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南略 - 第 10 页/共 19 页
九月,史可法言:『臣皇皇渡江,岂真调和四镇哉!朝廷之设四镇,岂真江北数郡哉!四镇岂以江北数州为子孙业哉?高杰言进取开、归,直擣关、雒,其志甚锐;臣于六月请粮,今九月矣,岂有不食之卒可以杀贼乎』?
史可法请恢复
十一月十七日(辛丑),钦命督帅史可法为时事万难分支,中兴一无胜着;密请恢复远略,激励同仇,以收人心、以安天位事:『痛自三月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大仇在目,一矢未加。臣备员督师,死不塞责。晋之末也,其君臣日图中原,而仅保江左;宋之季也,其君臣尽力楚、蜀,而仅固临安。盖偏安者,恢复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而遽然自立者也。大变之初,黔黎洒泣、绅士悲歌,痛愤相乘,犹有朝气;今兵骄饷诎,文恬武嬉,顿成暮气矣。屡得北来塘报,皆言清必南窥;水则广调唬船,陆则分布精锐。黄河以北,悉为清有;而我河上之防,百未料理。人心不一,威令不行;复仇之师不及于关陕,讨贼之诏不达于北廷。一似君父之仇,置之膜外者。近见清示,公然以「僭逆」二字加于南;是和议断难成也。一旦寇为清并,必以全力南侵;即使寇势鸱张足以相扼,必转与清合,先犯东南。宗社安危,决于此日。我即卑宫菲食、尝胆卧薪,枕戈待旦、破釜沈舟,尚恐无救于事;以臣观庙堂之作用与百执事之经营,殊有未尽然者。夫将之所以能克敌者,气也;君之所以能驭将者,志也。庙堂之志不奋,则行间之气不鼓。夏之少康,不忘逃出自窦之志;汉之光武,不忘芜薮爇薪之时。臣愿皇上之为光武、少康,不愿左右暬御之臣以唐肃、宋高之说进也!忆前北变初传,人心骇震;臣等恭迎圣驾临莅南都,亿万之人欢声动地。皇上初见臣等,言及先帝,则泪下沾襟;次谒孝陵,赞见高皇帝、高皇后,则泪痕满襟:皇天后土,实式监临。曾几何时,顿忘前事!先帝以圣明罹惨祸,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变也。先帝待臣以礼、驭将以恩;且变出非常,在北诸臣死节者寥寥、在南诸臣讨贼者寥寥:此千古以来所未有之耻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况在朝廷,顾可膜置!以臣仰窥圣德、俯察人情,似有初而鲜终、改德而见怨。以清之强若彼而我之弱如此、以清之能行仁政若彼而我之渐失人心如此,臣恐恢复之无期而偏安未可保也!今宜速发讨贼之诏,严责臣与四镇悉简精锐,直指秦关;悬上赏以待有功,假便宜以责成效。丝纶之布,痛切淋漓;庶使海内忠臣义士闻而感激也。国家遭此大变,皇上嗣承大统,原与前代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实无功之足录。臣于「登极诏」稿,将「加恩」一款特为删除;不意颁发之时,仍复开载!闻清见此示,颇笑之。今恩外加恩,纷纷未已;武臣腰玉,直等寻常:名器滥觞,于斯为极。以后似宜慎重,专待真正战功;庶使行间猛将、劲兵,有所激厉也。至兵行讨贼,最苦无粮;搜括既不可行,劝输亦觉难强。似宜将内库一切尽行催解,凑济军需。其余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繁费,一切报罢;朝夕之宴衎、左右之贡献,一切谢绝。即事关典礼,万不容废,亦宜概从俭约。盖盗贼一日不灭,海宇一日不宁。即有宫室,岂能宴处;即有玉食,岂能安享!此时一举一动,皆人心向背所关、邻国窥伺所在也。必皇上念念思祖宗之鸿业、刻刻愤先帝之深仇,振举朝之精神、萃四方之物力,以并于选将练兵、灭寇复仇之一事,庶乎人心犹可鼓、天意犹可回耳!臣待罪戎行,不宜复预朝政;然安内实御外之本,故敢痛切直陈』。
圣旨:『览卿奏疏,具征忠悃。朕于皇考、先帝深仇,朝夕未尝去念;誓师北讨、光复旧业,岂非至愿!但外解不至、百用匮诎。时复亢旱,催科实难;捉衿露肘,徒烦仰屋。西宫、大婚等费,日从省约;内库物料,正在议折。其余的,朕知道了。卿凡有忠谠,不妨密切敷陈。讨贼诏书,候即颁行。该衙门知道』。
「甲乙史」载此疏为十二日奏,而「遗闻」则云『疏入,不省』。予读此疏,酷似贾生痛哭、武侯尽瘁之书。阅之而不发愤为雄者,真下愚之不移也;可为三叹!
大清摄政王致史可法书
甲申九月,清摄政王遣副将唐起龙致史可法书:
清摄政王致书于史老先生文几:予向在渖阳,即知燕山物望,咸推司马;及入关破贼,得与都人士相接见,识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权致衷绪,未审何时得达?
