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东园笔录 - 第 16 页/共 23 页
◎陈茂才同安陈某肆力文章,而屡困不售。赴郡试时,友人招饮娼家,见一及笄女子,举止端方,非复妖冶伎俩。某怪问,至再,女始答以家贫,十岁为母鬻身此地,今七载矣。某诘曰:“此间乐乎?抑从良乐乎?”女泣视,不语。某恻然,自维无力,爰归,谋诸友,鸠集身价五十金赎女。还,嘱令其母嫁之。母乃招婿赘其家。是年,某入院试,入场假寤,见黄发老人向某谢曰:“蒙为小女超脱火坑,特来为君报喜。”某觉而异之。明日揭榜,果举茂才。
◎吴天爵吴天爵,字愧前,南安龙水人。为人诚实,慎取与,家贫,舌耕糊口。乾隆六十年岁大,外出觅馆,拾遗橐于路,内有五十金,重重破布包裹,知为贫人所遗。坐俟之。须臾,见有夫妇号哭而至者,问之,曰:“某惠安人,岁荒负债不能偿卖女于某乡为婢,至此失之。”天爵遂偕至某乡,询问不爽,出金还之。
主人惊异,问:“先生何处人,何因至此?”答以觅馆,主人因留课子弟。府试届期,教读如故,主人知其乏赀未应县试,乃代纳县卷,促就道,其年遂入泮。
覆试日,有同案者病不能完卷,遂代笔,其人谢金适符五十之数云。
◎瓯宁黄氏余随任粤西时,权首邑者为同乡黄壁庵进士(文),有循良之目。久之,方知其先代有隐德。盖壁庵所居为瓯宁之龙湾,距郡城百里而遥。璧庵之祖处士公名孔行者,以耕读为业,虽不应试,而礼贤重士,如恐不及,远迩翕然仰之。
生子,甫弥月,手植杉树于陇首,语家人曰:“俟吾子成名,用作华表。”历三十三年,其子岁贡,果以此树为旗杵于祖茔之上。举一子,即一轩广文(榜书),少与从兄同居共产,从兄分爨时,计所积赢,不下数千金,欲均分之。一轩力辞不受,只收本业所应得者,人多称其善让。旋以岁贡司铎侯官。初一轩以十四岁入庠,后其长子(文卤)亦十四岁入庠,次子(文中)、三子(文一定)、四子(文登)及孙曾若干人无不以少年入庠者。而(文)且以名进士出宰,历任繁区,皆有政绩,今已擢直隶州。家大人尝语余兄弟辈曰:“黄壁庵不恃为循吏,其一家孝友,实足以风。间其昆李文卤、文中二君来署,见壁庵坐衙用刑,辄不乐,屡阻之而不得,弗然曰:”我不料老三近日如此狠心,我没奈他何,只好接老母来此训饬。‘后二人同回闽乡试,壁庵以百金赀之,又弗然曰:“由此至闽,不过四十千钱可达,何用如此多金。此老三从三木中得来的,我实不忍用此狠钱。’两人仅挟四十金去。近闻其太夫人亦至署,以不惯闻鞭朴声,即要回闽。壁庵不久闻亦将乞假奉母回去。似此一门孝友,求之古人中亦难得,宜其家门之鼎盛也。”
◎梁艺圃黄明经(文贞)曰:建阳梁艺圃,家本素封而好施与,遇人急难,辄赀助之。
每年腊底,取数百碎金分为小封,见贫苦人路过者,潜投路旁,欲令拾去。有廉介不苟取者,遂于黑夜阴置其门下,务使穷人普得之而后慰。年六十余,苦无子,谒梦于佛寺,梦一马生二角。及觉,愀然曰:“马头生角,其必无之兆乎?”以告友,友曰:“马长角,冯字也,姑俟之。”后得子,娶妇,适冯氏女,得五丈夫子,遂开大族。今子孙蕃衍,且贤贵,世其家不替云。
◎叶大林黄广文(文登)曰:瓯宁回龙叶大林,生平慷慨好施,时以周急拯危为乐。
其妻翁氏尤仁厚,岁饥平粜,凡有良民籴升斗米者,必暗将来钱置米中,阴受其惠者无算。子六人,皆列黉序贡成均;孙二十七人,亦多游庠者。叶至八十余,无疾而卒。翁氏逾二年卒。柩停于堂,未几,居邻失火,延烧数十家,将及氏屋,里人感恩,急相与移柩,不能动,子孙惊惶莫措。里人呼曰:“为善宜获福,今若遭此惨毒,天道其无知乎?”无何,风旋火熄。叶宅近邻周围俱为煨烬,而此屋以停氏柩独存。
