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先正事略选 - 第 2 页/共 7 页
先生名履祥,字考夫;居桐乡之杨园村,学者称杨园先生。九岁丧父,擗踊袒括如成人。母夫人训之成立;尝中酒,母责之且谕曰:『孔、孟,亦是两家无父儿;止为肯学好人,便成大圣、大贤。尔勿自弃也』!
年十五,补邑诸生,耻入社。读「小学近思录」有得,作「愿学记」;渡江而东,拜刘念台先生门下。闻甲申三月之变,缟素不食,携书簏步归杨园;隐约闇修,益肆力程、朱之书。觉「人谱独体」之说,犹近阳明;然以师故,不敢言也。澉湖何商隐延之家塾,出「传习录」请评;先生不敢任。既而馆语水,主人以请,复辞之。后数年,始毅然奋笔,条分缕析,直抉其所以然。盖自此出,而「闲辟录」、「困知记」、「学蔀通辨」皆所谓择焉不精者矣。吴江张嘉玲弃诸生,从先生游;资独敏,故所诣弥粹。先生自乱后,益杜门寡交;病当世讲学者骋口辩、沽虚名,故于来学之士未尝受其拜,一以友道处之。与苕上凌渝安、沈石长及商隐交最笃,往复终身无间。平居虽盛暑,方巾深衣,端拱若泥塑;或舟行百里,坐不少欹。晚年写「寒风伫立图」,自题以见志。尝云:『三代以上,折衷于孔、孟;三代以下,折衷于程、朱』。于「通监纲目」、「朱子文集」、「语类」晨夕不去手,旁及「读书」、「居业」二录、「童蒙训」、「鲁斋集」皆有评本。辑「刘子粹言」,于师门有补救之力;念台之子伯绳辑先人遗书,多折衷于先生。时黄太冲方以绍述蕺山鼓动天下,先生曰:『此名士,非纯儒也』。痛先世殡宫以贫不能早葬,毁于盗;虽罪人既得斩首祭墓,袒衣犹麤麻。卒于康熙十三年,年六十有四;遗命以衰殓。濮川布衣陈梓为作传,辑「年谱」。门人祝洤汇刻其全集,目次凡十六:曰「经正录」、曰「愿学记」、曰「问目」、曰「备忘录」、曰「诗」、曰「书」、曰「初学备忘」、曰「学规」、曰「训子语」、曰「答问」、曰「门人所记」、曰「言行闻见录」、曰「近古录」、曰「近监」、曰「丧葬杂说」、曰「农书」。
先生恪守紫阳「居敬」、「穷理」之训,实体诸人伦日用间:在前明,为薛、胡之后劲;在本朝,为清献之前茅。身处草野,日抱嫠忧;荒江寂寞中惴惴念乱,其心固未尝一旦忘天下也。尝言『人自着衣至于解衣,终日之间所言、所行,须知有多少过差;自解衣至于着衣,终夜之间所思、所虑,须知有多少邪妄。有则改之,此为修身第一事』。又曰:『为学自不欺始,不欺自亲长始;于亲长忍用其欺,安往而不欺者』!又曰:『朱子精微,象山简率;薛、胡谨严,陈、王放旷。今人多舍朱、从陆,尊陈、王,诎薛、胡,固由人情便简率而苦精详,乐于〔放〕旷而畏谨严;亦缘百余年来阳明之学大行,遂以先入之言为主,虽间读程、朱书,亦止本陆、王之意指摘其短长而已。此种习尚不变,窃忧生心害政之祸未有艾也』。又曰:『学者舍稼穑,别无治生之道。能稼穑,则无求于人,而廉耻立;知稼穑艰难,则不敢妄取于人,而礼让兴。廉耻立、礼让兴,而世道可以复古矣』。故其所补「农书」,皆得诸身试者。
何商隐名汝霖,武原人;凌渝安名克贞、沈石长名磊,皆乌程人;吴嘉玲字佩葱、一字岵瞻,陈梓字古民,祝洤字人斋,海昌人。商隐常言『杨园学术至正,言行无疵;至其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尤莫知其所以然也』。凌先生曰:『杨园闇修一室,而闻风者悦服、觌德者心醉,惟其诚耳』。陈古民曰:『先生纯粹如敬轩而研穷精核谨饬如敬斋,而规模宏远』。人斋祝氏既刻其遗书,复择粹语为一编曰「淑艾录」,以示学者。陆清献公未获与先生相接,及见其遗书,乃心折焉。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七下。
张尔岐(附孙若群)
齐鲁自伏生、辕固而还,至东京之末,康成郑氏始为诸经笺注,号称经师。爰及北宋,乃有泰山孙明复、徂徕石守道特起,为人伦师表。越六百年,复有蒿庵张先生。
先生名尔岐,字稷若;济阳人。明季,为诸生。入本朝,隐居求志。当正学昌明之日,博综载籍,以笃志力行为本。性孝友,服亲丧三年,号泣不辍;殡葬皆遵古礼。以沃产让两弟,为代纳赋税三十余年。及易箦,独属子代纳,以终二弟之身,为其有废疾也。卒于康熙十六年,年六十有六。
当是时,孙钟元讲学苏门、黄梨洲标宗姚江,皆出入白沙、阳明间;先生独守程、朱说不少变。海内君子如桐乡张考夫、太仓陆道威,各以韦布躬行任斯道之重;先生缟紵未通,而风期合辙,隐然有以开陆清献、张清恪之先。故崑山顾亭林,亦时以康成、泰山、徂徕三先生相勖。先生闭户著书,所与游自亭林外,惟长山刘友生、乐安李象先、关中李二曲、王山史四人而已。乾隆中,诏征海内遗书,其乡人以先生著书上。当事进册府,海岱经生益知先生为三先生以后一人。吴江陆朗夫(燿)、陈臬山(东)建蒿庵书院以祀先生,而额其堂曰「辨志」;取先生所论着以立教也。其「辨志」略曰:『人之生,未始有异也;而卒至大异者,习为之也。习之所以异,志为之也;志异而习以异,习异而人以异。故志乎道义,未有入于货利者也;志乎货利,未有幸而为道义者也。志道义,则每进而上;志货利,则每趋而下。其端甚微,共效甚巨;舜、跖之分,利与善之间而已。人之所以孳孳而为者,志在故耳。志之为物,往而必达、图而必成。及其既达,则不可以返也;既成,则不可以改也。于是为舜者安享其为舜、为跖者纵自悔其为跖而已,莫可致力矣;所志者殊也。