比闻道路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夙好、弃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驱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怀宗皇帝后謚号;卜葬山林,悉如典礼。亲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犯。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联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尔君父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不审事几;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之!夫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人;我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仁人君子,当何如感恩图报!兹乃乘逆寇稽诛、王师暂息,即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之情理,岂可谓平?将以为天堑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耶?夫闯贼但为明朝祟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徒以薄海同仇,特申大义。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俨为劲敌。予将简西行之锐,转旆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困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
予闻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则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笃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称藩,永绥福位;朝廷当待以虞宾,统承礼物;带砺河山,位在诸侯王上:庶不负朝廷伸义讨贼、兴灭继绝之初心。至于南州群彦翩然来仪,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之典例在;惟执事实图维之!晚近士大夫好高树名义而不顾国家之急,每有大事,辄同筑舍;昔宋人议论未定而兵已渡河,可为殷鉴!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深维终始,宁忍随俗沈浮!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东可西;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讨贼为心,毋贪瞬息之荣,致令故国有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笑!予实有厚望焉。
「记」有之:『惟善人能受尽言』。敢布腹心,伫闻明教;江天在望,延跂为劳。书不尽意。
史可法答书
南中向接好音,随遣使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谊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今倥偬之际,忽捧琬瑊之章,不啻从天而降也。讽读再三,慇慇致意;若以逆贼尚稽天讨为贵国忧,法且感且愧。惧左右不察,谓南中臣民偷安江左,顿忘君父之仇;敬为殿下一详陈之。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之变。法待罪南枢,救援无及。师次江上,凶问遂来;地坼天崩,川枯海竭。嗟乎!人孰无君?虽肆法于市朝以为泄泄之戒,亦奚足慰先帝于地下哉!尔时南中臣民哀痛如丧考妣,无不抚膺切齿,欲悉东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二、三老成,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人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五月朔日,驾临南都,万姓夹道欢呼,声闻数里;群臣劝进,今上悲不自胜,让再、让三,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于十五日正位南都。从前凤集河清,瑞应非一。即告庙之日,紫气如盖,祝文升霄,万目共瞻,欣传盛事;大江涌出柟梓数万,助修宫殿:是岂非天意哉!越数日,即命法视师江北,刻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假兵贵国,破走逆成;殿下入都,为我先皇帝后发丧成礼,扫清宫阙,抚戢群黎,且罢薙发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振古铄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是跽北向、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已乎!谨于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师;兼欲请命鸿裁,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诲,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试推言之,此又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犹拘牵「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卒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如莽移汉鼎,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于国雠未翦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卒以正统予之。甚至如玄宗幸蜀,太子即位灵武;议者疵之,亦未尝不许以行权,幸其光复旧物也。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仁风遐被贵国昔在先朝,夙膺封号,载在盟府。后以小人搆衅,致启兵端;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诛僇:此殿下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着于「春秋」矣。若乘我国运中微,一旦视同割据;转欲移师东下,而以前导命元凶,义利兼收、恩仇倏忽,奖乱贼而长寇仇:此不惟孤本朝借力复仇之心,亦甚违殿下仗义扶危之初志矣!昔契丹和宋,止岁输以金缯;回纥助唐,原不利其土地。况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夫手足齐难,并同秦、越;规此幅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贻贼人窃笑也,贵国岂其然欤?
往者先帝轸念潢池,不忍尽戮;剿抚互用,贻误至今。今上天纵英武,刻刻以复仇为念;庙堂之上,和衷体国。介冑之士,饮泣枕戈;忠义民兵,愿为国死。窃以天亡逆闯,当不越于斯时矣。语有云:『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今逆贼未伏天诛,谍知卷土西秦,方图报复;此不独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合师进讨,问罪秦中;共枭逆成之头,以泄敷天之恨:则贵国义问炤耀千秋,本朝图报惟力是视。从此两国世通盟好,传之无穷;不亦休乎!至于牛耳之盟,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盘盂从事矣。
法北望陵庙,无涕可陨;身陷大戮,罪应万死。所以不即从先帝于地下者,实为社稷之故。「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而已。即日奖帅三军长驱渡河,以穷狐鼠之窟,光复神州,以报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贵国即有他命,弗敢与闻;惟殿下实昭鉴之!