◎麂报黄广文又曰:瓯邑西乡张某,夫妇好善,尤不轻残物命。一日,有猎者驱一麂走至其家,张妇急以旧衣覆之,猎者寻至,不见,遂去。张妇见猎者已远,因放屋走。麂似有知,首肯数四而出。次年春,忽见是麂走入中厅,将张之幼子用角掎去。张妇踉跄出,逐至田坪中。瞥见麂将幼子放下,而麂不见。张妇始抱子回,方疑此物不知报恩,且不知此麂即前之所救否?甫入门,见家中屋栋被屋后大树压倒,墙坍瓦碎,鸡犬皆毙,而是妇母子以逐麂而存。此可见一念慈祥,虽微物亦无不知感矣。
◎黄邦泰黄广文又曰:建安黄孝廉(理坤)为诸生时,一日出门,在路上捡票一纸,载银一百二十两。孝廉生平不苟取,而尤体恤贫寒,乃即其地坐待。及索票者至,还之,失票人喜出意外,偿以二十金。孝廉曰:“余不取百二十金,而反受此二十金耶?”坚辞之去。次年元旦,往黄华山拜佛,神前香炉下忽有银一百二十两,孝廉奇之,因急募董事,如数付之,令为修庙之费。不数月,焕然一新。次年为道光戊子科,闻前途见卖题名录者,问:“今科举人榜有黄理坤否?”答曰:“无之,只有第六十四名是黄邦泰。”因查建安诸生,更无名邦泰者,乃于考录时更名邦泰。榜发,果中式六十四名。
◎叶焕金黄广文又曰:吾乡回龙村叶焕金家好行善事,生平撑渡为业,于人众往来,随其给付,概不习索。而素习水性,每有溺水者,辄赴捞救,活人无算。不索谢,亦不居功也。一日,溪滨坊遭回禄,火势炎炽,虽峻墙之屋皆被焚烧,而叶屋桑户蓬枢,救火者但见火焰至叶屋壁,便觉有数十人浇水救之。及火烬后,四邻皆成焦土,而叶屋独存。
◎灌阳凶案道光丁酉,家大人委黄壁庵署临桂县。有全州、灌阳一械斗案,屡以翻控发审。初缘全州、灌阳界连一荒山,灌阳蒋姓恃其巨族,据为已有,全州人不依,遂各纠众斗殴。蒋姓族众议,殴死人者,众雇抵命。被人殴死者,众赡其家。无何,蒋姓殴死全州人案成解省,而尸亲以正凶系是武举某,县中未办,屡次上控。
某亦恃无证据,坚不承招,是以发审数年,未能议结。璧庵接任后,因某武举恃符逞刁,遂面回各大府,将武举暂革严讯。顺路到城隍庙行香,默祷。是夜,邀集同寅会审,将某武举跪案研鞫。到更深时,某举汗下如雨,其额上隐隐现一刀伤痕,人人共见。遂据此究之,始知该武举殴毙人时,身亦受伤,此乃确证,而某武举哑口无言矣。案遂定。及家大人提勘过堂时,细察其额,痕己将平复。倘稍迟数日,便无可辨识。于此叹神之有灵,而璧庵之能声愈著矣。
◎怀集命案怀集县多山,居民培植树木,最易兴讼。有徐姓巨族中落,曾将山田卖邻村梁姓管理,梁姓种树十年余。将伐木出售,约值千金。徐姓见其弟兄皆文弱秀才,谓可鱼肉,屡次索诈,互控多年。一日,徐姓以命案报。时黄璧庵方任县事,即日趋验,见山坡下尸身侧卧,所有伤痕概系右手,其山上又无蹂躏形迹,心甚疑之。询之邻保,亦未有以斗殴供者,而远远闻有妇人哭声,又未到场。愈生疑窦,询悉,为死者之妻,该族内不令到场,恐其冲撞官府云云。随将原告带回集讯,一鞫而真情毕露,遂定案焉。缘徐姓索诈不遂,乃择族内一贫而丐者,给之食,并许其妻以养赡终身,哄之登山,族众拉其左手,共殴毙命。弃尸报官,以为图财之计。检验时,其妻始知被骗,欲出而呼冤,而为众所阻也。案经审实,办一主谋两凶手,正解省定罪,而沿途俱病毙矣。璧庵语人曰:“此等案少不细心,良民必多受累,鲜不堕小人计中矣。天网恢恢,小人亦何尝能漏网哉?”