世之诵周公、孔子之言者,肩相比也;周、孔之教未闻有见诸行事者,岂少而习之、长而忘之与!毋亦诵周、孔而志不在周、孔也!志不在周、孔,则所志必货利矣;以志在货利之人而乘富贵之资制斯人之命,吾悲民生之日蹙也。志之定于心也,如种之播于地也;种粱菽则粱菽、种乌附则乌附矣。雨露之滋、培壅之力,各于所种以成效焉。粱菽成,则人赖以养;乌附成,则人被其毒。学不正志而勤其占毕、美其文辞以售于世,则所学皆其毒人自利之藉也。呜呼!学者一日之志,天下治乱之源、生人忧乐之本矣。且夫志在道义,未有不得乎道义者也,穷与达均得焉;志在货利,未必货利之果得也,而道义已坐失矣。孟子曰:「求在我者也,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是求无益于得也」。能审乎内与外之分、必得与不必得之数,可以定所志矣』。其「中庸论」略曰:『「中庸」云者,赞礼之极辞也。「中庸」书,礼之统论约说也。夫礼抑人之盛气、抗人之懦情,以就于中。天下之人质之所不便,皆不能安;不安,恐遂为道裂。指礼之物而赞以坦易之辞,以究其说于至深、至大、至尽之地。所以坚守礼者之心,而统之一途也。由礼而后喜怒哀乐,皆可以中节;中节而后可以为「中庸」。故其言始之天命,以着从来;曰:「斯礼也,命与性先之矣。不然,不汝强也」。极之彝伦典则,以表大业;曰:「斯礼也,帝王之所考、名教之所责,无之或二也」。要之,诚明以立本事;曰:「斯礼也,非明无以通微、非诚无以正隐,非所以为外也」。于是使愚、不肖者知所跂,而贤智者亦厌其意而不敢求多焉。此「中庸」之书,所终继「六经」而鞭其后也。尽「六经」之说,而后可以究理之说、而后可以究「中庸」之说。「中庸」者,礼之统论约说,非其详者也。而孔子之告颜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仁不得礼,无以为行,并无以为存也。吾故断以为「中庸」必有所指,而所指断乎其为礼也。汉儒取以记礼,为得解矣』。先生所着,有「夏小正传注」一卷、「礼仪郑注句读」十七卷、「仪礼考注订误」一卷、「弟子职注」一卷、「周易说略」四卷、「春秋传义」四卷、「蒿庵集」三卷、「蒿庵闲话」三卷。顾亭林尝曰:『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又曰:『稷若所着「礼仪郑注句读」,根本先儒,立言简当;以不求闻达,故无当世名,然书实可传。使朱子见之,必不仅谢监岳之称许也』。
同时有孙先生若群者,淄川人也。少励品学,言动皆有则;乡里称「小圣人」。早岁成进士,谒选京师。任侍郎克溥延之课子,坐易易床、食不兼豆;虽盛暑,亦衣冠危坐,如见大宾。侍郎知其二子应童子试,时山左学使与侍郎交善,将为之地,而不知二子名;屡欲问之,惮其严,终不敢发。
喜评隲,穷通寿夭皆能以文决之。康熙癸丑,知交城县事;遣其子归淄就昏。去后见其近作时艺,叹曰:『吾子其不反矣』!归后竟卒。治交多异政;秩满,迁四川知州。卒于官。
——见原书卷二十七(名儒)页八上。一
陈瑚
先生讳瑚,字言夏,号确庵;江苏太仓人。明季,为诸生,与同里陆桴亭先生讲明义理、经济之学。桴亭作「格致编」,首提「敬天」二字,以证千圣心法。先生由此用力深,得要领。着「圣学入门」书,分小学为六:曰入孝、曰出弟、曰谨行、曰信言、曰亲爱、曰学文;分大学为六:曰格致、曰诚意、曰正心、曰修身、曰齐家、曰治平。小学先行后知、大学先知后行;小学之终,即大学之始。而每日课程,即以「敬怠善过」自考。又以全史浩繁难读,乃编为四大部,以政、事、人、文别之;政部分曹、事部分代、人部分类、文部分体,手书巨帙各数十,略能背诵。又旁通当世之务,河漕、农田、水利、兵法、阵图无不研贯;暇则横槊舞剑、弯弓注矢,击刺妙天下。
崇祯壬午,举于乡;赴礼部试,不第归。时娄江湮塞,水旱洊至,民大饥。先生上当事「救荒书」,其预备之政四:曰筑围岸、开港浦、广树艺、豫积储;防挽之政四:曰慎炎眚、早奏报、惩游惰、劝节省;补苴之政四:曰通商、劝分、兴役、弭乱;轸恤之政四:曰招流亡、缓征索、审刑狱、恤病囚。又陈支吾三议:其议食四条,曰劝义助、劝转输、招商米、优米肆;议兵八条,曰严保甲、练乡民、设侦探、劝习射、练夫役、练牙兵、备城守之人、备城守之器;议信六条,曰励士节、和大户、巡郊野、安典肆、清狱囚、严督察。又上巡抚王开江书:一审势、二经费、三役兵、四实法:皆精切可施行,而时不能用。自言其学如医之治病,求之于古,犹治方药也;求之于今,犹切脉也。按脉以求病、按病以定方、按方以用药,故百发不爽。然主人讳疾,则良医亦束手矣。
明之后,绝意仕进。父病,刺血书疏,吁天乞身代。父卒,遗产悉让之弟;避兵行遯,不交人事。尝寓崑山之蔚村,村田沮洳,导里人筑围岸御水,用兵家束伍法,不日而成;至今赖之。晚益困窭,常至绝食;终不肯干人。尝初冬骤寒,客有重裘者,知先生单袷,欲解以赠,竟夕不敢言;退而曰:『乃知今世复有陈无己也』!康熙十四年卒,年六十有三。
