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杂记 - 第 2 页/共 8 页

盂兰会   台人勤业货殖之风,无贵贱、无老少皆然。是以一年三百六十余日,营营栖栖,未尝休业撤劳。唯中元盂兰会户户争奇、家家斗奢,山珍、海味,酒池、肉林,或聘妓吹弹、或呼优演戏,悬釆灯,开华筵,歌唱管弦,亘一月之久;竟以荐祓幽魂之事,为耳目娱乐之具。大家则费数百金、小家则靡数十金,若计以全台,其所费实不赀也!日东以七月十五、十六、十七之三日为盂兰盆,扫祖先坟墓,饰装佛坛,供茶饭,延僧读经,或门前燎柴、或筑楼鸣鼓,童男童女群团歌舞,以为一岁中乐事。至近年,以其群团歌舞,或乱风趋侈,禁之。而追远原本之美风依然,亦其宜而已。   评曰:人间不可无娱乐之事,但失其程度,则百害千弊,骈起不可底止。余独恐台俗盂兰会,少失其程度耳。   端午   台岛亦有端午之事,称曰祭屈原之灵云。此日作粽。儿童悬香玉于胸,诣神庙。大人则称「斗船」;壮夫八、九人乘轻舸,试竞漕,宛然我短艇竞走者也。而其举动最究剧烈,或翻旗帜、或鸣鼓锣,观者欢呼,声如雷霆,可谓壮举矣!   评曰:我邦端午节,或作粽插蒲菖于屋上、或揭纸制鲤鱼于竿上、或画旗帜以英雄豪杰之像,以祈其儿之武运隆昌;与台风稍异趣。唯至其轻舸竞走之事,则亦尚武之一端矣。   爆竹金纸   台人以硝药制小烽,名曰「爆竹」,似我所谓「花火」而稍异。暮夜火之,以攘魔病。东家西邻齐发之,其声爆然轰然,白烟横于空,污臭四散,颇觉爽快。又打贴金银箔于白纸,厚数寸余,或寺庙烧之、或门前焚之,以祈神佛。是以市廛卖金纸家相望。   叩某说曰:「焚金纸而祭神,则祖先于天上禀金;烧银纸则死者锡银,祈冥福也」。古人有句:「闺中若问金笺卜,一遍归帆秋八月」。又暗焚金笺卜远人,余始不知其何故,今则知之矣。   评曰:现世焚金纸,幽冥受其金,似今之所谓生命保险者;其用心可谓深矣。余唯恐其或终不到达耳。   祈祷者   台岛女流信仰神佛之风,不让于内地人。大稻埕城隍庙及妈祖宫,阴历元宵,妇女皆文绣施身,三、五成群,入庙焚香祈祷;香烟绕缭,赛钱如雾,其发心敬神佛之状可嘉矣。而男子祈祷神佛,亦如妇女。或割竹根为两片,形如虾鱼,默祷多时抛地,因其反转之状卜吉凶。或裸体,右手持庖刀、左手执小旗,且跃且挥;庖刀斫地,余势破额,流血淋漓,似病风者。使人悚然竖毛发,可谓迷信之甚者。   评曰:我日东祈祷者严寒浴冷水,或裸体蹈雪、或绝食数旬,以祈祷神佛者,往往有焉。岂独怪台人乎!   城隍庙   台人举子女,先诣城隍庙,或祈其加冠晋禄、或祷其商运开发,犹我祭镇护祠而求福禄也。是以既有城市,则必有城隍庙。庙虽不宏壮,结构华丽,香烟炽起,颇极殷赈云。   评曰:信仰者,至诚之所发。无信仰之人,放癖邪侈,无所不至。噫!是所以陋巷小人有信义,而肉食者反多没廉耻汉欤!   耶稣教   台人信耶稣教。观十字会塔耸立于街上,又观信徒集合唱赞美歌,亦盛矣!问其起因,距今六十年,和兰陀国传教师布教于台南;其后二十三年前,米国加奈太教会偕叡理者,开教于淡水县沪尾街,尔来英国每岁送布教资若干助之。