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传 - 第 8 页/共 13 页

●第九节郑氏兵力扩张时期   明岁,永历正位九年矣。出孙西粤,遥与闽南海相望。一介孤臣,伏处思明一洼地,岁朔,遥望南云一角,冠大明之冠,衣大明之衣,仅向阙九拜,祝大明万岁,其声呜呜,堂下歌泣潦倒,不复成礼。时或书诏间至,附讯南中君臣起居状,孤亡咨嗟相对,十回不得一笑颜。小子述史至此,亦复心悸,无可聊赖,亡国之惨其如是矣!   忽忽二月,宦者刘玉自行在至于安隆,煌煌永历帝之诏书出陈于孤臣之前,上述报功辞,下谘复仇事。成功问行在事如何,玉言天帝圣明,而骄将孙可望、李定国可怖。成功拂衣而叹曰:『今宗国若此,诸将犹骄慢争兵,恢复何望』!仰天一恸,身倾于座。于是以有明三百年豢养之朝官、数千人所不可当复仇之重担,昂然以两肩承之而行。   鸿雁北飞,战马南嘶,二使去已远,壮夫何日归。成功既复父弟书,知清廷饵诱已穷,一浪三折,且汹汹有轰天倒海之势。我无备,将奈何?于是使林察为征南勤王总督,增炮台、添水师。又使苏茂、王秀奇等五镇,率战舰五十只,自海道达于广西行在,与李定国会师迎清兵。是年十月,刘国轩降。未几,漳州总兵张世耀降。刘国轩者,成功子若孙柄兵时代之一大将,其人物、其功名、其际遇,吾例之以蜀汉之姜维。至是遣将分道徇郡,漳属诸邑皆来归。攻仙游,破之。遂决北上议。乃使张名振为元帅,陈辉副之。以二十四镇兵入长江,以户官洪旭为水师右军;又使王秀奇领二十镇为北上师团长,使黄廷、万福领二十镇为南下师团长。已而甘军遭风,入于温台,降台州总兵马心。洪军别收岑江附近地,黄军陷普宁焉。星王初试原野,而汪洋洪水,又自北直流南下,则以谍侦清军将大举来攻,于是诸军皆回师。   瞥焉北顾,清廷最后之招抚策,泡浮于池,电驰于空。部议成功骄兵无状,反复不定。恨未能即诛之、泄其羞怒之毒以及其父。于是赫赫乎新授爵之同安侯郑芝龙乃幽身于高墙之里。不足,又幽其叔父澄济伯芝豹于宁古塔。爰整士马,缮城池,遂以世子济度为定远大将军,而令多罗贝勒巴尔楚浑等率满汉兵入闽。是年十二月至于泉州,而成功已敛兵厦门,下命坚守各岛,毋与清陆军相持。漳州、惠安、同安之城壁巍巍矗天,坠之、摧之,勿以资敌。安平,芝龙故居,连墙数里,洞房复壁,繁丽甲于八闽,轰然一炬,荡为死灰飞去。   未几,清军败苏茂、黄梧于揭扬,亡二镇焉。十年四月,贝勒聚各澳之船,以韩尚亮为先锋,会师南下。成功侦知之,乃使林察七镇等以大船十四艘泊于围头,使陈魁等四镇以大船十二艘泊于辽罗,使万礼、黄安等五镇以船十、快哨十巡游高崎、浔尾及圭屿沿海一带地,使陈霸防南澳,使张进备铜山,使翁天佑、王秀奇严巡厦门。部署既定,适清先锋至于围头。王明等突入,击沉清船数只。未几,贝勒率诸舟大至,忽狂风起于海上,平面波涛壁立,上搏无际,历二日乃止。北来军士但习陆战,遭风尽解,或苦卧,或尽呕,海面漂船如残星,浮沉上下,尽附着金、厦两岛,咸被俘获。贝勒率残舟以遁。至是知成功敛兵一举,殆将以水军胜。   而其时尚有一小小顿跌为郑军前途之累者。则以揭扬之败,成功以律斩苏茂,罚黄梧,梧不服,与苏茂弟苏明以海澄降于清,郑军救之不及,海澄陷。