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论 - 第 2 页/共 8 页

〖三〗  观于赵普、卢多逊进退之际,可以知普之终始矣。   普在河阳上表自诉曰:"外人谓臣轻议皇弟,臣实预闻皇太后顾命,岂有闲然?"太祖得表,手封而藏之宫中。夫所谓轻议者,议于太祖之前也。议与不议,太祖自知,普何庸表诉?苟无影迹,太祖抑可宣诸中外,奚必密缄以俟他日?然则欲盖弥章之心见矣。传弟者,非太祖之本志,受太后之命而不敢违耳。迨及暮年,太宗威望隆而羽翼成,太祖且患其逼,而知德昭之不保。普探志以献谋,其事甚秘,卢多逊窥见以擿发之。太祖不忍于弟,以遵母志,弗获已而出普于河阳,交相覆蔽,以消他日之衅隙。则普当太祖时以毁秦王者毁太宗,其术一也。   太宗受其面欺,信藏表之言以为戴己。曾不念立廷美者,亦太后之顾命也,普岂独不预闻?而导太宗以置之死,又何心邪?普之言曰:"太祖已经一误。"普之情见矣。普于太祖非浅也,知其误而何弗劝之改图?则当日陈不误之谋于太祖而不见听,小人虽谲,不期而自发其隐,恶能掩哉?太宗亦渐知之矣,崇以虚荣,而不委之以机要;故宋琪以两全为普幸,普亦殆矣!特其胁顾命以临太宗,而又曲成其贼害,则心知多逊前此之谮,非普所本无,而弗能施以鈇锧也。   杜后之命非正也;卢多逊守太后之命,始之欲全太宗于太祖之世,继之欲全秦王于太宗之世,则非不正也。太后之命虽不正,而疑妒一生,戈矛必起;天伦为重,大位为轻,爱子之私,不敌奉母之志;多逊之视普,其立心远矣。   夫普则诚所谓鄙夫者耳。子曰:"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患失而无不可为者,(诚)[识]之所及,志之所执,习之所安,性之所成,以是为利用安身之至要,而天下之道无出于此。切切然患之,若疾疢之加于身而不能自已。是故苟其所结之友,即以患失为待友之信,则友匿之。苟其所奉之君,即以患失为事君之忠,而君宠之。为友患失,而阿附朋党,倾危善类,以为友固其荣利。为君患失,而密谋行险,戕害天伦,以为君遂其邪心。夫推其所患以与君友同患,君与友固且怀之以没世;恶知迷以导迷,既陷于大恶而不能自拔;且患之之情既切,则进而患得者无涯;杨素、徐世绩之阴谋,不讫于子孙之援戈以起而不已,皆鄙夫之所必至者乎!   唐亡以后,鄙夫以成奸之习气,熏灼天下而不可浣。普以幕客之雄,沉溺尤至,而机械愈深,虽见疑于英察之主,而终受王封,与冯道等。向非太(祖)[宗]亟进儒臣以荡涤其痼疾,宋且与五季同其速亡。周世宗之英断,岂出太宗下哉?然一传而遽斩者,鄙夫充位为之也。故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不可与友以事君,则君不可使之事己,所固然矣。   〖四〗   不教之兵,可使战乎?曰:"不可。"日教其兵,可使战乎?曰:"固不可也。"世所谓教战者:张其旗帜,奏其钲鼓,喧其呼噪,进之、止之,回之、旋之,击之、刺之,避之、就之;而无一生一死、相薄相逼之情形,警其耳目,震其心神。则教之者,戏之也。日教之者,日戏之也。教之精者,精於戏者也。勍敌在前,目荧魄荡,而尽忘之矣。即不忘之,而抑无所用之。是故日教其兵者,不可使战也。   虽然,抑岂可使不教之兵以战哉?夫教战之道无他,以战教之而已矣。古之教战也,教之于四时之田。禽,如其敌也;获禽,如其杀敌也;驱逆,如其挑战也;获而献禽,如其计功以受赏也。趋利而唯恐失,洞中贯脑而唯恐毙之不速,众争追逐而唯恐其后于人,操必杀之心而如不两立。以此而教,行乎战之事矣。然而古之用兵者,邻国友邦之争,怒尽而止,非夷狄盗贼之致死于我而不可与之俱生,以禽视敌,而足以战矣。夫人与人同类,则不容视其死如戮禽而不动其心。敌与我争命,则不如人可杀禽,而禽不能制人之死命。以此为教,施之后世,犹之乎其有戏之心;但习其驰射进止之节,而不能鼓临事之勇,于战固未有当也。况舍此而言教战,黩武也;黩之以戏而已矣。   夫营垒有制,部队有法,开合有势,伏见有机,为将者务知之,而气不属焉,则娴习以熟,而生死成败之介乎前,且心目交荧而尽失其素。况乎三军之士,鼓之左而左,鼓之右而右,唯将是听,而恶用知兵法之宜然哉!所恃以可生可死而不可败者,气而已矣。气者,非可教而使振者也。是故教战者,唯数试之战,而后气以不骇而昌。日习之,日教之,狎而玩之,则其败愈速。是故不得百战之士而用之,则莫若用其新。昔者汉之击匈奴也,其去高帝之时未及百年,凡与高帝百战以定天下者虽已略尽,而子孙以功世彻侯,皆以兵为世业,习非不夙,而酎金之令,削夺无余。武帝所遣度绝幕、斩名王、横驰塞北者,卫青、霍去病、李广、程不识、苏建、公孙敖之流,皆拔起寒微,目未睹孙、吴之书,耳未闻金鼓之节,乃以用其方新之气,而威行乎朔漠。其材官健儿以及数十万之众,天子未闻亲临大阅,将吏未暇日教止齐,令颁于临戎之日,驰突于危险之地,即此以教之而已足于用。故教战者,舍以战教,而教不如其无教,教者,戏而已矣。   虽然,抑有说焉。有数战而不可使战者,屡试之弱敌,幸而克捷,遂欲用之于勍敌也;则宋之用曹彬、潘美以争幽州是已。此数将者,皆为宋削平割据以统一天下者也,然而其效可睹矣。刘鋹之虐也,孟曰永之荒也,李煜之靡也,狃于乍安,而尽弛其备,兵一临之,而如春冰之顿释;河东差可自固,而太祖顿于坚城之下,太宗复亲御六军,躬冒矢石,而仅克之;则诸将之能,概可知已。幸人之弱,成其平国之功,整行长驱,卧鼓偃旗,而敌已溃;未尝有飞矢流于目睫,白刃接于肘腋,凶危不测之忧也。方且以仁厚清廉、雍容退让、释天子之猜疑,消相臣之倾妒,迨雍熙之世而益老矣。畏以勋名见忌,而思保富贵于暮年之情益笃矣。乃使贸首于积强之契丹,岐沟之死伤过半;岂旌麾不耀云日,部伍不缀星辰,以致敌之薄人于无法哉?