◎黄璧庵述六事黄璧庵云:瓯宁县水吉地方乡村最盛,有游贡生名廷佐者,家素丰,好行善事。嘉庆间,浦城水灾,尸骸满河,廷佐为之恻然,因顾人捞埋。初用棺柩,市肆一空,继以布被。不足,又继以布疋。计所殓不下数百具,其义冢至今犹岿然。
次年冬,有乡之无赖子,索诈不遂,寻短计于半夜,潜往廷佐门首自缢。至天明,竟为人所救不死,询之,据云上绳时,有无数男女紧抱其足不放,气遂不绝。里人共知为拾骸之报云。又云:建阳县乡间,有甲与乙居同村,且至好。甲业儒,年少轻狂;乙开酒肆,其妻颇有姿。一日,数人醵酒宴会,甲与乙皆与焉。至夜半,甲复沽酒于乙铺,乙巳入醉乡,遂与乙妻奸好,竟有孕,其夫不知,外人亦更无知之者。无何,甲病将危,时适乙妻临产,甲自言当往生乙家,其房门有老母看守,不敢遽进。闻者至乙家,视之果然,因以计使母避去,而房内巳哌哌泣矣,甲亦于是时遂亡。乙子稍长,不独貌似甲,兼且神似,至今俨然一甲之后身,其事遂昭著,于两家俱不能讳。天之弄人,亦巧矣哉。又云:建阳城内有在城隍庙前开豆腐店者,于元旦黎明开门见照墙挂一入学榜,榜上有其甥名与甥之同窗友某亦与焉。因亟整衣往二家贺年,并道喜。是年春,二人同赴院试,皆未应府考者,行至北津地方,离城二十里日,将晚,又闻学院已入城,其甥急于应考,径渡而去。某恋恋于店妇,遂留宿焉。越日,大雨,水涨,不得渡者数日。某入城而府册巳送矣。及揭榜,其甥果获售,某遂郁郁而归,以白丁终。一念之差,显报如此,可不悟哉!又云:闻我郡前次修府志时,行文各县查取节孝,松溪县有一妇人,夫死后有外好,相订终身,其翁姑促之改嫁,另许他姓,妇不允,遂自缢而亡。当事者未审其原委而以为节也,开列事实以闻,恩准建坊,逾年竟为雷火击碎。吁!人可欺,天亦可欺耶?又云:政和县东乡一屠牛者,少获薄赀,及老而子仍守故业,大门外常设一木砧,以破牛头,历有年矣。一夜,其木砧忽变为牛头,沿街旋滚,有见之者。次夜,其堂屋有无数牛斗声彻于乡里。至第三日,其子以卖牛肉与营兵争价殴死营兵,其父年老吓死,子亦照例抵偿其家,缘案,遂至一贫如洗。此嘉庆末年事也。至今,杀牛者皆引以为戒焉。又云:嘉庆初年,广西怀集县有一小卒马姓者,无赖子也。一日出城,至南门,捡一钱票,载钱数百千,不知为何人所遗失者。因日持票俟于门之左右焉。无何,有钱商某仓皇而来,遍觅此票,马卒询得其实,慨然付还。与之分半,坚辞不受。商曰:“此好人也。”亟思所以报之。时适钱厂缺人,因延之代管,且分一干股作本。
越数年,某商以广东人年老路远,愿收本回家。其厂中出息,全付马料理。不数年,获利至数十万金,竟成巨富。虽其家世式微,富亦及身而止,然天之报施可不谓厚且速哉。
●卷六◎宿孽焦孝廉妻金氏,门有算命瞽者过,召而试之,瞽者为言往事甚验,乃赠以钱米而去。是夜,金氏腹中有人语曰:“我师父去矣,我借娘子腹中且住几日。”
金家疑是樟柳神,问是灵哥儿否?曰:“我非灵哥,乃灵姐也,师父命我居汝腹中为祟,吓取财帛。”言毕,即捻其肠,痛不可忍。焦乃百计寻觅前瞽者,数日后遇诸涂,拥而至家,许除患后谢以百金,瞽者允诺。呼曰:“三姑速出。”如是者再,内应曰:“三姑不出矣,余前生姓张,为某家妾。被其妻某凌虐死。某转生为金氏,我之所以投身师父为樟柳神者,正为报此仇故也。今既入其腹中。