时贝勒巴尔楚浑、闽浙总督李率泰方驻兵漳州,成功乃遣师乘虚越攻省城。七月,至闽安,取之。成功乃亲率军至。途中闻舟山师为清军所袭,悲愤交集,急围福州。贝勒使别将阿格商救之,而以重师袭铜山。铜山者,郑军之重镇也。成功闻急,遂自福州回救。阿格商尾成功军,甘辉杀之于途。于是贝勒亦还师。   ●第十节金陵之役   可爱哉祖国!掷笔西望,自浙江以北、长淮以南,大江横亘若练,烟波淼渺,隐隐现一巨镇,其地山水、人物、商贾、物产实甲中国,则古帝王之都金陵是也。自今上溯四十年前,洪秀全氏起自广西,提其民族主义,下湖湘,抵江口,设都会于兹者垂二十年。则曰是地也,常为吾国人守之。今人度壮年以下,皆不及见,见者亦不复记忆,风潮既过,淡然忘之矣,而恶知前三百年,此地尝有赫赫一大战,为吾祖国存亡绝大之关系者。金陵之役,何湮没不闻于今人也!我请述其历史。   白发频催客,中原正苦兵,匣中惟一剑,时作不平鸣。飒飒乎英雄盖世之郑成功,单身举义将十年,仅盘旋海南一孤岛,清兵又时时来犯,中兴大业,幻如梦,忽如电,计成事尚不知更在何日。永历十一年四月,成功大会诸将,议中兴事,于是二大问题以起。   一进取党。此党大旨谓吾坐困漳、泉之间,未足以号召天下豪杰;蚁穴相斗,又非吾民之福,徒召清兵耳。不如大遣将士,直犯瓜州,便取南京,闽、粤、浙、楚势必响应,然后中兴之业可成也。此党以潘庚锺为之魁,冯澄世、陈永华等附入之。   一反对进取党。此党大旨谓江、浙地广,非征士数十万,不足以纵横如志。今率大军进攻,贝勒等尚在漳州,设轻兵袭我金、厦,我根本动摇,奚以自安?不如徐窥衅隙,以退为进,然后联兵两粤,徐图中原,天下不足平也。此党以甘辉为之魁。   而成功则以报国热血已滴滴垂满唾壶,居平苦抑郁不得志,且以凡人非具有冒险之性质者必不足以成大事,遂决进取议。是月,使杨廷才、刘九皋自龙门间道赍表白事于行在,而别使水师后镇施举往浙江松门招渔舟为乡导。七月,自率舟师北上。十日至兴化。十三日至狼崎。八月十三日,使黄廷等自海门上陆,降黄岩守将王戎。九月,天台诸邑悉降,而永春县林永亦起义相应。闻闽安陷敌乃还。是役也。实为金陵第一次导师。   耿耿孤标之精云,自闽迤逦入粤,上感永历帝。帝曰:『俞哉!惟成功身执大义,僻在海隅,岁贡问不绝。今将率大军进图中原,其不可无封』。乃封成功为延平王。帝又曰:『俞哉!惟成功诸臣,竭诚帝家,佐劳良弼,今兹进征,当益劳苦,其不可无封』。乃封:   祥符伯—王秀奇建威伯—马信崇明伯—甘辉永安伯—黄廷建安伯—万礼忠靖伯—陈辉忠振伯—洪旭少傅—郑泰   鼓鸣矣!军行矣!扬扬进行之歌,若与兵步声相凑答。父母、兄弟、妻子、友戚皆手「祈战死」旗走相送,告曰:『毋辱国!毋辱国!』答曰:『誓死战!誓死战!』皆迭十指数国民军。海波荡荡,前军结队而过,曰中提督甘辉,从将八、铁人五千、兵一万、大船二十、快哨十;右军至,曰右提督马信,从将八、兵二万、战船三十、船十、快哨十;后军至,曰后提督万礼,从将、兵士、船只如右提督数;已而中军至,肃肃黄纛之下,延平王郑成功实居中央,从将三十二、兵四万、船舶一百二十。军行既过,海天一碧千里,犹隐隐闻「战死、战死」字。是岁,成功驻师盘石卫。   大江一角,自镇江至瓜州,水面才十里,粗堤如鲠,乱石如绣,上有栅,栅有穴,射者伏如蛰。