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轩笔录 - 第 3 页/共 6 页
及令百姓手实供家财,以造簿,又欲给田募役以破役法,其他夤缘事故非议前宰相者甚众,而朝廷纲纪几于烦紊,天下之人复思荆公,天子断意,再召秉政。邓绾惧不自安,欲弭前迹,遂发张若济事,反攻惠卿。朝廷俾张谔为两浙路察访,以验其事。谔犹欲掩覆,而邓绾复观望意旨,荐引匪人,于是惠卿自知不安,乃条列荆公兄弟之失数事面奏,意欲上意有贰。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荆公,故荆公表有“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义不足以胜奸,故人人与之立敌。”盖谓是也。既而惠卿出亳州,绾落御史中丞,以本官知虢州,张谔落直舍人院,降官停任,其他去者不一,门下之人皆无固志。荆公无与共图事者,又复请去,而再镇金陵。故诗有:“纷纷易变浮云白,落落难终老柏青。”盖谓是也。
王荆公再为相,承党人之后,平日肘腋尽去,而在者已不可信,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平日惟与其子谋议,而又死,知道之难行也,于是慨然复求罢去,遂以使相再镇金陵。未几,纳节,求闲地,久之,得会灵观使,居于金陵。一日,豫国夫人之弟吴生者,来省荆公,寓止于佛寺行香厅。会同天节建道场,府僚当会于行香厅,太守叶均使人白遣吴生,吴生不肯迁。洎行香毕,大会于其厅,而吴生于屏后骂不止。叶均俯首不听,而转运使毛抗、判官李琮大不平之,
牒州令取问。州遣二皂持牒追吴生,吴生奔荆公家以自匿,荆公初不知其事也。顷之,二皂至门下,云:“捕人”,而喧忿于庭,荆公偶出见之,犹纷纭不已,公叱二皂去。叶均闻之,遂杖二皂,而与毛抗、李琮皆诣荆公谢,以公皂生疏,失于戒束。荆公唯唯不答,而豫国夫人于屏后叱均、抗等曰:“相公罢政,门下之人解体者十七八,然亦无敢捕吾亲属于庭者。汝等乃敢尔耶?”均等趋出,会中使抚问适至,而闻争厅事。中使回日,首以此奏闻。于是叶钧、毛抗、李琮皆罢,而以吕嘉问为守。又除王安上提点江东刑狱,俾迁治于所居金陵。
熙宁三年,京辅猛风大雪,草木皆稼,厚者冰及数寸,既而华山震阜,头谷圮折数十百丈,荡摇十余里,覆压甚众,唐天宝中冰稼而宁王死,故当时谚曰:“冬凌树稼达官怕”,又诗有“泰山其颓,哲人其萎”之说,众谓大臣当之,未数年,而司徒侍中魏国韩公琦薨,王荆公作挽词,略曰:“冰稼尝闻达官怕,山颓今见哲人萎。”盖谓是也。
●卷六
韩魏公以病乞乡郡,遂以使相侍中判相州,既而疾革,一夕,星陨于园中,枥马皆鸣,翌日,公薨。上为神道碑,具述其事。
熙宁初,朝廷初置条列司,诸路各置提举常平司,及常平线,收二分之息。
时魏公镇北都,上章论其事,乞罢诸路提举官,常平法依旧,不收二分之息。魏公精于章表,其说从容详悉,无所伤忤。有皇城使沈惟恭者辄令其门客孙作魏公之表云:“欲兴晋阳之甲,以除君侧之恶。”表成,惟恭以示ト门使李评,评夺其稿以闻。上大骇,下惟恭、孙大理,而御史中丞吕公著因便坐奏事,犹以言为实。上出魏公章送条例司,惟恭流海上,孙杖杀于市,罢公著中丞,出知颍州,制曰:“比大臣之抗章,因便坐而与对,乃厚诬方镇,有除恶之谋,深骇予闻,乖事理怠!备且?此耳。