是以耶稣之感化台民,不独土人,深入生番界;茂林中建会堂,唱赞美歌,醇朴之风可掬云。余会观台人坐叛逆罪处斩首刑者,概从容就死,毫无鄙怯之态,窃怪焉。自今日思之,知宗教之力居多矣。苟有豪杰之士,大兴皇道,而养成我尚武廉耻之风,则其可观者,岂唯止于此乎哉!   评曰:感化民心,莫善于宗教。佛教与耶稣,其所说虽相异,其所以使民乐为善者,理一也。唯台民所奉,失释迦、达摩之本分,拜天上圣母或城隍王等一种异样之偶像,未闻其说佛、耶之真理者。是以迷信成性,牢不可拔,动辄为土匪之横暴,为生番之嗜杀;宗教之力,未能普及于此,可叹矣。以道自任者,岂可不愤起乎哉?   学房   本岛从来隶属清国,文献可征者尚多。唯至学制,则规模极小,无足观者。其所谓学房者,大抵街中陋屋,或以祠庙之庑库充之。案榻十数脚,生徒数十人,或读书、或习字,杂然排列。其所谓教科书者,不过三字经、四书、五经类,至史籍则寥寥如晨星。教师者,亦大抵固陋浅学,不足与谈。我封建时代所谓「寺小屋」是耳。唯儿童敏捷,指字读之,强记如流,不让内地儿童;如笔迹,则远在其上。于是余吃一惊。盖闻台岛儿童,大抵敏捷伶俐,渐长至壮年,劳力废学,又嗜鸦烟,消耗精气;前宁馨儿,变为鲁钝汉。毕竟学制未完备,启蒙之道迂且疏,可叹矣!今也,我总督府设国语学校,大图教育之进步;则不出数年,文运郁兴,英才辈出,与本国无轩轾矣。   评曰:闻近时学制进达,生徙就业者日益繁。或既卒业,来入我诸学校者。言语文章,与邦人无差异。教化之效,亦伟矣哉!   惜字亭   官衙及街上,处处以炼瓦筑小亭,形如小灯台,题曰「惜字亭」。收拾屋外及路上所遗弃字纸,投亭火之;可谓美风矣。本邦古昔亦重字纸,近时人情浇季,视之如尘土,甚则有投弃厕中而不顾者。今闻此风,岂不耻乎!   评曰:闻我通译某赁民屋而居,一日误坠字纸于厕中,屋主不忍之,拾洗而曝于墙上。某瞥见,忸怩谢之。传闻此事者,亦皆有所戒慎云。   又曰:昔时儿童习字,毫秃不任用者,纳之管庙,或藏土中建碑,以养贵道艺之风。今也此风渐废,可慨耳!   重师道   台湾者,南清之新开地。移居者,皆非商贾,则农工渔樵。是以庠序学房之数,不为甚多。然有资力者,大抵聘师教育子女,称曰「先生」,颇极殷勤。师弟之情,亦有一种可掬者;不似我俗日颓废,师弟之情渐如路人。   评曰:学问之要无他,在重师道。既微有轻师之风,读书万卷将何益?   背诵   秀才授书于儿童,专使口诵之,不用读本。是以儿童凭几读书,稍熟则更背书口诵之,随读随背,终大熟达,习成性,至壮老而不遗忘。其暗韵法吶嗟应酬者,养成然也。   评曰:邦人读书稍熟,则掩卷而口诵章句者,名曰「背诵」是未知真背诵之理也。谚云:一见优于百闻,盖是矣。   男女有别   本岛风俗可观者不鲜。其最可称者,男女间画然有别,颇存古国之风。盖男子营营励生业,妇女则裁衣、炊食,细心经理。两者之间,肃然如调琴瑟,未尝相媟戏淫语、未尝相纷争谊怒,各守其畛域,不相逾侵。是以家道日滋殖、子女月育成,以禀天伦之乐事。比之彼男女无别,街上媟戏、恬然不惮者,其悬隔果何如耶!   评曰:美风可钦。   妇眼无字   岛民有学艺者,大抵进士、秀才之类。至小民,则眼中无一丁字。