忽对岸候马疾骑而过,谍报郑军以十二年六月十六日蔽江而下,海舟二千数百,如鳅、如蚁、如野马、如游龙,列布江面,历乱不可辨。清曰「速施炮」,郑曰「速进军」。毁堤断栅,一跃登岸,陷瓜州,迫镇江。而清将管效忠以万五千人至。清以骑,郑以舟,岸上下贯穿,如梭、如织,一日、二日、三日。少焉,舟中人露身腾跃,旗列红、青、白、黑、黄色。此则仰,彼则仆,东或进,西或却。忽郑军背后黑烟冉冉而起,铁人如风行,如山立。白旗开处,火龙数十奔清军。清军下,其溃如乱流,但余白骨黄沙,杳无骑迹。   清风徐过,岘石山俨列几榻,成功乃率文武官列级而登,以吉服祭太祖,以缟服祭先帝,大呼『高皇吁我!高皇吁我!赖先帝灵,臣长征矣』!呜咽啜泣,雨屑屑如泪。成功抚景怅然,乃系以诗,诗曰:『黄叶古祠里,秋风寒殿开。沉沉松柏老,瞑瞑鸟飞回。碑帖空埋地,社阶尽杂苔。此地到人少,尘世转堪哀』!   而是时二党进兵大问题又起于主将之座前。进取党议疾取金陵,反对党议坐镇瓜州。而成功方奉「冒险」字为军行之目的,仍决进取议。七月,进攻金陵,用久困之计。而清援军皆以次来会,又遣谍饵成功,愿假三十日来献城。梁化凤者,敌中骁将也,窥郑军狮子山一营独处,攻胜之。明日复战,郑军左右不相救,败。再战,遂大败,亡甘辉等以下十四人。成功仓卒以舟遁。嗟嗟!出师未捷,泪承英雄之襟,秋风正寒,怨入胡儿之笛。而成功卒投袂止泣,亟亟厉将士,简车马,誓不复仇报国不止。   ●第十一节郑氏兵力再振时间   呜呼!谁谓中国民无民族观念?三寸之舌,一尺之纸,填塞夷夏,咳唾华戎,罗罗而不可数也。而奈何未闻有以民族立国也?舌既挢矣,笔既秃矣,一般绝对之名词,有如泰山之云,不崇朝而遍天下。郑氏金陵之役,吾岂无以征之。彼之将、彼之师、彼之运谋而操算者,何一非吾中国民也。彼之视郑氏,犹一人而已矣,犹逆民而已矣。一人则易侮,逆民则当诛。而郑氏适以是时提单弱之国民军,以与数万万顺民抟战于危巢之下,夫安得而不败?夫安得而不败?   既败,清主将遂灭郑氏。明永历十四年,即清顺治十七年,清主命将军达素率满汉兵至于福州,与闽浙总督李率泰会议征讨。时维五月,南风正强,江、浙处闽东北,不利于帆,兵行惟粤东便。乃命两广督臣李栖凤及碣石总兵苏利、南洋总兵许龙、饶平总兵吴大奇来会师。   而成功则自金陵归。生平北伐之壮志,数年豫备之全力,一旦消归于无何有之乡。狮子山下之露,扬子江头之泡影,殆未足例其境遇。仰天长叹,吾皇孙居南粤,吾国民播迁流离,皆惟吾一人罪。乃遣李明世赴行在,谢江南出师无功,自贬王爵,纳招讨大将军印。呜呼!七十二战战无不利,忽闻楚歌一败涂地,此项羽氏身死乌江之故迹,历史氏盖尝闻之。虽然,未足以律吾英雄也。惟英雄不呼天、不咎命,彼孤抱一单独之主义,其成则曰国民之福,不成则以神、以灵,虽历万万岁而不能消灭者也。故郑氏虽自金陵败归,其志气未尝少挫焉。   先清师来攻之四月,侦者已达报厦门。成功与诸将议曰:『敌整船来攻,必以五月。五月南风强,不能行兵,其来必以粤东』。乃檄南澳总兵陈霸治舟,檄张进自铜山出熕船援南澳。二月,命工官冯澄世大治战舰。四月,命林察为水师提督,命王秀奇守高崎,黄安等守金门城,陈鹏守五通,周瑞等守南山,而自率陈尧策、洪天佑驻军于鼓浪屿以待。   清既来攻,郑复备战。