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 第 10 页/共 79 页

文学何时振先生廷矩   何廷矩字时振,番禺人。为郡诸生。及师白沙,即弃举子业。学使胡荣挽之秋试,必不可。白沙诗云:“良友惠我书,书中竟何如?上言我所忧,下述君所趋。开缄读三四,亦足破烦污。丈夫立万仞,肯受寻尺拘?不见柴桑人,丐食能欢娱。孟轲走四方,从者数十车。出处固有间,谁能别贤愚?鄙夫患得失,较计於其初。高天与深渊,悬绝徒嗟吁!” 运使史惺堂先生桂芳   史桂芳字景实,号惺堂,豫之番阳人。嘉靖癸丑进士。起家歙县令,徵为南京刑部主事,晋郎中。出知延平府,以忧归。再补汝宁,迁两浙盐运使以归。   先是,岭表邓德昌,白沙弟子也,以其学授傅明应。先生读书鹿洞,傅一见奇之曰:“子无第豪举为,圣门有正学可勉也。”手书古格言以勗,先生戄然,向学之意自此始。其后交于近溪、天台。在歙,又与钱同文为寮,讲於学者日力。留都六载,时谭者以解悟相高,先生取行其所知而止,不轻信也。其学以知耻为端,以改过迁善为实,以亲师取友为佽助。若夫抉隐造微,则俟人之自得,不数数然也。天台曰:“史惺堂苦行修持人也。”天台以御史督学南畿,先生过之,卒然面质曰:“子将何先?”天台曰:“方今为此官者,优等多与贤书,便称良矣。”先生厉声曰:“不图子亦为此陋语也!子不思如何正人心、挽士习,以称此官耶?”拂衣而起。天台有年家子,宜黜而留之,先生曰:“此便是脚根站不定!朝廷名器,是尔作面皮物耶?”天台行部,值母讳日,供张过华,先生过见之,勃然辞去,谓天台曰:“富贵果能移人,兄家风素朴,舍中所见,居然改观矣。”其直谅如此。天台又曰:“平生得三益友,皆良药也。胡庐山为正气散,罗近溪为越鞠丸,史惺堂为排毒散。”   先生在汝宁与诸生论学,诸生或谒归请益,即辍案牍对之,刺刺不休,谈毕珍重曰:“慎无弁髦吾言也。”激发属吏,言辞慷慨,遂平令故有贪名,闻之流涕,翻然改行。郡有孝女,不嫁养父,先生躬拜其庐,民俗为之一变。其守延平,七日忧去,而尽革从前无名之费。若先生者,不徒讲之口耳矣。 卷七 河东学案上 前言   河东之学,悃愊无华,恪守宋人矩矱,故数传之后,其议论设施,不问而可知其出於河东也。若阳明门下亲炙弟子,已往往背其师说,亦以其言之过高也。然河东有未见性之讥,所谓“此心始觉性天通”者,定非欺人语,可见无事乎张皇耳。 文清薛敬轩先生瑄   薛瑄字德温,号敬轩,山西河津人。母梦紫衣人入谒而生,肤理如水晶,五脏皆见,家人怪之。祖闻其啼声,曰:“非常儿也。”自幼书史过目成诵。父贞为荥阳教谕,闻魏、范二先生深於理学,(魏纯,字希文,山东高密人。范,俟考)俾先生与之游处。讲习濂、洛诸书,叹曰:“此问学正路也。”因尽弃其旧学父移教鄢陵,先生补鄢陵诸生,中河南永乐庚子乡试第一。明年登进士第。宣德初授监察御史。三杨欲识其面,令人要之,先生辞曰:“职司弹事,岂敢私谒公卿?”三杨嗟叹焉。差监湖广银场,手录《性理大全》,通宵不寐,遇有所得,即便劄记。正统改元,出为山东提学佥事,先力行而后文艺,人称为“薛夫子。”时中官王振用事,问三杨:“吾乡谁可大用者?”皆以先生对。召为大理寺少卿。三杨欲先生诣振,谢不可。又令李文达传语,先生曰:“德远亦为是言乎?拜爵公朝,谢恩私室,某所不能为也。”已遇振於东阁,百官皆跪,先生长揖不拜,振大恨之。会有狱夫病死,妾欲出嫁,妻弗听,妾遂谓夫之死,妻有力焉。先生发其诬。都御史王文承振意,劾为故出。先生廷折文,文言囚不服讯;系狱论死,先生读《易》不辍。覆奏将决,振有老仆者,山西人也,泣於灶下,振怪问之,曰:“闻薛夫子将刑,故泣耳。”振问:“若何以知有薛夫子?”曰:“乡人也。”具言其平生状。振惘然,立传旨戍边,寻放还家。景泰初,起南京大理寺卿。苏、松饥民贷粟不得,火有粟者之庐。王文坐以谋叛,先生抗疏辩之。文谓人曰:“此老崛强犹昔。”中官金英奉使,道出南京,公卿饯於江上,先生独不往。英至京言於众曰:“南京好官惟薛卿耳。”壬申秋,以原官召入。英庙复辟,迁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入内阁。于忠肃、王宫保就刑,先生谓同列曰:“此事人所共知,各有子孙。”石亨奋然曰:“事已定,不必多言。”上召阁臣入议,先生言:“陛下复登宝位,天也。今三阳发生,不可用重刑。”同列皆无言,诏减一等。先生退而叹曰:“杀人以为功,仁者不为也。”一日,召对便殿,上衣冠未肃,先生凝立不入,上知之,即改衣冠,先生乃入。上恶石亨专,徐天全、李文达、许道中退朝,谓耿都御史,令御史劾之。先生谓诸公曰:“《易》戒不密,《春秋》讥漏言,祸从此始矣。”