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无言医案及医话 - 第 12 页/共 14 页
妇人患生指疔,初则肿若纺锤,溃烂出脓,腐臭不堪,痛楚几绝。延及半月,旁又增生,红肿蔓延,迅至手腕至肘关节,皆发赤肿。再二三日,手掌、手背、手腕等处,又溃穿十余处,此疔毒走黄也。与以疔疮丸,连续大泻而痊。后试之于痈证,其效亦良。因易其名日痈疔百效丸。
余当少壮之时,初业医于乡里,兼充三区小学校长。适有邻村邓藻芳之妇,年41岁,患生疔疮,来就余诊。第察其患,原在左手中指中节,蔓延至手掌手背手腕,又破溃十余处,连及小臂亦有浮肿,有更将蔓延之势。而破溃处,脓水之恶臭,红丝之蜿蜒,殊可惧也。询其起始情形,则谓初于中指腹部,疼痛肿胀,渐至化脓,继则手指背亦肿,形若纺锤。经外科专家李某治之,内服外敷,均无功效。延及半月.肿势则渐见走窜。昨夜忽疼痛更甚,迅至手掌手背手腕,均发肿胀,而今则破溃不堪矣。
余因索阅前医之方,亦颇对证,而竟无效,是亦证重药轻使然。心忖证至于此时,业已走黄危险,若用通用之方,必难获效。曾记陈修园《医学三字经》篇末,载有疔毒丸一方,谓于疔疮有特效,虽走黄者亦可救治。但从未试过,今可一试之矣。因立即如法制成,即以湿丸十粒与之,嘱其用热水送服,如得四五次之大泻,即以冷开水一杯,服下止之。
病家如言,不二小时,即得大泻一次。再后于二小时内,连泻四次。每泻一次,则肿胀疼痛即随之减轻一次。其效之神奇有如此者,惟体力渐觉不支,即于最末一次泻后,立即饮冷开水一杯,果然泻不再作,人亦神安睡去。迨次晨一觉醒来,肿痛消其六七,脓水淋漓,而各破溃皮肤之表面,已大形起皱矣。再诊之时,复与六丸,使之再泻数次,以清余孽。及红肿消清,痛楚全无,改服解余毒、扶正气之剂,外敷提毒生肌散,而完全就治。
项疽及诸痈证
又有许北山者,年45岁,精拳棒,以武术闻。忽发一偏项疽,即俗称之“偏对口”是也。初只局部发痒,以手搔之,渐至肿一小粒,麻痒相兼,亦不介意。次日则肿势渐大,麻痒更兼疼痛,乃惧而求医。医以药膏贴之,冀其消散,而绝不得效。第三日则肿痛更甚,头项且不能转动矣,改就余诊。余思此偏项疽证,较之正项疽尤险。起已三足日,内脓虽未成,但普通方剂,必不易散。疔毒丸治疗,既效而且捷,今以此痈疽之大证试之,不知其有效否也。
复思病者为武术家,体素强健,即服此丸,必能当之,而无危险。乃决与以十丸,令服如法,许君从之。服药大泻四次,而肿痛渐消,仅于初起之未老先白头处,稍出黄白色之水而已。由此以后,凡遇实热证之痈疽疡疖,均用此丸治之,不论初起已溃,皆有奇功,不独治各种疔疮而已也。因改名之日痈疔百效丸。后又于《中国医学大辞典》亦见载有此丸,云系卢成琰氏方,但不知卢为何代人,有无其它著作,尚希知者有以告我。
痈疔百效丸方(原名疔毒丸。卢成琰氏方。)
巴豆三钱(去皮膜)明雄黄三钱生大黄三钱
上各研细末,再共研极细,加飞罗面醋糊为丸,如梧桐子大。轻者每服六七丸,重者十丸左右,用白开水送下,俟泻三至五次,再以冷粥汤一小碗,服下止之。
肝痈
病者右胁内部作痛,初尚轻微,继则加重。胁下作肿,累及左肋亦觉胀满。渐至右胁更形肿痛,突出如拳,但无大寒热。医断为肝脏肿毒,必须开胁割治,病者惧之。余闻其肿才四日,扪之其硬如石,尚未化脓。以牡丹汤合龙胆泻肝汤加减与之,一服而大泻肿减,再服而连泻肿消。再为加减,计四服而痊。
患者邵梅生,住长寿路梅芳卅,在厂中作工。1948年夏季,由厂中归来,即觉微有寒热,右胁隐隐作痛,而左胁亦觉微胀。次日请假休息,而胁下肿胀更甚,当请附近医生治之。医与小柴胡汤,因时在夏季,柴胡只用一钱,服之无效。第三日右胁肿痛之处,渐形突出,其大如拳,按之则痛牵胸腋。至第四日,至沪西平民医院求诊。经医诊察之下,断为肝脏发炎,有化脓之可能,须速行开刀,住院疗养。能于开刀后不发手术后炎症,则可日渐痊愈,否则有发生意外危险之可能。病家要求,保证开刀无险,方敢住院,而医师不可。病者本人,亦反对开刀。于是返家,另行延医治疗。服药打针,均无寸效,而局部之肿胀则更甚。
