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 第 36 页/共 79 页

格训通解多,阳明格物,其说有二。曰:“知者意之体,物者意之用,如意用於事亲,即事亲为一物,只要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体之正,故曰‘格者正也’。”又曰:“致知在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物格也。”前说似专指一念,后说则并举事物,若相戾者,然性无内外,而心外无物,二说只一说也。愚妄意格训则,物指好恶,吾心自有天则,学问由心,心只有好恶耳,颇本阳明前说。近斋乃训格为通,专以通物情为指,谓物我异形,其可以相通而无间者情也,颇本阳明后说。然得其理必通其情,而通其情乃得其理,二说亦一说也。但曰“正”,曰“则取裁於我”,曰“通则物各付物”。“取裁於我”,意见易生:“物各付物”天则乃见。且理若虚悬,情为实地,能格亦是当时能通物情,斯尽物理而曰“正”,曰“则”,曰“至”,兼举之矣。   好恶情也,好恶所在则物也,好之恶之事也。学本性情通物我,故於好恶所在用功,而其要则在体悉物我好恶之情。盖物我一体,人情不通,吾心不安。且如子不通父之情,子心安乎?子职尽乎?是以必物格而后知乃至也。   则字虽曰天则,然易流於意见。通则物各付物,意见自无所容。盖才着意见,即为意见所蔽,便於人情不通,便非天则。天则须通乃可验,故通字是工夫。   物字只指吾心好恶说,是从天下国家,根究到一念发端处。   虽师友之言,亦只是培植灌溉我,我亦不以此为家当。   质疑是学问起头,便是落脚,只有意无意之间耳。即今见在工夫,生死有以异乎?岂别有一着?必俟另说透也。   “致知”“知止”二义,只争毫釐。以止为功,则必谦虚抑畏,其气下。以致为功,则或自任自是,其气扬。虽曰同游於善,而其归远也。只在意念向背之间,若知“知止”,则致即止矣。   天理人情本非有二,但天理无可捉摸,须於人情验之。故不若只就人情为言,虽愚夫愚妇,亦可易晓。究其极至,圣人天地有不能尽也。   日用常行间检点,即心所安,行之不必一一古格也。且古格,亦是当时即心所安之糟粕耳。   人只要做有用的人,不肯做没用的人,有些聪明伎俩,便要尽情发露,不肯与造物存留些少。生机太过,由造物乎?由人事乎?   今只要做得起个没用的人,便是学问。   道理在平易处,不是古人聪明过后人,是后人从聪明边差了。只此心真切,则不中不远。   此志兴起时,自觉不愧古人,更无节次。及怠惰,即是世俗。   沿袭旧说,非讲说则不明。若吾心要求是当,则讲说即是躬行,非外讲说另有躬行也。若果洞然无疑,则不言亦是讲说,倘未洞然而废讲说,是鹘突也。   道理只在日用常行间,百姓日用但不知,不自作主宰耳。   问:“如何入门?”曰:“只此发问,便是入门。”   心体把持不定,亦是吾辈通患,只要主意不移,定要如此,譬之行路,虽有倾跌起倒,但以必至为心,则由我也。   本体无物,何一何万?应酬是本体发用,此处用功。   凡应酬面前只一事,无两事,况万乎?圣人得一,故曲当。常人逐万,故纷错起於自私用智。   做工夫的即是本体。   一向谓儒释大同,老师却说只争毫釐。愚意不争毫釐也。年来偶见无生要议,谈空甚剧,忽悟云:“无情毫釐,争处在此。”   茍知父母之生成此身甚难,则所以爱其身者不容不至,而义理不可胜用矣。   心地须常教舒畅欢悦,若拘迫郁恼,必有私意隐伏。人物自得处,俱是游,如鸢飞戾天,鱼跃於渊,是性之本体游,而非此却是放失,私意忧恼,不为乐事。   