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92 页/共 437 页

天良能本吾良能,顾为有我所丧尔!   上达反天理,下达徇人欲者与!   性其总,合两也;命其受,有则也。不极总之要,则不至受之分。尽性穷理而不可变,乃吾则也。天所自不能已者谓命,不能无感者谓性。虽然,圣人犹不以所可忧而同其无忧者,有相之道存乎我也。   百家谨案:此节讲性命语颇艰涩难解,朱子亦谓其语未亲切。然细案之,亦可咀味。性无有二,字宙以来只此一物,故云「性其总」,以其为总会处也。人人各得,有合两之象。人受命于天,夭寿穷达不齐,各有一定之则。不穷理尽性,推极其总之要,则不能致于命而得其所受之分。逮穷理尽性,而所受之命不可变,盖知吾受分之有则也。然此命也,天亦莫知其所以然而自不能已者。至于性之在人,则为天下古今之所总,通极于道,有感必应,上文所谓「气之昏 明不足以蔽之」,何不可知人知天,尽性以至命也﹖下言圣人之忧,盖天与圣人一也,而圣人有忧者,欲尽其辅相之道,而不能同天地之无忧也。   湛一气之本,攻取气之欲。口腹于饮食,鼻舌于臭味,皆攻取之性也。知德者属厌而已,不以嗜欲累其心,不以小害大、末丧本焉尔!   心能尽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检其心,「非道弘人」也。   尽其性,能尽人物之性;至于命者,亦能至人物之命。莫不性诸道,命诸天。我体物未尝遗,物体我知其不遗也。至于物,然后能成己成物而不失其道。   以生为性,既不通昼夜之道,且人与物等。故告子之妄,不可不诋。   百家谨案:生者,气也;生之理,性也。人有人之生,物有物之生,则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   「生之谓性」,未尝不是。惟是告子浑羽雪玉于白,同牛犬于人,入于儱侗,开后世禅门之路径,所以可诋。   性于人无不善,系其善反不善反而已。过天地之化,不善反者也。命于人无不正,系其顺与不顺而已。行险以侥幸,不顺命者也。   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   程子曰:学至气质变化,方是有功。   朱子曰:气质之说,起于张,程,极有功于圣门,有补于后学。前此未曾说道,故张、程之说立,则诸子之说泯矣。   黄勉斋曰:自孟子言性善,而荀卿言性恶,扬雄言善恶混,韩文公言三品。及至横渠,分为天地之性、气质之性,然后诸子之说始定。盖自其理而言之,不杂乎气质而为宗,则是天地赋与万物之本然者,而寓乎气质之中也。故其言曰:「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盖谓天地之性未尝离乎气之中也。其以天地为言,特指其纯粹至善,乃天地赋予之本然也。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其所以有善恶之不同者,何也﹖」曰:气有偏正,则所受之理随而偏正;气有昏明,则所受之理随而昏明。木之气盛,则金之气衰,故仁常多而义常少。金之气盛,则木之气衰,故义常多而仁常少。若此者,气质之性有善恶也。曰:「既言气质之性有善恶,则不复有天地之性矣,子思子又有未发之中,何也﹖」曰:性固为气质所杂矣,然方其未发也,此心湛然,物欲不生,则气虽偏而理自正,气虽昏而理自明,气虽有赢乏而理则无胜负。及其感物而动,则或气动而理随之,或理动而气挟之,由是至善之理听命于气,善恶由之而判矣。此未发之前,天地之性纯粹至善,而子思之所谓中也。《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程子曰:「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则理固有寂感,而静则其本也,动则有万变之不同焉。尝以是质之先师,答曰:「未发之前,气不用事,所以有善而无恶。」至哉此言也!   真西山曰:张子有言:「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此即所谓「善反之」者也。   百家谨案:先生虽言有气质之性,下即言「君子有弗性焉」,是仍不以气质之性为性也,柰何后之言性者,竟分天命、气质为性乎﹖杨 晋庵东明曰:「气质之外无性。盈宇宙只是浑沦元气,生天生地,生人物万殊,都是此气为之。而此气灵妙,自有条理,便谓之理。夫惟理气一也,则得气清者理自昭著,得气浊者理自昏暗。盖气分阴阳,中含五行,不得不杂糅,不得不偏胜,此人性所以不皆善也。然太极本体立二五根宗,虽杂糅而本质自在,纵偏胜而善根自存,此人所以无不善也。」先遗献谓晋庵之言,可谓一洗理气为二之谬,而其间有未莹者,则以不皆善者之认为性也。