怙其胜小敌者以敌大敌,突骑一冲,为生平所未见,而所习者不与之相应,不熸何待焉。张齐贤曰:"择卒不如择将。"诸将之不足以一战也,夫人而知之矣。   夫宋岂无果毅跅也之材,大可分阃而小堪奋击者乎?疑忌深而士不敢以才自见,恂恂秩秩,苟免弹射之风气已成,舍此一二宿将而固无人矣。岐沟一蹶,终宋不振,吾未知其教之与否,藉其教之,亦士戏于伍,将戏于幕,主戏于国,相率以嬉而已。呜呼!斯其所以为弱宋也欤!   〖五〗   数变之言,志士耻言之,英主恶闻之。其尚口而无所择也,已贱者也;(且)[其]诡随而无定操也,不令者也;其反激以相颠倒也,怀奸者也。张齐贤不失为伉直之臣,太宗非听荧之主,宜其免焉。乃当瓦桥战后,议者欲速取幽、燕,齐贤力陈其不可。越六年,齐贤与王显同任枢密,而曹彬、潘美等大举北伐,取岐沟之牧。帝谓齐贤曰:"卿等视朕今后作如此事否?"而齐贤愧咎不遑,则岐沟之役,齐贤实赞成之,何前后之相盭戾邪?齐贤不以反覆为耻,太宗不以反覆加诛,夫岂其愦愦之至斯哉?乃取齐贤前日之言而覆理之,则齐贤之志,未尝须臾忘幽、燕者也。   其云"择卒不如择将,任力不如任人"。择将而任之,岂徒以守内地而为偷安之计邪?而太宗卒不能庸。其于将也无所择;醇谨自持之曹彬已耳,朒缩不前之潘美已耳,因仍而委之,无所择也。其于人也不欲任;曹彬之谦谨而不居功,以避权也;潘美之陷杨业而不肯救,以避功也。将避权而与士卒不亲;将避功而败可无咎,胜乃自危;贸士卒之死以自全,而无有不败者矣。虽有都部署之名,而知上之任之也无固志,弗获已而姑试焉,齐贤亦知其不可而姑听焉。于是而齐贤久蕴之情,不容不降志以相从矣。   夫齐贤既知其不可,而不以去就争之,何也?呜呼!舍此,而宋之事无可为矣。契丹之得十六州也,得其地,得其人矣。得其地,则缮城郭,列堡戍,修岩险,知宋有欲争之情,益儆而日趋于巩固。得其人,则愈久而其心愈不回也。当石晋割地之初,朔北之士民,必有耻左衽以悲思者。至岐沟败绩之岁,凡五十年,故老之存者,百不得一。仕者食其禄,耕者习其事,浮靡之夫,且狎其嗜好而与之俱流。过此无收复之望,则其人且视中夏为绝域,衣冠为桎梏,礼乐为赘疣,而力为夷争其胜。且唯恐一朝内附,不能与关南之吏民争荣辱,则智者为谋,勇者为战,而终无可复之期矣。故有志之士,急争其时,犹恐其已暮,何忍更言姑俟哉!   且夫志于有为者,败固其所不讳也。汉高之夷项羽,武帝之攘匈奴,光武之破赤眉,郭子仪之平安、史,皆屡败之余,气不为苶,而惩其所失,卒收戡定之功。彬、美既衅而后,齐贤有代州之捷,尹继伦有徐河之胜;将非无可择,人非无可任,耶律隆绪屡胜之骄兵非无可挫。用兵者,胜亦不可恃也,败亦不可沮也。赞成北伐,何足以为齐贤病哉!而奚庸谏止焉?   唯是太宗悔非所悔,宋琪、王禹偁相奖以成乎怯懦,齐贤于是亦无如此虚枵之君与大臣何;徒有孤出以当一面,少寄其磊砢之壮志而已。故知齐贤之始终以收复为心,而非游移数变无有定情者也。太宗亦深知其有忧国之忱,特不自胜其疑忌消沮之私,岂听荧乎?繇其言,察其情,君子是以重为齐贤悲也。   〖六〗   太宗修册府元龟、太平御览诸书至数千卷,命江南、西蜀诸降臣分纂述之任。论者曰:太宗疑其怀故国、蓄异志,而姑以是縻之,录其长,柔其志,销其岁月,以终老于柔翰而无他。呜呼!忮人之善而为之辞以擿之,以细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奚足信哉?   杨业,太原之降将也,父子握兵,死士为用,威震于契丹;谤书迭至,且任以边圉而亡猜。张洎、徐铉、句中正之流,浮华一夫,自诩不为之用,纵之壑而不足以游,夫人而知之矣。李煜降而不能有他,曹彬谅之,而任其归邸。已灰之烬,不可复炊,二三弄颖之士,固不屑为之重防也。张洎之视诸人,智计较为敏给,亦任之政柄,与参坐论,其余可知已。宋所忌者、宣力之武臣耳,非偷生邀宠之文士也。   乃其所以必授纂修之事于诸降臣者有故。自唐乱以来,朱温凶戾,殄杀清流,杜荀鹤一受其接纳,而震栗几死。陷其域中者,人以文藻风流为大戒,岂复有撩猛虎而矜雅步者乎?李存勖、石敬瑭皆沙陀之孽,刘知远、郭威一执帚之佣也。犷悍相沿,弓刀互竞,王章以毛锥司榷算,且不免噪啄于群枭。六籍百家,不待焚坑,而中原无遗矣。抑且契丹内蹂,千里为墟,救死不遑,谁暇闵遗文之废坠?周世宗稍欲拂拭而张之,而故老已凋,新知不启。王朴、窦仪起自燕、赵,简质有余,而讲习不夙,隔幕望日,固北方学士之恒也。唯彼江东、西蜀者,保国数十年,画疆自守,兵革不兴,水涘山椒,縢缄无损;故人士得以其从容之岁月,咀文苑之英华。则欲求博雅之儒,以采群言之胜,舍此二方之士,无有能任之者。太宗可谓善取材矣。   光武之兴道艺也,雅乐仪文,得之公孙述也。拓拔氏之饰文教也,传经定制,得之河西也。四战之地,不足以留文治,则偏方晏处者存焉。蒙古决裂天维,而两浙、三吴,文章盛于晚季;刘、宋、章、陶藉之以开一代之治,非姚枢、许衡之得有传人也。繇此言之,士生礼崩乐圮之世,而处僻远之乡,珍重遗文以须求旧之代,不于其身,必于其徒,非有爽也。坐销岁月于幽忧困菀之下者,殆所谓自弃者与!道胜者,道行而志已得;文成者,文著而心以亨。奚必任三事、位彻侯,而后足以荣与?汉兴,功臣名多湮没,而申培、伏胜遗泽施于万年。然则以纂述为束缚英才之徽纆者,细人之陋也。以沮丧君子而有余疚已。   〖七〗   人之可信者,不贪不可居之名;言之可信者,不传不可为之事。微生之直,仲子之廉,君子察其不谌。室远之诗,漂杵之书,君子辨其不实。人恶其饰言饰行以乱德也,言恶其溢美溢恶以乱道也。君子之以敦实行、传信史、正人心、厚风俗者,诚而已矣。   江州陈兢九世同居,而太宗岁赐以粟,盖闻唐张公艺之风,而上下相蒙以矜治化也。九世同居,天下亦多有之矣。其宅地广,其田牧便,其习业同,未可遽为孝慈友爱,人皆顺以和也。公艺之告高宗也,曰"忍"。