近谈学者,多说良知上还有一层。此言自静中端倪之说启之。夫良知,无始终,无内外,安得更有上面一层?此异学也。   阳明虽夙成其言,以江西以后为定。   程子须先识仁之言,犹云先须择术云耳。后人遂谓先须静坐,识见本体,然后以诚敬存之,若次第然。失程子之意矣。   舍见在“乍见”“皆有”之几,而另去默坐以俟端倪,此异学也。   改过之人,不遮护,欣然受规。才有遮护,便不着底。   蓍龟无言,圣人阐之,若非一体,何以相契?是故探赜者探吾心之赜,索隐者索吾心之隐,钩吾心之深,致吾心之远,审乎善恶之几,谨於念虑之微而已。   蓍龟知吉凶,吉凶本善恶。谓吉凶在彼,善恶在彼乎?趋吉避凶,只为善去恶而已。   人情本然,只是相亲相爱,如忠君、孝亲、敬兄、友弟。刑家、睦邻、恤孤、赈穷,是上爱下,下爱上,不得已而去恶,只为保全善类,莫非仁也。若世人,恶人全是胜心,是亦不仁而已矣。   丧礼哭踊有数,主於节哀,为贤者设也。人之忘哀,必有分心处,以致哀为推极,非制礼之本意。   彼谓怒於甲者,不移於乙,固为粗浅。而谓颜子之怒,在物不在己者,亦为无情。   谓春生秋成则可,谓春生秋杀不可。杀机自是戾气,非性中所宜有。   葬埋之礼,起於其颡有泚,则祸福之说,疑其为无泚者设,犹佛氏之怖令,盖权教也。彼之怖令,虽若近诬,犹能惧人於善,而此之权教,茫无理据,乃至陷人於恶。   解“舜之深山野人”者,曰:“身与野人同,心与野人异也。”噫!使舜之心果与野人异也,曷足以为舜也?盖野人之心质实,舜之心亦质实,无以异也。(以上《经疑》)   王云野云:“阳明曾说:‘譬如这一碗饭,他人不曾吃,白沙是曾吃来,只是不曾吃了。’”   许函谷与阳明在同年中最厚。别久再会,函谷举旧学相证,阳明不言,但微笑曰:“吾辈此时,只说自家话,还翻那旧本子作甚!”   人常言圣人忧天下,忧后世,故生许多假意,悬空料想,无病呻吟。君子思不出位,只是照管眼下,即天下后世一齐皆在。   凡所有相,皆道之发见。学者能修自己职分,则万物皆备於我,无极太极,只是此心。此真道之起处,不必求之深幽玄远也。   物各合其天则乃止。不合天则,心自不安,不安不止,只因逐物。(以上《纪闻》) 文选孟云浦先生化鲤   孟化鲤字叔龙,号云浦,河南新安人。由进士授南户部主事,历稽勋文选郎中。万历二十年,给事中张栋以国本外谪,会兵科缺都给事中,先生推栋补之。上怒,谪先生杂职。西川既传晴川之学,先生因往师之。凡所言“发动处用功”,及“集义即乎心之所安”,皆师说也。在都下与孟我疆相砥砺,联舍而寓,自公之暇,辄徒步过从,饮食起居,无弗同者,时人称为二孟。张阳和作《二孟歌》记之。罢官家居,中丞张仁轩餽之亦不受。书问都绝,宦其地者,欲踪迹之而不得也。 论学书   人者天地之心,而人之心即浩然之气,浩然者感而遂通,不学不虑,真心之所溢而流也。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顺,是故爱亲敬长达之天下,怵惕恻隐保乎四海。愚不肖夫妇之与知与能,察乎天地者以此,君子居室,言行之加民见远,动乎天地者以此。其功在於必有事,其几在於集义。集义者,即乎心之所安,不学不虑,感而遂通者也。时时即心所安,是谓时时集义,时时集义,是谓时时有事,时时有事,是谓时时浩然,时时浩然,是谓时时为天地立心,是谓时时塞天地。缘天地间本如是,其广大亦本如是。其易简或者知气塞天地,而不求诸心,而不本之集义,心非真心,气非浩然,欲希天地我塞难矣。   心之发动处用工夫,只是照管不着,还是心之不定。   要将讲说,亦只是口头语,又不能躬行,意欲不用讲说。 侍郎杨晋菴先生东明   杨东明号晋菴,河南虞城人。