宏光甲申九月十五日。
何亮工,南直桐城人;宰相何如宠之孙也。亮工少有逸才,时为史道邻幕宾;此书乃其手笔。顺治丁酉,亮工举孝廉;家于南京武定桥。
史可法奏李际遇降大清
正月初九日(癸巳),史可法上书:『陈潜夫所报清豫王自孟县渡河,约五、六千骑;步卒尚在单、怀,欲往潼关:皆李际遇接引长驱而来,刻日可至。据此,李际遇降附确然矣。况攻邳之日未返济宁,岂一刻忘江北哉!请命高杰提兵二万,与张缙彦直抵开、雒,据虎牢;刘良佐贴防邳、宿』。又言:『御史陈荩往调黔兵五千人,半载杳然;乞催之早到』。上从之,命给闽铳三十枚。又奏:『清兵渡洛阳,河南抚按俱避于颍、寿』。
史可法奏和议不成
十二日(丙申),史可法言:『北使之旋,和议已无成矣。向以全力御寇而不足,今复分以御北矣。唐、宋门户之祸与国始终,以意气相激,化成恩仇。有心之士,方以为危身之场;而无识之人,转以为快意之计。孰有甚于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修睚眦之微,真不知类矣:此臣所望于庙堂也。先帝之待诸镇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诸镇何等隆遇;诸镇之不能救难,何等罪过!释此不问而日寻干戈,于心忍乎?和不成,惟有战;战非诸将之事而谁事也?阃外视庙堂,庙堂视皇上;尤望深思痛愤,无然泄沓!古人言:「不本人情,何由恢复」;今之人情,大可见矣』。至十四日,可法七请接济。时幕客驰金四出,以召集为名,不问所至;而可法躬自俭苦,军需尝乏,人皆惜之。
「和议不成」一疏,「编年」载于甲申十二月下旬。
史可法求退
正月二十四日(戊申),史可法上疏求退,言:『卫胤文揭为一事权,谓臣赘疣应去,欲召臣使还。臣讨贼未效,妄冀还朝;臣虽至愚,计不出此。遭君父之变、膺简命之隆,千难万苦,臣何自安』!上慰勉之。又言:『「春秋」即位初年,必称元年;明人君之用也。敬天法祖、任贤使能、节用爱人、勤政讲学,惟皇上力行无斁,将由元年以至亿万年矣』。
史可法论军资
二月十四日(丁卯),史可法言:『当日建置四藩,恢复难期,而军资最急;在淮、扬则有税可榷,而庐、凤则否:此得功、良佐所以有偏枯之嗟也。臣每岁饷银有本、折六十万数,内五万养徐州兵、一万五千养泗州兵,官兵间有犒赏。议将淮、扬两关岁征,臣与得功、良佐三股均分。此时北道不通,每季不过五千;若能守住江北,则税归朝廷。否则,地且难存,何从榷税』。
史可法奏泗州将
三月甲申朔,史可法上言:『泗州镇将李世春廉而有威,一病遽亡。其弟遇春队伍精严,地方相安;奉旨用代矣。黄得功坚逐浦口将张天福,部议改张天福于泗州;高营各将以泗州为其分地,天福若来,恐难相安。比伊兄天禄迁家属至,总兵卜从善扼之于泊所;夺其马骡,家眷惊落水中。乞敕部仍用遇春,其天福另用』。上如其言。
史可法北征疏
四月癸丑朔,史可法「北征疏」云:『臣受命督师,无日不以国事为念。而人情难协,事局纷更;睢州大变之后,又有维扬之搆。外侮未御,内衅方深;拥节制之虚名、负封疆之大罪,窃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营将士汹汹;臣不得不容之以镇静。本月二十三日,臣议调兵北向,李本深身患痈未起;今臣不得已,先将镇臣胡茂贞进发矣』。
明季南略卷之八 南都甲乙纪(续)
北事
六月初三日(己未),都督陈洪范请任北使;命来京陛见。史可法乞选臣赍监国、即位二诏及使吴三桂、谢升二敕,抵山东、北直晓谕。时讹传「谢陛」伪「谢陞」也。