吾料读者至此,目为之灼灼,神为之奕奕,皆注意于清、郑之战事。吾姑为间评可乎?有能述清、郑两军优劣者曰,夫战,未有不因于历史地理而或能诡为胜负者也。以历史言之,清以二十余人突起满洲,素习骑射,入关以来,益踔厉奋发矣;而郑则自父芝龙已称霸海上,成功又生长海国,往来于日本、中国之间,亦复以数,其所长以舟。以地理言之,北地多旷野,利用骑,南闽滨海,利用舟,故清必以陆军胜,郑必以水军胜。而不观金陵之役乎。不信,请验后役。   满将军达素既约诸将会攻两岛,以五月十日出泉州,命黄梧出海门应之。成功乃以令徇于军中曰:『凡未得将令而备战迎敌者,死』。时周瑞方守南山,侦黄梧舟师大至,急切不能待命,遂率众奋战,败。陈辉继至,又败。成功闻周瑞等已覆军,顾左右曰:『流平乎』?皆曰『平』。成功曰:『流平则潮转,潮转则风随之,吾当以风战』。遂纵炮约各镇出师。日方卓午,大风起于海上,潮头蜿蜓南来如游龙,郑军挟之而与。郑泰自浯屿进,与马信、洪旭夹攻黄梧。梧军处下流,军大溃。陈鹏者,郑氏虎街将也,已纳款清师,比战,鹏军赴高崎,其部下不知鹏所为,遽发炮击清兵,殿兵镇陈璋当其前,吴豪断其后,大败之。郑氏乃全军而还。是役也,清将达素、总兵施琅仅以身免,至于福州,达索遂自杀。   ●第十二节台湾之根据   距今癸卯十年,实惟甲午之岁,西方共和国民所讙呼拥戴之称号曰「伯里玺天德」忽出于我中国南部海外一孤岛。时则满洲方构兵日本,偿款不已,继以割地,巡抚某以诸将推戴,遽据岛自主。俄、德、法三国已行文公许独立。先约文未至之三日,某以故仓皇内渡,于是台湾卒为日本有。吾中国昔日仅留之干净一片土,或授之,或受之,我国民曾不容一喙于其间。回首山河非,只有夕阳好,千古伤心人同兹悲愤!抑我国民神经薄弱,往史皆不善记忆,苟不然,曩者郑氏进攻台湾之纪念碑犹历历在目。明亡,中原沦陷,而犹有奉明正朔为我中国留民族名号二十年者,亦实惟岛民之功。我国民奈何忍弃之?过台湾馆门(今岁日本开第五回劝业博览会,内有台湾馆,所陈皆台湾旧俗,至以台湾女充侍酒之役),安得不为故将军一痛哭也!请述台湾史。   台湾孤悬海外,其地多硝矿,素未通中国。郑芝龙昔尝占领其地,渐入中国矣。芝龙果有大志,当辟其地为新立国,西方华盛顿由此其选也,而奈何歆于将军、总兵之名号,舍台湾入闽;又委弃故国,■〈足长〉踉北去?哀哉!台湾之民乃辗转奴属于异族者有年。其初为日本。芝龙既北去,日本边民素出没海上者,遂乘间占有其地。于是其地为日本地,其民为日本民。其继为和兰。初,台湾改隶日本,适德川氏当国,德川持锁国主义,不复措意远略,乃借其地于和兰,约岁输鹿皮三万。和人乃征土番,造夹板船,又开互市于镇城外,以兵千人守之。于是其地为和兰地,其民为和兰民。   而是时适郑将军成功大举北伐不得志而返。念举义十有余年,越在草莽,未尝复尺寸土,金、厦仅滨海二孤岛,安能郁郁久居此哉?精诚上诉,帝释应之。何斌者,中国产也,职日本甲螺,与和兰酋长隙。以永历十五年正月,袖台湾地图来厦门,见成功曰:『台湾沃野千里,实为伯王之区,得其地足以王,收其食足以富;鸡笼、淡水之间有硝矿等,且横绝大海,便通他国』。因历指台地要害,成功衔之。次日,成功集诸将议曰:『吾所以灭亲从君、与诸卿共戎行者,为复雠计耳。