韩魏公,庆历中以资政殿学士知扬州,时王荆公初及第,为校书郎、签书判官厅事,议论多与魏公不合。洎嘉末,魏公为相,荆公知制诰,因论萧注降官词头,遂上疏争舍人院职分,其言颇侵执政,又为纠察刑狱,驳开封府断争鹌鹑公事,而魏公以开封为直,自是往还文字甚多。及荆公秉政,又与常平议不合,然而荆公每评近代宰相,即曰:“韩公德量才智,心期高远,诸公皆莫及也。”及魏公薨,荆公为挽词曰:“心期自与众人殊,骨相知非浅丈夫。”又曰:“幕府少年今白发,伤心无路送灵而。”
王荆公再罢政事,吴丞相充代其任。时沈括为三司使,密条常平役法之不便者数事,献于吴公,吴公得之,袖以呈上,上始恶括之为人。而蔡确为御史知杂,
上疏言:“新法始行,朝廷恐有未便,故诸路各出察访,以视民之愿否。是时沈括实为两浙路察访使,还,盛言新法可行,百姓悦从,朝廷以其言为信,故推行无疑。今王安石出,吴充为相,括乃徇时好恶,诋毁良法,考其前后之言,自相背戾如此。况括身为近侍,日对清光,事有可言,自当面奏,岂可以朝廷公议私于宰相,乃挟邪害正之人,不可置在侍从。”疏奏,落括翰林学士、知制诰,以本官知宣州。
京师有僧化成能推人命贵贱,予尝以王安国之命问之。化成曰:“平甫之命,
绝似苏子美。”及平甫放逐,逾年,复大理寺丞,既卒,年四十七,与舜钦官职废斥、年寿无小异者。
熙宁十年,京师旱,上焦劳甚,枢密副使王韶言:“昔桑弘羊为汉武帝笼天下之利,是时卜式乞烹弘羊以致雨。今市易务裒剥民利,十倍弘羊,而比来官吏失于奉行者多至黜免。今之大旱皆由吕嘉问作法害人,以致和气不召,臣乞烹嘉问以谢天下,宜甘泽之可致也。”
王安国,熙宁六年冬直宿崇文院,梦有邀之,至海上,见海中宫殿甚盛,其中乐作笙箫鼓吹之伎甚众,题其宫曰“灵芝宫”,邀平甫者,欲与之俱往。有人在宫侧,隔水止之曰:“时未至,且令去,他日迎之至此。”平甫恍然梦觉,禁中已鸣钟矣。平甫颇自负其不凡,为诗以纪之曰:“万顷波涛木叶飞,笙箫宫殿号灵芝。挥毫不似人间世,长乐钟来梦觉时。”后四年,平甫病卒,其家哭,讯之曰:“君尝梦往灵芝宫,其果然乎,当以兆告我。”是夕暮奠,若有音声接于人者,其家复哭,以钱卜之曰:“往灵芝宫,其果然乎?”卜曰:“然。”又三年,太常寺曾阜梦与平甫会,因语之曰:“平甫不幸早世,今所处良苦如何?”但见平甫笑不止,傍一人曰:“平甫已列仙官矣,其乐非尘世比也。”阜方喜甚而寤。
熙宁五年,辰州人张翘与流人李资诣阙献书,言:“辰州之南江,乃古锦州,
地接施、黔、羊,世为蛮人向氏、舒氏、田氏所据。地产朱砂、水银、金、布、黄蜡,良田数千万顷,入路无山川之扼。若朝廷出偏师压境上,臣二人说之,
可使纳土为郡县。”书奏,即以章察访荆湖南、北路,经制南江事。章次辰州,
遂令李资、张、明夷中、僧愿成等十余人入境,以宣朝廷之意。资等褊宕无谋,
{衣}慢夷境,遂为蛮酋田元猛所杀。章知不可以说下也,即进兵诛斩,而建沅、