夫忍,必有不可忍者矣。则父子之谇语,妇姑之勃溪,兄弟之交愈,以至于斁伦伤化者皆有之。公艺悉忍而弗较,以消其狱讼仇杀之大恶而已。使其皆孝慈友爱以无尤也,则何忍之有邪?故公艺之言,犹不敢增饰虚美以惑人,为可信也。传陈兢之家者曰:"长幼七百口,人无闲言",已溢美而非其实矣。又曰:"有犬百余,共一牢食,一犬不至,群犬不食。"其诞至此,而兢敢居之为美,人且传之为异,史且载之为真,率天下以伪,君子之所恶夫乱德之言者,非此言哉?   人而至于百,则合食之顷,一有不至,非按而数之,且不及察矣。犬而至百,坌涌而前,一犬不至,即智如神禹,未有能一览而知者,奚况犬乎?计其家七百口之无闲言,为夸诞之说,亦如此而已矣。   尧、舜之有朱、均,文王之有鲜、度,天不能私其美于圣人之家。子之贤不肖,天也。天之化,未有能齐者也;何独于陈氏之家,使皆醇谨以若于长者之训耶?而曰:"自陈崇以至于兢,教之有方,饬之有道,家训立而人皆劝。"则尧之于子,既自以则天之德立范于上;而又使事舜于畎亩,以薰陶其气质;陈氏之德十百于尧,其教也十百于舜,庶乎可矣。不然,慧者、愚者、强者、柔者、静者,躁者、咸使整齐专壹,而无朱、均、鲜、度之梗化于中,陈氏何德以堪此?取尧、舜犹病之美,夸乡原非刺之无,兢之伪,史之诬,岂待辨而明哉?   且以陈氏之族如彼其善矣,又何赐粟以后,九世之余,寂寂无足纪数;而七百口敦仁崇让之子弟,曾无一人能树立于宋世哉?当唐末以后之丧乱,江州为吴、楚交争之冲。陈氏所居,僻远于兵火,因相保以全其家,分数差明,而无讼狱仇杀之衅。陈氏遂栩栩然以自矜,有司乃栩栩然以夸异,太宗且栩栩然以饰为时雍之化,相率为伪,而犬亦被以荣名。史氏传其不足信者,而世信之;妄人售,而为父兄者恤虚名以渎伦纪;君子所以为世道忧也。   夫君子之齐家,以化及天下也。不为不可成,不居不可久,责备贤者而善养不才,立异以使之同,昭辨以使之壹,贤者易以笃其恩,不肖无以增其慝。是以命士而上,父子异宫,不欲其相黩也;五世而降,功缌以绝,不欲其强饰也;立庭之训,止于诗礼;夜饮之戒,严于朝廷;三十授田,而田庐分处;八口以外,而饥寒自赡;无相杂也,则无相竞也。使九世可以同居,族以睦而分以明,则先王胡不立此以为制,而文昭武穆,必使有国有家各赐族以使自为纪哉?化不可骤,情不可强,天不可必,人不可不豫为之防。故伪行伪言不宣,上以诚教,下以诚应。同人之道,类族辨物,而于宗则吝;家人之义,嘻嘻失节,而威如以孚。垂世立教,仁之至、义之尽矣。俶诡之行,矜夸之说,荧惑(之)[天]下,饰大美以鬻名利,天性受诬而人纪以亡,读史者又何艳焉!   〖八〗   三代而下,遂其至性,贞其大节,过而不失其中,幽光内韫,垂五(十)[百]余年,人无得而称者,其楚王元佐乎!   元佐,太宗之元子也。太宗遂其传子之志,则天下者,元佐之天下也。杜后之命曰:太祖传二弟,而旋授德昭。即令太宗恤遗命,全秦王而授之位,秦王立,其犹从母命也,德昭虽死,而惟吉存;使其不然,则秦王且私授其子,此吴光与僚先后得国之势也。元佐其犹夷昧、余祭之子,位不得而及焉,必矣。太宗挟传子之私,忌秦王而致之死,岂忧己位之不固哉?为元佐计,欲坐收而奄有之尔。故曰:如太宗之志,天下者元佐之天下也。于是而元佐憬然发其天性之恻悱,以质鬼神,以对天下,必欲曲全叔父,以免君父于不仁。愤太宗之不听也,激烈佯狂,纵火焚宫,示不可以君天下。进则有九五之尊,退则膺庶人之罚,万一父怒不测而死及之,亦且甘之如饴。呜呼!是岂三代以下教衰俗圮之得再见者哉?废为庶人,而元佐之心得矣。得其心者,得其仁也。是伯夷、泰伯之所以弁髦人爵,寝处天彝,而保此心以复于礼者也。   东海王强之安于废,父不欲畀以天下也。宋王成器之屈于玄宗,弟有社稷之元功,己不得而居其上也。父志存焉,人心归焉,不敢与争,而仅以自保其王爵,议者犹且奖之。元佐以逸获之天下,脱屣而求惬其孤心,岂彼所能企及哉?乃廷无公论之臣,史无阐幽之笔,且以建储称寇准之忠,拥戴诧吕端之节,实录所纪,又为燕不得与及李后、王继恩谋立之说,曲毁其至德。故司马氏曰:"伯夷虽贤,得孔子而名益著。"世无君子,信流俗倾妒之口,掩潜德而曲诬之,后世之史,不如其无史也,多矣。   太宗怒,欲安置之于均州,百官谏而止者,知其志之正而理之伸也。真宗立,复楚王之封,加天策将军之号,待以殊礼者,知其弃万乘以全至性,而李后之谋,必其所不就也。太宗愧之,真宗安之,而不能动廷臣国史之心;流俗之迷而不觉,有如是夫   或曰:泰伯不欲有天下,逃之句吴,而元佐终受王封,何也?曰:周未有天下,而句吴为殷之蛮服;古有公子去国而为羁之礼,则有余地以听泰伯之徜徉。宋则一统六寓,而元佐奚适焉?若其终受王封也,藉令秦王立,惟吉继,而太宗既君天下,致(年)[平]康,则其元子固当为王;王者,元佐之应得也。不为天子而德已至,奚婞婞然致怒天伦,效陈仲子之为哉!   乃于是而见宋之无人也。德昭之死,廷美之窜,大乱之道,太宗之巨慝也。立其廷者,以刚直称,则窦偁、姚坦;以昌言称,则田锡、张齐贤;以方正称,则李昉、吕端;皆所谓贤臣也。而俯首结舌,听其安忍戕性以行私,无敢一念开国之先皇者。仅一卢多逊卫太宗于前,护秦王于后,无忘金匮之言;而赵普之邪说一张,附致深文以窜死。昏霾掩日月之光,仅露孤光于元佐,有心者自知择焉。奚必孔子,而后可致伯夷于青云,存乎人心之不死者而已矣。   〖九〗   太宗谓秦王曰:"人君当淡然无欲,勿使嗜好形见于外。"殆乎知道者之言也夫!且夫人之有所嗜好而不能自已者,吾不知其何以然也。耳目口体于天下之物,相得而各有合,欲之所自兴,亦天也。匪徒小人之所依,抑君子之所不能去也。然而相得者,期于得而止;其合也,既合而固可无求。匪徒崇高富贵者之易于属猒,抑贫窭之子可致而致焉者也。   故夫人之所嗜,亦大略可睹矣。居海国者,不嗜麕麋;处山国者,不嗜鳆蛤。未闻其名,则固不慕也;未尽其致,则固不耽也。