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谔医话 - 第 6 页/共 17 页

还有犯肺之温邪,既不顺传于胃,又不逆传心包,偏偏传到膜原的,这膜原就是膈,一层的薄膜,遮在胃口之上,心肺之下,天造地设好去处,使心与肺得有遮蔽,胃中之浊气不致上熏,温邪传到膜原的也很多。      邪传心包络,就要神昏谵语;邪传胃腑,就要壮热口渴,不大便,;邪传膜原,就要胸闷懊侬、发欬,以上所讲的,还是普通温病,不曾专谈到湿温。      谈到湿温这一病,须要辨清湿有几分,热有几分,究竟是湿多,还是热多,湿与热已否纠结不解,尚可分治否?就为湿邪与热邪,极易狼狈为奸,热得了湿的帮助,那么郁遏不宣。热势必然愈炽;湿得了热的帮助,那么蒸腾上熏,湿浊必然愈横。湿邪与热邪两分,尚属病轻势缓;湿邪与热邪两合,实已病重势急;假使湿多而热少,那就蒙上流下,可以三焦分治;假定湿热俱多,那必要上闭下壅,三焦俱困了。      你道为何?就为了湿无热,只能够蒙蔽清阳,有的是阻在上焦,有的是阻在中焦,有的是阻在下焦罢了。要是湿邪与热邪一合,那么本身固有之热,悉化为病热,犹之好人都被歹人带坏,一鼻孔出气,蛮而无理,没法处置,到了那时,热得湿助,宛然火上添油,上下充斥,内外煎熬,最是酷烈不过。      前辈治湿必治脾经,治热必治胃经,实是扼要之图,但是湿热倘已胶结,那便如油入面,虽然对症发药,治之得法,也不能够速愈,为什么呢?此时的病状,宛如剥蕉检茧,去了一层又一层,往往热退身凉之后,忽又壮热起来,在不识病情的人,未免心慌意乱。举棋不定,难免动手便错,遂至有误大局,所以郎中遇到此种症候,须有一定之见识,舒徐晦豫,接步就班,才可以从容对付。      湿温之外,更有风湿、寒湿、暑湿几种,都是以风寒暑为主要症,湿不过是副要症,那治法尽管着重主要症,副要的湿邪,不过带上一点子就是。      湿邪之在人身,犹之雾露之在地上,昏昏沉沉,弥弥漫漫,抬头不见天日,伸手不见五指,拨开云雾见青天,不过是一句快意语,谁有这个手段呢,所以治这病的人,须要安心定意,害这病的人,尤要安心定意。      论医者意也“乖人吃亏一半,呆人吃亏一半”,那不是老话么。我想呆人,呆头呆脑,受尽人的欺,吃尽人的亏,是该的。乖人乖手乖脚,很该处处讨便宜,在在占上风,怎么呆人吃的亏只有一半,乖人吃的亏倒也有一半?      我做的是中医,本地风光就把中医医学来讲,中医有五千年来历史,神农、黄帝、伊尹、扁鹊、仓公、仲景、华佗、叔和、陶弘景、徐之才、王焘、思邈等,圣君贤相,名师往哲,那一时那一代没有,论到他的功用效验,著手成春,覆杯即愈的,更不知有多少,论理,早该横行大地,五洲之广,无远勿届了。为什么在今日,还是偏居本国,还要受西医的侵袭,我细细推求,那传统上的坏处,就受了乖人吃亏的缘故。      中医的学说,大别之可分作两种,一种是依据《内经》,偏重说理的。一种是依据《伤寒论》,偏重认证的。就可惜历来注释《伤寒论》的几位名家,《内经》的主观太重,总用《内经》的见解来解释《伤寒论》,以致《伤寒》一书,不解倒还明白,愈解愈糊涂,什么标本中见,什么寒化、热化、湿化,一大堆不上相干的话,听得人家莫明其妙,正如翠屏山戏中潘老丈所讲,你不说我倒明白,你一说我越糊涂。      医不是仙人,病不会开口,因此偏重认证的,总说症者证也,要认清是表是里,属虚属实,在经在络,还须辨出个寒热,辨出个脏腑,旁敲侧击,审之必确,问之必详,就为病症关系人命出入,不敢草草,亦不忍草草。      偏偏依据《内经》的,好为理论,自作聪明,创出“医者意也”的谬说,用演绎法推测百病,不用归纳法归纳病症,毫厘之谬,差及千里,一人有过,遗及全体,我们中医吃亏的地方,即在于此。      照我偏见,大家研究仲景之书,研究入手,照武进前辈邹润庵夫子的《本经疏证》做去,我们中医才有光明的一日。      做学问须要从呆的一方面做起,不要从乖的一方面做起,敢要世兄们,千万不要偷私乖,千万不要偷私乖!      论煎药煎药这工作,人家看来,不过是一件很小很小的小事,几味草根树皮,加上一二碗清水,在风炉上煎几滚就得了。那里知道煎药于病症上、医治上,都有极重要的关系,决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可以随随便便干得的,诸位且请静心听我道来。      桂枝汤的煎法,是要用微火缓煎的,倘然猛火急煎,就不对了。      小建中汤的煎法,是先把药五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去滓,才纳胶饴一味,更上微火消解,倘然同煮,就不对了。      