万历庚辰进士。授中书舍人,历礼科给事中,掌吏垣,降陕西照磨,起太常少卿,光禄寺卿,通政使,刑部侍郎,乞休回籍。天启甲子卒,年七十七。先生所与问辨者,邹南臬、冯少墟、吕新吾、孟我疆、耿天台、张阳和、杨复所诸人,故能得阳明之肯綮。家居,凡有民间利病,无不身任,尝曰:“身有显晦,道无穷达,还觉穷,则独善其身之言,有所未尽。”其学之要领,在论气质之外无性,谓“盈宇宙间只是浑沦元气,生天生地,生人物万殊,都是此气为之。而此气灵妙,自有条理,便谓之理。夫惟理气一也,则得气清者,理自昭著,得气浊者,理自昏暗。盖气分阴阳,中含五行,不得不杂揉,不得不偏胜,此人性所以不皆善也。然太极本体,立二五根宗,虽杂揉而本质自在,纵偏胜而善根自存,此人性所以无不善也。”先生此言,可谓一洗理气为二之谬矣。而其间有未莹者,则以不皆善者之认为性也。夫不皆善者,是气之杂揉,而非气之本然,其本然者,可指之为性,其杂揉者,不可以言性也。天地之气,寒往暑来,寒必於冬,暑必於夏,其本然也。有时冬而暑,夏而寒,是为愆阳伏阴,失其本然之理矣。失其本然,便不可名之为理也。然天地不能无愆阳伏阴之寒暑,而万古此冬寒夏暑之常道,则一定之理也。人生之杂揉偏胜,即愆阳伏阴也。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所谓厥有恒性,岂可以杂揉偏胜者当之?杂揉偏胜,不恒者也。是故气质之外无性,气质即性也。第气质之本然是性,失其本然者非性,此毫釐之辨,而孟子之言性善,即不可易也。阳明言“无善无恶者心之体”,东林多以此为议论,先生云:“阳明以之言心,不以之言性也,犹孔子之言无知,无知岂有病乎?”此真得阳明之肯綮也。 晋菴论性臆言   盈宇宙间只是一块浑沦元气,生天生地,生人物万殊,都是此气为之,而此气灵妙,自有条理,便谓之理。盖气犹水火,而理则其寒暑之性,气犹薑桂,而理则其辛辣之性,浑是一物,毫无分别。所称与生俱生,与形俱形,犹非至当归一之论也。夫惟理气一也,则得气清者理自昭着,人之所以为圣贤者此也,非理隆於清气之内也;得气浊者理自昏暗,人之所以为愚不肖者此也,非理杀於浊气之内也。此理气断非二物也。正惟是禀气以生也,於是有气质之性。凡所称人心惟危也,人生有欲也,几善恶也,恶亦是性也,皆从气边言也。盖气分阴阳,中含五行,不得不杂揉,不得不偏胜,此人性所以不皆善也。然此气即所以为理也,故又命之曰义理之性。凡所称帝降之衷也,民秉之彝也,继善成性也,道心惟微也,皆指理边言也。盖太极本体,立二五根宗,虽杂揉而本质自在,纵偏胜而善根自存,此人性所以无不善也。夫一边言气,一边言理,气与理岂分道而驰哉?盖气者理之质也,理者气之灵也,譬犹铜镜生明,有时言铜,有时言明,不得不两称之也。然铜生乎明,明本乎铜,孰能分而为二哉?人性之大较如此,如曰专言理义之性,则有善无恶,专言气质之性,则有善有恶,是人有二性矣,非至当之论也。   气质之性四字,宋儒此论适得吾性之真体,非但补前辈之所未发也。盖盈天地间皆气质也,即天地亦气质也,五行亦阴阳也,阴阳亦太极也,太极固亦气也,特未落於质耳。然则何以为义之性?曰气质者义理之体段,义理者气质之性情,举一而二者自备,不必兼举也。然二者名虽并立而体有专主,今谓义理之性出於气质则可,谓气质之性出於义理则不可,谓气质之性与义理之性合并而来,则不通之论也。犹夫醋然,谓酸出於醋则可,谓醋出於酸则不可,谓醋与酸合并而来,则不通之论也。且气质可以性名也,谓其能为义理也;气质而不能为义理,则亦块然之物耳,恶得以性称之?四字出於宋儒,亦但谓补性之所未备,而气质外无性,恐宋儒亦不得而知也。   王阳明先生云:“无善无恶者心之体。”