然则世之有所嗜好而沉迷不反者,皆著见于外而物得乘之以相惑耳。繇是而销日糜月,滥喜狂怒,废事丧德,戕天物,耗财用,导慆淫,迩宵小,抵于败国亡家而不悟。岂果其嗜好之不可遏哉?群然取一物而贵之,则贵矣;群然取一物而安之,则安矣。有所贵而忘其贱,有所安而忘其本不足以安:时过事已,而不知当日之酷好者何心。若是者,吾又恶知其何以然哉?   卫懿公之于鹤也,唐玄宗之于羯鼓也,宋徽宗之于花石也,达者视之,皆无殊于瓦缶之与块土凡虫也,而与之相守以不离。求其故而不得,设身而代为之思,盖触目喜新,偶动于中而著见于外,窥之者曲以相成,习闻数见,浮言胥动,随以流而不可止耳。口之欲止于味,而山珍海错者,非以味也,以其名也。体之欲止于适,而衣珠玉者,非以适也,以其名也。一夫偶以奇而炫之,无识者相因而和之,精而益求其精,备而益求其备;乃至胡椒之八百斛,杨梅仁之十石,不知何所当于嗜欲,而必汲汲以求者如此。呜呼!以口还口,而味亦靳矣;以目还目,而色亦靳矣;以耳还耳,而声亦靳矣;以体还体,而衣被器用游观之所需者亦靳矣。过此,则皆流俗浮游之言转相传述,溢于其分。而劳形、怵神、殃民、殄物,役役以奔走,至死而不释。呜呼!是其愚也,吾且恶知其何以然哉?   故君子之无欲,不爽于理者,无他,耳目口体止于其分,不示人以殊异之情,则人言之沓至,稗官之妄述,导谀者之将顺,鬻技者之蛊惑,举不以易吾耳目口体之素。然则淡然无欲者,非无欲也;欲止于其所欲,而不以流俗之欲为欲也。   夫流俗之欲而荡其心,夫人之所不能免也。奚以治之?其惟有以镇之乎!太宗曰"朕无他好,惟喜读书",所以镇之也。镇之者,息其纷纭,抑其竞躁,专凝其视听而不迁;古今成败得失之故,迭至而相警,以域其聪明;其神闲,其气肃,其几不可已,其得不能忘。如是,而流俗之相荧者,不待拒而自不相亲。以是而形见于外,天下之饰美以进者,相奖以道艺。其人非必贤,其所习者抑不诡于正矣;其学非必醇,其所尚者固不损于物矣。因而精之,因而备之,而道存焉。故太宗之择术善矣。宋儒先以格物穷理为身、心、意、知之所自正,亦此道焉耳。   虽然,但言读书,而犹有所患。所患者,以流俗之情临简编,而简编之为流俗用者不鲜也。故萧绎、杨广、陈叔宝、李煜以此而益长其慆淫。岂徒人主然哉?凡为学者皆不可不戒也。夫苟以流俗之心而读书,则读书亦嗜好而已。其销日糜月废事丧德也,无以愈。如是者其淫有三,不知戒而蹈之者众,故不可不戒也。物求其名,形求其似,夸新竞丽,耽僻摘险,以侈其博,如是者谓之色淫。师鲰儒之章程,殉小生之矩步,析音韵以求工,设机局以相应,曳声引气,意短言长,如是者谓之声淫。读可喜之言而如中酒,读可怒之事而如操戈,嬉笑以谐心,怒骂以快意,逞其气以击节于豪宕之篇,弛其志以适情于闲逸之语,心与俱流,情将日荡,如是者谓之志淫。此三淫者,非所读之书能病之也。风、雅兼贞淫之什,春秋有逆乱之书;远流俗,审是非,宁静以镇耳目之浮明,则道贞于一。轩輶之语,里巷之谣,无不可益也。非是而涉猎六籍,且有导人以迷者;况史册有繁言,百家有琐说乎?班固之核也,蔡邕之典也,段成式、陆佃之博也,苏轼、曾巩之辨也,以是而猎荣名,弋物望,又奚异于烂羊之关内侯、围棋之宣城守、宣淫之控鹤监乎?无他,以读书为嗜好,则适以导人于欲也?惟无欲而后可以读书。故曰:太宗之言,殆知道者之言也。   〖十〗   论治者佥言久任,为州县长吏言之耳。夫岂徒牧民者之使习而安哉!州县之吏去天子远,贤不肖易以相欺;久任得人,则民安其治;久任失人,则民之欲去之也,不能以旦夕待,而壅于上闻。故久牧民之任,得失之数,犹相半也。至于大臣,而久任决矣。   国家之政,见为利而亟兴之,则奸因以售;见为害而亟除之,则众竞于嚣。故大臣之道,徐以相事会之宜,静以需众志之定,恒若有所俟而不遽,乃以熟尝其条理,而建不可拔之基。志有所愤,不敢怒张也;学有所得,不敢姑试也。受政之初,人望未归;得君之始,上情未获;则抑养以冲和,(待)[持]以审固,泊乎若无所营,渊乎若不可测,而后斟酌饱满,以为社稷生民谢无疆之恤。期月三年之神化,固未可为大贤以下几幸也。乃秉政未久,而已离乎位矣。欲行者未之能行,欲已者未之能已,授之他人,而局又为之一变。勿论其君子小人之迭进,而荑稗窃嘉谷之膏雨也。均为小人,而递相倾者,机械后起而益深;均为君子,而所学异者,议论相杂而不调。以两不相谋之善败,共图一事之始终,条绪判于咫寻,而得失差以千里。求如曹参之继萧何,守画一之法以善初终者,百不得一也。且惟萧何之相汉,与高帝相为终始,绪已成,而后洞然于参之心目,无所容其异同。向令何任未久而参代,亦恶能成其所未就以奏治定之功!况其本异以相攻,彼抑而此扬者乎!   夫爰立作相者,非骤起衡茅、初登仕版者也;抑非久历外任、不接风采者也。既异乎守令之辽阔而不深知,则可不可决之于早,既任之而固可勿疑;奚待历事已还,而始谋其进退。故善用大臣者,必使久于其任,而后国是以不迷,君心以不眩。   宋自雍熙以后,为平章、为参知、为密院、总百揆掌六师者,乍登乍降,如拙棋之置子,颠倒而屡迁。夷考其人,若宋琪、李昉、李穆、张齐贤、李至、王沔、陈恕、张士逊、寇准、吕端、柴禹锡、苏易简、向敏中、张洎、李昌龄者,虽其闲不乏侥幸之士,而可尽所长以图治安者,亦多有之。十余年闲,进之退之,席不暇暖,而复摇荡其且前且却之心,志未伸,行未果,谋未定,而位已离矣。则求国有定命之訏谟,人有适从之法守,其可得与?以此立法,子孙奉为成宪,人士视为故事。其容容者,既以传舍视黄扉,浮沉于一日之荣宠;欲有为者,亦操不能久待之心,志气愤盈,乘时以求胜。乃至一陟一迁,举朝视为黜陟之期,天子为改纪元之号;绪日以纷,论日以起,嚚讼盈廷,而国随以毙。垂法不臧,非旦夕之故矣。   夫宋之所以生受其敝者,无他,忌大臣之持权,而颠倒在握,行不测之威福,以图固天位耳。自赵普之谋行于武人,而人主之猜心一动,则文弱之士亦供其忌玩。