先生之学博大精深,以经世自任。其论学有曰:『国家之盛衰,视人才之消长;人才之消长,视教化之兴废。教化兴废之关人心生死之会也:人心不死,则天命流行而乾坤立;人心死,则天命不行而乾坤亦几乎毁矣。治乱之故,岂非人心为之哉』!其论「日省敬怠」曰:『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小学不由乎敬,则无以涵养乎本原而谨乎洒扫应对之节与诗书六艺之教;大学不由乎敬,则无以开发聪明、进修德业而致明德、新民之功。敬也者,圣学之所以成始而成终也。有内敬,主一无适是也;有外敬,整齐严肃是也。有静时之敬,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是也;有动时之敬,喜怒哀乐发皆中节是也。有一日之敬,终日干干、夕惕若是也;有一息之敬,终食之间,不违仁是也。有统体之敬,钦明恭己圣敬,日跻缉熙敬止是也;有物物之敬,手容恭、足容重,非礼勿视听、非礼勿言动是也。故容有善而未必敬者矣,未有敬而不善者也』。其论「理财」曰:『管子富国之法,大约笼山泽之利、操轻重之权在上不在下,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利;桑、孔之徒师其意,以为均输、平准之法,而不知其合变可也。管子,霸道也;可施之一国,不可施之天下;苟利吾国,邻国虽害不恤也。为天下,则不然。此有余、彼不足;不足者,亦王士也。此享其利、彼受其弊;弊者,亦王民也。故桑、孔用之汉而耗,王、吕用之宋而亡』。其论申、韩曰:『申、韩刑名之学,刑者刑也,其法在审合形名。故曰:「不知其名,复修其形;形名参同,用其所生」。又曰:「君操其名,巨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盖「循名责实」之谓。今直以为刑法之刑,过矣』。所著书,自「圣学入门」外,有「蔚村讲规」、「社学事宜」、「开江筑围书」、「菊窗随笔」、「荒政全书」;今不传。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一上。
高世泰(附高愈、顾枢、刘汋、吴慎、施璜、汪燧、张夏、严瑴)
高先生世泰,字汇旃,无锡人;忠宪公攀龙从子也。
少侍忠宪讲席,笃守家学。晚年以东林先绪为己任,葺道南祠、丽泽堂于梁溪,与高紫超等讲习其中。祁州刁先生包往返论学,尤莫逆;学者有「南梁北祁」之称。孝感熊文端出先生门下,仪封张清恪、平湖陆清献亦常与东林讲会。歙人汪学圣者,所学近禅;既至东林,乃大悟前失。其同乡吴慎、施璜、汪燧、汪知默、陈二曲、胡■〈棩,去木〉、江佑、朱宏辈方讲朱子之学于紫阳书院,因学圣以问业东林,志相得;乃作「紫阳通志录」。
紫超名愈,忠宪公兄孙也。十岁,读忠宪遗书,即知向学;既壮,补诸生,日诵遗经及先儒语录。谨言行,植身艰苦。尝言『士求自立,当自不忘沟壑始』。事亲孝。父晋侯,嗜酒,食必具酒肉出,就人饮;每遣僮往候,而已屏立路旁,俟与主人别,则趋而掖以归:以为常。先后居亲丧,不饮酒、食肉,不内寝。两兄皆前卒,抚其孤子女,为之昏嫁。
晚年,益穷困;尝餟粥七日矣,方挈其子登城眺望,意充然乐也。张清恪抚苏时,延主东林书院讲会;以疾辞。有司馈之人参,不受。平居体安气和,虽子弟未尝诃谯。终日危坐,不欠伸;盛暑,不裸跳;与人食,不越簋下箸。有忿争者,至其前辄愧悔。县人好以道学相诋■〈言共〉;独至先生,佥曰:『君子人也』。卒年七十有八。
生平于取与之介最严;年七十时,门弟子制冠为寿,犹却之。顾栋高尝从先生游,说经娓娓忘倦。所撰「朱子小学注」;乾隆中,尹学使会一以小学取士,颁行其书。又着「周易偶存」、「春秋经传日抄」、「春秋类」、「春秋疑义」、「仪礼丧服或问」、「周礼疏义」诸书。东林为高忠宪、顾端文两公讲学地,得诸君恪守遗规,其绪言益不泯于世。
同县顾枢字所止,一字庸庵;端文公宪成孙也。明天启中,举人。
少从忠宪讲朱子之学;入国朝,韬形遁迹,不入城市、不赴讲会,惟心体力行而已。淹贯「五经」,尤深于「周易」、「尚书」。晚作「易稿」,折衷至当。尝曰:『吾祖于「易」最精,独无着述;小子可妄穿凿乎』?于明儒,服膺薛、胡,而谓『陈、王不免差失』。又谓『端文主「无欲」、忠宪主「格物」,并直接宋儒』。其议论之醇正可知矣。
同时山阴刘念台先生之子汋,字伯绳;亦以清介力学称。方念台先生家居讲学时,诸弟子闻教未达,多私于伯绳;伯绳应机开譬,闻者莫不洒然。及先生死国难,明唐、鲁二王皆遣使祭,且荫以官;伯绳皆辞之曰:『父死,敢因为利』!既葬,杜门绝人事。着「礼经考次」一书,以竟父业。有司或请见,虽通家故旧,亦峻拒之。副使王尔禄,故念台门下士;以金三百请刻公遣书,不受。语使者曰:『幸为我辞。大夫出处殊途,无相强』!居蕺山小楼二十年,所与接惟史子虚、恽仲升辈数人耳。或劝举讲会,不应。临卒,戒其子曰:『若等安贫读书,守「人谱」以终身足矣』(「人谱」者,念台所著书也)!所卧榻,假之祁氏;病革,强起易之,曰:『吾岂可终于祁氏之榻』!门人私谥曰贞孝先生。
吴慎字徽仲,歙诸生也。于书无所不读,而尤尽心于宋五子书。著书三十余种;其行世者,有「周易粹言」、「大学中庸章句翼」。论学以「敬」为主,自号曰「敬庵」。初游梁谿时,东林书院尚守忠宪家法。徽仲与其州人施虹玉、无锡张秋绍等同受业高汇旃先生;春秋释奠毕,升堂开讲,威仪秩然,见者莫不敛容倾听也。已而归歙,会讲紫阳、还古两书院;兴起者众。
施虹玉名璜,休宁人。少应郡试,见乡先生讲学紫阳,瞿然曰:『学者当如是矣』!遂弃举业,发愤自力于躬行。每会讲,先一日斋宿,务设诚以感人教学者,以九容养外、九思养内。已而游梁谿,事高先生;将归,与高先生期某年月日当赴讲。及期,高先生设榻以待。或曰:『千里之期,能必信乎』?高先生曰:『施生,笃行君子也。如不信者,吾不复交天下士矣』!言未既,虹玉挈其子儋囊至矣。着「思诚录」、「小学近思录发明」,行于世。