十五日(辛未),马士英以大清国摄政王所谕南朝官民示奏闻,请遣官诏北行;士英疏曰:『据东镇太子太师东平伯刘泽清揭前事内称:「六月初六日,据北来难民严太、沈绍祖、潘章、张敬山等云:北兵五月初一日追贼至京,出示云:大清国摄政王令旨,谕南朝官绅军民人等知悉:曩者,我国欲尔大明和好,永享太平,屡致书不答;以致四次深入,期尔悔悟耳。岂意坚执不从;今被流贼所灭,事属既往,不必论也。且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军民非一人之军民,有德者主之。我今居此为尔朝雪君父之仇,破釜沉舟,一贼不灭,誓不返辙。所过州县地方,能削发投顺、开城纳款,即予爵禄,世守富贵;如有抗拒不遵,大兵一到,玉石不分,尽行屠戮。有志之士,正干功立业之秋;如有失信,为何以服天下乎!特谕」。看此示,是不知中国已有主矣。理合速差文武二臣颁诏北行,以安中外臣民之心。从此南北,又换一局。臣已遣陈洪范向议和款主事马绍愉往督辅史可法处相机商酌』。十六日(壬申),马士英举陈洪范北行。十九日(乙亥),佥都左懋第以母死于北京,愿同陈洪范北使。
二十六日(壬午),进旧辅谢陞上柱国少师、卢世漼工部侍郎、黎玉田兵部尚书、王应华光禄卿,俱充山陵使,祭告先帝后祔葬。二十七日(癸未),大清兵入德州,卢世迎降;济王走死,马元騄奔南京,谢陞亦出仕于大清。
二十九日(乙酉),北归诸臣南下;舟次上闸,监军凌駉在舟。时李建泰已作大清辅,駉有抚东之命;与署道于连跃出示,称顺治元年。然駉于南京,亦发疏不绝。
是日,传报济宁固山额真石等奉摄政王令,调兵马巡视山东;所到地界,官民出郭迎接,违者以抗师治罪。大清国平西王吴三桂称摄政王简选虎贲数十万络绎南下,牌仰山东德清一带仰体大清安民德意。七月丙戌朔,有北兵数人持告示至青州,一为摄政王、一为平西王吴,各称安民。又有大清兵部文二角,索一路清册;惟济宁未降,东昌、临清皆服。又临清中军张显荣称:摄政王命固山额真石六家总兵驻德州、侍郎王鳌永招抚山东。
八月初二日(丁亥),张凤翔家眷与杨仕聪同舟遇南京颁诏官,即同南行,借临清兵自卫;凌駉预戒兵丁,言北朝兵无送人南往之礼,到济宁即返。时冯铨、李建泰、谢陞俱为大清国内院大学士。
初五日(庚寅),进左懋第兵部右侍郎佥都,经理河北;进郎中马诏愉太仆少卿、陈洪范太子太傅。
大清已除王鳌永总督山东、河南,以方大猷为监军。署巡抚事杨汝成、张维机从陆至,大猷遣牌送至济宁登舟。
初六日(辛卯),视朝毕,召廷臣及左懋第、陈洪范、马绍瑜议北使;遂召对面谕之。尚书顾锡畴恭拟祭告陵园文、祭告大行皇帝后文、吴三桂封爵制书敕命铁券、黎玉田高起潜敕命、谕宣北京人民谕,一一呈览。十四日(己亥),佥都御史左懋第言:『臣衔以经理河北、联络关东为命。夫河北,则山东、北直也;关东,则辽东矣。辽东久为清有,北直为清现居;山东虽杀伪官,遍地皆土贼。臣家人来云:胶州被围贼至十余万,则不皆向化可知也。经理实有封疆之责;以封疆重寄之衔而往议金缯岁币之事,名实相乖:此衔之当议者也。马绍瑜昔年赴清讲款,为清所折,奴颜婢膝,清送之参、貂;台臣陆清源纠之。其与清交情深浅,臣诚不知;但闻其私许金十万、银百二十万,逢人颂扬,臣不便与之同行也』。
十六日(辛丑),史可法奏:『邱茂华所称吴三桂师次庆都,建大清国顺治元年旗号,迫人削发』。
十八日(癸卯),催陈洪范速行。
二十一日(丙午),大清国遣辽人四名到沂州索粮户册。
二十三日(戊申),催左懋第、陈洪范星驰渡淮,银、币令马绍瑜随后护行。
三十日(乙卯),刘泽清请褒封吴襄,使三桂衔感。刘孔昭奏:『三桂父子效忠,宜加殊礼』。时举朝皆知三桂无心本朝,而奸党故欲崇之,已寓卖国之意矣。八月初二日(丁巳),光禄少卿沈廷扬奉命海运十万石饷吴三桂,道梗不可行,祈止之;上不许。二十三日(戊寅),赠吴三桂父襄辽国公。
凌駉在临海佯款大清国,驰奏亟乘机恢复;遂令巡抚王燮、总兵邱磊速赴任山东。改駉巡按山东御史,给空札一百劝功。
三十日(乙酉),兖东道郭正中奏大清骑下东省。
九月十四日(己亥),御史徐养心言人自德州来者,言山东有大清国巡抚方大猷、道臣张安豫牌赴济上;宜敕王燮早行。大清国总河杨方兴驻济宁,传檄山东州县,渐次款服。方兴,辽东贡生,登进士第一;尚主,历官内院。至是来总河,与济宁道朱国柱议取江南,修漕运。
