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先正事略选 - 第 4 页/共 7 页

李天植(附郑婴垣、刘永锡、陆元泓)   邵以贯(附张廷宾)   余增远(附周齐会)   恽日初(附子寿平)   祁班孙(附魏耕)   陆宇■〈火鼎〉   周元懋   傅山   张怡   李灌(附甯浤)   夏汝弼(附郭履跹)   唐访(附瞿龙跃)   张盖(附申涵光、殷岳)   李世熊   董说   芮城(附汤泰亨、戴笠、徐白)   李魁春   陈南箕(附弟觏)   邓大临   张若化(附弟若仲)   夏道一(附李孔昭、张翼星、杜越)   杜浚(附弟芥)   王大经   吴光   陈五簋(附朱之宣、李尝之)   八大山人   一壶先生   沈光文(附张士■〈木郁〉)   乌虖!沧桑改革之际,贞臣遗老□托而逃者众矣,而踪迹莫奇于四明沈先生。   先生名光文,字文开、一宇斯庵;鄞人也。少以明经贡太学。乙酉,豫于画江之师,授太常博士。丙戌,浮海至长垣,再豫琅江诸军务;晋工部郎。戊子,闽师溃而北,扈从不及。闻粤中方建号,乃走肇庆;累迁太仆卿。□□□□阳,航海至金门。闽督李率泰方招徕故国遗臣,密遣使以书币招之;先生焚其书、返其币。时粤事不可支,先生遂留闽思□□□泉州之海口,浮家泛宅;忽飓风大作,舟人失维,飘泊至台湾。时郑成功尚未至,台湾为荷兰所占据;先生从之,受一厘以居,极旅人之困,勿恤也。遂与中土音耗绝,海上亦无知先生生死者。   辛丑,成功克台湾,知先生在,大喜;以客礼见。时海上诸遗老多依成功入台,亦以得见先生为喜,握手相劳苦。成功令麾下致饩,且以田宅赡之。亡何,成功卒,子锦嗣,颇改父之臣与政,军亦日削;先生作赋有所讽。或谗之,几至不测;乃变服为浮屠,逃入台之北鄙,结茅罗汉门山中以居。或以好言解之于锦,得免。山旁有伽溜湾者,番社也;先生于其间教授生徒。不足,则济以医;叹曰:『吾廿载飘零绝岛,弃坟墓不顾者,不过欲完发以见先皇帝于地下耳;而卒不克,命夫』!已而锦卒,诸郑复礼先生如故。   癸丑,王师下台湾;诸遗臣皆物故,先生亦老矣。闽督姚启圣一招之,先生辞;姚公贻书问讯曰:『管宁无恙』?因许遣人送先生归鄞。会姚公卒,不果。而诸罗令季麒光,贤者也;为粟肉之继,旬日一候门下。时耆宿已尽,而寓公渐集;乃与宛陵韩文奇、关中赵行可、无锡华衰、郑廷桂、榕城林奕丹、山阳宗城、螺阳王际慧等结诗社,所称「福台新咏」者也。寻卒于诸罗,葬焉。后人遂居台,蕃衍成族。   先生居台三十余年,目见郑氏三世盛衰。前此诸公述作多佚于兵燹,惟先生得保天年于承平后,海东文献推为初祖。所着「花木杂记」、「台湾赋」、「东海赋」、「檨赋」、「桐花赋」、「古今体诗」,志台湾者皆取资焉。邑子全谢山尝令游台者访先生文集,竟得之以归;凡十卷,录入「甬上耆旧诗」。乌虖!先生依依故园,与蔡子英之在漠北同;然以子英之才,岂无述作,卒委弃于绝域,识者惜焉。先生灵光岿然,得以其集重见于世为台人破荒,亦少慰虞渊之恨矣。   同时有张先生士■〈木郁〉者,惠安人;崇祯癸酉副榜。明亡,遯迹台湾,居东安坊。杜门不出,日以书史自娱。辟榖三年,惟食茶果。寿至九十九,乃终。   ——见原书卷四十六(遗逸)页一下。   徐枋(附戴易、巢鸣盛、沈医生)   先生姓徐氏,名枋,字昭法,江苏长洲人;俟斋,其别字也。   