懿等州。又以潭之梅山、邵之飞山为苏方、杨光潜所据,遂乘兵势进克梅山,建安化县。又令李诰将兵取光潜,师至飞山,扼险不能度而还。当是时张颉居忧于鼎州,目其事,遂以书诋朝贵,言“南江杀戮过甚,无辜者十有八九,以至浮尸塞江,下流之人,不敢食鱼者数月。”病其说,且欲分功以啖之,乃上言:“昔张颉知潭州益阳县,尝建取梅山之议,今臣成功,乃用颉之议也。”朝廷赐颉绢三百匹,而执政犹患其异议。会颉服阕,乃就除为江淮发运使,便道之官,而不敢食鱼之说息矣。
王荆公当国,郭祥正知邵州武冈县,实封附递奏书,乞以天下之计专听王安石区画,凡议论有异于安石者,虽大吏亦当屏黜。表辞亦甚辨畅,上览而异之,一日问荆公曰:“卿识郭祥正否?其才似可用。”荆公曰:“臣顷在江东尝识之,
其为人才近纵横,言近捭阖,而薄于行,不知何人引荐,则圣聪闻知也。”上出其章以示荆公,荆公耻为小人所荐,因极口陈其不可用而止。是时祥正方从章辟,以军功迁殿中丞,及闻荆公上前之语,遂以本官致仕。
李师中平日议论多与荆公违戾,及荆公权盛,李欲合之,乃于舒州作傅岩亭,
盖以公尝ヘ舒,而始封又在舒也。吴孝宗对策,方诋熙宁新法。既而复为《巷议》
十篇,言闾巷之间,皆议新法之善,写以投荆公。荆公薄其翻覆,尤不礼之。
本朝状元及第,不五年即为两制,亦有十年至宰相者。章衡滞于馆职甚久,熙宁初冬月,圣驾出,馆职例当迎驾,方序立次,衡顾同列而叹曰:“顷年迎驾于此,眼看冻倒掌禹锡,倏忽已十年矣。”执政闻而怜之,遂得同修起居注。
京师春秋社祭,多差两制摄事。王仆射为内外制十五年,祭社者屡矣。熙宁四年,复以翰林承旨摄太尉,因作诗曰:“鸡声初动晓骖催,又向灵坛饮福杯。
自笑怡怡不辞醉,明年强健更须来。”是冬,遂参知政事。
蔡挺自宝元已后历边任,至于熙宁初犹帅平凉,会边境无事,作乐歌以教边人,有“谁念玉关人老”之句,此曲盛传都下,未几召为枢密副使。
曾肇为集贤校理兼国子监直讲,修将作监敕,会其兄布论市易事被谪,执政怨未已,遂罢肇主判,滞于馆下,最为闲冷,又多希旨窥伺之者,众皆危之,曾处之恬然无闷。余尝赠之以时,有“直躬忘坎陷,祥履任Лヴ。”盖谓是也。既而曾鲁公公亮薨,肇撰次其《行状》,上览而善之,即日有旨除史院编修官,复得主判局务。
进士及第后,例期集二月,其醵罚钱,奏宴局什物皆请同年分掌,又选最年少者二人为探花,使赋诗,世谓之探花郎,自唐以来榜榜有之。熙宁中,吴人余中为状元,首乞罢期集,废宴席探花,以厚风俗,执政从之,既而擢中为国子监直讲,以为斯人真可以厚风俗矣。未几,坐受举人贿赂而升名第事下御史府,至荷校参对,狱具,停废。熙宁执政者力欲致风俗之厚,士人多为不情之事以希合,
故中以探花为败风俗,而身抵赇墨之罪,此不情之甚者也。
陈绎晚为敦朴之状,时谓之“热熟颜回”。熙宁中,台州推官孔文仲举制科,
庭试对策,言时事有可痛哭太息者,执政恶而黜之。绎时为翰林学士,语于众曰:
“文仲狂躁,乃杜园贾谊也。”王平甫笑曰:“杜园贾谊可对热熟颜回。”合座大噱,绎有惭色。杜园热熟,皆当时鄙语。
熙宁八年,王荆公再秉政,既逐吕惠卿,而门下之人复为谀媚以自安。而荆公上告求去尤切,有练亨甫者谓中丞邓绾曰:“公何不言于上,以殊礼待宰相,则庶几可留也。所谓殊礼者,以丞相之子为枢密使,诸弟皆为两制,婿侄皆馆职,京师赐第宅田邸,则为礼备矣。”绾一一如所戒而言,上察知其阿党,亦颔之而已。一日,荆公复于上前求去,上曰:“卿勉为朕留,朕当一一如卿所欲,但未有一稳便第宅耳。”荆公骇曰:“臣有何欲,而何为赐第?”上笑而不答。翌日,荆公恳请其由,上出绾所上章,荆公即乞推劾。先是,绾欲用其党方扬为台官,惧不厌人望,乃并彭汝砺而荐之,其实意在扬也。无何,上黜彭汝砺,绾遽表言:“臣素不知汝砺之为人,昨所举卤莽,乞不行前状。”即此二事,上察见其奸,遂落绾中丞,以本官知虢州。亨甫夺校书,为漳州推官。绾《制》曰:“操心颇僻,赋性奸回。论士荐人,不循分守。”又曰:“朕之待汝者,义形于色;汝之事朕者,志在于邪。”盖谓是也。