十六日(壬寅),大清兵入宿迁。二十三日(戊申),大清将杨方兴收服土寇扫地王等。二十五日(庚戌),大清国山东抚方大猷承选丰、沛二知县胡增光、钦光到任;二人兄弟也,俱鱼台生员。
二十六日(辛亥),田仰报忻州、郯城、宿迁烽火逼近。
十月初三日(丁巳),大清国牌到济宁,称摄政王发大兵十万南下,谕州县预备粮草。有临清总兵进济宁驻札。初五日(己未),大清国东路兵到沂州、西路兵至濮。初八日(壬戌),大清国取丰县,胡增光入城;前知县刘燧走死。
十三日(丁卯),马士英奏赐王永吉一品斗牛服色,少隆接待北使之礼。刘泽清报:『赣、沭、沛、邳、曹、单、开、归,处处皆有大清兵;陈洪范、左懋第渡河无期,玉燮、邸磊赴任无地。徐州为张成福所守;成福送母至淮,令马化豹代须。今成福还徐、化豹回淮,大清将已在沂、郯;必令邱磊渡海先收登、莱。邳、宿正当南北通衢,令修清河废城,使马化豹、柏承馥防守。如此派定,以待使臣回日定和战』。
十六日(庚午),大清兵入海州。十七日(辛未),大清兵至宿迁界,乡兵羊酒迎之;县民尽逃。
十一月初四日(戊子),总兵邱磊报青州之变;磊于白沙祭海,装家眷、行李于船,将下船北发。初六日(庚寅),邱磊带百余骑至安东,柏承馥、王尊垣召磊进署,突兵擒之。至二十一日(乙巳),王燮为邱磊引罪。
初十日(甲午),大清兵破海州,将狱囚尽放;天明,回兵泗口。大清兵马八万分路南下,一向沭阳、一向邳州、一向宿迁;又牌行邻县,催办粮料。十一日(乙未),大清兵攻邳州,署印推官沈冷之固守待救。「遗闻」云:『史可法统兵抵白洋河』。十二日,大清兵入宿迁;可法提兵救之,随拔营去。
十三日,高杰抵徐州。先是,河南巡按陈潜夫探得大清朝于十月二十五日发兵,一往山东、一往徐州、一往河南,豫王将从孟县过河。杰与泽清书:『清朝发一王子,领兵号二十万,实七、八千;齐驻济宁。近日河南抚镇接踵告警,一夕数至;开封上下北岸,俱大兵问渡甚急。恐一越渡,则天堑失恃;长江南北,尽为战场。时事到此,令人应接不暇。惟有殚心竭力,直前无二,于万难之中求其可济,以报国恩而已』。泽清以闻。
十五日(己亥),刘泽清奏:『清将夏成祖已发济宁;杨方兴在宿迁集铁匠打铁条,为扎筏之用。臣今议分汛防河,三里一保、百步一圈,空处筑墙,挑濠灌水,勒令有司兴工。王燮、田仰、王永吉自安东至徐,萧、砀属督辅,开、归属越其杰,各申报竣;候左懋第回日另图也』。
二十日(甲辰),田仰言:『清将已驻沂、莒二州,哨马至沭、榆;辽人赵福星为宿迁道,兵五千镇守』。
十二月乙卯朔,大清国万骑下河南。
初三日(丁已),王永吉总督防河,刘、高二将联络张缙彦、王燮分布河北,王爕移驻淮上,命黄得功、刘良佐移驻近地以援邳、宿。
十五日(己巳),左都督陈洪范南还;上言:『初,礼部荐臣,以臣与吴三桂同里戚谊,意大清之破贼,必三桂为政;其事殊不然。九月十六日,臣至德州,大清抚方大猷示以摄政王令,有「来使不必敬护,止许百人赴京朝见」。夫曰朝见,则目无天使矣。阁臣主议,以抗节为不辱命;但知三桂借兵于清,未知大势之何如也。锦衣骆养性为之抚,遣兵相迎。二十九日,司务赞画王言赍臣名帖送内院,回言冯铨、谢陞等词色甚薄,却帖不收。十月十二日,奉御书入正阳门;臣随宿鸿胪寺,关防甚严,水火不通,饥寒殊苦。十四日,内院刚林偕十余人来视,戎服佩刀,直登寺堂上坐,指地下毡,令臣等坐;大声责臣江南不应更立天子,且曰「毋多言,我将不日下江南」。十五日,刚林来收银,将十万两交讫;蟒缎余币,尚在后也。私计吴三桂不受书,则万金可无与,诸人踊跃抢散。明日,遣兵押行。臣等请祭告诸陵及改葬帝后,皆不许;朗诵檄文。二十七日,促行,防守甚严。十一月朔,至天津;复运缎绢悉押去。疑养性有私于臣,革职逮问。初四日,过沧州;有官来追,执左懋第回京,不容叙别。十六日,过济宁;大清兵乃还。十一日,到徐州,渡河』。洪范入见,言大清兵万分紧急,旦夕必下江南。马士英恶之,曰:『有四镇在,何虑焉』!陈洪范请加恩使北臣,兵科戴英劾止之;言『洪范出使无功,正使身陷异域、下役群聚晋爵,天下闻之,恐哄然窃笑也』!