夫不皆善者是气之杂糅,而非气之本然;其本然者可指之为性,其杂糅者不可以言性也。天地之气,寒暑往来。寒必于冬,暑必于夏,其本然也。有时冬而暑,夏而寒,是为愆阳伏阴,失其本然之理矣。失其本然,便不可名之为理也。然天地不能无愆阳伏阴之寒暑,而万古此冬夏寒暑之常道,则一定之理也。人生之杂糅偏胜,即愆阳伏阴也。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必,所谓「厥有恒性」,岂可以杂糅偏胜者当之﹖杂糅偏胜,不恒者也。是故气质之外无性,气质即性也。第气质之本然者是性,失其本然者非性。此毫厘之辨。   百家又案:先生言「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此则所谓变化气质也。夫汤、武之反,不远之复,由违乎性,故须反复乎性也。若既以气质之外无性,则性又何须变化乎﹖吕巾石怀先生之说,专以变化气质为宗旨,以为:「气质由身而有,不能无偏,犹水火木金,各以偏气相胜。偏气胜,则心不能统之矣。皆因心同形异,是生等差。故学者求端于天,不为气质所局矣。」此言似是而有辨。先遗献曰:「气之流行,不能无过不及;故人之所禀,不能无偏。气质虽偏,而中正者未尝不在也。犹天之寒暑虽有过不及,而盈虚消息,卒归于太和。以此证气质之善,无待于变化。理不能离气以为理,心不能离身以为心。若气质必待变化,是心亦须变化也。今曰心之本来无病,由身之气质而病,则身与心判然为二物矣。孟子言陷溺其心者为岁,未闻气质之陷溺其心也。盖横渠之失,浑气质于性;巾石之失,离性于气质。总由看习不清楚耳!」   百家又案:气质之性与变化气质之说,先遗献辨之明矣。犹有疑:「气质即性,又不须变化,然则人皆圣人、无不善之人与﹖」百家曰:恶!是何言也!夫所谓气质即性者,谓因气质而有天命之性,离气质无所谓性也。性既在此气质,性无二性,又安所分为义理之性、气质之性乎﹖然气质实有清浊厚薄之不同,而君子不以为性者,以性是就气质中之指其一定而有条不紊,乃天下古今之所同然无异者而言,故别立一性之名。不然,只云气质足矣,又何必添造,别设一性之名乎﹖子刘子曰:「气质还他是气质,如何扯着性!性是气质中指点义理者,非气质即为性也。清浊厚薄不同,是气质一定之分,为习所从出者。气质就习上看,不就性上看。以气质言性,是以习言性也。」可谓明切矣!所谓气质无待于变化者,以气质之本然即人之恒性,无可变化。若气质之杂糅偏胜者,非气质之本然矣。故曰:气质无待变化。非谓高明可无柔克,沈潜可无刚克也。   人之刚柔、缓急、有才与不才,气之偏也。天本参和不偏,养其气,反之本而不偏,则尽性而天矣。性未成则善恶混,故亹亹而继善者,斯为善矣。恶尽去则善因以成,故舍曰「善」,而曰「成之者性」。   百家谨案:先生之言才,就人有气质之偏,故有才有不才。言性亦因有气质之偏之混,故必待尽性而后成性。若论其本然,孟子言性善,又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则性固不待人为而后成,才亦无有才不才之别。何以言之﹖气质者,天地生人之本,宇宙圣愚之所同也。因气质而指其有性,是性者即从气质之本然者而名之,非气质之外别有性也。性既是气质,则气质之偏者,非惟不可言性,并不可言气质也,柰何将气质之偏者混扰于性中乎!盖气质之偏者,习也。习不因堕地后而始有。五方土地之风俗,父母胎中之习养,此即麦之肥硗、人事、雨露也,岂得谓麰麦之才有殊乎﹖先遗献曰:「气质即是情才。由情才之善而见性善,不可言性善而后而后情才善也。若气质有不善,便是情才不善;情才不善,则荀子之性恶可谓非矣。至于成性与尽性,则大有分别。尽性属人力,成性则本成之性,是天之所生,人力丝毫不得而与,故但有知性,而无为性之理。先生之言性,由人而成,失《大易》之旨矣!」   杨开沅谨案:成性之说,始于董子天人策。张子未能摆脱其说,亦气质之性误之也。气质自气质,如何云性﹖况气质本无不善哉!   德不胜气,性命于气;德胜其气,性命于德。穷理尽性,则性天德,命天理。气之不可变者,独死生修夭而已。故论死生则曰「有命」,以言其气也;语富贵则曰「在天」,以言其理也。此大德所以必受命,易简理得而成位乎天地之中也。所谓天理也者,能悦诸心,能通天下之志之理也。能使天下悦且通,则天下必归焉。不归焉者,所乘所遇之不同,如仲尼与继世之君也。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者,正谓天理驯致,非气禀当然,非志意所与也。必曰「舜、禹」云者,余非乘势,则求焉者也。   高忠宪曰:性者天所命,德者己所成。气,血气也。德不胜气,则性命皆由于气;德胜其气,则性命皆由于德。穷理尽性,则德胜其气,故性能全天德,命能顺天理,而气变矣。其不可变者,独死生修夭,故曰「有命」,言其气之一定也。若富贵则曰「在天」,言有当得之理也。