未几诸公皆下诏狱。上以先生学行老成,甚重之。一日,奏对误称学生,眷注遂衰。先生亦知曹、石用事,非行道之时,遂乞致仕。临行,岳季方请教,先生曰:“英气太露,最害事。”后季方败,忆先生之言,曰:“正乃先生之罪人也。”居家八年,从学者甚众。天顺八年甲申六月十五日卒,年七十有六。留诗有“七十六年无一事,此心始觉性天通。”   先生以复性为宗,濂、洛为鹄,所著《读书录》大概为《太极图说》、《西铭》《正蒙》之义疏,然多重複杂出,未经删削,盖惟体验身心,非欲成书也。其谓“理气无先后,无无气之理,亦无无理之气”,不可易矣。又言:“气有聚散,理无聚散。以日光飞鸟喻之,理如日光,气如飞鸟,理乘气机而动,如日光载鸟背而飞,鸟飞而日光虽不离其背,实未尝与之俱往。而有间断之处,亦犹气动,而理虽未尝与之暂离,实未尝与之俱尽而有灭息之时。”羲窃谓,理为气之理,无气则无理,若无飞鸟而有日光,亦可无日光而有飞鸟,不可为喻。盖以大德敦化者言之,气无穷尽,理无穷尽,不特理无聚散,气亦无聚散也。以小德川流者言之,日新不已,不以已往之气为方来之气,亦不以已往之理为方来之理,不特气有聚散,理亦有聚散也。先生谓:“水清则见毫毛,心清则见天理。喻理如物,心如镜,镜明则物无遁形,心明则理无蔽迹。”羲窃谓,仁人心也,心之所以不得为理者,由於昏也。若反其清明之体,即是理矣。心清而见,则犹二之也。此是先生所言本领,安得起而质之乎?   崔后渠言:“先生之佐大理,王振引之也,当时若辞而不往,岂不愈於抗而得祸与?于忠肃有社稷之功,其受害也,先生固争之矣,争不得,即以此事而去,尤为光明俊伟。”正统四年,南安知府林竿言:“比者提学薛瑄以生员有疾罢斥者,追所给廪米。臣以为不幸有疾,罢之可也。至於廪给,糜费於累岁,而追索於一朝,固已难矣。父兄不能保子弟之无疾,今惩偿纳之苦,孰肯令其就学!”上是之。先生出处大节,岂后学所敢轻议,而尽美不能尽善,所云连得间矣。成化初,谥文清。隆庆五年,诏从祀孔庙,称先儒薛子。 读书录   统体一太极,即万殊之一本;各具一太极,即一本之万殊。统体者,即大德之敦化;各具者,即小德之川流。   人心有一息之怠,便与天地不相似。   为学之要,莫切於动静,动静合宜者,便是天理,不合宜者,便是人欲。   人心一息之顷,不在天理便在人欲,未有不在天理人欲,而中立者也。   《易传》曰:“易,变易也,变易以从道也。”如人之一动一静,皆变易也,而动静之合乎理者,即道也。   少欲觉身轻。   心中无一物,其大浩然无涯。   先儒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如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之类,皆在物之理也。於此处各得其宜,乃处物之义也。   每日所行之事,必体认某事为仁,某事为义,某事为礼,某事为智,庶几久则见道分明。   为政以法律为师,亦名言也,即知律己,又可治人。   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得尽,以是知克己最难。   性非特具於心者为是,凡耳目口鼻手足动静之理皆是也。非特耳目口鼻手足动静之理为是,凡天地万物之理皆是也。故曰:“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   凡圣贤之书所载者,皆道理之名也,至於天地万物所具者,皆道理之实也。书之所谓某道某理,犹人之某名某姓也,有是人之姓名,则必实有是人,有是道理之名,则必有是道理之实。学者当会於言意之表。   湖南靖州读《论语》,坐久假寐,既觉,神气清甚,心体浩然,若天地之广大。盖欲少则气定,心清理明,其妙难以语人。   无形而有理,所谓“无极而太极”,有理而无形,所谓“太极本无极。”形虽无而理则有,理虽有而形则无,此纯以理言,故曰“有无为一”。老氏谓“无能生有”,则无以理言,有以气言,以无形之理生有形之气,截有无为两段,故曰“有无为二”。   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皆物也,而其人伦之理即性也。佛氏之学曰“明心见性”者,彼即举人伦而外之矣,安在其能明心见性乎?若果明心见性,则必知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必不举人伦而外之也。今既如此,则偏於空寂,而不能真知心性体用之全,审矣。   尽心工夫,全在知性知天上。盖性即理,而天即理之所从出。