十八日(壬申),马士英疏言:『清兵虽屯河北,然贼势尚张,不无后虑;岂遂投鞭问渡乎?且强弱何常之有,赤壁三万、淝水八千,一战而江左以定;况国家全盛,兵力万倍于前,廓清底定、痛饮黄龙,愿诸臣刻励之也』。命王永吉防河北、张缙彦防河南,分许定国、王之纲信地。「遗闻」云:『大学士王铎疏请视师江北,以复国仇;不允』。时大清兵至夏镇,别由济宁南渡,攻海州、围邳州。史可法、高杰、刘泽清各请告急;不应。
二十日(甲戌),命史可法会兵援邳州。二十四日,张绪彦分诸将防河:宁陵以东至归德属王之纲、宁陵以西至兰阳属许定国、祥符以西属刘洪起、河雒委李际遇。高杰北征,发徐州。
二十九日(癸未),加高杰太子少傅、史可法太傅。先是,程继孔斩木编筏,勾引北兵渡河,伪投杰降。杰知其诈,因诱斩之,收其众。至是,士英追理其功,故有是命。
使臣左懋第殉节
左懋第,字仲及,号萝石;登州莱阳人。崇祯辛未进士,出陈文庄之门。壬申冬,授韩城令。三年之中,流寇薄城者三、入境者再;皆设法击走之。癸酉,考选户科给事中。寻以吏〔科〕给事中,奉敕察核南京、燕湖等处兵饷;未复命而上崩。
宏光立,入见,陈中兴大计;命视师江上。陞佥都御史,巡抚应、安等处。以母死于天律,乞守制。而朝议遣大臣使北通好,营先帝山陵并议割地岁币。公自请北行,因得葬母;陞兵部侍郎,赍国书、金币以行。而副之者太子太傅、左都督陈洪范及太仆寺少卿、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兵部司务陈用极等从行。
八月,行次沧州,陈洪范遣信先致吴三桂封册;三桂不启封,缄奉摄政王。九月,至杨村。士人曹逊、金镳、孙正疆谒见,言报国之志;公喜,署为参谋。十月,进至张家湾。闻以四夷馆处使臣,行属国进见之礼;洪范无言,参谋陈用极曰:『此事所系甚大』。公争之,乃改鸿胪寺;遣官骑迎入。十四日,内院刚林来,责以朝见;公曰:『敕命先谒陵、后通好;今未拜先帝梓宫,不敢见』。刚屈而去。明日复来,言如前,公终不屈;一一抗拒,声色俱厉。既,持国书、金币去。公遣参谋陈用极以谒陵事请,不得;乃陈太牢于寺厅,率将士哭三日。
二十七日,忽数骑遣行,出永定门。十一月初五日,止沧州里铺;又数骑追执公及绍愉还,而独令洪范南。副将张有才、杨逢春、刘英止沧州;公返北都,拘之太医院,不通出入。上摄政王启,不报,而时令人说之降;公不答。洪承畴谒之,公曰:『鬼也?承畴松、杏败死,先帝赐祭、加醮九坛、锡廕久矣;今日安得更生』!李建泰亦来谒,公曰:『受先帝宠饯,不徇国降贼,又降清;何面目见我耶』!汉臣投谒者皆受骂,亦惮见之。
乙酉正月,刘英及曹逊、金镳入讯,逾垣得见;遂发疏,令金镳及都司杨文泰赴金陵奏之。及至,而金陵已失守矣。曹逊曰:『如何』?公曰:『复何言』!七日不食,恸哭誓必死。
闰六月十五日,以江南即平,再下薙发令。副将艾大选首髡如诏,公杖大选及传濬,大选自经死;濬恐,为蜚语闻。十九日,捕下刑部;公曰:『我自行我法、杀我人,与若何与?可速杀我』!以兵胁公薙发,公大呼『不可』。而参谋兵部主事陈用极字明仲,苏州崑山人;与游击王一斌、王廷佐、张良佐、守备刘统亦大呼『不可』。遂以公等六人下狱。
二十日,摄政王召见,铁锁拥入内朝;公麻衣孝巾,向上长揖,南面坐于庭下。摄政王数以伪立福王、勾引土贼、不投国书、擅杀总兵、当庭抗礼五大罪,而公辩对侃侃,终不屈,惟请一死。命薙发,坚不肯。摄政王问在廷汉臣云:『如何』?吏部侍郎陈名夏曰:『为福王来,不可饶』。公曰:『若中先朝会元,今日何面目在此』!兵部侍之郎金俊曰:『先生何不知兴废』!公曰:『汝何不知羞耻?我今日祗有一死,又何多言』!摄政王挥出斩之。佥都赵开心将起有言,同坐掣其裾而止。公至宣武门外,神气自若;南向四拜,端坐受刑。侩子杨某涕泣稽首,而后行刑。公既出,赵开心始得启王,王将从之;而已报死矣。题绝命诗有曰:『峡坼巢封归路回,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将尽,荡作寒烟总不磨』!马绍愉率所从将士,悉薙发降;陈用极、王一斌、王廷佐、张良佐、刘统与公同日见杀。忽沙风四起,卷市席棚于云际,屋瓦皆飞;一时罢市。
陈用极之门人咸默,序其事传之。盖国朝以奉使死者,忠文王褘、忠节吴云与公三人而已。公与会稽章大理正宸谊最深;公死,大理亦遯荒野。公之同乡姜给谏采,出其诗以梓于世。
东村老人曰:『萝石之死,比文信公尤烈。有一人而可洗中朝三百年之气,可见读圣贤之书者原有人实践。纷纷盗名之辈,妄言声气,卖降恐后矣』!