不取其命不出。“瞽者大惊,曰:”此乃宿孽,我不能救。“遂逃去。焦悬符拜斗,终于无益。每一医至,腹中人曰:”此庸医也,药亦无益,且听入口。“或曰:”此良医也,药恐治我,便扼其喉,药吐而后巳。“又曰:”汝等软求我尚可,若用法律治我,我先食其心肺。“嗣后每闻招僧延巫,金氏便如万刃刺心,滚地哀叫,且曰:”汝受我如此煎熬,而不肯自寻一死,何看性命太重耶?“焦故南昌彭文勤公门士,彭闻之,欲入奏,诛瞽者。焦不欲声扬,求寝其事,而金氏竟以此毙矣。此乾隆四十六年夏间事。
◎江西某许画山《青阳堂文集》中有《江西某传》一篇,盖近事也,故讳其名。传曰:江西某,积恶两世矣。成进士,家居需次,念所以自忏者,乃改行,期年而双目盲。愤然曰:“吾积恶而第,积善而盲,是天之果不欲吾为善也。不然,何天之福淫而祸善也。”卒为恶如初。自是得医而双目豁然矣。某素以文字自雄者也,以瞽废,及复明,故技毕作,终以为某寿序坐蜚语弃市,时乾隆甲寅四月十一日。
邓苑华云:“某,江西之南丰人,许子曰:”当其第也,是祸之基也。及其瞽也,是福之堂也。天将以瞽薄其罚,某不悟,卒以两目易其元。‘悲夫!书之以为稔恶者戒。“
◎鬼妻索命浙江某邑令谭某,与妻不睦,因角口批其颊,妻愤而缢。三日后见形为祟。
伺谭与妾卧,便揭其帐以冷风吹之,谭怒,请道士作法持咒,摄鬼于东厢,而以符封其门,加官印焉。鬼竟不至。无何,谭调繁缺,后任官到署,开厢房,鬼得出,遂附小婢身作崇,后任官呼鬼,询悉其故,乃曰:“夫人与谭公有仇,与小婢无涉,何故相害。”鬼曰:“非敢害丫鬟,我特借附他身以便求公耳。”问何所求?曰:“送我到调任谭处去。”曰:“夫人何不自行?”曰:“我枉死之鬼,沿路有河神拦截,非公用印文开递不可。”并求签两差押送,问差何人,曰:“陈贵、滕盛。”二人者,皆已故役也。后任官如其言,焚批文送之。一日,谭某方在寝室晚饭,其妾忽仆地,太呼曰:“汝太无良,汝逼我死,乃禁我于东厢受饿,我今已归来,不与汝干休。”自此,其署中日夜不安。谭不得已,再请道士作法,加符用印封之本县狱中。鬼临去,曰:“汝太丧心,前封我于东厢,犹是房舍,今我何罪而置我于狱乎?我有以报汝矣。”未逾月,狱中有重犯自缢死,谭因此被劾罢官。大惧,誓将削发为僧,云游天下。同寅官有相资助其衣钵者,未及行,暴病卒。
◎富贵旧家费炳文曰:吾闽近年称富贵旧家者,首推安溪李氏、永春黄氏,而不知其先代积德之报,非偶然也。安溪李文贞公之祖,远商江南,罄其赀本佐官账饥,又借官库继之。事毕,委员同其回家取银归库,其实家无余资,正踌躇到家如何措置,乃其嫂于数日前园中锄菜,已先获窖藏,遂得立还官镪。今百余年来,科甲不绝,筮仕者接踵于途也。又如黄镜塘之祖黄公,常在永春贩布经营,适值州中大饥,公将所带资本呈官助账,行将空手回家矣。主人观其罄本施舍,必非负心之人,自请将布赊公贩回。其时一路饥民抢劫夺食,喧传黄公罄本账济,货非已资,群相约誓,纵其来往不劫,而他商一概断绝。贩归,一人贾盈三倍,辗转数次之间,遂成巨富,以子贵得二品诰封。天之报施善人不爽如此。一贵、一富,岂无因哉!