父忠节公汧,崇祯戊辰进士;官谕德。南都立,迁少詹事。屡疏诋马、阮,为所齕;乞病归。乙酉六月,苏州破,正衣冠投虎邱新塘桥下死之(事具「明史」)。   先生弱冠,举崇祯壬午乡试。忠节公将殉国,先生号泣欲从死;忠节曰:『吾不可以不死,若长为农夫以没世可也』。自是,隐居终其身,足不入城市。初避地汾湖,已迁芦区、迁金墅,往来灵岩、支硎间;终于涧上草堂。地当天平山麓,后人就草堂立祠祀焉。   先生与宣城沈寿民、嘉兴巢鸣盛,称海内三遗民。性峻洁,键户不与人接。书法孙过庭,昼宗巨然,间法倪、黄;自署秦余山人。海内得其遗墨,争宝之。蔡制军毓荣慕其名,具书币属其友人通意;却之。汤文正抚吴,屏驺从、徒步造门者再,卒不见;叹息而返。所往来,惟寿民及莱阳姜实节、崑山朱用纯、同里杨旡咎、山阴载易、宁都魏禧、门弟子吴江潘耒暨南岳僧洪储数人而已。黄冈杜浚于并世人独重先生及寿民,自愧不如。先生耐寒饥,不纳人一丝一粟;惟洪储时急而周之曰:『此世外清净食也』。尝绝粮数日,黄九烟造之,出画箑俾鬻于市,无售者;比曰:『此黄九烟诗画也』。乃得银数钱归。而先生及九烟皆怒,以为泄九烟名,趣返其值。先生豢一驴甚驯,通人意;日用间有所需,则以所作书画卷置簏于驴背,驱之;驴独行及城闉而止,不阑出一步。见者争趣之,曰:『高士驴至矣』!亟取卷,以日用所需物如其指,备而纳诸簏;以为常。   康熙三十三年卒,年七十有三;遗命不受吊。商邱宋荦时抚吴,以不得一致赙襚于先生为憾。所着「居易堂集」二十卷,文辞健拔,意在扶植世教,无一谀墓酬应之作。又有「二十一史文汇」、「通监记事类聚」、「读史稗语」、「读史杂钞」、「建元同文录」、「管见」等书。子文止、文行,有父风;早卒。   戴易字南山,山阴人;少从刘念台先生学。游〔吴〕门年七十余矣,与先生一见,相得称老友。先生歾,仅一孙,饘粥不继,谋葬诸祖莹不获。南枝曰:『吾特为俟斋任此事』。相度经年,得地于邓尉之西真如坞;谓潘耒曰:『地在梅花深处,与高士宜』。第索直三十金,耒先以十金成券。会有黄山之游,南枝募于人,无应者;乃矢愿卖字以给之。南枝故善八分书,非其人不可得;至是榜于门,每幅一钱,赀遂集。又相旁地,并卖之耳。南枝贫无隔宿炊,冬月常衣綌;其贸字也,铢积寸絫,不妄费一钱。一苍头饥不能忍,辄逃去;己则寄食僧舍中,语及徐先生,必流涕云。   巢鸣盛字端明,号崆峒。幼孤,事母至孝。祟祯丙子,举于乡。甲申明亡,母亦歾;即筑室于墓,颜其草堂曰「永思」、阁曰「止阁」,而自号止园。三十七年,跬步不离墓次。康熙十九年卒,年七十;俟斋为定私谥曰「贞孝先生」。   洪储字退翁,兴化李氏子。出家,住灵岩最久。南都覆,吴、越兴义旅,退公实左右之。辛卯被逮,诸义士争救之,久而免;好事如故。或戒之;曰:『忧患得其宜,汤火亦乐国也』。俟斋先生曰:『每岁三月十九日,退翁必素服焚香,北向挥涕拜;二十八年如一日耳』。   退公嗣法弟子满天下,其最曰正志,故大学士嘉鱼熊公开元也。初入山,执爨事;退公一见,辄知为非常人。其次曰宣城沈麟生,故监司寿狱子。寿狱死国事,麟生抱王裒之痛,遂祝发事退公。后居姚江,名大瓠。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一上。   沈寿民   耕岩姓沈氏,讳寿民,字眉生;世为宣城人。