故有易简之大德,必受命而成位乎天地之中,以天理能悦心通志,为天下所必归。有不归者,如仲民、益、伊尹、周公,有继世之君,所乘所遇之不同也。舜、禹正由天理驯致天下之归,非气禀当然,非志意所与,故曰「有天下而不与」。其余有天下者,非乘势,则求焉,不可谓其「不与」矣。   利者为神,滞者为物。是故风雷有象,不速于心;心御见闻,不弘于性。   高忠宪曰:御,止也,为见闻所梏也。风雷犹有象,故不如心之速;心御见闻,故不如性之弘。然则人心无物,则不滞而神矣。   上智下愚,习与性相远,既甚而不可变者也。   杨开沅谨案:先生解「上智下愚」句,以习言,蒙上「相远」句,不以性言也,故曰「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与程子解殊别。   纤恶必除,善斯成性矣。察恶未尽,虽善必粗矣。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有思虑知识,则丧其天矣。君子所性,与天地同流异行而已焉。   「在帝左右」,察天理而左右也。天理者,时义而已。君子教人,举天理以示之而已;其行己也,述天理而时措之也。   第笔   高忠宪曰:《大雅文王》之诗,本谓文王之神无时不在上帝之左右。张子借在为察,谓察天理而左右不违也。时义者,随时之义,时中之谓也。举此以教人,述此以行己,所谓「在帝左右」也。   和乐,道之端乎!和则可大,乐则可久。天地之性,久大而已矣。   莫非天也,阳明胜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领恶而全好者,其必由学乎!   黄文洁曰:按《诚明篇》语性之广大,无如「万物一源」之语;论性之精切,无如「气质弗性」之语。此「阳明」、「阴浊」,分剔尤净。   刘蕺山曰:若领好以用恶,手势更捷。然在学者分上,只得倒做 。   不诚不庄,可谓之尽性穷理乎﹖性之德也,未尝伪且慢,故知不免乎伪慢者,未尝知其性也。   勉而后诚庄,非性也。不勉而诚庄,所谓「有言而信,不怒而威」者与!   生直理顺,则吉凶莫非正也。不直其生者,非幸福于回,则免难于苟也。   「屈伸相感而利生」,感以诚也。「情伪相感而利害生」,杂之伪也。至诚则顺理而利,伪则不循理而害。顺性命之理,则所谓吉凶,莫非正也;逆理,则凶为自取,吉其险幸也。   高忠宪曰:情,实也。天以屈伸相感,则万物生生而无不利。人以情伪相感,则有利有害,以杂之伪焉耳。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顺性命之理,则得性命之正。灭理穷欲,人为之招也。   高忠宪曰:灭理穷欲以取祸,则人为之招,而非命之正矣。   大心篇第七   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世人之心,止于闻见之狭。圣人尽性,不以见闻梏其心,其视天下,无一物非我。孟子谓尽心则知性知天,以此。天大无外,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见闻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萌于见闻。   朱子曰:性理流行,脉络贯通,无有不到。苟一物有未体,则便有不到处,包括不尽,是心为有外。盖私意间隔,而物我对立,则虽至亲,且未必能无外矣。又曰:今人理会学,先于见闻上做,工夫到,然后脱然贯通。盖寻常见闻一事,只知得一个道理,若到贯通,便都是一理。   高忠宪曰:心与天,一而已矣。心大无外,天大无外。天体物而不遗。故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也。世人之心梏于见闻之狭,圣人穷理以尽其心之全体,则知性知天,而无有外之心矣。不萌于见闻,不因见闻而萌也。   百家谨案:心处身中,纔方寸耳,而能弥六合而无外者,由其虚窍为气之橐钥而最灵也。盖盈天地间惟此于穆干知,其气流行不已,其凝聚者在人身,而身之气又朝宗于心,故此人人各具之一心,实具天地万物之全气。气全而理即全,非谓我一人之心仅为分得之家当也。是故论斯心之本体,圣不加多,愚不加少,个个人心有仲尼,原不待体物而始无外也。由一心以措天地万物,则无不贯;由天地万物以补凑此心,则眼中之金屑矣。先生之云「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正言圣人尽性,天下无一物非我,所谓德性之知,非世人见闻之知也。若恃见闻以体物,物可胜体乎﹖适足以梏其心而已!   由象识心,徇象丧心。知象者心;存象之心,亦象而已,谓之心,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