人能知性知天,则天下之理无不明,而此心之理无不贯;苟不知性知天,则一理不通,而心即有碍,又何以极其广大无穷之量乎?是以知尽心工夫,全在知性知天上。   博文是明此理,约礼是行此礼。   无欲非道,入道自无欲始。   举目而物存,物存而道在,所谓形而下、形而上是也。   诚不能动人,当责诸己,己不能感人,皆诚之未至。   太极一圈,中虚无物,盖有此理而实无此形也。   常沉静,则含蓄义理,而应事有力。   少言沉默最妙。   厚重、静定、宽缓,进德之基。   无欲则所行自简。   敬则中虚无物。   处人之难处者,正不必厉声色,与之辩是非,较短长。   才舒放,即当收敛,才言语,便思简默。   事已往,不追最妙。   人能於言动、事为之间,不敢轻忽,而事事处置合宜,则告然之气自生矣。   费是隐之流行处,隐是费之存主处,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如阴阳五行流行发生万物,费也;而其所以化生之机,不可见者,隐也。   矫轻警惰,只当於心志言动上用力。   须是尽去旧习,从新做起。张子曰:“濯去旧见,以来新意。”余在辰州府,五更,忽念己德所以不大进者,正为旧习缠绕,未能掉脱,故为善而善未纯,去恶而恶未尽。自今当一刮旧习,一言一行求合於道,否则匪人矣。   若胸中无物,殊觉宽平快乐。   心虚有内外合一之气象。   俯仰天地无穷,知斯道之大,觉四海之小矣。   工夫切要,在夙夜、饮食、男女、衣服、动静、语默、应事、接物之间,於此事事皆合天则,则道不外是矣。   凡大小有形之物,皆自理气至微至妙中生出来,以至於成形而着。张子曰:“其来也几微易简,其至也广大坚固。”   一念之差,心即放,才觉其差,而心即正。   水清则见毫毛,心清则见天理。   心清即是天理,云见则犹二之也。故阳明先生曰:“心即理也。”   人性分而言之有五,合而言之则一。一不可见,而五则因发见者,可默识也。   须知己与物,皆从阴阳造化中来,则知天地万物为一体矣。   夫子所谓一,即统体之太极也,夫子所谓贯,即各具之太极也。主一则气象清明,二三则昏昧矣。   将圣贤言语作一场话说,学之者通患。   志动气,多为理,气动志,多为欲。   学至於心无一物,则有得矣。   言不谨者,心不存也,心存则言谨矣。   余於坐立方向、器用安顿之类,稍大有不正,即不乐,必正而后已。非作意为之,亦其性然。   言动举止,至微至粗之事,皆当合理,一事不可苟。先儒谓一事苟,其余皆苟矣。   观太极中无一物,则性善可知,有不善者,皆阴阳杂揉之渣滓也。   天之气一着地之气即成形,如雪霜雨露,天气也,得地气,即成形矣。   才敬便渣滓融化,而不胜其大;不敬则鄙吝即萌,不胜其小矣。   知止所包者广,就身言之,如心之止德,目之止明,耳之止聪,手之止恭,足之止重之类皆是;就物言之,如子之止孝,父之止慈,君之止仁,臣之止敬,兄之止友,弟之止恭之类皆是。盖止者止於事物当然之则,则即至善之所在,知止则静安虑得相次而见矣,不能知止。则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所措,犹迷方之人,摇摇而莫知所之也。知止,则动静各当乎理。   大事谨而小事不谨,则天理即有欠缺间断。   程子“性即理也”之一言,足以定千古论性之疑。   人恻然慈良之心,即天地蔼然生物之心。   觉人诈而不形於言,有余味。   心一操而群邪退听,一放而群邪并兴。   才收敛身心,便是居敬,才寻思义理,便是穷理。二者交资,而不可缺一也。   居敬有力,则穷理愈精,穷理有得,则居敬愈固。   初学时见居敬穷理为二事,为学之久,则见得居敬时敬以存此理,穷理时敬以察此理,虽若二事,而实则一矣。   人不持敬,则心无顿放处。   人不主敬,则此心一息之间,驰骛出入,莫知所止也。   不能克己者,志不胜气也。   读书以防检此心,犹服药以消磨此病。病虽未除,常使药力胜,则病自衰;心虽未定,常得书味深,则心自熟。久则衰者尽,而熟者化矣。   处事了不形之於言尤妙。   广大虚明气象,无欲则见之。   当事务丛杂之中,吾心当自有所主,不可因彼之扰扰而迁易也。   心细密则见道,心粗则行不着,习不察。   学不进,率由於因循。   事事不放过,而皆欲合理,则积久而业广矣。   究竟无言处,方知是一源。   不识理名难识理,须知识理本无名。   为学时时处处是做工夫处,虽至陋至鄙处,皆当存谨畏之心而不可忽,且如就枕时,手足不敢妄动,心不敢乱想,这便是睡时做工夫,以至无时无事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