汪燧字文仪,居徽之金城里。年十六,即手录先儒书,昕夕观省。既长,笃于躬行,一言动必秉成法。所著书甚多,一以洛、闽为宗;其「读易质疑」,尤见推于时。卒年七十有四。
张夏字秋绍,无锡人。隐居菰川之上,孝友力学。初受业马文肃公世奇之门,已而入东林书院。其为学,先经、后史,博览强记;而归本自治。高先生既歾,推秋绍主讲席。汤文正公抚江苏,与秋绍论学,韪之;延至苏州学宫讲「孝经」、「小学」,退而着「孝经解义」、「小学瀹注」及「洛闽源流录」。年八十余,卒。
又,严先生瑴者,字佩之,号生轩;亦无锡人。家贫,屏迹不出。性孝友,笃学好古;经史百家靡不究,尤潜心于「易」、「春秋」。尝课其弟榖曰:『读书以明道也。吾自得高子遗书,所学乃有归宿』。既与同志讲道东林,高君汇旃推为主席。重修道南祠,辑「忠宪年谱」、「高子节要」、「东林书院志」诸书。学使慕其名,贻以额曰「力扶正学」;终不一报谒也。着有「生轩易说」、「易同」、「春秋论」、「春秋集说」、「尚书讲义」、「四书讲义」、「生轩存稿」。以布衣终。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一下。
沈国模(附史孝咸、管宗圣、韩当、邵曾可、邵廷采、王朝式)
有明余姚王文成公讲「致良知」之学,弟子遍天下;后或不轨师说为,訿议于世。而同邑传其学者,推徐曰仁(爱)、钱绪山(德)、洪湖今(山瀚)、闻人邦(正铨);再传而得沈先生国模。
国模字求如,余姚诸生。少以明道为己任;尝从蕺山刘子会讲证人社归,辟姚江书院,与史子虚、管霞标辈申明「良知」之说。其所学,或以为近禅;而言行敦洁,较然不欺其志,故推纯儒。明亡。闻刘子绝粒死,哭之恸。已而讲学益勤。
初,山阴祁忠敏公彪佳与先生善。忠敏以御史出按江东,一日杖杀巨憝数人;会先生至,欣然以告。先生字祁曰:『世培!亦曾闻曾子云「哀矜勿喜乎」』?忠敏后尝语人:『吾每虑囚,必念求如;恐仓卒喜怒过当也』。顺治十三年卒,年八十有二。
子虚,名孝咸,余姚人;继求如先生主姚江书院。尝曰:『空谈易、对境难;于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三语精察而力之,其庶几乎』!家贫,日食一粥,泊如也;醇洁之士多归之。卒年七十有八;顺治十六年也。
管霞标者,名宗圣;亦余姚人。为人孝友忠亮,强气自克。言动必准于礼,乡人化之。孙少保矿始与霞标为文字交,既从讲圣学;喟然叹曰:『向嗜读「左」、「国」、秦、汉百家书,先生为我洗尽矣』(矿,世所称月峰先生也)。
自沈、史歾后、书院辍讲垂十年;而县人韩仁父继之。
仁父名当,求如弟子也。其学兼综诸儒,以名教经世,兢兢儒、佛之辨。居贫,未尝向人称贷。每言立身,必自「节用」始。出陆梭山「居家制用篇」授学者,曰:『能仿此,亦自足用,何更外求为』!临讲,必默对良久,始发语。闻者辄内媿汗下,退而相语曰:『比从韩先生来,不觉自失』!
时又有邵曾可者,字子唯。性孝友恺悌。少颇好书画;一日,读「孟子」至『伯夷,圣之清者也』,遂涣然释去。姚江书院之立也,人颇迂笑之;子唯厉色曰:『不如是,便虚度此生』!遂往学。同侪请业者多辨难,子唯独默然竟夕。初以「主敬」为学,后专提「致知」。师事子虚甚谨,晨走十余里,叩床下问疾,不食而反;月余亦病。同人推其诚笃。卒年五十有一。
子唯生贞显,字鹤间;鹤间生廷采,字允斯、又字念鲁,学者称念鲁先生。九岁读史,即操椠为徐达、常遇春传。有法祖自外归,偶举宋儒语语之;念鲁兴曰:『其人安往邪?愿得而事之』!祖以为有志,即为具衣冠送之姚江书院。是时求如先生年八十矣,岁必一再至书院为诸生设讲;念鲁立阶下听久之,执卷请曰:『孩提不学,不虑尧、舜不思,不勉同乎』?求如叹曰:『孺子知「良知」矣。能敬以恕,吾何加焉』!自是,从韩先生孔当受业。初读「传习录」,无所得;既读刘公念台「人谱」,曰:『善哉!吾知学王氏学者所始事矣』。年二十,为县学生,耻为应举之文。入则读古书;出则古衣冠行市中,末尝旁视。居丧,不作佛事;营窀穸,必诚必信、一恸尽哀。
当是时,书院诸先生相次歾,念鲁抱遗书于荒江斥海之滨,守其师说不变。然贫无以自存,走嘉兴,课童子自给。居数年,有施博者与论学于放鹤洲,念鲁曰:『天泉四言阳明本无极之说,儒也;龙溪浸淫无生之旨,释也。不得以彼病此』!博肃拜曰:『博老矣;惟吾子崇尚正学,幸自爱』!蠡吾李刚主贻书论明儒同异;念鲁答曰:『「致良知」者,主诚意。阳明而后,愿学蕺山』。其自信如此。初,宛平孙侍郎承泽、孝感熊相国赐履先后以辟王氏学为己任,朝野之士譁然从之;念鲁曰:『是不足与辨,顾在力行耳』。尝从同县黄先生宗义问「干凿度算法」、会稽董先生瑒受「阵图」、保定王先生正中学「西历」。
施将军琅征台湾,遇念鲁于西湖,纵谈沿海要害;施奇之,请与俱,不赴。间游镇江,与梁总兵化凤讲击刺之法;一月而尽。之淮安,从防河卒问「河淮离合状」。北访黄河故道、西走潼关,喟然曰:『土则古所耕也;而水利亡矣,奈何』!会邑人修复姚江书院,用礼币致之。先一日,戒众;厥明,诸子及地方吏毕至,释菜于先贤如礼。出即讲堂,南向坐;童子歌诗阕,为讲「易」艮卦,闻者肃然。父老皆喜,曰:『数十年,今见此也」!