张谔检正中书五房公事,判司农寺,上言“天下祠庙,岁时有烧香利施,乞依河渡坊场,召人买拆。”王荆公秉政,多主谔言,故凡司农起请,往往中书即自施行,不由中覆。卖庙敕既下,而天下祠庙各以紧慢,价直有差。南京有高辛庙,平日绝无祈祭,县吏抑勒,祝史仅能酬十千。是时张方平留守南京,因抗疏言“朝廷生财,当自有理,岂可以古先帝王祠庙卖与百姓,以规十千之利乎?”上览疏大骇,遂穷问其由,乃知张谔建言,而中书未尝覆奏。自是有旨,臣僚起请,必须奏禀,方得施行。卖庙事寻罢。
张谔判司农寺,吏人盗用公使库钱,事发,下开封府鞫劾,久之未决。谔阴以柬祷知府陈绎,俾勿支蔓,绎遂灭裂其事。上颇闻之,遂令移狱穷治,尽得谔请求之迹,狱具,落谔直舍人院,追夺两官,勒停,落绎翰林学士,降授秘书监知滁州。
曾鲁公公亮职度精审,练达治体,当其在中书,方天下奏报纷纭,虽日月旷久,未尝有废忘之者,其为文章尤长于四六,虽造次柬牍,亦属对精切。曾布为三司使,论市易事被黜,鲁公有柬别之,略曰:“塞翁失马,今未足悲;楚相断蛇,后必为福。”曾赴饶州,道过金陵,为荆公诵之,亦叹爱不已。
王荆公初罢相,知金陵,作诗曰:“投老归来一幅巾,君恩犹许备藩臣。芙蓉堂上观秋水,聊与龟鱼作主人。”及再罢,乞宫观,以会灵观使居钟山,又作诗曰:“乞得胶胶扰扰身,钟山松竹绝埃尘。只将凫雁同为客,不与龟鱼作主人。”
王荆公在中书,作新经义以授学者,故太学诸生,几及三千人,以至包展锡庆院、朝集院,尚不能容。又令判监直讲程第诸生之业,处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间传以为凡试而中上舍者,朝廷将以不次升擢。于是轻薄书生,矫饰言行,坐作虚誉,奔走公卿之门者如市矣。会秋试有期,而御史黄廉上言:“乞不令直讲判监为开封国学试官。”又有饶州进士虞蕃伐登闻鼓,言:“凡试而中上舍者,
非以势得,即以利进,孤寒才实者,例被黜落。”上即此二说,疑程考有私,遂下蕃于开封府,而蕃言参知政事元绛之子耆宁尝私荐其亲知,而京师富室郑居中、
饶州进士章公弼等,用赂结直讲余中、王氵允之、判监沈季长,而皆补中上舍。是时许将权知开封府,恶蕃之告讦,抵之罪。上疑其不直,移劾於御史府,追逮甚众。而蕃言许将亦尝荐亲知于直讲,于是摄许将、元耆宁及判监沈季长、黄履、
直讲余中、唐懿、叶涛、龚原、王氵允之、沈铢等皆下狱。其间亦有受请求及纳贿者。狱具,许将落翰林学士,知蕲州。沈季长落直舍人院,追官勒停。元耆宁落馆职,元绛罢参知政事,以本官知毫州。王氵允之、余中皆除名,其余停任。诸生坐决杖编管者数十,而士子奔竞之风少挫矣。
●卷七
熙宁八年,吕惠卿为参知政事,权倾天下。时元参政绛为翰林学士、判群牧,