性孤峭,不妄言笑。为文好深湛之思;江右艾千子至宛陵,盛称之。一时声华之盛,江上二沈遂与吴中二张埒;二张谓天如、受先,二沈谓崑铜及先生,不以名位为甲乙也。   明崇祯丙子,诏行保举法;巡抚张国维以先生应诏。时流寇躏中原,特起杨嗣昌于苫块,倚以办贼;而嗣昌以熊文灿之招抚为尝试,逍遥司马堂。先生伏阙上疏,谓『纲常正而后可以正世风;金革夺情,乃陋儒之曲说。即嗣昌迫于君命,亦应躬历戎行,枕戈衽甲。而乃支吾旦夕,安坐京师,军旅之寄一付诸文灿以招抚为上策;天下有不杀人而能生人者乎?有授柄于贼而能摄贼者乎?将来酿祸误国,嗣昌之肉其不足食矣』!疏为通政所格;再上,留中不报。黄忠端公道周叹曰:『此何等事,朝臣不言而草野言之乎!吾辈愧死矣』!于是台臣何楷、钱增、林阑友、词臣刘同升、赵士春相继劾嗣昌,最后忠端有廷辩之事;皆先生发其端也。先生上书报罢,遂弃经生业;与周鹿鏕掩关求王佐之学,所从游者数百人。   无何,而党祸作。阮大铖者,魏阉义儿也,以新声高会招来天下士,冀复起;先生于劾嗣昌疏中及之。于是顾杲、吴应箕等推先生之意,作「留都防乱揭」以攻之;大铖恨甚。及得志,按揭中姓名将尽戮之,而以先生为首;先生变姓名,入金华山中。   南都亡,遂匿迹深山,采藜藿以自食。有知而饷之者,皆峻却;曰:『士不穷,无以见义;不奇穷,无以明操』。郡守朱元锡致十金,辞不获;庋置壁中三年,未尝一发视也。溧阳陈名夏雅善先生;既入相府,特疏荐之,遣使寓书;先生不发函,对使焚之。溧阳意犹未已,先生遗书曰:『龚胜、谢枋得,智非不若皋羽、所南也;而卒殒躯者,由多此物色耳。今之荐仆者,直欲死仆耳』。溧阳叹息,止。自是避人愈坚,足不履城市者三十年。当事或邀之;及半道,望望然去。康熙乙卯五月卒,年六十九。疾革,命门人刘尧枝、施闰章载笔曰:『以此心还天地,此身还父母,此学还孔、孟」。语毕而瞑。   生平重然诺。友人周梅骨死海外,子幼;先生渡海葬之。鹿溪之没也,藐孤为逋负所逼;先生鬻田以偿,始有完卵。与黄梨洲交最笃,别四十余年矣,临没为书永诀,去易箦十有三日耳。「遗集」若干卷、「闲道录」若干卷。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一下。   汪渢   汪先生讳渢,字魏美;浙江钱塘人。少孤贫,力学。与人落落寡谐,人号曰「汪冷」。   举崇祯己卯乡试,与同县陆公培齐名。太守钱君以女妻之;初,盛饰入门,先生诫之,乃屏侍婢,以疏布躬操作。明亡,遂弃科举。姻党欲强之试礼部,出千金视其妻,俾劝驾;其妻曰:『吾夫子不可劝,吾亦不屑此金也』!嗣因兵乱,奉母入天台。海上师起,群盗满山谷;始反钱塘。侨寓北郭外,室如悬磬,处之晏如。   当是时,湖上有三高士之目,先生其一也;当事皆重之。监司卢高尤下士;一日遇先生于僧舍,问汪孝廉何在?先生曰应:『适在此,今已去矣』!卢怅然;不知应者,即先生也。卢尝遣人通殷勤于三高士,约置酒湖船,以世外礼相见。其二人幅巾抗礼,卢相得甚欢;惟先生不至为恨事。已知其在孤山,放船就之;终排墙遁去。先生不入城市,有司或以俸金为寿;不得却,埋之。里贵人请墓铭,馈白金;拒勿纳。始居孤山,迁大慈庵、又迁宝名院;匡床布被外,残书数卷。键户出,或返、或不返,莫可踪迹。遇好友,饮酒一斗不醉;气象潇洒,尘事了不关怀。