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的煎法,是以清水二斗,扬之万遍,水珠千百相逐,成为甘澜水,以甘澜水一斗,先煮茯苓,减二升,纳诸药煮,倘然用寻常水,不用甘澜水,就不对。用甘澜水,而茯苓不是先煎,又不对。      桂枝加葛根汤的煎法,以水一斗,先煮葛根一味,减二升去上沫,然后纳诸药煎,取三升,去渣。倘使葛根与诸药同煎,就不对了。麻黄汤的煎法,以水九升,先煮麻黄一味,煮至减三升,去上沫,然后纳诸药煮,取二升半,去滓,温服。倘使麻黄与诸药同煮,就不对了。      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煎法,是以水七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纳诸药煮。倘合麻黄与诸药同煎,就不对了。      大青龙汤的煎法,是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涑,纳诸药煎,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倘使麻黄与诸药同煮,就不对了。且大青龙汤中的石膏,须敲碎绵裹。麻杏甘膏汤之石膏,也需绵裹,与白虎汤之石膏,又是不同。倘然不用绵裹,又不对了。      小青龙汤煎法,八味药,以水一斗,先煮麻黄,减去二升,去上沫,纳诸药煮,取三升,去滓。假使麻黄与诸药同煎,就不对了。      麻黄附子细辛汤,与麻黄附子甘草汤,两方同用麻黄,而煎法偏是大大不同。麻黄附子细辛汤,是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纳诸药煮,取三升,去渣,温服。麻黄附子甘草汤,虽也先煮麻黄,却只一两沸,去上沫,纳诸药煮,休言诸药同煎,就使你知道麻黄先煮,诸药后纳,两方同一个法子,还是不对,须要辨出一方煎到水减三升,一方却只煮一二沸,有少煎多煎之不同。      葛根汤的煎法,是七味药,以水一斗,先煮麻黄葛根,减去二升,去上沫,纳诸药煮,取三升,去渣。倘使同煎就不对了。      葛根黄芩黄连汤,是以水八升,先煮葛根,减二升。纳诸药煮,取二升,去渣。倘使同煎就不对了。      小柴胡汤的煎法,偏又比众不同,是以药七味,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渣再煎,取三升。倘使你不是去渣再煎,还是不对。      柴胡桂枝汤的煎法,偏是九味药,七升水同煮,取三升,去渣,就是与普通汤药一般了。      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偏是以十二味药,八升水,煮取四升,然后纳大黄,更煮一二沸,去渣,温服,又是一个法子。      柴胡桂枝干姜汤,偏又是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渣再煎,取三升,偏又与大、小二柴胡汤同法了。柴胡加芒硝汤,偏又是以药八味,水四升,煮取二升,去渣,纳芒硝,再煮微沸了,说它是一定的,偏又不一定,说它不是一定罢,偏又是一定的。      栀子豉汤煎法,以水四升,先煮栀子得二升半,然后纳豉再煮,取升半,并且豉这一味药,是要绵裹的。那栀子甘草豉汤,是先煮栀子甘草。栀子生姜豉汤,是先煮栀子生姜,那豉总是后入的。只有栀子干姜汤,栀子厚朴枳实汤,栀子柏皮汤,是与普通煎药法一般。      最奇怪不过的煎法,是枳实栀子豉汤,是先用清浆水七升空煮,取四升,纳枳实栀子,煮取三升,下豉更煮五六沸,去渣分温再服。那清浆水就是淘米的泔水,久贮味酸为佳者。      大承气汤的煎法,又与他方不同,药只四味,却分作三回工作,以水一斗,先煮厚朴、枳实,取五升,去渣,然后纳入大黄,取二升去渣,加入芒硝,更上微火一两沸,分温再服。倘使枳、朴、大黄同煎,就是小承气汤,不是大承气汤了。      调胃承气汤煎法,是以水三升,先煮大黄、甘草,取一升,去渣,纳芒硝。更上火微煮令沸,少少温服之,与大、小二承气汤又不同了。桃核承气汤的煎法。也与调胃承气汤差不多。      抵当丸虽是丸药,也是煎服的。      十枣汤的煎法,只煮枣子一味,其余三药,是捣作药散用枣子汤调服的。      大陷胸汤煎法,也要分做三回工作,通只三味药,却以水六升,先煮大黄,取二升,去滓,纳芒硝煮一二沸,再纳甘遂末,温服一升。      