至第五日,谋之于余之外甥王成龙,以电话招余往诊。余见其肿在右胁,突出于肋下,如拳如瓜,以其人体质本瘦,在肋骨条条可数下,更形明显。扪之则其坚如石,上下左右,四围均硬,毫不柔软,决为尚未成脓。问其大便,已四日未解,即平常之大便,亦干燥者多。其它口苦咽干,舌苔根黄,尖及边部均绛,口干欲饮,而小便黄赤,头亦觉眩,而时则眼火闪发。综合许多症候,有用泻下之必要。当此时肝体发炎,尚未化脓。设因一泻而肿消,未尝非意中事也,姑一试之。乃为之处方,以牡丹汤合龙胆泻肝汤,以为加减。盖体虽较弱,而证则大实,且肝热颇重,可以夺其实而泻其热也。
迨服药之后,病者即渐觉痛势微减,而肿则如故。二小时后,觉腹内蠕动而雷鸣,无何,即大泻干溏夹杂之粪便,有干硬如球者,有湿粘如酱者。于是续服二煎,至夜间又连解大便二次,则如球之硬者,由少而无,而如粘酱者,则更多矣。次日一觉醒来,自视其患处,已肿消其半,复招余诊。余再扪之,亦觉肝肿部之抵抗大减,肋下之皮肤,已可扭撮成皱,余亦大喜。因西医谓非经开刀不可,而竟以中药消散之,岂非一治疗之奇迹哉。乃只将大黄、芒硝,各减一钱,嘱再服一剂。迨服后于一日夜间,大便又续下四五次,肿痛消去七八。再次日复延余诊,特为之加入益气养血之品,减大黄、胆草,去芒硝。续服二帖,而完全治愈。
牡丹汤合龙胆泻肝汤加减方
牡丹皮六钱锦纹军五钱元明粉五钱生黄芩四钱桃仁泥四钱龙胆草三钱(酒炒)春柴胡三钱生地黄六钱当归尾四钱(酒洗)均木通三钱夏枯草三钱金银花一两
再诊方
前方锦纹军、元明粉,均减为四钱。
三诊方
前方各药,减大黄、胆草,去桃仁、芒硝、木通,加赤芍三钱,茯苓三钱,白朮三钱,薏仁四钱,连服二帖。
肠痈(肠痈化脓证)
患者初觉腹内隐痛,继则身有寒热,腹内更形拘急,渐至结于右腹下方,固定作痛,而放射至腰肋。再进则内部肿突如拳,便秘溺赤。以红藤丹皮大黄汤主之,续为加减,以竟全功。今述此治案之前,当先述此方之起源。先是1941年,南汇张工六教授,述及其乡有一刘姓者,善治肠痈症,能治医院断为必须开刀之蚓突炎(即阑尾炎),使之内消内溃,脓从大便而出。其方即红藤一两,单方一味,煎服立瘥。当即询其端倪,张则娓娓言之,余即默默识之,以待将来之治验。张教授谓其乡中,初有吴姓少年,患生肠痈,经医治之无效,后来上海至宏仁医院就诊。经医师诊断,确为蚓突炎,佥谓非开刀剖腹,割除其蚓突不为功。其父母以爱子之切,不肯开刀,而其子更惧,拒绝医师之劝告。医师亦无如之何,只好令其出院。
回至乡间,则亲友聚议,主见纷纭。有谓此证不开刀,是自弃也。有谓此证即开刀,医院亦不保险也。有谓既已不开刀而回,当另延医诊治。适有一人言邻乡有刘姓者,善治肠痈之证。立即倩人去请,不数小时,刘君已至。经其诊察之后,断为内已有脓,但服药可内溃下泄而消也。立出药一包,片色带红。人问其名,刘云“此红藤也。”但此不常用之药,众觉名似未闻,遂亦置之,且观其效何如也。讵一服之后,是夜即腹中雷鸣,有时痛更加甚。续服二煎,至天将明时,即连续大便二次。粪中有干有稀,夹杂脓血,其粘滞及污垢之物,一鼓而下。疼痛大减,腹侧肿胀,立即消去大半。次日再请续诊,仍以红藤六钱,加薏仁一两煎服。续下脓血颇多,疼痛更轻,已能思食,食之亦能安。后经调理,不旬日而全愈。闻工六先生言,余默识之,以待有机会临床验证。
后阅杨玉衡《伤寒温疫条辨》,偶于第四卷中,见亦有肠痈秘方一则。其文云:肠痈秘方,凡肠痈生于小肚角,微肿,而小腹阴痛不止者,是毒气不散,渐大,内攻而溃,则成大患矣,急以此方治之。