然夜观干象、昼习壬遁,知其耿耿者犹未下也。康熙丁酉,黄先生梨洲遇之于孤山,颇讲龙溪调息法;各赋诗三章。明年,同至葛仙祠。又明年,笑鲁庵中,坐月至三更。是夜寒甚,庵中止布被一,先生与梨洲两背相摩,得少暖气。明日,梨洲入云居访仁庵,先生矢不入城,至清波门别去。魏叔子自江西来访,先生谢勿见;叔子留书曰:『魏美足下:吾宁郡魏禧也,欲与子握手一痛哭耳。足下以寻常游客拒之,则可谓失人』。先生省书大惊,一见若平生欢;临别,执手泣下。先生尝从愚庵和尚究出世法,叔子曰:『君事愚庵谨,岂有意为其弟子耶』?先生曰:『吾甚敬愚庵。然今之志士多为释氏牵去,此吾所以不肯也』。   乙巳七月三十日,终于宝石僧舍;年四十有八。临歾,举书卷焚之,诗文无一存者。起视日影,曰:『可矣』!书五言诗一章,投笔就寝而逝。诗曰:『大化无停晷,道术久殊辙。住世守顽形,问途犹未彻。至人本神运,可会不可说。冰泮水还清,云开月方洁。一旦破樊笼,逍遥从此别』!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一下。   郭都贤(附陶汝鼐、郭金台)   些庵先生姓郭氏,名都贤,字天门;湖广益阳人。父譓,以乡贡知开县。夙有志于道学,从吉州邹先生守益游最久。   先生幼颖异。天启二年进士,授行人;尝册封闽藩。七年,分校顺天乡试,得史可法等六人。历官员外郎,出为四川参议,督江西学政,分守岭北道。崇祯十五年,巡抚江西;黜贪墨、奖循吏,汲汲如不及时。张献忠已逼境,贼骑充斥;先生昼夜缮守御。兵饷无措,乃大曾属僚,凡官司一应供给,皆捐以助饷。左良玉屯兵九江,骄蹇观望;先生恶其淫掠,檄归之,而自募士兵为戍(语见「明史」良玉传)。会有尼之者,遂乞病,弃官入庐山。   逾年,北京陷,悲愤不食。南都建号,史公开阃扬州,荐授南京操江;辞不赴。桂王立肇庆,以兵部尚书召;而先生已祝发为僧矣。先是,洪承畴坐事落职,先生奏请起用。至是,承畴入本朝,经略西南,以故旧谒先生于山中。既得见,馈以金,不受;奉携其子监军,亦坚辞。先生见承畴时,故作目眯状;承畴惊问『何时得目疾』?先生曰:『始吾识公时,目故有疾』。洪默然。宁都魏禧,先生抚江西时所得士也;禧尝上书曰:『先生抱道履德二十年间,所着述之文与所交游造就之士,必有伟论、奇文足以振天下之聋聩,开后世之太平者』。其推重如此。论者谓先生门下史忠正之节义经济、魏叔子之文章,得一已足不朽;可想见师友渊源之盛矣。   先生笃至性,哀乐过人;严而介,风骨崭然。博学强识,工诗文;书法瘦硬,兼善绘事。写竹尤入妙;人得其片纸只字,争珍奇之。祝发后,号顽石;又号些庵。茹苦无定居,初依熊鱼山(开元)、尹洞庭(民兴)于嘉鱼,住梅熟庵;已流寓沔阳,筑补山堂:前后十九年。归结草庐桃花江;复以诗累,客死江宁承天寺。   有女名纯贞,许字黔国公沐氏;国变后,音问梗绝,遂终于家。纯贞能诗,自署曰郭贞女。先生所着有「衡岳集」、「止庵集」、「秋声吟」、「西山片石集」、「破草鞋集」、「补山堂集」、「些庵杂着」等书。时有陶密庵者,与齐名。   陶先生汝鼐,字仲调、一字燮友;宁乡人也。少奇慧;甫龀应童子试,督学徐亮生惊喜得异才,拔冠湖南数郡。崇祯九年,充拔贡生。会上幸太学,群臣请复高皇积分法;祭酒顾九畴奏荐先生才,庄烈帝特赐第一。诏题名,勒石太学。除五品官,不拜;乞留监肆业。