史玉池作性善说闢之,余乃遗玉池书曰:“某往亦有是疑,近乃会得无善无恶之说。盖指心体而言,非谓性中一无所有也。夫人心寂然不动之时,一念未起,固无所谓恶,亦何所谓善哉!夫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夫知且无矣,何处觅善恶?譬如鉴本至明,而未临於照,有何妍媸?故其原文曰:‘无善无恶者心之体。’非言性之体也。今谓其说与告子同,将无错会其旨欤!”   问:“孟子道性善,是专言义理之性乎?”曰:“世儒都是此见解。盖曰专言义理,则有善无恶,兼言气质,则有善有恶,是义理至善而气质有不善也。夫气质二五之所凝成也,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则二五原非不善之物也。何以生不善之气质哉?惟是既云二五,则错综分布,自有偏胜杂揉之病,於是气质有不纯然善者矣。虽不纯然善,而太极本体自在,故见孺子入井而恻隐,遇呼蹴之食而不屑,气质清纯者固如此,气质薄浊者未必不如此。此人性所以为皆善也。孟子道性善,就是道这个性。从古圣贤论性,就只此一个,如曰厥有恒性,继善成性,天命谓性,皆是这箇性。孟子云‘动心忍性’,‘性也,有命焉’,则又明指气质为性。盖性为气质所成,而气质外无性,则安得外气质以言性也?自宋儒分为气质义理两途,而性之义始晦,岂惟不知人无二性,而一物分为两物,於所谓义理气质者,亦何尝窥其面目哉!故识得气质之性,不必言义理可也,盖气质即义理,不必更言义理也。识得气质之性,不必言气质可也,盖气质即义理,不可专目为气质也。学者悟此,则不惑於气质义理两说矣。”   善字有二义。本性之善,乃为至善,如眼之明,鑑之明,明即善也,无一善而乃善之所从出也。此外,有意之感动而为善者,如发善念,行善事之类,此善有感则生,无感则无,无乃适得至善之本体,若有一善,则为一善所障,而失其湛空之体矣。这善字,正是眼中金屑,镜中美貌,美则美矣,其为障一也。文成所云“无善无恶者”,正指感动之善而言,然不言性之体,而言心之体者,性主其静,心主其感,故心可言有无,而性不可言有无也。今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性之谓与?”则说不去矣。 郡守南瑞泉先生大吉   南大吉字元善,号瑞泉,陕之渭南人。正德辛未进士。授户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出守绍兴府,致仕。嘉靖辛丑卒,年五十五。先生幼颖敏绝伦,稍长读书为文,即知求圣贤之学,然犹豪旷不拘小节。及知绍兴府,文成方倡道东南,四方负笈来学者,至於寺观不容。先生故文成分房所取士也,观摩之久,因悟人心自有圣贤,奚必他求?一日质於文成曰:“大吉临政多过,先生何无一言?”文成曰:“何过?”先生历数其事。文成曰:“吾言之矣。”先生曰:“无之。”文成曰:“然则何以知之?”曰:“良知自知之。”文成曰:“良知独非我言乎?”先生笑谢而去。居数日,数过加密,谓文成曰:“与有其过而悔,不若先言之,使其不至於过也。”文成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又笑谢而去。居数日,谓文成曰:“身过可免,心过奈何?”文成曰:“昔镜未开,可以藏垢,今镜明矣,一尘之落,自难住脚,此正入圣之机也。勉之!”先生谢别而去。闢稽山书院,身亲讲习,而文成之门人益进。入觐以考察罢官。先生治郡以循良重一时,而执政者方恶文成之学,因文成以及先生也。先生致书文成,惟以不得闻道为恨,无一语及於得丧荣辱之间。