寻游京师,商邱宋至、鄞万经欲招入一统志馆;念鲁谢曰:『老矣』!遂归。康熙五十年卒,年六十有四。先生貌丰,目有光;紵袍布履,门庭洁如。居家必正坐;酒酣谈忠孝事,人人感动。平生笃于三党,养老姑;终其身,馆陶家堰。时邻妇诎声数出于梱,闻邵先生过,辄止;一年而改。行乡里,童子遭于道,必拱手立。然俗士辄貌敬之,而迂先生,莫肯传其学。既倦游,无所遇;私念师友渊源,思及身而斩也,乃思托着述以自见。以为阳明扶世翼教,作「王子传」;蕺山功主慎,忠清坚苦,作「刘子传」;王学盛行,务使合于矩准,作「王门弟子传」;金铉、祁彪佳、黄宗义、张兆鳌等奉教守师说,作「刘门弟子传」。又作「宋明遗民所知传」、「姚江书院传」及倪文正、施忠愍诸传。门人刻其遗文,为「思复堂集」二十卷;又「姚江书院志略」凡四卷。
王朝式字金如,山阴人;亦求如弟子也。尝入证人社。念台先生主诚意,君守「致知」;曰:『学不从良知入,必有诚非所诚之蔽』。念台称其『志愿大而骨力坚,所成就未可量』。
祟祯末,浙中大饥,金如倡赈粟,全活甚众。时天下大乱,将走四方求奇杰士谋治安战守策;不果行。顺治初卒,年三十有八。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二上。
刁包(附子再濂、王余佑、张溍)
先生讳包,字蒙吉,晚号用六居士;直隶祁州人。父克俊,乐善好施与;学者称贞惠先生。
先生生而颖异,敦尚质行。年二十有五,举明天启丁卯乡试;以古文鸣于京辅。既再上春官不第,遂弃举子业,力以斯文为己任;于城隅辟地为斋曰「潜室」、亭曰「肥
遯」。日闭户读书其中,无间寒暑,学者宗焉;执经之履满户外。
甲申国变,设庄烈愍皇帝主于所居之顺积楼;服斩衰,朝夕哭临如礼。伪命敦趣,先生以死拒,几及于难;会贼败,得解。入国朝,遂不仕;日取「四子」、「五经」及宋、元以来诸儒书反覆寻究,积二十年不勌。其学以谨言行为要,以程、朱为宗旨。尝谓『君子守身之道三:曰言语不苟、曰取与不苟、曰出处不苟』。尤笃好梁溪高忠宪之书;曰:『不读此,几虚过一生』!遂置主奉之,如事贞惠礼。偶有过举,必展谒悔谢曰:『某不肖,甚愧吾父师;不可为子、不可为人』!其勇于自克如此。先是,贞惠卒,三日勺水不入口;母哭慰之,始勉进一溢米,须发尽白。杖而后起,丧祭一准「礼经」。既葬,庐于中庭檐下,三年不饮酒、食肉,不入内室。每朔望、忌辰,悲号感行路。年六十有七,以居母忧毁悴,致不起;将卒时,肃衣冠起坐,命告辞贞惠及忠宪主。问家事,不答;徐曰:『吾胸中无一事,行矣』!遂瞑。学者私谥文孝先生。
生平木讷,似不能言;及大义所在,则正色而谈,上下皆倾听。州有大事不能决者,必待先生一言为断。明季流贼犯州城,先生毁家倡众,誓固守;城得不破。时有二璫主兵事,探卒报贼势张甚;二璫怒其惑众,将斩之。先生厉声曰:『必杀彼,请先杀包』!乃止。二璫相谓曰:『使若居官者,其不为杨、左乎』!贼既去,流民载道,设屋聚养之;病者给医药,全活尤多。有山左难妇七十余人,择老成家人护以归。临行,八拜以重托,家人皆感泣,竭力卫送;历六府,尽归其家。尤笃于故旧,然诺不苟。与东林诸君子及魏尚书环极为神交,各以所得相质证。孙夏峰征君迁苏门,道出祁州,先生留讲学于家者三月。每晨,起诵「易」一周,辄重帘静坐;以为常。所着「易酌」十二卷、「四书翼注」十六卷、「斯文正统」十二卷、「辨道录」八卷、「潜室劄记」二卷、「用六集」十二卷。先生卒后,无锡学者祀诸道南祠。
子再濂,字静之。自为诸生,即弛置科举业,从父友五公山人王余佑及颜习斋(元)游。手录父遗书,又贰之以质四方之学者。平湖陆清献公尝与静之书,乞借抄「用六集」、「斯文正统」、「辨道录」诸书。静之年逾六十,复手录付诸子;且诫之曰:『昔蔚州魏公持节巡京畿,余以故人子独被渥洽;邻邑人遂籯金而请事,余掩耳走,菑然若秽污之及吾体也。汝曹他日登仕籍,若以官富家,吾生不受其养、死不享其祭。惟先人遗书未刻者尚百余万言,必约身而次第布之』。其后,仲子承祖登康熙乙未进士,累官至江西布政使;果尽刻诸遗书行世。
五公山人者,字介祺;保定新城人也。父延善,邑诸生。尚气谊;当明末,散万金产结客。有子三:长余恪、季余严;山人其仲也,出嗣世父建善。令鲁山,会闯贼陷京师,山人自鲁山归,父率三子与雄县马鲁建义旗,传檄讨贼。时容城孙征君奇逢亦起兵,共恢复雄、新、容三县,斩其伪官。未几,贼败,大清师入;山人父为仇家所陷,执赴京。三子将从,余恪以山人后世父不可死,挥余严为复仇计,遂独身赴难;父子死燕市。余严归,率壮士入仇家,歼其老稚三十口无孑遗。名捕甚急,会上官有知其枉者,力为解;乃免。于是山人奉鲁山公隐易州之五公山。
少励志行,尝受业于孙征君,学兵法。国变后,更从征君讲性命之学;隐居教授,不求闻达。荐绅先生往往构讲堂、具安车币迎,受业从游至数百人。山人负文武才,教人以忠孝,务实学。尝汇古人经世事为「居诸编」十卷、「八阵图」一卷、「万胜车图说」一卷、「兵民经略图」一卷;又「涌幢草」三十卷、「文集」三十二卷。王崑绳、李刚主读其遗书,至抚卷太息曰:『此诸葛武乡之流也』!卒年七十,学者私谥文节先生。山人与刁蒙吉先生为石交;静之游其门最久(语详尹少宰「北学编」)。