癸酉,举于乡;两中会试副榜。南渡后,由翰林待诏,改职方郎;任监军,复授检讨。南都覆,先生剃发沩山,号忍头陀。   生平内行笃:父歾,哀慕终身;事母,曲尽孝养。处族党,多厚德;尝为人雪奇冤、冒险难,活千余人,然不自言也。诗、古文有奇气,书法险劲,名动海内;有「楚陶三绝」之目。所与游,皆天下名士;而与些庵先生尤笃。着有「广西涯乐府」、「嚏古集」、「寄云楼集」、「褐玉堂集」、「嘉树堂集」若干卷;些庵为序之,有「生同里、长同学、出处患难同时同志」之语。楚南遗献,以些庵、密庵两先生为最着云。   同时郭金台,字幼隗;湘潭人。本姓陈氏,恪勤公之祖也。年十二,遭家难,匿中表郭氏,得脱;郭初无子,遂子之。生而状貌奇伟,见者目为异人。弱冠,有声黉序。居家孝友渊默。至慷慨,谈天下事,议论风生。诸监司郡县旌币踵至;吉藩延至邸馆,置醴赋诗,常为倒屣。崇祯己卯、壬子,两中副榜。会举行积分法,屡荐不起;例授官,亦不就。隆武南渡,登乡举。督师何公腾蛟、巡怃堵公允锡先后论荐,授职方郎中,再起监司佥事;皆以母老辞。时献贼既陷湖湘、闯贼溃卒复相继蹂躏,县百里无人烟;乃请于督师,命偏裨练乡兵为守御,全活以万计。晚归隐衡山,著书授徒,口不谈世事;惟论列当时殉难诸人,辄欷歔流涕。及卒,自题其阡曰「遗民郭金台之墓」。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二上。   何宏仁   先生名宏仁,字仲渊,浙江山阴人;陶文简公望龄甥也。幼习外公教,复从念台刘忠正公游。明崇祯丁丑进士,官建平令;有异政。岁久旱,大江以南飞蝗食禾殆尽,独不入建平界。未几,以忧去;蝗遽入北乡,民益神之。寻任高要县,兴水利、清关榷;方锐欲有所施设,复以父艰归。随遭甲申之乱;浙东事起,强以御史召,不得已就职。建白数万言,或行、或不行,而事势已不可支矣。   丙戌五月,江上师溃,公弃官至剡之白峰;自恨不及从亡,作诗投崖而绝。久之复苏,土人守之,得不死。随披剃,从方外游;入陶介山,事山主云藏禅师。随众樵汲,昼夜作苦;同事者为先生难之。先生曰:『吾视出没风涛间眴息生死者何如,而敢言劳苦哉』!然先生犹谓去人境不远,复瓢笠往来缙云、义乌诸山与樵翁、衲子侣,行歌独哭。从此游益远、入山益深,崎岖崖堑,醯盐并绝。所过皆留诗,纪岁月。遇高僧郭莲峰、李征君秘霞,结尘外之友。馆留崇圣寺,藜床风雨,三人者相对嘿语终日,人不测其所以。   居数月,而疾作。先是,己丑四月,先生谓李征君曰:『居此久,幸稍安。顾此中常有戚戚者,行别子飞锡白云之乡耳。今留一函与家人诀,迟其来则示之』。至是病困,令出所缄书读之曰:『吾茹荼齎志,忝厥所生,毁伤莫赎;于国为不忠、于家为不孝。死后,勿棺敛我;当暴棺三日,以彰不忠之罪。三日后,火化入塔,勿祔葬先陇,以彰不孝之罪』!读竟而绝。推先生之心,盖无日不以为悲而得死之□乐也。然其家仍返葬会稽玉几之祖阡,以先生本非出世者,从初志也。   癸未进士余公增远者,字若水;志节士。乱后,躬耕山中,自匿迹;不与人接。先生之葬玉几山也,公子拜求其题主;余公即许诺。至期,以舟迎之来,不赴;顷之,自棹一小艇。径诣墓侧。取旧衣冠,拜墓上;事讫下山,不交一辞。主人使客等共延,恳留饮;则舟中已庋粥一盂、羹莱一豆,取啜毕,急解维去。会葬者百余人,皆目送叹息;谓非先生高节,余公且不易致云。