常问三命僧化成曰:“吕参政早晚为相?”化成曰:“吕给事为参政,譬如草屋上置鸱吻耳。”元曰:“然则其不安乎?”成曰:“其黜免可立而待也。”是时春方半,元曰:“事应在何时?”成又消息曰:“在今年五月十七日。”元怃然不测,亦潜记之。既而吕权日盛,台谏禁口,无敢指议之者。会五月十七日,元退朝,因语府界提举蔡确曰:“化成言吕参政祸在今日,真漫浪之语也。”二公相视而笑,遂同还群牧,促召成而诮之。成曰:“言必无失,姑且俟之。”二公愈笑其术之非,既而化成告去,蔡亦上马。是时,曾待制孝宽同判群牧,薄晚来过厅,方即坐,元因访今日有何事。曾曰:“但闻御史蔡承禧入札子,不知言何等事也。”语未已,内探报,今日蔡察院言吕参政兄弟。元闻之,大骇,乃以化成之言告曾公,既而吕罢政事,实始此日也。
熙河之役,高遵裕为总管,有高学究者,以宗人谒遵裕,因隶名军中。会王观文韶以兵攻香子城,学究从行,是日合战大胜,至晚旋师,寨中官吏及召募人等皆贺,独不见高学究。遵裕叹曰:“高生且死于敌矣。”巳而士卒献俘馘于庭,
以烛视之,则学究之首在焉。遵裕大骇,即推究所斩之人,有军士遽伏罪曰:“是军回日暮,见高生独骑,遂斩以冒赏。”韶大怒,磔军士于辕门。
王荆公之次子名,为太常寺太祝,素有心疾,娶同郡庞氏女为妻,逾年生一子,以貌不类己,百计欲杀之,竟以悸死,又与其妻日相斗哄。荆公知其子失心,念其妇无罪,欲离异之,则恐其误被恶声,遂与择婿而嫁之。是时有工部员外郎侯叔献者,荆公之门人也,娶魏氏女为妻,少悍,叔献死而帏箔不肃,荆公奏逐魏氏妇归本家。京师有谚语曰:“王太祝生前嫁妇,侯工部死后休妻。”
汴渠旧例,十月关口,则舟楫不行。王荆公当国,欲通冬运,遂不令闭口,水既浅涩,舟不可行,而流冰颇损舟楫。于是以船脚数千,前设巨碓,以捣流冰,
而役夫苦寒,死者甚众。京师有谚语曰:“昔有磨法磨浆水,今见巨碓捣冬凌。”
有王永年者,娶宗室女,得右班殿直,监汝州税。时窦卞通判汝州,与之接熟,尔后,卞知深州,永年复为州监押,益相亲昵,遂至通家。既而卞在京师,永年求监金曜门书库,卞为干提举监司杨绘,绘遂荐之。永年置酒延卞、绘于私室,出其妻间坐,妻以左右手掬酒以饮卞、绘,谓之“白玉莲花杯”,其亵狎至是。后永年盗卖库书,事发下狱,永年引卞、绘尝受其馈送,及尝纳玑贝于两家,
方穷治未竟,而永年死狱中。朝议以两制交通匪人,至为奸利,落绘翰林学士知制诰,降为荆南副使;落卞待制,降监舒州灵仙观。明年,卞卒于贬所。绘性少慎,无检操,居荆南,日事游宴,往往与小人接。一日,出家妓筵客夜饮,有选人胡师文预会,师文本鄂州豪民子,及第为荆南府学教授,尤少士检。半醉,狎侮绘之家妓,无所不至。绘妻自屏后窥之,大以为耻,叱妓入,挞于屏后。师文离席排绘,使呼妓出,绘愧于其妻,遽欲彻席。师文狂怒,奋拳殴绘,赖众客救之,几至委顿。近臣不自重,至为小人凌暴,士论尤鄙之。
寿州张侍中、抚州晏丞相俱葬阳翟地,相去数里,有发冢盗,先筑室于二冢之间,自其家窍穴以通其隧道,始发张墓,得金宝珠玉甚多,遂完其棺榇,以掩覆其穴。次发晏公墓,若有猛兽嗥吼,盗其惧,遽出,呼其徒一人同入,又闻兵甲鼓噪之声,盗亦惧,又呼一人同之,则寂然无响,三盗笑曰:“丞相之神尽于是矣。”及穿衬椁,殊无所有,供设之器,皆陶甓为之,又破其棺,棺中惟木胎金裹带一条,金无数两,余皆衣服,腐朽如尘矣。盗失望而恚,遂以刀斧劈碎其骨而出。既而货张墓金盂于市,为人擒之,遂伏罪,及言其事。世谓均破冢而张以厚葬完躯,晏以薄葬碎骨,事有不可知如此者。