同时有磁州张先生者,名溍,字尚若。年十二,为诸生。顺治己丑进士,壬辰选庶吉士;与汤文正公共砥砺为圣贤之学。性至孝;闻母病,即乞养归,躬侍汤药,母病遂瘥。后连丁内、外艰,哀毁骨立,丧葬皆如礼。服阕赴补,适有词林外转之命,同人错愕。君怡然归,键户读书,穷究身心、性命之理;萃古人格言懿行,以勉子弟。家居二十年,不妄交游;惟与孙征君往复论辨无虚日。尝曰:『真学问在行谊;若知而不行,犹弗知也』。又曰:『除忠孝伦常外,别无道学』。其所得可知矣。年五十有八,卒。着有「澹宁集」十卷。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三上。
谢文洊(附宋之盛、甘京、章慥、黄采、黄熙)
谢先生文洊,字秋水,号约斋;江西南丰人。生当明季,见天下方乱,慨然有出世志。遂弃诸生,入广昌之香山,阅佛书。一日午坐,忽如鸟飞出笼,游太虚中;自此神气洒然,异常时。既读龙溪王氏书,服之;复读王阳明书,自信益笃。遂与同邑李萼林、邵睿明讲阳明之学,会于新城之神童峰。有王圣瑞者,力攻阳明先生;与争辩累日,为所动。取罗整庵「困知记」读之,始一意程、朱。辟程山学舍于城西,名其堂曰「尊洛」。着「大学中庸切己录」及「讲议」数十篇,发明张子「主敬」之旨;以为「为学之要,「畏天命一一言尽之矣。圣人一生战兢惕厉,曰「顾諟天之明命」,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曰「昊天旦明,出王游衍」:无非畏天命之心法也。学者当常提此言,注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稍有一念之私,急当痛悔,速自洗涤,以无犯帝天之怒;久之,人欲净尽,上下同流,乐天境地可得而臻也』。时宁都易堂九子、星子髻山七子俱以文章节概名天下,而先生独反己闇修,务求自得。其「程山十则」,亦以躬行实践为主。髻山宋之盛过访,程山遂约易堂魏禧、彭任会讲旬余;于是诸子皆推让程山,谓其笃躬行、识道本。同县甘京字健斋,与先生为友;已而服之诚也,遂师之。
康熙二十年,先生病,自为墓志;卒,年六十有七。所着又有「初学先言」、「大臣法则」、「左传济变录」、「诗文集」诸书。
宋之盛,字未有;星子人。少孤,事两兄如父。崇祯己卯,举于乡;应礼部试,不第。归,结庐髻山,足不入城市,以讲学为己任。其学以「明道」为宗、「识仁」为要;于二氏微言奥旨,皆能抉摘异同,非若世之辟异论者舍精而攻其觕也。与约斋交最笃。晚读胡敬斋「居业录」持敬之功益密。戊申五月,卒。
同邑有查小苏者,亦弃诸生,山居不出;年九十而终。
甘京字健斋,南丰人。初为诸生,后弃举子业;与同邑封浚、曾曰都师事谢约斋。值邑荒乱,特请免荒税、蠲赋税、赈饥、平寇,乡人赖之。浚、曰都均以学行为乡里所矜式。
章慥字仲实,南城人。明诸生;隐居华子冈,灌园养母。与程山论学,有针芥之投;程山每心折焉。好读史,衡论精审,发前人所未发。着「二十一史童观集」、「阅史偶谈」若干卷;魏叔子称其发微阐幽,大有功于后学。
黄采字亮工,南城人。孩提时,大父训以「小学近思录」及圣贤事蹟,辄忻然听受。稍长,言动不苟;师事程山,笃志力学。事父母纯孝。继母周得狂易疾,扶持三十余年如一日;及卒,亮工年迈矣,仍哀恸尽礼。居家,以「小学家礼」倡引后进,风俗为一变。与弟暾以学道相劝勉。着有「圣图愿学录」、「圣学汇编」。卒年八十有四。子湘,丙午举人;官信丰教谕。既歾,丰人祠祀之。
黄熙字维缉,约斋同县人。顺治中进士,官临川教谕;乞养归。居父忧,哀感行路,蔬食三年。母丧未葬,邻不戒于火,延燎将及;维缉抚棺大恸,愿身同烬,俄风返火息。约斋于并世人少许可,独引君为入室弟子云。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三下。
沈昀(附姚宏任)
沈先生字甸华,其后改名昀,字朗思;浙江仁和人。年十六,受知黎学使元宽。时山阴刘忠正公讲学蕺山,先生渡江往听讲,而应先生潜斋和之。
甲申之变,弃诸生,刻苦自厉。其学以「诚敬」为宗、以「适于用」为主;而力排二氏曰:『其精者傍吾儒,其异者不可一日容也』。闻四方士有贤者,辄书其姓氏,冀得一见之;然不肯妄交。于取与尤介;授徒自给,三旬九食以为常。尝绝粒数日,取阶前马兰草食之。有闻之者馈米数斗,不受;固请则固辞。时先生饿甚,宛转辞谢益困,遂仆于地;其人皇駴去。良久始苏,笑曰:「其意良可感,然适以困老夫耳』。尝展蕺山墓,徒步往来西陵。里中子弟习知先生清节,亦有好事者谋继粟、肉,卒不敢前;以先生必不受也。潜斋叹曰:『生平于辞受一节,自谓不苟;然视沈先生,犹媿之』!以末世丧礼不讲,辑「士丧礼说」;荟萃先儒之论,定其可行者以授弟子陆寅。又辑「四子略」、「五子要言」、「家法论」、「升降编」、「言行录」、「居求编」,皆粹然儒者之言。蕺山身后,弟子争其宗旨,各有烦言;先生曰:『道在躬行;但腾口说,非先师所望于吾曹也」。疾革,门人问曰:『夫子今日何如』?先生曰:『心中无一物,惟知「诚敬」而已』。卒,年六十有三;无以为殓。潜斋经纪其丧,不知所为,涕泣不食;或问之,则曰:『吾不敢轻受赙襚以玷先生也』!潜斋弟子姚敬恒趋问曰:『如某,可以殓先生乎』?潜斋曰:「子笃行,沈先生夙所许;殆可也』。于是姚生遂殓先生,葬之湖上。子二:毅中、纯中,皆承家学。
敬恒名宏任,钱塘人。少孤;母,贤妇也。敬恒不应科举,隐市廛。其母偶见敬恒贸丝,银色下劣;愠甚,曰:『汝亦为此恶行乎』?敬恒长跪谢,愿得改行。乃受学应先生,日诵「大学」一过,一言一行服膺师说。过事,必归于忠厚。潜斋不轻受人物,惟敬恒之馈不辞;曰:『吾知其非不义中来也』。然敬恒不敢多有所将,每时其乏而致之;终其身不倦。潜斋歾,敬恒执丧如古师弟子之礼。姚江黄先生晦木,于人鲜可意者;独许敬恒曰:『是独行传中人也』!