先用红藤一两,酒二碗,煎一碗,午前二服,醉卧之。午后用紫花地丁一两,酒二碗,煎一碗,服之。服后,痛必渐止为效。
由此观之,则此刘姓之方。即《伤寒温疫条辨》之方也。于是更坚我试用此药之信心。
至1943年4月间,有船户曹海洪者,年32岁,经营内河之航运。忽而江南,忽而江北。时船泊于造币厂桥西苏州河岸,忽患肠痈之疾,诸医罔效。右腹盲肠部,疼痛肿胀,右足亦不能伸直。后入沪西平民医院,医者亦云:非开刀不可。病者为经济能力所限,即最低之开刀医药费,亦不能筹措。时余与附近之中药店,有为贫病施诊、施药之设,刊诸报端。患者闻而求治。据诊察之下,确系肠痈无疑,盲肠部肿如拳大。按之抗力颇强,时发寒热。大便已五日未解,小溲赤涩,舌根腻,其脉沉紧而微迟。
余思红藤之方,今可试矣。且病势甚急,大便不解已多日。设红藤解毒力有余,而泻下力不足,反致迟延时日。何不以红藤为主,合《金鉴》丹皮大黄汤法,以一试之,庶可面面俱到也。主张既定,遂为之处方如下,定名曰红藤丹皮大黄汤,令其加酒如法煎服。迨头煎服后,不四小时,即腹中咕咕作响,无何,大解一次。先之以燥矢,继之以溏粪,与脓血夹杂而下,腹痛大减,腿亦较能得伸。续服二煎,又大便两次。均为脓血粪便夹杂之物,于是一夜安眠,盲肠部已无大痛苦,只隐隐微痛而已。次日复诊,余见病已大减,心喜无量。乃将大黄、桃仁等减量,去元明粉,加紫花地丁六钱,银花藤六钱。连服两帖,脓水渐少,并令以薏仁红枣粥时时服之。一星期后,脓血已极淡,大便亦转淡黄,小溲渐清,改服调理之剂而愈。
此后余于肠痈之证,均用此法收功。连前共有四例,均未有其它危险。然此方之治,有讨论之必要矣。
1.工六教授告我之方,仅云红藤一味,水煎服,并无加酒之说。而《伤寒温疫条辨》谓须用酒二碗,煎至一碗,且醉卧之,是非酒不为功也。余今加酒一杯,行其药力,未敢以单味酒煎服之也。
2.《伤寒温疫条辨》谓午前二服红藤,午后一服地丁,彼以二药分午前午后。余以第二帖减大黄,加地丁、银花藤,亦通权达变之方也。
3.红藤一药,一般小药店中无有,非大药行不备。《中国医学大辞典》不载。《中国药学大辞典》谓红藤即省藤之俗称,《本草纲目拾遗》谓亦名赤藤,但谓其杀虫治风,未言其治肠痈也。
4.书谓肠有内外两层。如内层生痈,能下之使穿破而下泄。如外层生痈,则必外穿,而溃脓入腹。然以余意推测之,肠内生痈,多由食物中有硬杂物质所刺激而发炎,当然内层化脓为多,而外层者必较少,此可肯定者。但红藤之治肠痈,单味即有效,若加酒或酒煮,仍须有机会再试之也。
红藤丹皮大黄汤
红藤一两粉丹皮五钱锦纹大黄五钱桃仁泥四钱元明粉四钱(分冲)瓜蒌仁四钱京赤芍三钱加酒一杯煎服
红藤丹皮大黄汤加减方
红藤一两粉丹皮四钱锦纹军三钱桃仁泥三钱瓜蒌仁三钱京赤芍三钱紫花地丁六钱银花藤六钱加酒一杯煎服
附言:《余无言医案》,原名《翼经经验录》,系无言先生生前自撰稿,建国后曾将此医稿与先大父奉仙公遗着
参、诊余漫话
药用寒温补泻,当察患者体质
我们诊治多种疾病,经常须根据辨证中之四诊八纲和患者的体质情况,以确立药用之法则与规范。寒证用温剂,热证用寒凉之品,“虚则补之,实则泻之”,几乎为临床医师所共识。但其中我们应十分重视患者的体质现状。如忽视于此,难以在施治中获得满意的疗效,往往可能产生“施治不效”或“过犹不及”,甚至产生不良的副作用或加重病情之弊。清代名医赵濂从整体出发,阐明医者在辨证后,如何掌握恰当施治时,曾分析患者的体质情况和药用之寒热、温凉、补泻之间的关系。他在《医门补要》中说:“人体质有虚实之分,禀性有寒热之异。属寒体者,病时宜用凉药中微加温和之品以监之,若太苦寒则败胃,有欲吐泻、胃寒腹痛之患。属热体者,病时宜用热药者,惟温平之品以缓治,若太燥烈,恐激起本源之火,致烦渴、狂暴、失血之患。属实体者,或因病变虚,宜用补剂,须少少与之,若太呆补,致不食、腹胀、中满、逆气之患。属虚体者,病时宜克伐,尤宜性缓之品,若太峻利,致虚脱多汗,肢冷懒言,烦躁欲入水之患。”由此不难体会,中医诊疗中辩证思维和因人制宜的圆机活法,也是衡量医者诊治水平高低的一杆标尺。希望读者能对赵濂这段名言,予以深入学习和体验。