王介性轻率,语言无伦,时人以为心风,与王荆公旧交,公作诗曰:“吴兴太守美如何?柳浑诗才未足多。遥想郡人临下担,白苹洲上起风波。”其意以水值风即起波也。介谕其意,遂和十篇,盛气而诵于荆公,其一曰:“吴兴太守美如何?太守从来恶祝它。正直聪明神鬼畏,死时应合作阎罗。”荆公笑曰:“阎罗见阙,可速赴任也。”
张尧佐以进士擢第,累官至屯田员外郎、知开州。会其侄女有宠于仁宗,册为修媛,尧佐遂骤迁擢,一日中除宣徽、节度、景灵、群牧四使。是时御史唐介上疏,引天宝杨国忠为戒,不报。又与谏官包拯、吴奎等七人论列殿上,既而御史中丞留百官班,欲以庭争。卒夺尧佐宣徽、景灵两使,特加介一品,以旌敢言。
未几,尧佐复除宣徽使,知河阳。唐谓同列曰:“是欲与宣徽,而假河阳为名耳。
我曹岂可中已耶?”同列依违不前,唐遂独争之,不能夺。仁宗谕曰:“差除自是中书。”介遂极言宰相文彦博以灯笼锦媚贵妃,而致位宰相,今又以宣徽使结尧佐,请逐彦博而相富弼。又言谏官观望挟奸,而言涉宫掖,语甚切直。仁宗怒,
召两府,以疏示之。介犹诤不已,枢密副使梁适叱介,使下殿,介诤愈切。仁宗大怒,玉音甚厉,众恐祸出不测。是时,蔡襄修起居注,立殿陛,即进曰:“介诚狂直,然纳谏容言,人主之美德,必望全贷。”遂贬春州别驾。翌日,御史中丞王举正救解之,改为英州别驾。始,大怒未已,两府窃议曰:“必重贬介,
则彦博不安。彦博去,则吾属递迁矣。”既而果如其料。当是时,梅尧臣作《书窜诗》曰:“皇辛卯冬,十月十九日。御史唐子方,危言初造膝。曰朝有巨奸,
臣介所愤疾。愿条一二事,臣职敢妄率。臣奸宰相博,邪行世莫匹。曩时守成都,
委曲媚贵昵。银铛插左貂,穷腊使驰驿。邦媛将夸侈,中金赍十镒。为我寄使君,
奇纹织纤密。遂倾西蜀巧,日夜急鞭扶。红经纬金缕,排科斗八七。比比双莲花,
篝灯戴心出。几日成一端,持行如鬼疾。明年观上元,被服稳称质。璨然惊上目,
遽尔有薄诘。既闻所从来,佞对似未失。且云奉至尊,于妾岂能必。遂回天子颜,
百事容丐乞。臣今得粗陈,狡猾彼非一。偷威与卖利,次第推甲乙。是惟阴猾雄,
仁断宜勇黜。必欲致太平,在列无如弼。弼亦昧平生,亲臣不阿屈!臣言天下公,
奚以身自恤?君傍有侧媚,喑哑横诋叱。指言为罔上,废汝还蓬荜。是时白此心,
尚不避斧。虽令御魑魅,甘且同饴蜜。既知弗可惧,复以强词窒。帝声亦大厉,
论奏不容毕。介也容甚闲,猛士胆为栗。立贬岭外春,速欲为异物。内外官忄凶々陛下何未悉?即敢扌求者谁?襄执左史笔。谓此傥不容,盛美有所弗。平明中执法,怀疏又坚述。介言或似狂,百岂无一实。恐伤四海和,幸勿苦仓卒。亟许迁英州,衢路犹嗟咄。翌日宣白麻,称快口盈溢。阿附连谏官,去若怀絮虱。其间阴获利,窃笑等蚌。英州五千里,瘦马行失々。毒蛇喷晓雾,昼与岚气没。妻孥不同涂,风浪过蛟窟。存亡未可知,旅馆愁伤骨。饥仆时后先,随猿拾橡栗。越林多蔽天,黄甘杂丹橘。万室通酿酤,抚远无禁律。醉去不须钱,醒来弄鸣瑟。山水仍奇怪,已可消忧郁。莫作楚大夫,怀沙自沉汨。西汉梅子真,出为吴市卒。市卒且不惭,况兹别秉秩。”始尧臣作此诗,不敢示人。及欧阳文忠公为编其集,时有嫌避,又削去此诗,是以人少知者,故今尽录焉。