左公至北,陈洪范欲以国书畀礼部。公谓馆伴:『必以龙亭出迎;不然,敕书必不可与』!故摄政王责公不投国书。
凌駉自缢于济馆
凌駉,原名云翔,字龙翰;徽州歙县人。崇祯癸未进士;甲申正月,授兵部职方司主事、督辅军前赞画。曲沃兵溃,駉独走至临清,纠合三百人起兵;擒伪防御使王皇极等三人。传檄山东,其略云:『迹今逆贼所恃,无过假义虚声。假义则预免民租,虚声则盛称贼势。以致浮言胥动,举国如狂;愚愞无知,开门揖寇。及至关城一启,即便毒楚交加;一宦而征数万金,一商而派数千两。非刑拷比,罔念尊贤;纵卒奸淫,不遗寡幼。将军出令,先问女人;州县升堂,但求富户。于是,山东、河北各土寨来归者甚众』。
上疏南京,改浙江道监察御史,巡按山东。而大清兵日逼,駉复上疏言:『臣以铅椠书生,未谙军旅;先帝过简,置之行间。遭值危亡,不能以死殉国。乃以万死余生,纠集义师,讨擒伪逆,诚欲自奋其桑榆之效;然不藉尺兵、不资斗粟,徒以「忠义」二字激发人心。方今贼势犹张,东师渐进;臣已上书彼国大臣,反覆恳切,不啻秦庭之哭矣。然使东师独任其劳而我安享其逸、东师克有其土而我坐受其名,恐无以服彼之心而伸我之论。为今日计,暂假臣便宜,权通北好:合兵讨贼,名为西伐,实作东防。俟逆贼既平、国势已立,然后徐图处置之方。若一与之抗,不惟兵力不支;万一弃好引仇,并力南向,其祸必中于江、淮矣!若臣之自为计,则当不出此。臣南人也,即不肖而有功名之想,尚可几幸于南;但恐臣一移足而南,大河之北便非我有。故忍苦支撑于此,以为他日收拾河北、畿南之本。夫有山东,然后有畿南;有畿南,然后有河北。临清者,畿南、河北之枢纽也;与其以天下之饷守淮,不若以两河之饷守东。乞皇上择一不辱君命之使臣,联络北方,以弭后患;宣慰山东州县,以固人心』。时朝廷已遣陈洪范北行,而竟无一兵救山东者。大清兵尽下山东州县,駉南走至大名。大清国以兵科印札招駉,駉悬之陈桥驿中,遂独身至南京。
入对,复差巡按河南。駉受命,疾驰入归德,而大清兵已至城下。大帅王之纲引兵南走,独駉与士兵数百守城中。游击赵擢入城说降,駉斩之以徇。次日,率兵出西门斫营,而守者已开东北门迎降。大清帅传令:必生致駉。駉自刎,为其麾下所持。乃以两印投井中,命参将吴国兴等赍敕旨并具遗疏入奏。即书一官衔帖,与其从子润生单骑诣营。见大清帅豫王,长揖不拜;豫王雅重駉,命具酒馔,亲持金爵饮駉,駉辞以性不饮酒。留营中,另设一幕,赠大帽一、貂裘一、革舄一,駉不受;强留之。一日,夜与姪润生同自缢死。遗豫王书曰:『世受国恩,济之以死,臣义尽矣。愿贵国无负初心,永敦邻好;大江以南,不必进窥。否则,扬子江头凌御史,即昔日钱塘江之伍相国也!承贵国隆礼,人臣义无私交,谨附缴上』。豫王令殡之察院公署,送银百两治丧;城中吏民皆大哭。駉母年七十岁、子四岁,登第后未得一省云。事闻,朝廷壮之,下部议卹;会国亡,不果。自宏光初立,史督辅请分南四镇,遂无一人计收山东者。使乘大清兵未下之日,一旅北出与公犄角,上扼沧、德,下蔽徐、兖,天下事未可知也。
「编年」云:大清兵至范家塞,总兵王之纲邀巡按凌駉南避;駉不听。大清陷睢州,巡按御史凌駉被执,不屈;与姪润生自缢。事闻,赠駉兵部侍郎、润生御史。
大清兵剿青州土贼
大清于正月初六日发兵往青口,又调登州、天津海船巡逻平度州。望高山有土贼作乱,烧莱州西关;有号许王者,兵数万,屯青州。大清兵往剿。
大清豫王晓谕
四月十七日(己巳),大清国摄政王晓谕江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广等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知悉:尔南方诸臣向佐明朝,崇祯皇帝有难,天阙焚毁;国破君亡,不遣一兵、不发一矢,不识流寇一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及我进战,流寇西奔;尔南方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寇为尔大仇,不思征讨;尔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起兵端:其罪三也。此乃天下所共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王命,问罪征讨。尔文武官员,速以地方城池投顺者,不论官之大小,各陞一级;抗拒不顺者,自身遭戮、妻子受俘。如福王改悔前非,自投军前,面释其罪,与明朝一体优待;福王亲信诸臣亦知罪改过归诚,亦与禄俸。文到之日,士民不必惊慌逃避,农夫照前耕种;城市秋毫无犯,乡村安堵无妨。但所用粮草,预解军前。兵部作速火牌晓谕,毋得迁延,以违军法。咸使闻知。