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二下。   李天植(附郑婴垣、刘永锡、陆元泓)   李因仲讳天植,学者称蜃园先生;浙江平湖人。先世多隐德。崇祯癸酉,举于乡。性萧散自得,视世事泊如也。尝曰:『无欲则心清,心清则识朗,识朗则力坚』;时时以诲学者。癸未,子诸生观卒;先生自以有隐慝,痛自刻责,遂绝意仕进。改各确,字潜夫。   国变后,家具荡然;遂与妻别隐陈山,绝迹不入城市。训山中童子自给,自署曰村学究、老头陀。居山十年,有僧开堂。以避喧,始返其蜃园,卖文自食;不足,则与其妻为梭鞋、竹筥以佐之。好事者约月供薪米,力辞不受。有司慕其高,往访之;辄踰垣避。所着诗文,皆吊甲申以来殉节者。蜃园者,乍浦胜地,可望见海市者也。又十年,家益困,不复能有其园,寄身僧舍;戚友赎蜃园归之,始复与妻居。时年七十矣,子震亦弃诸生,非义一介不取。二老相对,时绝食;则叹曰:『吾生本赘耳,待尽而已』。有馈食者,非其人终不受。或问以身后;曰:『杨王孙之葬,何必棺也』。又十年,蜃园仅存二楹。两耳聋,又苦下坠,终日仰卧。客至,以粉版书相问答。魏叔子来自江西,造其庐;先生视姓氏,则强起,张目视之泣;叔子亦泣。时方绝粮,叔子探囊得银半两赠之,五反不受;固以请曰:『此非盗跖物也』。始纳之;买米为炊,共食而别。叔子属周布衣员、曹侍郎溶纠同志为之继粟,且谋其身后事;吴门徐昭法闻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听其以饿死可也』。已而先生果坚拒。未几,卒。叔子闻之,曰:『吾浅之乎为丈夫已』!   乍浦有郑婴垣者,孤介绝俗,与先生称金石交;先二年,冻死雪中。至是,先生以饿死;临歾,曰:『吾无愧于老友矣』!时康熙十一年也,年八十有二;葬牛桥。所着「蜃园集」,佚;惟「续修乍浦九山志」,世有传本。   又有刘剩庵者,名永锡,字钦尔,魏县人;亦先生友也。崇祯丙子举人,授长洲教谕;署崇明县事,庭无留狱。   未几,遭鼎革,隐居相城。有大吏造其庐,欲强之出;剩庵袒褐疾视曰:『我中州男子,年二十渡漳河、登大丕,跃马鸣鞘;两河豪杰谁不知我!乃以此相逼,将谓我畏死邪』?取壁上剑,将自刎;门人抱持之,得解。   寻移居阳城湖之滨,率妻女织席以食,累日不举火。有遗之粟者,非其人不受。老奴从魏县来,劝之归曰:『室庐,故在也』。剩庵曰:『吾非不欲归;奉君命来此,君亡,义不可归耳』。乃命其子偕老奴归。时岁荒,得食愈艰,杂糠籺作食。妻病,不能下咽,竟饿死。一女许字同邑某氏子,某氏宦于粤,音问阻绝十余年;至是,请于父曰:『儿不辰,遭家国之变。翁家存亡不可知,留此身以累大人,无为也』!遂自经死。而其子之归,中途亦死于盗;是日凶问适至。剩庵既无家,乃买破船一,往来江湖间,时从诸遗老游。尝泛舟中流,鼓枻而歌曰:『白日坠兮野荒荒,逐凫雁兮侣半牛羊;壮士何心兮归故乡』!风水荡激,歌声伊郁;闻者哀之。钱牧斋念其穷,招之往;剩庵曰:『彼为党魁,受主眷,枚卜时天子以伊、传期待;今岂期之邪』!卒不往。后数年,以穷饿死;友人陆元泓葬诸虎邱之山塘。   元泓字秋玉,常熟人;以志节自励。图己像于水墨尺幅中,自号「水墨中人」。