晚年,以非罪陷缧绁。宪使虑囚入狱,敬恒方朗诵「大学」;宪使异之,入其室,案上皆程、朱书也。与之坐语,大惊;即日释之。然敬恒卒以贫死。平生但事躬行,不著书;故鲜知者。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四上。
应撝谦(附凌嘉印、沈士则、秦云爽)
潜斋先生姓应氏,讳撝谦,字嗣寅;仁和人也。父尚伦,故孝子。
先生生而有文在手为八卦,左耳重轮、右目重瞳。少即以斯道为己任,偕同志虞畯民、张伏生、蒋与恒为狷社,取有所不为也。最后交沈朗思,尤称莫逆。母病,服勤数年;母怜之曰:『吾为若娶妇以助若』!先生终不肯入私室。母卒除丧,始成礼。于遗经皆实践而力行之,终身无疾言遽色。每倦而休,则端坐瞑目、寤则游息徐行。所居仅足蔽风雨,箪瓢屡空,恬如也。一日,见梁上白蛇堕地;曰:『此兵象也』。奉亲逃之山中。既遭丧乱,自以故国诸生,绝志进取;益尽力著书。
康熙戊午,阁学李公天馥、项公景襄以博学鸿儒荐;先生轝床以告有司曰:『某非敢却聘,实病不能行耳』。或举泰山孙明复尝从石介请以成丞相之贤,谓『不必果于却荐』;先生曰:『我不能以我之不可学明复之可』。乃免征。范忠贞公承谟继抚浙,又欲荐之;先生遂称废疾。海宁令许酉山请主讲席,造庐者再;不见。既而曰:『是非君子中庸之道也』;扁舟报谒。许大喜曰:『应先生其许我乎』?先生逡巡对曰:『使君学道,但从事于爱人足矣。彼口说者,适足以长客气也』。许嘿然不怡。既出,先生解维疾行;曰:『使君好事,必有束帛之将;拒之且益其愠,受之则非心所安也』。杭州守嵇君宗孟数式庐,欲有所赠,嗫嚅未果;及见所作「旡閟先生传」,乃不敢言。后以志局请,先生辞之;则请下榻郡斋数日以请益,先生但一报谒而已。同里姜御史图南视鹾归,于故旧皆有馈;尝再致先生,不受。偶遇诸涂,方盛暑,先生衣木棉衣,蕉萃踯躅;御史归,投以越葛二端曰:『雅知先生不受人丝粟;然是戋戋者,非自盗泉来也』。先生谢曰:『笥尚有絺綌;昨偶感寒,欲其汗耳』。竟还之。
先生坐卧小楼中,一几一榻;书册外,无长物。弟子甚多,因以楼上、楼下为差如马融例。里中一少年使酒,忽扣门求听讲;先生许之。居三日,不胜拘苦去,使酒如故。偶醉,持刀欲击人,汹汹莫能阻;忽有人曰:『应先生来』!其人颇失魄,投刀垂手,汗浃背。先生抚之曰:『一朝之忿,何至此!盍归乎』!其人俯首谢过去。
先生卒于康熙二十六年,春秋六十有九。病革,尚手辑「周忠毅公传」,未竟而卒。平生不喜陆、王之学;其论性、论太极,于程、朱亦不尽同。如论「易」,谓『孔子得「易」之干、老子得「易」之坤』。又谓『伏羲之「易」干在上,以天为主;得之不得有命,非人之所能也:先天之事也。后天之「易」作于文王,离在上,以心为主;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易凶为吉,所以立命也』。故所着「周易集解」,皆独具心得之言。他若「诗传翼」、「书传拾遗」、「春秋传考」、「礼乐汇编」、「古乐书」、「论孟拾遗」、「学庸本义」、「孝经辨定」、「幼学蒙养编」、「朱子集要」、「潜斋集」凡十余种,各有精义。又撰「教养全书」四十一卷,分选举、学校、职官、田赋、水利、国计、漕运、治河、师役、盐法十「考略」,仿「文献通考」例;而明代事实尤详。又有「性理大中」二十八卷,其「论次阳明言行」一卷附焉;平湖陆清献公为之序,谓『当自为一书,不当附「性理」后;因表而出之,曰「王学考」』。清献尝两会先生于武林,与论学术源流甚契;先生亦命二子访清献于西湖寓次。其卒也,清献祭以文;略言『先生高风峻节,可比许由、陶潜。然许虽高洁,文采无闻;陶之文采表着矣,而耽于麴蘖,不可以为训。惟先生闳览博物、淡泊宁静,许之所无,先生有之;陶之所有,先生无之:为足高视古今云』。先生歾后,河阳赵公士麟、仪封张公伯行刻其遗集行世。门人凌嘉印字文衡、沈士则字志可、姚宏任字敬恒,能傅其学。
□□□有秦定叟先生者,讳云爽,字开地;着「紫阳大旨」八卷,专为纠阳明□□晚年定论而作也。书分八门:曰「朱子初学」、曰「论已发未发」、曰「论涵养本源」、曰「论居敬穷理」、曰「论致知格物」、曰「论性」、曰「论心」、曰「论太极」;而阳明之论亦间载以资互证焉。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四下。
胡承诺(附陈大章、刘梦鹏)