故非徒王德用、狄青之小有成劳,而防之若敌国也。且以寇准起家文墨,始列侍从,而狂人一呼万岁,议者交弹,天子震动。曾不念准非操、懿之奸,抑亦无其权藉;而张皇怵惕,若履虎之咥人,其愚亦可嗤也。其自取孤危,尤可哀也。至若蔡京、秦桧、贾似道之误国以沦亡,则又一受其蛊,惑以终身,屹峙若山,莫能摇其一指。立法愈密,奸佞之术愈巧。太宗颠倒其大臣之权术,又奚能取必于闇主?徒以掣体国之才臣,使不能毕效其所长。呜呼!是不可为永鉴也欤!   〖一一〗   自唐渔阳之乱,藩镇擅士自殖,迄于割据而天下裂。有数郡之土者,即自帝自王,建蚁封之国。养兵将,修械具,僭仪卫,侈宫室,立百官,益以骄奢,其用不赀。户口农田之箕敛,史不详其虐取者奚若,概可知其溪壑之难填矣。然而固不给也。于是而海国之盐,山国之茶,皆官榷卖;又不足,则榷酒、税农器之令,察及毫毛。迨宋之初,未能除也,皆仍僭伪之陋也。   然就此数者论之,唯农器之税,为虐已甚。税兴而价必涌贵,贫民不赡,则器不利而土荒,民之贫,日以酷矣。榷酒者,官吏降为当垆之佣保,辱人贱行之尤也。而抑有可通之理焉。唯海之有盐,山之有茶,农人不得而有也,贫民不得而擅其利也,弃耒耜以营牢盆,舍原隰而趋冈阜,富民大贾操利柄以制耕夫之仰给,而军国之盈虚杳不与之相与;则逐末者日益富,力田者日益贫,匪独不均,抑国计民生之交蹙矣。故古者漆林之税,二十而五,车乘牛马,税之于商,先王之以敦本裕民,而持轻重之衡以低昂淳黠者,道莫隆焉。则斯二者多取之,以宽农田之税,仁之术,义之正也。虽偏方之主,立为程法,其迹若苛;而有王者起,又恶得而废焉?   若夫酒,则尤有道存焉。古之为酒者,以疗疾,以养老,以将敬于宾祭。而过饮之禁,自禹以来,垂戒亟焉。天子所不敢耽,圣人所不敢旨,则愚贱贫寒之子,不敢恣其所欲,素封纨袴之豪,不得听其所嗜。故周官有萍氏之讥,恶人之易得而饮也。商贾贸贩之不可缺也,民非是无以通有无而赡生理,虽过徼民利,而民亦待命焉。若夫酒,则藉其无之,而民生自遂;且能永无之,而民气尤醇。乃其流既久,而不可以乍绝,则重税之,而酤者不得利焉。税重价增,而贫者不得饮焉。岂非厚民生正风俗者之所大快哉?然则税之已重,而不为民病者,莫酒若也。榷酒虽辱,而税酒则正,又何疑乎?百家之市无悬帘,则日暮无狺争之狂子;三时之暇无巷饮,则长夏无称贷之穷民;又何病焉!淳化五年,罢官卖而使输课,折衷之允得者也。新法行而官卖复行,乃至以歌舞诱人之沉湎,恶足以体太宗之至意乎?   税不一,而莫先于酒,其次茶也,又其次盐也。三者之轻重,准诸道而可得其平。唯农器之税,至景德六年而后罢,太宗于此疏矣。   〖一二〗   古有云:"受降如受敌。"非但行陈之闲,诈降以诱我而覆我也。果于降而无以驭之,示以瑕而使乘,激其怨而使愤,益其骄而使玩,其祸皆深于受敌。受敌而不竞,一败而止,屡败而犹足以振,患在外也。受降而无以驭之,则患在内而无以解。梁之于侯景,身毙国倾,朱异受之也。唐之于河北,兵连祸结,仆固怀恩受之也。或激之,或骄之,祸一发而不知所以防。而不仅此也,无以激之,而无以绥之,犹激也;无以骄之,而无以服之,犹骄也。则宋之于李继捧是已。   李氏自唐以来,世有银、夏,阻于一方;无可归之主;衣被器具之需,仰给于中国者不赡,翘首以望内集者,固其情也。及是,河东之下三年矣。仅隔一水而即宋疆。僭伪削平,风声远讫,卷土而来,披襟而受之,易易也。而正未易也。银、夏之在西陲,士马精强,风俗犷戾,十九同于外夷,固非钱氏蹙处海滨、文弱不振之比也。则受之也,岂得以受钱氏者受之乎?太上之受远人也以德,其次以恩,其次以略,又其次以威。唯德与威,非一旦之积也。宋之德而既凉矣!其恩,则呴呴之仁,不足以抚骄子;其威,则瓦桥关之围,莫州之败,岐沟之衅,天子亲将,倾国大举,而死伤过半,亟议寝兵;李氏入而深测之矣。三者无得而待焉,则受之之略,不容不审也。   继捧既移镇彰德,而四州易帅矣。帅之者,谁使而可邪?使能择虎臣以镇抚,鼓厉其吏士而重用之,既可以断契丹之右臂;而久任之部曲,尚武之边民,各得效其材勇以图功名;继迁虽逃,无能阑入而摇荡之,四州安矣。乃岂无可遣之帅?而托非其人。非无可遣也,夙将如曹彬,而弭德超得行其离闲;血战如杨业,而潘美等得谤以叛离;固不欲付马肥士勇盐池沃壤于矫矫之臣也。夫既不能尔矣,则继捧虽奉版以请吏,而以恩怀之,使仍拥定难之节,无失其世守;薄收其贡税,渐设其佥判,以待其定而后易制之;且勿使迁居内地,窥我设施,以相玩而启戎心,不犹愈乎?且夫欲降者,继捧与其二三僚幕而已。其从之以入者,倔强之心,未尝一日而去于其怀。故继迁之走,旋起收之而乐为之用。还继捧于故镇,则部落民庶既得内附之利,而无吏治之扰。继迁无以蛊众心,而嚣张渐革,无难折棰而收之矣。   是策也,唯乘其初附而销萌于未乱,则得也。迨继迁复振之后,守臣歼,疆土失,赵普乃用之以纵继捧而使归,则中国已在其目中,徒以长寇而示弱。则继捧北附于契丹,继迁且伪降以缓敌;卒至帝制自雄,虔刘西土,掣中国以纳赂于北(敌)[狄],而日就亡削。谋之不臧,祸亦烈矣。乃当日者,处堂之君相,栩栩然曰:"天下已定,百年割据之远人怀音归我,披襟以受之,无难也。"不已妄乎?   无其德,不建其威;恃其恩,不知其略;有陨自天之福,非其人不克承也。是故东汉之绝西域,宣德之靳交趾,诚有戒心焉。保天下以无虞者,唯不可动以小利而思其永,斯以得怀远招携之道,固非宋之所能胜任也。   〖一三〗   为君子儒者,亟于言治,而师申、商之说,束缚斯民而困苦之,乃自诧曰:"此先王经理天下大公至正之道也。"汉、唐皆有之,而宋为甚。陈靖请简择京东西荒地及逃民产籍;募民耕作,度田均税,遂授京西劝农使;陈恕等知其不可行,奏罢之,而黜靖知陈州。论者犹惜靖说之不行,为恕等咎。呜呼!非申、商之徒以生事殃民为治术者,孰忍以靖之言为必可行乎?