◎廖王太夫人吾乡廖氏,以阴德发祥,前录已详述之。近廖钰夫尚书由京旋里,过浦城,与家大人坐谈之顷,复述其祖母王太夫人者,本贫家女,归吾祖,随任台湾,饱历风涛之险。时时以济物为心,家居,每训子侄以莫作自了汉。后余表兄郑苏年师每述此语以授门徒,谓出自王太夫人之遗训也。平日尝谓家人曰:“汝等怕雷,而我独怕风。”众皆莫喻其故,然每遇非常大风,太夫人必斋肃长跪庭中,口喃喃若有所祝。即深夜寒宵,亦必披衣肃跪,默祝不辍,直至风息始起。家人有窃听之者,似云侬家内外亲串,现在并无求利求名浮江泛海者,而在江海舟中因风惊恐死生呼吸者,天下定不乏其人,愿风神及早息怒,以全人命云云。事后问之,亦不言其所以然。盖行之数十年如一日焉。家大人闻之,肃然曰:“此真圣贤立达同人饥溺由已之公心,不谓于女流中得之。漆室鲁女之忧,不是过矣。”不再传而以科第起家,簪绂辅世,宜哉!
◎林敬堂述三事同里冯某,少年浮薄,赘于曹氏。曹家固豪富,聚戚属中游惰者数人,奉吕仙乩,乩词俚鄙,多出于冯某之作伪。曹本市井人,不辨也,有事必从祈请,为所颠到者屡矣。会曹之表侄薛某以初夏患少阴症,祷于乩,某臆其时疫也,予以攻破之剂,一服而毙。后某夜归,有自后呼其名者,则薛也。惊号几失魄。是夜,即梦薛来曰:“尔以儿戏杀人,予得请于神矣。”自是觉精神消减,逾年遂以痨疾死。某之将毙也,梦二鬼差持签来拘之,乘间逸去,差曰:“今即尔恕,某日不可饶矣。”及期,又梦前鬼差持炼来锁其颈。惊醒,述其事于家人,至夜而逝矣。又明经吴某,工刀笔,健讼,常串通胥吏与为表里,闾里稍有不谨事,即从而讹诈焉,必遂所欲而后已。虽其至亲,畏之如虎也。会某之所厚涉讼事,某为之谋主,官侦知之,拘至案通详,拟暂革。时程梓庭制府方痛惩刁讼,即易详文中暂革为斥革,某素吃洋烟,以不耐讯鞫之苦,毙府狱中。闻者快之。又,甲辰夏仲,余自都门南旋至台儿庄,阻水,乃买舟由运河归。路经天妃间,因忆数年前何松亭同年(承元)所述惠济祠犬鱼骨之异,入庙访之,果见鱼肋骨广约四尺,长约二丈余。壁间有顾见亭河帅碑,记数年前巡河至河流入海处,风潮大作,有巨鱼搁于浅,其目已失,血泪盈眶。高四丈余,长十八丈余。土人以其阻隘不动也,群登其脊,脊有朱书“此为鳏鱼,一千四百年矣,以伤生过多,”下文字不可辨。因争取其肉数千斤回,而一肋则河帅命藏而贮于此。夫鳏鱼,蠢然耳,犹遭神谴。天道好生残忍者,亦知所戒欤。
◎陈霁庭述二事福州有张姓者,佐幕有年,而家奉三官斋甚谨。于道光辛丑十月,应霞浦令董公钱谷之聘,挈眷同行。于十四日到飞鹚渡,船家以当官差,必欲揽载多人而后开船。是日,行人适少,遂欲延至次夜方开,而船中客呶呶不己,不得已于二鼓后开船。约行二十余里,暴风大作,盖十五日为水官神诞,是夜即三官暴。水手咸请于舵主曰:“风势甚猛,须落半蓬否?”舵主曰:“我本不开船,而渠等必欲行,若不将全船覆在海中,亦不见我舵工手段。”