文成叹曰:“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不能也。”家居搆湭西书院,以教四方来学之士。其示门人诗云:“昔我在英龄,驾车词赋场。朝夕工步骤,追踪班与杨。中岁遇达人,授我大道方。归来三秦地,坠绪何茫茫。前访周公迹,后窃横渠芳。愿言偕数子,教学此相将。” 卷三十 粤闽王门学案 前言   岭、海之士,学於文成者,自方西樵始。及文成开府赣州,从学者甚众。文成言:“潮在南海之涯,一郡耳。一郡之中,有薛氏之兄弟子姪,既足盛矣,而又有杨氏之昆季。其余聪明特达、毅然任道之器,以数十。”乃今之著者,唯薛氏学耳。   西樵名献夫,字叔贤。弱冠举进士。为吏部主事,迁员外郎。阳明起自谪所,为主事,官阶亚於西樵。一日与语,西樵有当於心,即进拜称弟子。未几引疾归,将十余年,而大礼议起,西樵自家上疏,请追崇兴献帝后。召入,擢侍讲学士,至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复引疾归。起兼武英殿大学士,未几请归。归十余年卒。赠太保,谥文襄。   薛尚贤以学行著於乡,中离自虔归,述其所闻於阳明者,尚贤说之,遂禀学焉。后官国子助教。   杨骥字仕德。初从甘泉游,卒业於阳明。阳明方征横水,谓之曰:“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未几卒。甘泉谓其是内非外,失本体之自然,为文哀之。(《皇明书》言志墓,非也)   杨仕鸣与兄同学,初录所闻,备载阳明之语,阳明以为不得其意。其后直书己意,所得反印可之。仕鸣言:“日用讲求功夫,只是各依自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扩充以尽其本体,不可迁就气习,以趋时好。”又谓东廓曰:“公往治举子业,竭其才否?”东廓曰:“然。”曰:“今致良知,亦竭其才否?”东廓曰:“未能也。”曰:“微竭才,曷克见卓尔?竭才二字,希颜之的也。”东廓每举斯语以告学者,亦未几卒。   梁焯字日孚,南海人。登进士第。官至职方主事,以谏南巡被杖。武宗畜外国人为驾下人,日孚以法绳之,不少贷。日孚尝过赣,从阳明学,辨问居敬穷理,悚然有悟。同门冀闇斋死诏狱,日孚棺敛之。   郑一初字朝朔,揭阳人。弘治乙丑进士。居紫陌山,闭门习静,召为御史。阳明在吏部,因陈世傑请受学。闻其说,以为昔多歧而今大道也。时朝朔已病,人劝其缓学,曰:“夕死可矣。”卒於浙。   闽中自子莘以外无著者焉。明衡字子莘,莆人也。父思聪,死宸濠之乱。子莘立志勇猛,与郑善夫为古文。阳明曰:“草木之花千叶者无实,其花繁者其实鲜。”嘉靖三年,以御史谏上隆兴国而薄昭圣为非礼,下狱削籍归。 行人薛中离先生侃   薛侃字尚谦,号中离,广东揭阳人。举正德十二年进士。疏乞归养。从学王文成於赣,四年而后归。十六年授行人。丁母忧。服阕入京,闻文成讣,会同门南野诸子为位而哭。使山东,谒孔、孟庙,刻《杏坛讲授仪》。寻陞司正。张孚敬方用程篁墩旧议,改孔庙从祀。先生请增祀象山、白沙,允祀象山。庄敬太子薨,嗣位久虚,先生私草一疏,引祖制,请於亲藩中择其亲而贤者,迎取一人入京为守城王,以俟东宫生长,出封大国。初以示光禄卿黄宗明,宗明劝弗上。已示其同年太常卿彭泽。泽倾险人也,时张孚敬、夏言交恶,泽方附孚敬,欲借此以中言,即袖其疏,私於孚敬曰:“储事上所讳言,而侃与言同年,若指侃疏为言所为,则罪不可解矣。”孚敬以为然。先录其稿,进之於上曰:“言与侃之谋如此,姑勿发以待其疏入。”泽於是语先生曰:“张少傅见公疏甚喜,可亟上。”先生遂上。上大怒,逮至午门,会官鞫其主使,先生不服。