余始谓台人承圣贤文学之遗流,文字富赡可知耳;而知文字者甚鲜,不能书姓名者亦有焉。男子且然。至妇女则日用文信及家政帐簿类一切成于男子之手,妇女则不能窥之。余怪而问之。土人曰:「妇女是门内之人,裁缝、炊饭之外无所用,岂学无用文字乎」?于是余以为台妇无字,则不教之罪也。我日东不知文字者何限,然男女至七、八岁大抵习字读书,是以不能记姓名者殆稀。况近时文运隆旺,山阻水涯,犹听咿晤之声;马夫走卒,犹有读新纸谈事者。而妇女教育亦渐进步,皆卒业于小学,眼无一丁者寥寥如晨星。其最秀杰者,或垂帷教生徒,或操觚著书、蔚然成家者,亦有焉。使台妇闻之,即其或疑而不信乎!   评曰:我邦昔时之教育,亦犹台人妇女,在家专事裁缝、炊饭,不顾外事。近来女子教育之论盛起,学艺凌须眉者续续辈出,曰某女学校、曰某女教师,着裤穿靴,阔步街上者项背相望。是亦昭代之美事也哉!   妇女濯衣   台人不厌物之污秽。凡自饮食器具至家室井池,尘埃堆积、发异臭而不毫介意。且垢腻满肌肤,不施沐浴,可怪矣!唯妇女濯衣裳甚劳,不问河水、池水,苟有水则洗濯衣类。今视其方,跪坐水边,形如膝行,或磨擦石面、或棍棒打之,洗又洗、打又打,至微无尘埃而后止;其精苦可想矣。独惜不择水质而洗之;干燥之后,尚带异臭,是可厌耳!   评曰:闻台人濯衣裳,豫贮尿水于桶中,和水而洗之,即腻垢容易除去;此事非虚诞。余在台三年,民间之事,大抵悉之,未知此信否?或其误闻欤?呵呵!   牛粪代炭   余曾读竹添井井翁清国漫游中所著栈云峡雨日记者。翁宿僻邑旅舍,主人烧马粪取暖。当时窃谓翁言虚矣。昨年游澎湖岛,岛人畜牛以耕田,到处粪便堆积,农夫拾之涂墙壁,或干燥以代炭。于是始信翁言不虚诞矣。   评曰:本邦之俗忌秽火,以为受神明之咎;故切戒污秽物,未曾投于火中。如毁屎粪,则梦想亦不及矣。   又曰:余曾游此岛。岛中硗确,不生一木,皆仰之对岸。是以土人惜燃料如金玉,或掘草根充燃料。其以牛粪代炭,亦出于不得已。我邦树林满山,如薪炭视以为土块。唯其习渐久,而滥伐之弊日益甚。人若知树林之关国命重且大,则爱植之业,岂可忽诸乎!   牛背黑鸟   台人饲水牛,或耕田野、或挽糖车。是以到处无不见之。水牛体躯肥大,双角如开两手,而性温柔驯人。牧童一竿御之,不异羊豚。唯观日人武装者,惊骇怒角迫之。台中县兵士、宪兵为水牛之所触负伤者,往往有焉。当其春风和熙、野草畅茂之时,悠悠步于珑亩之间,黑鸟飞集于其脊,其风趣真使人动诗情。黑鸟似我鸟而小,啄牛背小虫食之,是以水牛爱而不拂云。   评曰:水牛爱黑鸟,任其集戏;黑鸟恩水牛,啄其毛虫。所谓相互征其利者。世之为政治家者,不可无水牛之度量也。   不洁   台地市街,石壁瓦甍,丹碧彩色,奂焉巍焉,殆不让泰西。唯街路狭隘,甃石凹凸,加之不洁堆积、溺水汜滥、豚鹅杂还,异臭扑鼻,使人发呕吐,而台人毫不顾。且家无厕圊,街路设一大厕场,人人对面了之,亦甚可厌。若使洁癖汉处之,则将何言。然邦人来本岛以来,大致力于街衢清洁法,或新筑沟渠、或填敷砂砾,一望坦然,车马晏如。且新穿井,清泉喷出,可以洗暑热、可以濯衣裳,比之昔日街衢尘埃纵横之状,其悬绝果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