言未已,忽蓬桅随风而折,此桅若折于左,则船必随左而倾。折于右,则亦随右而覆。乃独望后压倒,适击舵主之首而脑裂矣。于是船以无桅而乱旋,舟中人齐声喊救,倏又一阵风,船随浪起,屹然不动,视之,则已搁在沙坡之上。至次晨,另换船而渡焉。又,福州南台有某姓嫠妇,以放债为业,朝放暮收,既不惮其烦,而悍恶特甚,人无能短其分毫者。挞婢尤酷,每至血流肉绽。惟膝前一子,心甚不以为然,而无如何。
然于欠户之实无力措还者,每窃其券而焚之。于其挞婢时,亦多方调护之,而其母略无悛志。竟有债户以年老被迫自经者,婢有立死于捶楚之下者,且欲抛其尸于江,其子力谏,私买棺以葬焉。家业颇充,遂为其子援例入监,于道光己亥科应试入场,甫进头门搜检时,即见其婢遥以一手挥之使出,以一手指二门内,则见被迫自缢之老者在焉。遂即携考篮而出。凡场中遇鬼,鲜不死者,而彼竟幸而免,殆亦其平日居心有足留以示劝者欤?
◎鬼讹诈杭州孙某,伉俪甚笃,妻病不起,抑郁无聊。道光二十四年夏,赴友人家小酌,散已夜半,手执火枝,独行归去。中途忽发一噤,贸贸然,归抵家后,家人见其神色改常,问之不语,所执火枝尚余寸许。时著单衫二件,其手渐缩,似欲藏火枝于袖内者。忽而口作女音云:“我母女二人同行,见汝从对面至,携女急避,汝不但不让,且举足将我女践毙,特跟汝归家索命。”家人知其中邪,以正言责之,曰:“阴阳阻隔,汝能见人,人不能见汝,无心之过,岂能偿命。”鬼复大闹云:“我只知一命还一命,不知其他。”孙某即时栽倒,口沫流出,不省人事。正惶遽间,而孙某亡妻之魂附于孙某之体,当即立起云:“我适闻此事,特来解纷。”随向女鬼云:“阴阳一理,不知者不罪,汝女不过受伤,亦并不死,依我劝解。酒食银钱唯尔所欲。否则,我先往城隍处喊告,治尔讹诈之罪。”因令家人即用黄纸写明原委,至城隍庙中焚化。女鬼顿然气沮,哀求息事,乃命焚纸锭数千,并备羹饭送出大门,而孙某醒矣。问之,茫然无知,大病一月而愈。
此事孙某每逢人历历言之,闻之使人伉俪之情油然而生。
◎虐婢报仁和顾某,本世家子,娶某氏。御下严,待婢尤虐。一日,失栗子数枚,疑婢窃食,询之不承,加以捶楚,婢畏痛,匿于床下。某氏令一媪用木棍戳之,匍匐而出。复令张口视之,婢甫开口,遽以花剪断其舌,绝而复苏,然巳不能饮食,越日毙命。婢系卖绝,向无母家人往来,埋之而已。不数月,某氏遂病,以手自批两颊,见婢来索命,不令饮食,困苦万状。顾某笃于伉俪,代为婉求,并许以功德超度,婢似首肯。逾时,又云:“主人如此,我亦愿遵命,不料我已告准,不能自主。”且云某氏在母家曾杀一婢,无人知者。今二罪俱发。必无生理。顷之,又云“老爷来矣,身穿蓝袍至厨房与灶神会话,灶神穿黑袍。”老爷者,顾某之父生前业盐捐有顶带也。先是,伊三叔父逝世,柩尚在家,婢又云:“三老爷出来,要见老爷,因与灶神会话,白衣人不便相见。”无何,顾某之父知其事无可挽回,太息而去。某氏遂死。越日,用木棍之媪亦死,想于证必须到案,且加功之罪亦无可逃也。此道光二十四年事。