用中西二法调治肾脏性水肿
早岁,余开业于阜宁时,有东北乡王某者,年且六十有奇,患水肿证,时当七月,抬来城中求治,入北门,即询之道途中人曰:“城中医生,善于内科者为谁。”人成告之曰:“有余某者,中西医家也,盍试之。”病家即抬来求治。余察其症状,为之咋舌。腰以下肿势最盛,两腿如象足,两脚如冬瓜,阴囊如悬瓠。胸部以上则较轻,两手及头面均肿,腿皮肿如胡桃。凡肿处,均明如玻璃,弹之即可立破,扪之冷如冰,呼吸短促,喘声如哮,舌苔白滑,粘膜均呈白色,脉按之而不可得,小便甚短少,且阴茎完全缩人囊内,视之几如葫芦上一小孔耳。询其既往症,则谓“五月问,曾途行遭大雨,后即发肿,且不思食,先由两足肿起,渐次向上,而膝、而股、而会阴、而腹、而腰、而胸、而上肢、而头面,迭延多医,服药均无效,以迄于今,不食且十余日矣。先生其有良法否?”余以年高症重,有难色。病者再四乞为治疗。余乃告之曰:“危险殊甚,中医用利水健脾诸剂,既不见效,再施类似治法,亦难见功。西药有发汗剂,名匹罗卡品(Piloarpin)者,姑试之,效则吉矣。”盖余恐患者多日不食,用此猛烈之发汗剂,恐其随汗而脱也。然病者命在朝夕,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含药而亡。取得病家同意,余乃为之注射匹罗卡品1毫升。无何,大汗淋漓,由头至足,无处无汗,拭之粘指,腥臭触鼻。约一句钟,汗出如洗,床下闻有滴答声。至是喘声渐微,患者似减轻苦楚,惟疲惫异常,呼之只微声应耳。无何,索便桶,小便亦大利,患者大快。再察其全身肿势,消去一半,旋即进流动、易消化之食物少许,勿使多食,一夜甚安。次日,余即改以中医治水肿名方——实脾饮(严用和《济生方》方)与服。过五日,已能扶杖行动。余又以匹罗卡品注射0.5毫升,复又出汗,惟不若前两次之多耳。余以其病既退,不能再用猛烈之发汗剂。即以实脾饮为主方,再加重利水之品,十帖而康健如初。由此可见,中西药可以并治以提高疗效。
论湿温治法
余归纳薛生白、吴鞠通二家之言,结合个人临床所见,湿温病之主证为:始恶寒,后但热不寒,头痛,身重而疼,舌白或润黄,面色淡黄,汗出,胸中痞闷,不食不饥,口渴不欲饮,午后身热,状若阴虚,脉弦细而濡。中医于湿温之治疗,约分为二门。(一)其学说以湿温为病原,故以解热利湿为主,此为其原因疗法。(二)因湿温之变证多端,险候百出,即因其变证险候而治之,此为其对证疗法。
湿温原发证治法:
1.解热利湿法:湿温为湿、温两邪合并为患。温即是热,故薛生自之《湿温病篇》(又名《湿热病篇》),其治疗即以解热祛湿为首务。湿温病邪之势均而重者,则药剂亦均重之;其势均而轻者,则药剂亦均轻之。热邪盛于湿邪者,则解热之药多,而祛湿之药少;湿邪盛于热邪者,则祛湿之药多,而解热之药少。然解热祛湿之方法,又各不同,兹分别述之。
I.当初期病尚在表,应用微汗之法者,则微汗之,使热从体表缓缓而解,则湿为体内不洁之水分,亦得随汗而外泄。若热仍不退,或退之未尽,可仍用前法,务使热退而后已。若热已退,或退去七八分,则湿邪势孤,易于扑灭矣。
II.湿既势孤,顿失同盟,因即清利其三焦水道,使邪汇至肾脏,输入膀胱,由小便而外出。若体气较实,或大便数日未解,或解时艰涩不爽者,并可微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