金陵丧师,军孤地蹙,敌若会南北水师来攻,度诸将之力亦足剿灭,然孤岛片屿不足以资中兴。台湾去中国虽远,进连金、厦,退抚诸岛,相机进取,亦未为晚』。乃使陈霸守南澳,使郭义、蔡禄守铜山御南军,使郑泰守金门御北军,以长子经为监国驻兵厦门,使洪旭、黄廷、王秀奇、林习山辅之,遂祭天决征台议。   明永历十五年二月三日,明延平郡王郑成功征台湾。四月,至于澎湖,登天妃宫,使陈庆等守之。七日,成功下令军中曰:『本藩矢志恢复,未敢一日忘。北征以来,丧师辱命,自惟保守孤岛,进取无日,今将冒波涛、征荒服,诸将有能为中国辟新土者,其从』。乃役水夫以篙探水深浅,水涨倍平日丈余,舟行利甚。使何斌按图历指险要各地,军行纡回,达于鹿耳岛。   和兰之据台湾也,筑二城焉:曰赤嵌,和将裘纳雪汀守之;曰鲲身,和将索伊浑守之。自西人略东亚士,所至皆以宣教、通商为名。其教士、其商人,皆以军人充之,故常以宗教、商业为军事及政治的侵略之主动力。有行于二百余年以前之中国者,实惟和兰。成功既进军鹿耳岛,整队登陆,薄赤嵌城,裘纳惧,使使乞援于鲲身。十日,成功使译者告裘纳:『不降,吾将火城焉』!于是裘纳降。而索伊氏已遣将黎英来援。成功使黄昭以铳手五百、连环熕二百门往鲲身迎战,又使杨祥侧击之。两军互有胜负。八月,索伊氏尽众来攻。成功使黄安御之于陆,而自督水师迎击,大败之,获夹板船一、小艇三。十一月,陈宣以水师烧和兰船三艘。成功乃使译者告索伊氏曰:『此地昔为太师(指芝龙)练兵之处,今藩主亲来收领,念尔等远来,不忍加害,珠玉珍物惟尔所有,仓廪兵藏毋许擅用。若执迷不悟,明日当以薪硝火而城』!索伊氏惧,乃乞降。十二月三日,成功大放和兰人于台湾,台湾平。   附郑成功经营吕宋事略   成功既据台湾,是年(公历一千六百六十二年)使美大利特密根僧利克西氏为使节兼密使,至于玛尼拉府,阳劝西班牙特派吕宋太守入贡,利氏以欧洲教僧、又东洋冒险者之地位,又以支那使节之资格,既至,新培伊太守颇表敬意。既而密书事发(时成功以密书赠于留滞玛尼拉府之支那人,劝其从郑氏,此书为利氏所携往者),太守以全岛兵集中于玛尼拉府。五月六日,更下令毁撒模坡、阿爱、利根等三城,大增军备。同时,斯培伊人威吓支那人之移住者,支那人怒,杀斯培伊人无算,遂与斯培伊太守开战,败。其幸全者逃于台湾,留者仅八、九千人而已。既,玛尼拉府商业以战祸大遭恐慌,太守意求支那人之回复,乃还成功使节利氏于台湾,遂媾和议。已而成功卒,南征之师遂不可复(见勤敷阿仰氏所著非利宾岛志)。   乃使郑省英为东都府府尹。自率何斌、马信等巡历各地。仿中国兵农合一之制,尽以地给各镇兵,责令开垦三年,定上、中、下三则课赋,以其七给兵士,以其三为国用。遂改法制,兴学校,计丁庸,养老幼,台民大集。呜呼!国民军壮哉!国民军壮哉!尔堂堂以「中国」字上冠于台湾,中原已矣,而尔犹恭奉明朔,乃大遍于台湾之一隅。欧人东侵,惟黄人耻,而尔手和兰远征之凯旗,鼓声冬冬,与海潮相酬答。壮哉国民军!呜呼!壮哉国民军!   ●第十三节郑成功之终期   使我中国民而深审民族之大义,孤抱一宁死勿辱之苦节,则人人可为郑成功;即不然,而或惮于胜、广之首难,宁忍蜷伏以待时变,则成功屡举兵北上,自闽、自浙、自金陵,其君子玉帛以归命,其小人箪食以迎师,又随地可以为台湾。而当时果何如?