◎茶司报恩仁和汪姓,世业盐,家道殷实。一日,为子完姻,亲朋咸集。三鼓,客散闭门。主人持灯赴各处照看火烛,至二厅厢房,闾门凳中悉索有声,移而视之,有人藏焉。烛之,则茶司也(杭俗,有红白事,皆用茶厢四人为一副,器具毕备,并卖酒也)。其人惶急无地,家人皆云缚而守之,俟明日送官,究治以儆将来。
汪君曰:“不可,渠不过为贫故,偶尔小见,送官则终身不可为人。”其人叩头而已,默无一言。汪君又曰:“若天明放汝回去,众目共睹,亦难以见人。我给汝大钱千文以救汝穷,将来断不可复蹈故辙。事可一不可再,且未必人人如我也。”
其人感泣自誓,汪君即给钱令归,且嘱家人毋漏言。数年后,所娶之妇生子,冬日楼居,以铜火炉烘焙小孩之物,不料火多铜化,烧穿楼板,落于厅屋,一家睡熟,绝无知者。前所放之茶司在别姓家筵散而归,路经汪宅,见大门未闭,并无一人,亦无灯火,不解所由。大呼管门之人询之,则茫然不知何以忘却关锁也。
茶司云:“夜已深矣,恐有小人藏匿。”即以所持灯笼偕往各处查看,至二厅,见地上炭火一堆甚旺,仰而视之,楼板犹红,乃大声疾呼,举家惊起,急救灭之。
汪君细问原委,不禁惊叹,管门人之忘却关门,茶司之适经是路,殆有鬼神,否则不先不后能如是之巧合耶?一念之善,一事之厚,福及一家,扩而充之,道在是矣。
◎借躯托生某甲素封,放债私质,颇事刻剥。年六十余,妻妾既丧,仅一幼子,病亟濒死。漏三下,有人持镪赎物,怒其夤夜剥啄,人曰:“迨天明,吾物不得返,亏折数缗钱,吾故罗雀掘鼠以副限期。”某甲怃然,念儿死,焉用多金,悔剥算籍没之病民也,明日悉举各家所质田产衣物召而给之,债券亦焚去。儿既死,夜半犹抚尸饮泣,突见一人排闼而入,识素负欠者,谓某曰:“勿悲,此讨债者,债偿自死,念尔无后,吾蒙焚券高义,请为尔子以奉余年。”忽不见,儿竟渐苏,病旋愈。访之某家,某乃是夜死,知借躯托生也。此福建南平诸生姚格亭(学信)
所言。吁!结怨施恩,皆人自作,一念之悔,遂使已绝之嗣复续。讨债儿去,还债儿来,即在一身。借因结果,善恶之报捷于影响如此。
◎打银匠近日,浦城文童纷纷赴建宁郡城应试,凡府县试以第一名录送者,院试必准入庠,故人人家中皆望得案首。忽学中门斗报到第一名系达聪,余不识其人,知其堂叔玉圃郎中麟与家大人同年相好,余因询此人文艺果可为一邑之冠否?客曰:“不过一寒儒耳,且其父现业打银,并非读书种子也。”又一客忽曰:“渠之打银,非犹夫人之打银也。浦中打银,无不以铜铅杂银者,惟渠数十年从无此弊,妇女皆信之。”家大人闻而瞿然曰:“有是哉,义利之辨如此,此子早应冠军矣。”
此士大夫之所难,而偏得之执技末流,能无表之以励俗哉。达聪之父名允钟,其侄达子邦云。
