰林令叶时,同郝坊州仲纯赋《昆阳怀古诗》,诸公多继作。先子有云:“营屯氵蚩水横陈处,计堕刘郎小怯中。天上雷风扫妖气,人间虎豹畏真龙。千秋一片昆溪月,曾照堂堂盖世雄。”郝云:“战骨至今埋氵蚩水,暮云何处是舂陵?”李长源云:“颍川南下郁坡陀,遐想当年战叠多。自是真人清宇宙,谁为竖子试干戈?”元裕之云:“英威未觉消沉尽,试向舂陵望郁葱。”王飞伯云:“落日一川英气在,西风万叶战声来。”后云:“谁倚城楼吊兴废,一声长笛暮云开。”史学优、李钦叔、白文举皆有诗,余亦作一古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