圣王不作,而横议兴,取诗、书、周礼之文,断章以饰申、商之刻核,为君子儒者汨没不悟,哀我人斯,死于口给,亦惨矣哉!   今姑勿论其言,且问其人。靖,太常博士也。非经国之大臣,无田赋之官守,出位以陈利害者何心?及授以陈州之民社,则尸位以终,于民无循良之绩,于国无匡济之能,斯其人概可知矣。故夫天下无事而出位以陈利国便民之说者,其人皆概可知也。必其欲持当国大臣之长短,思以胜之,而进其党者也;不则其有所忮忌于故家大族而倾之也;不则以己之贫,嫉人之富,思假公以夺人者也;不则迎君与大臣之意旨,希得当以要宠利者也。即不然,抑偶睹一乡一邑之敝,动其褊衷,不知天下之不尽然,而思概为改作者也。如是者,览其章奏,若有爱民忧国之忱;进而与之言,不无指天画地之略;及授以政,则面墙而一无能为。是其为浮薄侥幸之匹夫也,逆风而闻其膻,而皮相者乐与之亲。书曰:"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诚畏之也。   乃若其言,则苟实求诸事理而其奸立见。唯夫国敝君贪,大臣无老成之识,于是而其言乃售。今取靖言而按之,所谓荒地者,非荒地也;所谓逃民产籍者,非逃民也。自汴、晋交兵,迄于契丹之打草谷,京东、西之凋残剧矣。张全义、成汭之仅为拊循,周世宗以来之乍获休息,乃有生还之游子,侨寓之羁人,越陌度阡,薄耕以幸利,而聊为栖息。当陈靖陈言之日,宋有天下三十二年耳。兵火之余,版籍错乱,荒莱与熟地,固无可稽;逃亡与归乡,抑无可据。则荒者或耕,逃者或复,幸有脱漏以慰鸿雁之哀鸣,百年大定以还,自可度地度人,以使服赋率。靖固知其非荒非逃,而假为募民之说,俾寸土一民,词穷而尽敛之。是役一兴,奸民之讦发,酷吏之追偿,无所底止,民生蹙而国本戕。非陈恕等力持以息其毒,人之死于靖言者,不知几何矣。唐之为此者,宇文融也,而唐以乱。宋之季世为此者,贾似道也,而宋以亡。托井地之制于周官,假经界之说于孟子,师李悝之故智而文之曰利民,袭王莽之狂愚而自矜其复古,贼臣之贼也。而为君子儒者,曾以其说之不行为惆怅乎?   夫三代之制,见于典籍者,既已略矣,若其画地域民,而俾任土作贡者,则有以也。古之人民,去茹毛饮血者未远也,圣人教之以耕,而民皆择地而治,唯力是营;其耕其芜,任其去就,田无定主,而国无恒赋。且九州之土,析为万国,迨周并省,犹千有八百诸侯,自擅其土以取其民,轻重法殊,民不堪命。故三代之王者,不容不画井分疆,定取民之则,使不得损益焉。民不自为经界,而上代为之。非此,则择肥壤,弃瘠原,争乱且日以兴,芜莱且日以广。故屈天子之尊,下为编氓作主伯之计,诚有不得已也,夫岂以限万世而使必服其征哉!乃其所谓再易者,非必再易也;一易者,非必一易也;其莱田,非必莱也;存其名,不核其实,勤者不禁其广耕,而田赋(正)[止]如其素。故自上农以至下农,其获五等。岂百亩之所获,勤惰如是其差乎?莱地之耕否使然耳。   及汉以后,天下统于一王,上无分土逾额之征,下有世业相因之土,民自有其经界,而无烦上之区分。至于兵火之余,脱锋刃而务灾畬者,或弱民有田而不敢自列于户,或丁壮有力而不但自垦其田。夫亦患田之不辟而民之不勤,百姓不足而国亦贫耳。无与限之,弗劳募也。名为募而实为综察,以与归飞之雁争稻粱,不已惨乎!   夫如靖者流,妒匹夫匹妇之偷得一饱,而为富有四海之天子益锱铢升斗之利。孟子曰:"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于上刑。"非若此俦,其孰膺明王之鈇钺邪?不劝而自劝者,农也;劝农者,厉农者也。头会箕敛,而文之曰"劝"。夫申、商亦何尝不曰"吾以利民"哉!而儒者诬先王易简之德,以申、商之纤密当之,晋陈靖以与周公齿。道之不明,莫斯为甚矣。 宋论卷三    真宗   〖一〗   咸平四年,诏赐九经于聚徒讲诵之所,与州县学校等,此书院之始也。嗣是而孙明复、胡安定起,师道立,学者兴,以成乎周、程、张、朱之盛。及韩侂胄立伪学之名,延及张居正、魏忠贤,率以此附致儒者于罪罟之中,毁其聚讲之所,陷其受学之人,钳网修士,如防盗贼。彼亦非无挟以为之辞也。固将曰:"天子作君师,以助上帝绥四方者也。亦既立太学于京师,设儒学于郡邑,建师长,饩生徒,长吏课之,贡举登之,而道术咸出于一。天子之导士以兴贤者,修举详备,而恶用草茅之士,私立门庭以亢君师,而擅尸其职,使支离之异学,雌黄之游士,荧天下之耳目而荡其心。"为此说者,听其言,恣其辩,不核其心,不揆诸道,则亦娓娓乎其有所执而不可破也。然而非妨贤病国,祖申、商以虔刘天下者,未有以此为谋国之术者也。   孔子之教于洙、泗,衰周之世也。上无学而教在下,故时君不能制焉。而孔子以为无嫌。彼将曰:"今非周纲解纽之代,不得尸上天木铎之权也。"呜呼!佞人之口给,不可胜穷,而要岂其然哉?   三代之隆,学统于上,故其诗曰:"周王寿考,遐不作人。"然而声教所讫,亦有涯矣,吴、越自习文身,杞、莒沦于夷礼,王者亦无如之何也。若太学建于王都,而圻内为方千里,庠序设于邦国,而百里俭于提封;则春弦夏诵,礼射雅歌,远不违亲,而道无歧出;故人易集于桥门,士乐趋于鼓箧。迨及季世,上之劝之也不勤,而下有专师之函丈矣。况乎后世之天下,幅员万里,文治益敷,士之秀者,不可以殚计,既非一太学之所能容。违子舍,涉关河,抑立程限以制其来去,则士之能就学于成均者,盖亦难矣。若夫州县之学,司于守令,朝廷不能多得彬雅之儒与治郡邑,而课吏之典,又以赋役狱讼为黜陟之衡,虽有修业之堂,释菜之礼,而迹袭诚亡,名存实去,士且以先圣之宫墙,为干禄之捷径。课之也愈严,则遇之也益诡;升之也愈众,则冒之也愈多。天人性命,总属雕虫,月露风云,祗供游戏。有志之士,其不屑以此为学也,将何学而可哉?恶得不倚赖鸿儒,代天子而任劳来匡直之任哉?   君子于此,以道自任,而不嫌于尸作师之权者,诚无愧也。