唐子方始弹张尧佐,与谏官皆上疏。及弹文公,则吴奎畏缩不前,当时谓拽动阵脚。及唐争论于上前,遂并及奎之背约,执政又黜奎,而文公益不安,遂罢政事。时李师中作诗送唐,略曰:“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厚颜之句,为奎发也。
苗振以第四人及第,既而召试馆职。一日,谒晏丞相,晏语之曰:“君久从吏事,必疏笔砚,今将就试,宜稍温习也。”振率然答曰:“岂有三十年为老娘,
而倒绷孩儿者乎?”晏公俯而哂之。既而试《泽宫选士赋》,韵押有王字,振押之曰:“率土之滨莫非王。”由是不中选。晏公闻而笑曰:“苗君竟倒绷孩儿矣。”
越州僧愿成客京师,能为符禁咒,时王幼子夜啼,用神咒而止,虽德之,然性靳啬。会章察访荆湖南、北二路,朝廷有意经略溪洞,或云蛮人多行南法,畏符,即荐成於章。章至辰州,先遣张裕、李资、明夷中及成等,入南江受降,裕等至洞而秽乱蛮妇,酋田元猛不胜其愤,尽缚来使,刳斩于柱。”次至成,成搏颊求哀,元猛素事佛,乃不杀,押而遣之。愿成不以为耻,乃更乘大马拥挝斧以自从,称察访大师,犹以入洞之劳,得紫衣、师号。时又有随州僧智缘,尝以医术供奉仁宗、英宗。熙宁中,朝廷取青唐武胜,缘遂因执政上言:“乞往鄯、廓,见董毡,说令纳地。”上召见后苑,赐白金以遣行,遂自称经略大师,深为王韶所恶,罢归。朝廷怜其意,犹得左街首座,卒。
仁宗时,西戎方炽,韩魏公琦为经略招讨副使,欲五路进兵,以袭平夏,时范文正公仲淹守庆州,坚持不可。是时尹洙为秦州通判兼经略判官,一日将魏公命至庆州,约范公以进兵。范公曰:“我师新败,士卒气沮,当自谨守,以观其变,岂可轻兵深入耶?以今观之,但见败形,未见胜势也。”洙叹曰:“公于此乃不及韩公也,韩公尝云:‘大凡用兵,当先置胜负于度外’,今公乃区区过慎,
此所以不及韩公也。”范公曰:“大军一动,万命所悬,而乃置于度外,仲淹未见其可。”洙议不合,遽还。魏公遂举兵入界,既而师好次水川,元昊设覆,全师陷没,大将任福死之。魏公遽还,至半途,而亡卒之父兄妻子号于马首者几千人,皆持故衣纸钱招魂而哭曰:“汝昔从招讨出征,今招讨归而汝死矣,汝之魂不识亦能从招讨以归乎?”既而哀恸声震天地,魏公不胜悲愤,掩泣驻马,不能前者数刻。范公闻而叹曰:“当是时,难置胜负于度外也。”
王韶罢枢密副使,以礼部侍郎知鄂州,一日宴客,出家妓奏乐,入夜席,客张绩沉醉,挽家妓不前,遽将拥之。家妓泣诉于韶,坐客皆失色。韶徐曰:“此出尔曹以娱宾,而乃令宾客失欢。”命取大杯罚家妓,既而容色不动,谈笑如故,
人亦伏其量也。
王沂公曾当国,屡荐吕许公夷简,是时明肃太后听政,沂公奏曰:“臣屡言吕夷简才望可当政柄,而两宫终未用,以臣度太后之意,不欲其班在枢密使张之上耳。且一赤脚健儿,岂容妨贤如此?”太后曰:“固无此意,行且用夷简矣。”沂公曰:“两宫既已许臣,臣请即今宣召学士草麻。”太后从之。及许公大拜,渐与沂公不协。晚年睽异,势同水火,当时士大夫各有附丽,故庆历中朝廷有党人之论矣。
●卷八
陈恭公再罢政,判亳州,年六十九。遇生日,亲族往往献《老人星图》以为寿,独其侄世修献《范蠡游五湖图》,且赞曰:“贤哉陶朱,霸越平吴。名遂身退,扁舟五湖。”恭公甚喜,即日上表纳节。明年,累表求退,遂以司徒致仕。