胡先生承诺,字君信,号石庄;湖北天门人。明崇祯末,举于乡。入国朝,隐居不仕。卧天门、巾柘间,穷年诵读,书无所不窥;而深自韬晦,足不出门户。生平无讲学名,而析理至精,论事尤极平实。着「译志」六十一篇。绎志者,绎己所志也。凡圣贤、帝王、名臣、贤士与凡民之志业,莫不兼综条贯;原本道德、切近人情,酌古而宜今,为有体、有用之学。其目曰志学、曰明道、曰立德、曰养心、曰修身、曰言行、曰成务、曰辨惑、曰圣王、曰睿学、曰至治、曰治本、曰任贤、曰去邪、曰大臣、曰名臣、曰谏诤、日功蹟、曰使治、曰选举、曰朋党、曰辨奸、曰教化、曰爱养、曰租税、曰杂赋、曰导河、曰敕法、曰治盗、曰三礼、曰古制、曰建置、曰祲祥、曰兵略、曰军政、曰武备、曰名将、曰兴亡、曰凡事、曰立教、曰论交、曰人道、曰出处、曰取与、曰慎动、曰庸行、曰父兄、曰宗族、曰夫妇、曰祀先、曰奉身、曰养生、曰经学、曰史学、曰着述、曰文章、曰杂说、曰兼采、曰尚论、曰广微、曰自叙,凡二十余万言。先生自拟其书于徐干「中论」、颜之推「家训」;然其精粹奥衍,非二书所及也。李君念慈序,称先生『尚有「续书说一若干卷,与是书相表里』;又称『有「菊佳轩诗」宏深博奥,不屑为新颖秀发以趋时尚』。今皆不传。
楚北学者,后有陈大章、刘梦鹏。大章字仲夔,黄冈人。康熙二十七年进士,选庶吉土。深于「毛诗」,着「诗传名物集览」十二卷;征引既众,可资博览。梦鹏字云翼,蕲水人。乾隆十六年进士,官饶阳知县。着「春秋义解」十二卷,大旨探本公、榖;谓『公、榖属辞比事,义不诡于儒者』。其斥左氏也,持论甚辨。
——见原书卷二十八(名儒)页五上。
李生光(附党成、陶世征)
李先生讳生光,字闇章;山西绦州人。未冠,为诸生。闻辛聘君(复元)倡学河汾,遂往受业;质疑问难无虚日。生平笃于躬行,事亲至孝;聘君深重之。甲申之变,先生北向痛哭,楚其青衿,自号「汾曲逸民」。构草堂,日夕燕处其中,读书自得。诸弟子罗列其下,谈经课艺外,训以二南大义、程朱微言,所成就者众。着有「儒教辨正」、「崇正黜邪编」,凡万余言;卫道之力甚勇。又着「正气犹存」、「西山阁笔」、「友于集」诸书,皆直写胸肊,以浅近语寓觉世牖民之意。其处子吟曰:『东邻有处子,夙明列女篇;字人尚未嫁,而乃失所天。痛兹生命薄,守贞期自全;毁容绝膏沐,矢志穷益坚。爱人贵以德,姑姊莫相怜;侃辞谢媒妁,何用日諓諓』!是可以见先生之志矣。
同州党先生成,字宪公,号冰壑。其学以朱子为宗,以明理去私为本。生平不求人知,人即知而乐道之,终非其志也。州守前后表宅里,士大夫公举纯孝、举实学,州守贳其租庸;先生皆若罔闻知。魏敏果公屡遗书商学业、说士品,太守袁公礼币式闾敦请开讲,范彪西先生曾扬之于观察张公、郡守梁公;先生闻之,皆逊谢,意甚不怿。时以古狷者推之。其辨朱、陆异同,谓『论者多以陆为「尊德性」、朱为「道问学」,此言殊未然。盖朱子之「道问学」,实以「尊德性」也。陆氏则自锢其德性矣,何尊之可云!陆子尝曰:「不求本根,驰心外物」;理岂在于外乎?此告子义之学也。朱子曰:「本心物理,原无内外」;以外物为外者,是告子义外之学也。即此数语,可以见二家之异同矣。若粗论其同,二家皆欲扶世教,皆欲崇天理、去私欲;其秉心似无大异者。而实究其学宗,则博文约礼者,孔、颜之家法,屡见于「论语」;朱子得其正矣。陆氏乃言「「六经」皆我注脚」,又言「不识一字,管取堂堂作大丈夫」;岂不偏哉』!先生之语气和平而辩论精当,类如此。
又陶先生世征字视庵,亦绦州人;与李闇章、党冰壑两先生同学。平生愿学孔子;尝言一部「论语」皆神命脉之所存。久之,觉夫子之真面目跃然欲出,恍若亲承提命者然;可谓极羹墙之慕矣。
--见原书卷二十九(名儒)页一上。
朱用纯(附顾培、潘天成、汤之錡、金敞、王哲生)
朱先生用纯,字致一;江苏崑山人。父集璜,明季诸生,贡太学。大兵下江东,城陷,不屈死。
先生慕王裒攀柏之义,自号曰柏庐。隐居味道,以诸生老其学;确守程、朱「知行」并进,而一以「主敬」为程。长洲徐昭法与先生友,屡以书问学,辨析甚至。居平精神纯谧,动止有常。晨起谒家庙,退即庄诵「孝经」;数手书其文教学者。置义田,修墓祭。友爱诸弟,白首无间。遇事变,崭然不挠;自言看得天理熟,当机立应,如离弦之矢;更不疑义、更不矜张,行所无事。
康熙十七年,或欲以鸿博荐,固辞乃免。其后有司欲举为乡饮宾,亦弗应。有来学者,必先授以「小学近思录」,继进之以「四子书」。每岁孟春,率诸弟子行释奠先师礼;礼毕,讲「四子书」。进止肃恭,诚意激发,兴起者甚众。已又患学者空言无实得,复作「辍讲语」,反躬自责,言尤痛切。其论学,未尝争持异同;曰:『知所当知、行所当行可矣,他非所暇也』。
二十年,卒;七十有二。前歾之三日,设先人位,强起拜于堂;曰:『吾可告无罪于先人矣』!顾弟子曰:『学问在性命、事业在忠孝,勉之哉』!有「愧讷集」及「大学中庸讲义」行于世。所着「治家格言」,尤脍炙人口云。
同时有顾滋畇者,名培;无锡人也。少善病,母忧其不寿,命习长生家言;颇得导引术。
年二十五,从宜兴汤先生之錡问业,始幡然有志于学。汤先生歾,有弟子曰金敞,先生筑其学山居以延敞,昕夕讲习;遵高子静坐法,以整齐严肃为入德之方,默识未发之中。久之,遂笃信「性善」之旨;动静语默,无非学矣。晚岁,四方来学者益众。春秋大会山居,行复七旧规;有请益者,教以默识未大原实体诸伦物。七日期毕,释奠于先师,习礼歌诗;岁以为常。张清恪抚吴时,诣东林讲学,颇疑静坐之说;先生往复千言,畅高子之旨。其言甚辨,清恪不能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