道不可隐而明之,人不可弃而受之,非若方外之士,据山林以傲王侯也;非若异端之师,亢政教以叛君父也。所造者,一王之小子;所德者,一王之成人。申忠孝之义,劝士而使之亲上;立义利之防,域士而使之靖民。分天子万几之劳,襄长吏教思之倦;以视抡文之典,不足以奖行,贡举之制,不足以养恬,其有裨于治化者远矣。   当四海一王之世,虽尧、舜复起,不能育山陬海澨之人材而使为君子。则假退处之先觉,以广教思,固其所尸祝而求者也。为君子者,又何愧焉?教行化美,不居可纪之功,造士成材,初无邀荣之志。身先作范,以远于饰文行干爵禄之恶习,相与悠然于富贵不淫、贫贱不诎之中。将使揣摩功利之俗学,愧悔而思附于青云。较彼抡才司训之职官,以诗书悬利达之标,导人弋获者,其于圣王淑世之大用,得失相差,不已远乎?   然则以书院为可毁,不得与琳宫梵宇之庄严而并峙;以讲学为必禁,不得与丹灶刹竿之幻术而偕行;非妒贤病国之小人,谁忍为此戕贼仁义之峻法哉?宋分教于下,而道以大明,自真宗昉;视梁何胤钟山之教加隆焉,其功伟矣。考古今之时,推邹、鲁之始,达圣王之志,立后代之经,以摧佞舌,忧世者之责也,可弗详与?   〖二〗   汉武帝之告匈奴曰:"南越王头已县阙下,单于能战,可来",而匈奴远遁。是道也,齐桓公用之,逾卑耳,伐山戎,为燕辟地,然后南次陉亭,而楚人服罪。故曰:"不战而屈人之兵。"非不战也,战功成于彼,而威自伸于此也。中国之自寻兵也,则夷狄必乘之以讧。非徒晋之八王争而刘、石起,即汉、唐之始,汉夷秦、项而冒顿益骄,唐平僭伪而突厥方骋。何也?斗不出于其穴,知其力之已疲也。若夫胥为夷狄矣,强弱之情势虽辽绝而不相知,抑以其意揣而类推之。谓犷戾驰突无制之勇,风飘雨骤而不可御者,彼犹我也。中国能以其长,破其阻,歼其众,得其君长,郡县其部落,则我亦犹彼,而何弗惴惴焉?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非夺之于方战之谓也。夺之于未战之前,不战而屈,即战而已先馁,其衄败可八九得矣。   李继迁死,德明嗣立,曹玮上言:"国危子弱,愿假精兵擒德明送阙下,复河西为郡县。"此一时也,固宋室兴替之大机;而庸主具臣畏葸偷安,猥云德致,拒玮之谋,降诏招抚。悲夫!宋之自折入于(西北)[犬羊],为千古憾,虽有虎臣,其将如之何哉!玮之为将,非徒言无勇,徒勇无谋,稽其后效,概可睹矣。世为勋臣,宋抑待以肺腑,睥睨孤豚,游其几俎。诚假以精兵,推心授钺,四州斗绝一隅,孺子植根未固,功之夙成在玮心目闲,亦在天下后世心目闲也。德明知其不敌,且敛手归朝,而听我之建置西陲,以掣契丹之右臂;百年逋寇,平以一朝,威震贺兰而声驰朔漠。固将曰:今之中国,非昔之中国也。耶律隆绪其敢轻举以向澶州胁盟要赂乎?   善用兵者,欲其攻瑕也,而又不欲攻其已瑕者也。舍瑕而攻坚,则挫于坚,而瑕者亦玩。怯于坚而攻其已瑕,则胜之不足为武,而坚者谅其无能。夫唯处于瑕不瑕之闲,而乘瑕以破其坚,则足以震勍寇之心,而制之以气。李继迁之强狡,固契丹之所惮也。而暴死之顷,弱子抚不辑之众,人心离而无为之效死,以为坚而有瑕可攻,以为瑕而人知其坚,不知其瑕。则功一就,而震叠迄于遐荒,其必然之势矣。   且不但此也。宋之所以召侮于契丹者,气先苶也。昔之收巴蜀、入两粤、下江南,皆以众凌寡,乘其瓦解而坐获之。一试之白草荒原、控骑鸣镝之地,边声一起,而气已先夺。夫河西亦塞外矣,引置之凶危之地,而捷报以可就之功,则将视朔漠之骄子,亦犹是可走可馘之虏,气已先增十倍;而又得李氏数世之积,以使趋利而争进。且以士为吾士,人为吾人,士马为吾士马,使若玮者抚而用之,渡一苇以向云中,则幽、燕在其股掌,南取甘、凉,内撤延、环之守,关中固而汴、雒得西面之屏藩。何至澶州之警一闻,盈廷项缩,遽欲走金陵,走巴、蜀,为他日海门窜死之嚆矢哉?   玮谋不行,德明之诏命一颁,而契丹大举之师逾年即至,其应如响,而宋穷矣。况德明不翦,延及元昊,蕞尔小丑,亢为敌国,兵衄将死,趣奉金缯,祸迄于亡而不已。一机之失,追救末繇。呜呼!谋国如斯,孰谓宋有人邪?周莹、王继英之尸位中枢,不足责也。张齐贤、李沆之咎,又奚辞哉?沆之言曰:"少有忧勤,足为警戒。"此士燮内宁外患之邪说也。沆者,宋一代柱石之臣也,而何是之述焉?   〖三〗   凡上书陈利病,以要主听,希行之者,其情不一,其不足听则均也。其一,大奸挟倾妒之心,己不言以避指摘,而募事外之人,讦时政之失,以影射执政,激天子以废置,掣任事者之肘而使去,因以得遂大奸之所怀。其一,怀私之士,或欲启旁门以幸进,或欲破成法以牟利,其所欲者小,其言之也大,而借相类之理以成一致之言,杂引先王之正训,诡附于道,而不授人以攻击。其一,小有才而见诎,其牙慧笔锋,以正不足,以妄有余,非为炎炎娓娓之谈,不足以表异,徼幸其言之庸,而身因以显。此三者,皆怀慝之奸,訹君相以从己,而行其胁持者也。   非此,则又有闻君之求言也亟,相之好士也甚,踸踔而兴,本无定虑,搜索故纸,旁问涂人,以成其说;叩其中怀,亦未尝信为可行,而姑试言之,以耀人之耳目。非此,则又有始出田野,薄游都邑,受一命而登仕籍,见进言者之耸动当时,而不安于缄默,晨揣夕摩,索一二事以为立说之资,而掇拾迂远之陈言以充幅;亦且栩栩然曰:"吾亦为社稷计灵长,为生民拯水火者也",以自炫而已矣。   非此,则抑有诵一先生之言,益以六经之绪说,附以历代之因革,时已异而守其故株,道已殊而寻其蠹迹;从不知国之所恃赖,民之所便安,而但任其闻见之私,以争得失;而田赋、兵戎、刑名、官守,泥其所不通,以病国毒民而不恤。非此,则有身之所受,一事之甘苦,目之所睹,一邑之利病,感激于衡茅,而求伸于言路。其言失也,亦果有失也。其言得也,亦果有得也。而得以一方者,失于天下;得以一时者,失于百年。小利易以生愚氓之喜,隐忧实以怵君子之心。若此者,心可信也,理可持也,而如其听之,则元气以伤,大法以圮,弊且无穷。