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三上。   邵以贯(附张廷宾)   邵先生名以贯,字得鲁;余姚人。性狷洁。明季,石梁陶文觉公之学盛行,姚中沈求如、史子虚,其高第也;顾颇参以禅悟。先生亦从之游,独讲求有用之学。岁饥,纠同志为义仓;桑梓德之。   已而国难作,先生欲死之,以母老不果;遂祝发为头陀,狂走入雪窦山中妙高台。僧道岩者,故鄞广文张廷宾,亦姚产;而沈、史讲会中人也。先生依之,苦身持力,不与人接。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枢物色得之,曰:『异人也』!遗其二弟从之游。周公囊云亦以僧服居白坑,时时过从。寻以省母,返居潭上园。黄忠端公仲子泽望,志节夙与先生近;至是,来居园中。夜共读谢皋羽「游录」而慕之,曰:『方今豺虎满天下,五岳之志不可期矣。四明二百八十峰近在卧榻,峰峰有吾两人屐齿』。于是始遍走山中。然山寨方不靖,所在多逻卒,而二公冠服奇古,频遭诘难;顾不以为苦。亡何,入绝谷,不知所向;方茫然求故道,不可得。俄而峰回路转,松竹梧桐甚盛,有鸡犬声。趣就之,茅舍一椽,中有幅巾者出,问客何来?则语之以里宅;笑曰:『吾亦姚人,避世居此;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乃止宿;则告曰:『是为石屋山。仆故孙公硕肤监军陈从之也。孙公死海上,吾无所依,来此山中;遂与人世绝』。因而相顾,叹曰:『是真桃源矣』!泽望尝曰:『得鲁自甲申后,辅颊间无日不有泪痕;其稍开口笑者,则游山耳』。未几,泽望卒;先生无所向,是益卞急。弃家,投四明山之杨庵。时尚有一妾,先生去,亦为尼庵中;每日晨昏各上堂礼佛,此外虽茗粥不相通。久之,皆卒于庵。先生诗文甚富,散佚无存者。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三下。   余增远(附周齐会)   余先生讳增远,字谦贞、一字若水;会稽人。明崇祯癸未进士,除宝应知县。刘泽清开府淮南,凌轹郡县吏;先生投牒弃官归。画江之役,补礼部主事;迁郎中。事去,逃之山中;郡县逼之,出见,乃舆疾城南以死拒。久之,事得解。草屋三间,不蔽风雨,以鳖甲承漏。聚村童五、六人,授以「三字经」。卧榻之下,牛宫鸡■〈土桀〉,无下足处。晨则秉耒出,与老农杂作;未尝因其贵人而让畔也。同年生王天锡为海防道,欲与话旧;先生以疾辞。天锡披帷直入,先生拥衾不起,曰:『不幸有狗马疾,不得与故人为礼』!天锡执手劳苦。出门未数武,则已与一婢子担粪灌园矣。天锡遥望见之,叹息去。冬、夏一皁帽,虽至昵者不见其科头。先生慨世路偪仄,遂疑荀卿「性恶」之说为确,至欲着论以非孟。康熙己酉十月卒,年六十有五;盖二十有四年不出城南一步也。疾革,黄先生梨洲造其榻前,欲为切脉;先生笑曰:『某祈死二十年以前,反祈生二十年之后乎』!梨洲泫然而别。   同时有周唯一先生者,名齐曾,字思沂,鄞人;先生同年进士也。知广东顺德县事,变社仓为义田,而以社仓之法行之。又仿西北弓箭社法,修仆区沈命之术,盗口口无脱者。国变后,弃官归。遯入剡源,尽去其发为发塚,架险立瓢,榜曰「囊云」;自称无发居士。剡源饶水石,与山僧、樵子出没瀑声口影间。天锡求见,拒之曰:『咫尺清煇,举目有山河之异;不愿见也』。