◎罗某江州罗某,有子五六岁,从乳妪过河干,为狗所骇,误堕于河。妪慌窘,呼救,有某甲见而恻然,遂投江内汨没水底救起,幸无恙,而某甲以是中寒,不久死。甲鳏而无子,亲族为殓,妪往痛哭,如丧所,夫罗某富而鄙,不以为德,以儿失一帽上缀银罗汉,颇值微资,疑甲窃去,晨夕詈妪,及于甲。一日,忽起,骂曰:“我一时恻隐,舍命救尔子,转以我为盗耶?我家虽无儋石储,不若尔富翁视一钱如车轮大,得一银罗汉便将老婆舌头舐人口中去也。”呵呵拍笑不止,逾时始苏。有问罗某银罗汉系何人所馈,惭沮不语而已。
◎火葬杭俗尝有不葬其亲,亲死,以火焚之,收其骨置于缶而埋之。相传太仓王二尹(耘)署诸暨令,因公在武林,夜暮城闭,泊舟候潮门外。时明月如水,清露未下,登岸独自散步,见有夫妇相持痛哭,旁有一叟慰藉之曰:“江干有瑜珈会,且去索杯酒作乐。”答曰:“烈火之惨即在明朝,念之战栗,复何心饮酒耶?”
因询之,叟与夫妇忽不见。视其侧,有三棺暴露于道。次日进城,谒上宪,出见二棺架火焚已烬。因乞诸上司严禁火葬之俗,惜政虽慈而令不行也。
◎欺凌孤寡朱蕉圃曰:无锡庠生邹(梦兰),年少能文,有名场屋。兄孝廉(梦桂)早卒,不礼于嫂,欺凌孤侄,家产多半侵渔。一夕,梦兄持鱼骨示之,曰:“汝所为不道,将以哽死。”觉而恶之,一切鱼属戒不入口。无何,耿学政按临常州,耳中隐闻邹梦兰欺凌孤寡七字,侦之,无一人,又非梦也。因廉得其事,褫衿重杖,檄有司追返其产。梦兰乃忿懑而死。徐西茂才(泗芹)为余言。
◎公门阴德淳安幕中绍与周沙舟言:其族人在杭州旅馆,忽梦见二隶持票来唤,一系钱唐县添差,私讶令与素交,不解何事,竟弗稍徇情面。添差协解,身不自主,芒芒随去。见黄沙蔽天,耳畔轰轰如御大风,途中所见城市,皆非平生经过。抵一大署,门额楚江王府,隶另交人看守辕门号舍。心知已死,无可奈何,亦姑听之。
良久,同十余人并进,堂上一官,亦时世装侍从森严,势甚赫奕。唱名,押跪墀下,吏抱红黑文卷,用算盘互相乘除,似稽生前善恶功过。堂高墀远,官吏言语不闻,但分别轮回六道,押付地狱高声传语,心正惴惴,忽传上堂,觳觫匍匐而前。官霁颜曰:“汝免追佃欠,脱累多人,应延寿一纪,增注食禄。”命卒速送回阳,卒即挟其疾行。黄沙迷,目难开,逾时似被空中抛掷,豁如梦醒,乃知死已三日,仆人报家,亲丁未到,故未殓耳。其免追佃欠,盖在嘉兴县幕司度支辨抄案,抽减各佃户欠册,免其株累,俗言公门中好修行,信哉!
◎妇女少出门凡妇女之喜应酬者,每易招尤悔,而当官眷属,尤宜慎之。家大人与长沙陶文毅公同年至交,而同官吴下四年之久,内眷并无往来。手修沧浪亭旧迹,亭馆丽都,倾城士女往观,而藩署内眷从未一踏其地,吴人至今能道之。忆闻徐星伯述楚南一笑谈,每举以为戒云:长沙丁令死,善化安令之夫人,欲往慰丁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