议御北兵
大清兵攻破徐、砀,又破亳、泗。四月初八日(庚申),史可法三报紧急;宏光曰:『上游急则赴上游、北兵急则赴北兵,自是长策』。可法曰:『上游不过欲除君侧之奸,原不敢〔与〕君父为难;若北兵一至,则宗社可虞!不知辅臣何以朦蔽至此』?乃遗书马士英,恳其选将添兵;大声疾呼。士英惟以左兵为虑,不应。
初九日(辛丑),大清兵至颍州,南将降者、逃者相半。梁云搆请合刘泽清、黄得功将兵入卫,黄斌卿请留驻防。
初十日(壬戌),徐、邳告急,令卫胤文、李本深督兵驻泗州。
十四日(丙寅),刘泽清、刘良佐各请将兵入卫;谕以防边为急。
十五日(丁卯),刘洪起奏:『大清兵乘势南下,如同破竹,无人敢遏;恐为南京之忧』。王永吉奏:『徐镇孤危援绝,势不能存。乞敕史可法、卫胤文共保徐州,方可以保全江北』。十七日(己巳),史可法奏:『大清骑分路南下,镇将平日拥兵糜饷,有警一无足恃』!又奏:李成栋弃地南奔。士英亦不应。
时塘报汹汹。十九日(辛未),宏光召对,士英力请亟御良玉,大理寺卿姚思孝、尚宝寺卿李之椿等合词请备淮、扬;工科吴希哲等亦言淮、扬最急,应亟防御。宏光谕士英曰:『左良玉虽不应兴兵逼南京,然看他本上意思,原不曾反叛;如今还该守淮、扬,不可撤江防兵』!士英厉声指诸臣,对曰:『此皆良玉死党,为游说;其言不可听!臣已调得功、良佐渡江矣。宁可君臣皆死于大清,不可死于良玉之手』!瞋目大呼:『有议守淮者斩』!宏光默然,诸臣咸为咋舌。于是北守愈疏矣。礼部尚书钱谦益言:『陈洪范还该收他』。宏光曰:『国家何尝不收人,只是收来不得其用耳』!希哲退曰:『贾似道弃淮、扬矣』!
先君子述舅氏语曰:『宏光召对时,群臣俱请御北兵;宏光然之。独士英大声面斥上曰:『不是这样讲,宁可失国于大清』云云。宏光不敢言。又朱大典含怒入朝堂,曰:『少不得大家要做一箇大散场了』!众闻之愕然。
史可法扬州殉节
四月二十二日(甲戌),大清兵渡淮,如入无人之境。二十四日,大清兵猝至扬州,围攻新城。可法力御之,薄有斩获;恐益急。可法书寸纸,驰诣兵部代题请救;不报。二十五日(丁丑),可法开门出战,大清兵破城入;可法拔剑自刎。原任兵部尚书张伯鲸被执不顺,身被数创,自刎死;妻杨氏、媳郝氏从之。伯鲸标下游击龚尧臣被执,不屈死。
「甲乙史」云:大清兵渡淮,是晓猝至扬州,破新城。史可法在旧城,大清檄云:『若好让城,不戮一人也』!可法不为动。丁丑,大清兵诈称黄蜚兵到,可法缒人下城询之;云蜚兵有三千,可留二千在外、放一千入城。可法信之;时大清兵在东门,约以西门入。及进,而反戈击杀。可法立城上见之,即拔剑自刎;左右持救,乃同总兵刘肇基缒城潜去。或云引四骑出北门南走,没于乱军中。或云大清兵锐攻北门,可法震大砲击之,死者甚众;再震而愈聚,攻益锐,已破西门入矣。拥可法见豫王,长揖不屈;遂遇害。
予思甲戌渡淮,是晚猝至扬州,未必如此之速;则疑丙子为是。至于史公死节,其说不一。然豫王入南京,五月二十二日(癸卯)即令建史可法祠,优恤其家。是王之重史公,必在正言不屈;而「缒城潜去」之说非也。更闻江北有史公墓;康熙初年予在淮扬,见公生祠謚为「清惠」,父老犹思慕焉。忆顺治六年仲冬,予入城应试。有浙之嘉兴人同舟,自言久居于扬;问以大清兵破城事,彼云:『我在城逃出,稔知颠末。初,扬人畏高杰淫掠,乡民避入城;后水土不服,欲出城,江都令不许,遂居于城。四月十九日,大清豫王自亳州陆路猝至扬州,兵甚盛,围之。时史可法居城内,兵虽有,能战者少;闭城坚守,不与战。大清以砲攻城,铅弹小者如杯、大者如罍;堞堕,即修讫。如是数次,而砲益甚,不能遽修;将黄草大袋盛泥于中,须臾填起。大清或令一、二火卒侦伺,守兵获之,则皆欢呼请赏,可法赐以银牌;殊不知大清兵甚众。可法日夜待黄得功至;围至六日,乃二十五日(丁丑)也,忽报曰:『黄爷兵到』。望城外旗帜,信然;可法开门迎入。及进城,猝起杀人,知为大清人所绐,大惊;悉弃甲溃走。百姓居新城者,一时哗叫,不知所为;皆走出城,可法不知所终。史公短小精悍,面黑;在军中茹麦粞饭,食不二味。众共怜之。
予按宋恭帝时元右丞相阿杰围扬州日久无成功,筑长围困之。城中食尽,死者枕籍满道。明太祖将缪大亨克扬州,止余民十八家。然则宋、元迄今,扬民三罹劫矣;岂繁华过盛,造化亦忌之耶!
明季南略卷之九 南都甲乙纪(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