熙宁初,有朝士忘其氏,知河中府龙门县。有薛少卿占籍是邑,一旦为盗斫坟茔之松贾,薛君投牒,诉其事。朝士,迂儒也,喜为异论,乃判其状曰:“周文王之苑囿,犹得(艹刍)荛;薛少卿之坟茔,乃禁樵采。”时又有周师厚者为荆湖北路提举常平水利。是时初定募役之法,师厚书成,上于司农,其间曰:
“散从官逐月佣钱三贯文,如遇差作市买,即每月添钱一贯文。”
明肃太后临朝,一日,问宰相曰:“福州陈绛赃污狼籍,卿等欧?”王沂公对曰:“亦颇闻之。”太后曰:“既闻而不劾,何也?”沂公曰:“外方之事,须本路监司发レ,不然,台谏有言,中书方可施行。今事自中出,万一传闻不实,
即所损又大也。”太后曰:“速选有风力更事者,任一人为福建路转运使。”二相禀旨而退,至中书,沂公曰:“陈绛,猾吏也,非王耿不足以擒之。”立命进札。吕许公俯首曰:“王耿亦可惜也。”沂公不谕。时耿为侍御史,遂以为转运使。耿拜命之次日,有福建路衙校拜于马首,云:“押进奉荔枝到京。”耿偶问其道路山川风候,而其校应对详明,动合意旨。耿遂密访绛所为,校辄泣曰:“福州之人以为终世不见天日也,岂料端公赐问,然某尤为绛所苦者也。”遂条陈数十事,皆不法之极。耿大喜,遂留校于行台,俾之干事。耿子不肖,私纳校玳瑁器皿。洎至闽中,耿尽发校所言之事,既置诏狱,事皆不实,而校遽首常纳禁器于耿子。事闻,太后大怒,下耿吏,狱具,谪耿淮南副使。皆如许公之料也。
刘博学有俊才,然滑稽,喜谑玩,亦屡以犯人。熙宁中,为开封府试官,出临以《教思无穷论》,举人上请曰:“此卦大象如何?”刘曰:“要见大象,当诣南御苑。”又有请曰:“至于八月有凶,何也?”答曰:“九月固有凶矣。”
盖南苑豢驯象,而榜帖之出,常在八月九月之间也。马嘿为台官,弹奏轻薄,不当置在文馆。闻而叹曰:“既为马嘿,岂合驴鸣?”吕嘉问提举市易务,三司使曾布劾其违法,王荆公惑党人之说,反以罪三司。曾既革,下朝请,而嘉问治事如故。闻而叹曰:“岂意曾子避席,望之俨然乎?”望之,嘉问字也。
熙宁中,曾孝宽以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公事,未几,以父鲁公忧解去。服除,判司农寺。旧例,百官以事至中书,即宰相据案,百官北向而坐。前两府白事,即宰相去案,叙宾主东西行坐,时谓之掇案。及孝宽之至司农也,吴正宪公当国,不以前两府之礼待之,每至中书,不为掇案。自后每有建白,止令同判寺太常博士周直孺诣中书,孝宽不至矣,正宪颇疑之。未几,除直孺为两浙提刑,以张ロ判寺,ロ为翰林学士,班在端明之上,乃本寺官长也。异时白事,皆ロ诣中书,而孝宽亦竟不至,于是正宪知其果以掇案为嫌,而世嗉テ浒?。
尚书郎李观自言,为进士时,往游南岳,道过潭州圣旗亭买酒,忽有一人荷竹奁,持钉校之具径至,问观曰:“闻君将之南岳,颇识养素先生蓝方否?”观曰:“固将往见之。”其人曰:“奉烦寄声云:刘处士奉问先生,十月怀胎,如何出得?”言讫径出不顾。观至南岳访方,具道其语,方然惊异,因问曰:“其人眉间得无有白志乎?”观曰:“然。”方大惊叹曰:“吾不遇此人,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