泽微词讽之,使连染於言。先生瞋目视泽曰:“汝谓张少傅有意余言,趣我上之,於言何与?”都御史汪鋐党孚敬,攘臂谓言实使之。言拍案大骂,几欲殴鋐,遂罢讯。上复命武定侯郭勋、大学士翟銮、司礼监官及九卿科道锦衣卫官用刑重鞫,先生曰:“以皇上之明,犹为彭所欺,况愚昧如侃者乎?”上乃出孚敬二密疏以示群臣,斥其冒嫉,着致仕去。泽遣戍。先生纳赎为民。行至潞河,遇圣寿节,参议项乔行礼舟中,有报乔者曰:“小舟有服民服,而具香案叩首者,不知何等人也。”乔曰:“此必薛中离。”访之果然。   先生归田,从游者百余人。十五年远游江、浙,会念菴於青原书院。已入罗浮,讲学於永福寺,二十四年始还家。门人记所闻曰《研几录》。周海门《圣学宗传》云:“先生释归,南过会稽,见阳明。阳明曰:‘当是时吾子如何?’先生曰:‘侃惟一良知而已,炯然无物也。’阳明首肯之。”按先生释归在十年,阳明之卒在七年,安得归而复见之也?世疑阳明先生之学类禅者三,曰废书,曰背考亭,曰涉虚。先生一一辨之。然皆不足辨也,此浅於疑阳明者也。深於疑阳明者,以为理在天地万物,吾亦万物中之一物,不得私理为己有。阳明以理在乎心,是遗弃天地万物,与释氏识心无寸土之言相似。不知阳明之理在乎心者,以天地万物之理具於一心,循此一心,即是循乎天地万物,若以理在天地万物而循之,是道能弘人,非人能弘道也。释氏之所谓心,以无心为心,天地万物之变化,皆吾心之变化也。譬之於水,释氏为横流之水,吾儒为原泉,混混不舍昼夜之水也。又其所疑者,在无善无恶之一言。考之《传习录》,因先生去花间草,阳明言:“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盖言静无善无恶,不言理为无善无恶,理即是善也。犹程子言“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周子“太极而加之无极”耳。独《天泉证道记》有“无善无恶者心之体,有善有恶者意之动”之语。夫心之体即理也,心体无间於动静,若心体无善无恶,则理是无善无恶,阳明不当但指其静时言之矣。释氏言无善无恶,正言无理也。善恶之名,从理而立耳,既已有理,恶得言无善无恶乎?就先生去草之言证之,则知天泉之言,未必出自阳明也。二疑既释,而犹曰阳明类於禅学,此无与於学问之事,宁容与之辨乎! 语录   《语》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何是闻道?由知德者鲜矣。如何是知德?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如何是见大意?於此省悟一分,是入头学问,省悟十分,是到头学问,却去闲理会,何益!   文王於庶狱庶慎罔敢知,知者何事?孩提不学而知,知从何来?此可以见圣学矣。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是忘躯求道之意,后人不省,指为仗节死义之事,则疏矣。治乱兴亡,是岂人人所遭者哉!惟其重生则有欲,舍生则无欲,重生是养口体者也,成仁取义,是养大体者也。道本家常茶饭,无甚奇异,好奇趋异,反失之。故贤知过求,愚不肖不知求,此道所以不明不行也。圣人揭个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正是平平淡淡日用常事,然能常知,则心常在常明,久而纯,即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时合序,鬼神合吉凶,皆自目前精去,非别有神通可歆慕者。