吾料当时人闻郑成功平台湾,有诅咒之者矣,贺之者盖万不得一也。诅咒之者,吾征其天良之已死,尚复何辞?贺之者犹有人心焉。虽然,何贺焉耳?成功者,非退守之人而进取之人也,非持重之人而冒险之人也。其得台湾也,吾不知成功悲何极矣!以龙腾虎跳一壮年,而困之于孤零窵远、又诸待草创之台湾,吾吊之且不暇,而又何贺焉!故贺成功者,尚未足以知成功。   清人曰,敌强矣。国民曰,事亟矣。螳螳乎和兰远征之战鼓,尚未閴灭,面一恸百号之警报已随北来腥风以俱至。成功心如刺、体如割。天也不良,何虐人一至于是!吾叩之,是盖有三大恨事,同时激刺于苦英雄之心胸。叩之天地而无天地,决之国民而无国民,泪滴于肠,泣饮于腹。三十九年之心事,其为梦也欤哉!一号三踊,吾不知人间之有何乐矣!吾因求成功于寤寐之间,而得闻其三大恨事之哀辞。   其第一恨曰:吾君乎!吾无君犹无吾,吾其为无君之人乎!明永历帝十六年四月,吴三桂弒永历于云南。初,永历帝蒙尘在外,其臣孙可望、李定国争政。孙可望降于清,从臣多叛去。帝不得已,入缅甸。缅酋叛,槛帝以送于三桂,寻被弒。李定国愤死。帝之即位也,太妃王氏以帝仁柔无扑乱才,不之许,瞿式耜强推戴之。既,国势益败坏,其臣兵部司务林英削发为僧,自云南遁入台湾,告成功以故,且述帝蒙尘被害状。成功臣马信等请舍正朔,成功不可,曰:『闽、滇相越辽远,顷林英自云南来,或亦传闻;吾誓不信此伪说。如卿等言,圣驾若在,将如何?且吾崎岖十余年,将以为故国也。敢有言此者,以故国叛臣论』!诸臣遂默然。故自永历被害后,犹有奉永历正朔者,台湾也。   其第二恨曰:吾父乎!谁使余而为无父之人乎!先是郑氏将黄梧叛成功,以海澄降于清。成功发其祖、父墓。梧怨。时芝龙方幽于宁古塔,梧说闽督李率泰曰:『不杀芝龙,凡海上伪将之来投诚者意且不坚,且无以死成功心』。率泰以闻,上嘉纳之。既而郑氏之家人伊大器告芝龙与成功通书信,将为不轨,于是芝龙及其子世恩、世荫、世默以下十一人之在于京师者皆弃市,时永历帝十五年十月也。翌年正月,凶讣至于台湾,成功顿足哭踊,望北恸哭曰:『吾父果听儿言,何有今日』?自此成功每忧愤形于辞色。   其第三恨曰:吾郑氏先灵乎!以成功之不肖,无以妥先灵心,而令先灵不安于地下。呜呼!吾其为无祖之人乎!先芝龙弃市之二月,黄梧毁郑氏祖坟,暴横无所不至。成功闻之,切齿而詈黄梧曰:『生者有怨,死者何仇?父被杀矣!祖墓毁矣!吾治兵而西,誓先磔黄梧尸。虽然,吾沿海五省之人民闻有避乱恐暴而遁走者,以吾留数茎之发,而累及于吾生灵,吾之过也夫』!由是大举之意益坚。   痛矣哉!成功赍此三大恨事,诉之天地而天地不之应也,诉之吾国民而吾国民又不之应也。仰首北望吾祖国之所在,而奈何郁郁以居于兹土!天厌朱德久矣,十余年来,潮流之所冲击,风雨晦冥之所震荡,其英雄之泪、之血欤!其吾祖国数千年生育长养之德泽而犹有涓滴未绝者欤!乃卒以后永历帝被害之一月,其父芝龙弃市之七月,其祖坟发掘之十月,而我所谓中国爱国者郑成功者,竟长赍此三大恨事永谢此三十九年以后之天地。其时为永历帝十六年五月八日。   先朔日,成功病,日益不起。越七日,强起冠带,出明太祖之祖训,礼毕,命左右进酒,绎一帙、饮一杯焉。至三帙,成功叹曰:『吾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以两手覆其面而薨。