小陷胸汤,是先以瓜萎一枚,水六升,煮取三升,去渣,再纳黄连、半夏,煮成二升,去渣,分温做三服。生姜泻心汤,甘草泻心汤,半夏泻心汤的煎法,也同小柴胡汤一个样子,是把药煎好了,去渣再煎的。      大黄黄连泻心汤,是把药用麻沸汤渍之,须臾绞去渣,分温再服的。      附子泻心汤却是大黄、黄连、黄芩用麻沸汤渍之,绞去渣,附子煎成汁,和匀。分温再服。      竹叶石膏汤的煎法,与白虎汤不同,白虎之粳米,是与诸药同煎的,竹叶石膏汤的粳米,却把药煮好,去渣后,加入米的。桂枝人参汤的桂枝,是要后入的。茵陈蒿汤的茵陈,是要先煎的。其余如凡用阿胶,总是煎好药,去渣,纳胶烊消。凡用麻黄,总是先煎去沫。      你看煎药这一件事,古人这么的郑重,可以随随便便付托任何一个人干的么。      总之,麻黄、葛根,皆须先煎去沫;柴胡泻心。皆须去滓重煎;栀豉汤则栀须先煎,豉须后入;大承气则枳实、厚朴,既须先煎,又须去滓纳大黄煎,去黄纳硝微沸。先后次序,丝毫不能通融,依此法则效,不依此法即不效,然而现在的人,知此法者,能有几人。至于芳香之药后入,金石之药先煎,粘腻之品,有毛之物,皆须包煎,此则用意甚浅,今之人无不知之矣。      论痢疾痢疾这个病,已经关及脏气,大凡一切病,关及腑气者轻,关及脏气者重,就为在腑多实,在脏多虚,虚则宜补,实则宜攻。      从前岐伯断定,肠澼便血,身热则死,寒则生。肠澼下白沫,脉沉则生,脉浮则死。肠澼下脓,脉悬绝则死,滑大则生。即使身不热,脉不悬绝,也要滑大才是生脉,悬涩依然是死脉。肾移热于脾,传为虚肠澼,此症死不可治。肾脉小搏沉为肠澼下血,血温身热者死。心肝澼亦下血,二脏同病者可治,其脉小沉涩为肠澼,其身热者死。黄帝、岐伯这两位,是我们中医的老祖师,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万世法的,他把痢疾瞧得这么郑重。肠澼下血,就是红痢;肠澼白沫,就是白痢;肠澼下脓。就是五色痢,可知痢之生死,脉是最要紧的一件事。      张仲景是医中之圣,断定五脏气绝于内者,痢不禁下,甚者手足不仁。又言下痢脉沉弦者下重,脉大者为未止,脉微弱数者为欲自止,虽发热不死。又言下痢手足厥冷,无脉者灸之不温,若脉不还,反微喘者死。又言下痢有微热而渴,脉弱者,令自愈。又言下痢咏数有微热,汗出,令自愈,设脉紧为未解。又言下痢脉数而渴者,令自愈,设不瘥必清脓血,以有热故也。又言下痢腹胀,满身体疼痛者,先温其里,乃攻其表。      前代医圣岐伯,是黄帝时人,后代医圣仲景,是汉灵帝的人,先圣后圣,相去有二千五百年,怎么岐伯断为死症的,到了仲景手里,倒有办法,敢是仲景的本领,强过岐伯么?      原来医学的进步,愈后愈昌明,这痢疾的发源地,是在五脏的脏气;痢疾的所在地。是在大肠的部位,肠为六腑之一,五脏宜补,六腑宜通。岐伯时代治病大半仗的是针灸,《内经》上汤药方子,只有十二首。病在肠,治宜汤药。岐伯有病无方,如何不要窘急,犹之现代的西医,对于痢疾,只能知道它有痢菌,而不能辨出痢菌之属热属寒,是虚是实,与某一脏有关,某一腑相连,粗疏简陋,只一通肠一法治之,自然利弊毫无把握了。      仲景而后,巢元方论病最详,其论痢疾曰:“痢而赤白者,是热乘于血,血渗于肠内则赤也;冷气入肠,搏肠间津液凝滞,则白也;冷热相交,故赤白相杂,重者状如脓涕而血杂之,轻者白脓上有赤脉,薄血状如鱼脂脑,世谓鱼脑痢也。又言血痢者,热毒折于血,入大肠故也。又言休息痢者,胃脘有停饮,因痢积久,或冷气或热气乘之,气动于饮,则饮动而肠虚受之,故为痢也。又言痢如膏,由脏腑虚冷气入于大肠成痢,冷气积,肠又虚,滑脂凝如膏也。蛊蛀痢,毒气侵于脏腑,如病蛊蛀之象,痢血杂脓瘀黑有片如鸡肝与血俱下是也。又言杂痢谓痢色无定,或水谷或脓血。或青或黄或赤或白,变杂无常,或杂色相兼而痢也。挟热则黄赤,热甚则变脓血也。冷则白。冷甚则青黑,皆由饮食不节,冷热不调,胃气虚而故变易也。      岐伯发明痢疾之发源地,仲景认清痢疾之所在地,并定出治疗之方药,巢氏详述痢疾受病之因。吾中医不谈痢疾菌,而对于痢疾分析之细。认症之确,药治之复杂,岂彼只以通肠简单治疗,为治痢无上妙法者,所能梦见。      痢疾之方治方治根诸病源,凡病皆是如此。不仅痢疾一症也。痢疾之病源,既已千头万绪,痢疾之方治,亦当五花八门。彼西医认痢疾只有一种菌,方治自然只有一种法。考之中医治痢,古人有到三十三法,并不是自寻烦恼,欲求病之愈,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