世人好怪,忽近就远,舍易求难,故君子之道鲜矣。   孟子只说是心足以王,充之足以保四海,不失赤子之心。此之谓失其本心,此乃天地易简之理,古今传受之要,加一些是世儒,减一些是异学。   后儒谓:“释空老无为,异。”非也。二氏之蔽,在遗伦,不在虚无。着空沦无,二氏且以为非,以是罪之,故弗服也。圣人亦曰“虚明”,曰“以虚受人”,亦曰“无极”,曰“无声无臭”,虽至玄渺,不外彝伦日用,即圣学也,安可以虚无二字归之二氏。以是归之二氏,则必落形器,守方隅,泥文义,此圣学所以不明也。   要知此理,人人可为,资质无有不可者,但不肯耳;精力无不足者,只有漏耳;本体无有不见在者,只自蔽耳。於此睹破,信及真可,一立便起,一得永得。   高明博厚悠远,吾心之体本如是也。有欲则昏下,则浅狭,则局促耳。试於心平气和,以忿生欲发之时观之,自可见心平气和,万境皆春。忿生欲发,一物难容,此能覆载与不能之验也。   问:“致中和,如何位得天地?育得万物?”曰:“识得天地万物,便见位育。”曰:“天地万物亦有不识乎?”曰:“人之所见,已隔形气,天地自天地,万物自万物,故每每有此疑。天地万物,本吾一体,有形属地,无形属天,统言之曰‘天地’,分之曰‘万物’。今除了山川土石,何者为地?除了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寒暑,何者为天?除了吾心之灵,恶知天地?恶有万物?故天由心明,地由心察,物由心造,五伦本乎一身,庶徵应乎五事,故曰:‘万物皆备於我,反身而诚,樂莫大焉。’曰:‘能尽其性,则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   直甫问:“虚无乃老、释之非,先生谓吾儒亦然,终未安。”曰:“虚者太虚也,太虚原无一物,是虚无也。天下万物万事,岂能有外太虚者乎?生生化化,皆从此出。为人子能虚以事亲则孝,为人臣能虚以事君则忠,若实之以慕少艾,私妻子,怀宠计利,则不能矣。”曰:“老、释之虚,虚而虚,吾儒之虚,虚而实,亦有辨。”曰:“如子之言,是亦虚矣。何谓不然!且虚而虚、虚而实之言亦未明。须知离乎人伦物理而虚无者,二氏之谬也。不离人伦日用而虚无者,吾儒之学也。”   问:“古圣彙出,后来成仙成佛者多,成圣者寡,何也?”曰:“此在教与学异也。五三之世,执中建极,教简而学专,故人人君子。后世,中极之义不明,孔子申一贯之旨,一以上非颜不闻,一以下遂分两截,尚谓且学贯,未可学一,其支离不经亦甚矣。学者见为繁艰,皆委心不能,虽周、程倡可学之要,再传复晦。既不得其门而入,而辞章功利之习,又从而薰烁之,奈何有成?若佛以见性,仙以超昇,学之者直欲作佛,必求超昇,件件放下,其道虽偏,其教简径,其学精专,以此成就者众。今知其然,尽洗世陋,直以易简为学,以圣人为归,然而不成,未之有也。”   问:“圣愚一致,始终本末,同条共贯处,何如?”曰:“孔子无言之教,至精者也。百姓日用饮食,至粗者也。然无言,此虚明也;日用饮食,此虚明也,故曰‘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食能知味,行能知步,瞬能知存,息能知养,为子知孝,为臣知忠,至於知化知天,一也。”   儒学不明,其障有五:有文字之障,有事业之障,有声华之障,有格式之障,有道义之障。五障有一,自蔽真体,若至宝埋地,谁知拾之?间为异学窃柄,谁复顾之?曰:“五者皆理所有,曷谓障?”曰:“惟其滞有,故障。”   良知自存自照,浑无方体,无涯限,若着个良知,亦是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