为诗文,机锋电激,汪洋自恣,寓言十九。然清苦自立,胸中兀然有所不可;与若水先生无二也。梨洲尝仿叶水心志陈同甫、王道甫之例,为两先生合志其墓云。   ——见原书卷四十五(遗逸)页三下。   恽日初(附子寿平)   先生讳日初,字仲升,号逊庵;武进人也。举崇祯六年乡试副榜。久留京师;十六年,应诏上「备边五策」,不报。知时事不可为,乃归;携书三千卷,隐天台山中三年而两京亡。唐王立福州,鲁王亦监国绍兴,吏部侍郎姜垓荐先生知兵,鲁王遣使聘之;先生意以监国为不然,固辞不起。   犬清兵下浙,避走福州;福州破,走广州。广州复破,乃祝发为浮图,曰明昙;已复至建阳。是时大兵席卷浙、闽、粤三行省,唐王被执死、鲁王亦败走海外,湖广何腾蛟、江西杨廷麟等皆前后破灭;而明遗臣民尚拥残旅,遥奉永明王。金坛人王祈聚众入建宁,属县多响应;于是建阳士民数百人噪于先生之门。固请不得,至建宁见王祈;非初志也。先生曰:『建宁入闽门户,能守则诸郡安然;不厄仙霞关,建宁终不守也。欲取仙霞,宜先取浦城』。乃遣长子桢随副将谢南云先趋浦城,失利;皆死。而御史徐云兵连入数州县甚锐,先生说令夜袭浦城,自督兵继进;会大雷雨,人马冲泥淖,行不能速,将至城下已黎明,军遂溃。大清总督陈锦、李率泰统重兵来围建宁,永明王使兵部尚书揭重熙赴援;先生上书揭公,请迳取浦城、断仙霞岭饷道,徐与围中诸将夹击之。揭公至邵武,不能进;建宁遂破,王祈力战死。先生收散卒,走广信。寻入封禁山中,数月粮尽;喟然曰:『天下事坏散已数十年,不可救正。然庄烈帝殉社稷,薄海茹痛;小臣愚妄,谓即此可延天命。今乃至此,徒毒百姓何益』!遂散众,独行归常州。久之,张煌言与郑成功军薄江宁败走,讹传张公弟凤翼乃先生门人,从师匿。县官将收捕,先生色如常,曰:『吾当死久矣』。既而事解。卒年七十有八,康熙十有七年戊午也。   先生少与杨廷枢、钱禧交,为文章纵丽;于百氏无所不窥,尤喜宋儒书。及从刘念台先生游,学益进。尝上书申救念台,义声震天下。丙戌以后,累至山阴哭祭;为之行状近十万言。晚岁,不得已,归常州,仍服浮图服;而言学者多宗之。无锡高世泰,忠宪公从子也;重葺东林书院。先生与同志,习礼其间。知常州府骆钟泰屡求见,不纳;去官后,与一见,言中庸要领,喜而去曰:『不图今日得聆大儒绪论也』。次子垣,在建宁被掠而不知所终。三子格。   恽格字寿平,后以字行,改字正叔,自号东园草衣生、又曰白云外史。既老,称南田老人。   陈锦破建宁,时年才十三,被掠;锦无子,其妻爱其聪颖,子之。后从锦游杭之灵隐寺,遇逊庵于途;逊庵因与寺主谛晖谋,俟锦妻入寺,绐言『此子宜出家,不然且死』。锦妻故佞佛,留之寺中,泣而去。自是,始得归。以父兄忠于明,不应举;惟攻古文辞。其于画,天性也;山水学王蒙。既与常熟王翬交,曰:『君独步矣!吾不为第二手』。遂兼用徐熙、黄荃法画花鸟,自为题识书之;世称「南田三绝」。宋尚书荦曰:『南田画,吾暗中摸索能辨之』。王太常时敏遣使招之,以方出游,不时至;至则,太常已病革,喜甚,榻前一握手而逝。家甚贫,风雨常闭门饿。然非其人,不与画;视百金犹土芥也。所居殴香馆,倡酬皆一时名宿。   卒年五十四。着有「南田集」。   ——见原书卷四十六(遗逸)页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