呜呼!自成功之生迄长辞吾祖国之岁,凡三十九年。其初生,养于日本,七岁入中国,二十三岁举义师,至于其薨,凡与清构难十七年,其距今岁又二百二十余年之久且远也。呜呼!吾心痛!   ●第十四节郑经之苦节   东海之滨,神仙长生者之所居,犹忆有成功一若弟、时时回首西望、愿为祖国效力卒不得达、永沦异国者其人否?初,成功母田川氏之入中国也,成功有幼弟曰次郎左卫门,年十六矣,留于日本之长崎,冒母姓曰田川氏,改名七左卫门。闻母死于泉州,大感愤,亲诣江户,陈愿赴明佐成功报母雠状,幕府许之。乃以书达成功述其意,成功亦以书报。今摘记成功书札中之一篇,其文曰:『我年来与□征战,□被杀不可胜计。今年五月间(日本宫崎来城所著郑成功云:所署今年五月,未记年号。成功起兵垂二十年,而以五月用兵者有二:一为明永历七年,一为明永历十四年。十四年之役,成功迎击李率泰及达素于岛上,破之,然未闻有割地求和之举。至七年之役,成功攻金固山于海澄,破之。清以是月封成功为海澄公,招抚甚力。此所指者,或即是役),复大杀□兵,满洲□□斩杀已尽。自□入中国,未有如斯挫者,□甚惊怕,自请割地求和。中国在我掌中矣。吾弟能手加额否?缘我日事战劳,无一暇晷,今年失寄银两付用,中怀歉歉。敲东来船,即寄来银五百两,吾弟可察入收用。极欲致敬国王,以□气未灰,道途阻梗,无处可办大礼物件,若微物致意,恐非我大体面,故未有以相将。今□已乞和,容来日购求以奉,想国王必能谅之』。(下略)   七左卫门既负有归国复雠之志,徒以船舶未便,饮恨于东海之一隅。闻成功死,又请于幕府乞归国(其诉状前后凡十余通,兹略不载)。其后没于长崎。有子曰道顺,复姓郑。七左卫门请渡海入明也,道顺欲从,事不成而罢。后来江户,住吴服町,以医为业,不仕以终。犹曰:『我明国姓爷之弟之子也』。   使七左卫门而得归明佐成功乎,则成功事业或更发达。其死也,或继其位。春秋大复雠之义,吾且以是征之。瀛海未波,大星忽陨,危危乎千钧一发。明延平郡王之继统,不于其弟,必于其子,凡非立宪国君位继承之际,其可危皆此若也。而其时成功长子名经者,乃急自厦门以入于台湾。   然清廷则以明帝已崩,元恶已死,其子幼,其国土蹙,又国内多难,不乘机攫取,终酿祸为中土忧。靖南王耿继茂、总督李率泰乃以书招经。而是时郑经方闻永历讣,北向痛哭,称永历十七年,欲恢复国土,继承先业,得清将书,誓拒之。于是岛南战云复葱葱郁郁以起。   和兰者,郑敌也。其水师将曰扑德,居印度勃达皮亚地。闻清兵攻台湾,以战舰十六、水兵千三百八十六、陆兵千二百三十四从。于是李继茂、李率泰、郎赛出泉州,马得功出同安,黄梧、施琅出漳州。郑将之当之者惟周全斌。海波涌飞如黑山立,红夷大炮纷驰如流星,全斌挟艨艟奋击,手刃马得功,掷其首于清舟舷。既清军益大至,经师退保铜山,失金门、浯屿二岛焉。此役也,以和兰水师故,终不得胜。而和兰亦不能遂得台湾,以为印度商会有,则全斌之力居多焉。   清廷知郑氏之不可骤拔也,休兵而归。自此休养生息凡七年,明永历二十三年,清将又以书招经降,经以书复之。其复李率泰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