而况挟前数者之心以诬上行私,而播恶下士者乎?故上书陈利害者,无一言之足听者也。   李文靖自言曰:"居位无补,唯中外所陈利害,一切报罢,可以报国。"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此可以当之矣。道者安民以定国,至正之经也。秉道以宅心而识乃弘,识唯其弘而志以定,志定而断以成,断成而气以静,气静而量乃可函受天下而不迫。天下皆函受于识量之中,无不可受也,而终不为之摇也。大矣哉!一人之识,四海之藏,非有道者,孰能不惊于所创闻而生其疑虑哉?   夫天下有其大同,而抑有其各异,非可以一说竟也久矣。其大同者,好生而恶死也,好利而恶害也,好逸而恶劳也。各守其大经,不能无死者,而生者众矣;不能无害者,而利者长矣;不能无劳者,而逸者达矣。天有异时,地有异利,人有异才,物有异用。前之作者,历千祀,通九州,而各效其所宜;天下虽乱,终亦莫能越也。此之所谓伤者,彼之所自全;此之所谓善者,彼之所自败。虽仁如舜,智如禹,不能不有所缺陷以留人之指摘。识足以及此矣,则创制听之前王,修举听之百执,斟酌听之长吏,从违听之编氓,而天下各就其纪。故陈言者之至乎吾前,知其所自起,知其所自淫;知其善而不足以为善,知其果善而不能出吾之圜中。蝉噪而知其为夏,蛩吟而知其为秋,时至则鸣,气衰则息,安能举宗社生民以随之震动?而士自修其素业,民自安其先畴,兵自卫其职守,贤者之志不纷,不肖之奸不售。容光普照,万物自献其妍媸,识之所周,道以之定。故曰:"天下之动,贞于一者也。"文靖之及此,迥出于姚元之、陆敬舆、司马君实之表,远矣。   前乎此者丙吉,后乎此者刘健,殆庶几焉。其他虽有煌炫之绩,皆道之所不许也。以安社稷不足,而况大人之正物者乎?有姚元之,则有张说;有陆敬舆,则有卢杞;有司马君实,则有王安石;好言而莠言兴,好听而讼言竞。唯文靖当国之下,匪徒梅询、曾致尧之屏息也;王钦若列侍从而不敢售其奸;张齐贤、寇准之伉直而消其激烈;所以护国家之元气者至矣。文靖没,宋乃多故,笔舌争雄,而郊原之妇子,不能宁处于枲园瓜圃之下矣。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高者,不易攀也;景者,无有歧也;道之所以覆冒万物而为之宗也。岂易及哉!岂易及哉!   〖四〗   澶州之役,寇平仲折陈尧叟、王钦若避寇之策,力劝真宗渡河决战,而日与杨大年饮博歌呼于帐中。故王钦若之谮之曰:"准以陛下为孤注",其言亦非无因之诬也。王从珂自将以御契丹于怀州,大败以归而自焚;石重贵自将以追契丹于相州,诸将争叛而见俘于虏;皆孤注也。而真宗之渡河类之。且契丹之兵势方张,而饮谑自如,曾无戒惧,则其保天子之南归,而一兵不损,寸土不失,似有天幸焉,非孤注者之快于一掷乎?则钦若之谮,宜其行矣。   呜呼!盈宋之庭,铮铮自命者充于班序,曾无一人能知准之所恃,而惊魂丧魄,始挠其谋,终妒其功,高琼、杨亿以外,皆巾帼耳。后之论者曰:"准以静镇之也。"生死存亡决于俄顷,天子临不测之渊,而徒以静镇处之乎?则论者亦冯拯、王钦若之流匹,特见事成而不容已于赞美,岂知准者哉?无所见而徒矜静镇,则景延广十万横磨之骄语,且以速败,而效之者误人家国,必此言矣。   夫静镇者,必有所以镇而后能静也。谢安围棋赌墅,而挫苻坚于淝水,非但恃谢玄北府之兵也。慕容垂、朱序、张天锡之撑持实久矣。夫平仲所恃者奚在哉?按事之始终,以察势之虚实,则洞若观火矣。愚者自不察耳。   观其形势,固非小有所得而遽弭耳以退也。乃增卅万之赂,遂无一矢之加,历之数十年,而无南牧之马。岂萧挞览之偶中流矢,曹利用之口给辩言,遂足戢其戎心哉?兵甫一动,而议和之使先至,利用甫归,而议和之使复来,则其且前且却、徜徉无斗志者,概可知也。契丹之灭王从珂也,石敬瑭为之内主;其灭石重贵也,杜威、赵延寿为之内主,契丹不能无内应而残中国,其来旧矣。此内之可恃者也。   且今之契丹,非昔之契丹矣。隆绪席十六州之安,而内淫于华俗;国人得志于衣锦食粱,而共习于恬嬉。至是而习战之将如休哥辈者,亦已骨朽。其入寇也,闻李继迁以蕞尔之小丑,陷朔方,胁朝廷,而羁縻弗绝;及其身死子弱,国如浮梗,而尚无能致讨,且不惜锦绮以饵之使安。宋之君臣,可以虚声恐喝而坐致其金缯,姑以是胁之,而无俟于战也。则挟一索赂之心以来,能如其愿而固将引去,虏主之情,将士之志,三军之气,胥此焉耳矣。故其攻也不力,其战也不怒,关南之(士)[士],亦可得则得,不得则已之本情;兵一动而使频来,和之也易,而攻之也抑无难。平仲知之深,持之定,特兵谋尚密,不欲昌言于众以启哓哓之辩论耳。使乘其不欲战之情而亟攻之,因其利我之和而反制之,宁我薄人,必胜之道也。平仲曰:"可保百年无事。"非虚语也。此外之可恃者也。   可恃之情形,如彼其昭著,六军之士,欢呼震野,皆已灼见无疑。唯钦若、尧叟、冯拯之流,闻边情而不警于耳,阅奏报而不留于目;挟雕虫之技,傲将吏而不使尽言;修鹄立之容,迨退食而安于醉梦;羽书洊至,惊于迅雷;金鼓乍闻,茫如黑雾;则明白显易之机,在指掌之闲,而莫之能喻。已而虏兵忽退,和议无猜,且不知当日之何以得此于契丹。则其云孤注者,虽倾妒之口,抑心所未喻,而亿其必然也。   故体国之大臣,临边疆之多故,有密用焉,而后可以静镇。密者缜也,非徒其藏而不泄也。得将吏之心,而熟审其奏报;储侦谍之使,而曲证其初终;详于往事,而知成败之繇;察其合离,而知强弱之数。故蹲伏匿于遐荒,而防其驰突;飞镝交于左右,而视若虻蠓;无须臾之去于心者,无俄顷之眩于目。其密也,斯以暇也;其暇也,斯以奋起而无所惴也。谢安石之称诗曰:"訏谟定命,远犹辰告。"命定于夙而时以告,猷斯远矣。夫岂易言静镇哉!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