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337 页/共 338 页
问曾慥所编百家诗。曰:「只是他所见如此。他要无不会,诗词文章字画外,更编道书八十卷。又别有一书甚少,名八段锦,看了便真以为是神仙不死底人。」
古乐府只是诗,中间却添许多泛声。后来人怕失了那泛声,逐一声添个实字,遂成长短句,今曲子便是。
作诗间以数句适怀亦不妨。但不用多作,盖便是陷溺尔。当其不应事时,平淡自摄,岂不胜如思量诗句?至如真味发溢,又却与寻常好吟者不同。
近世诸公作诗费工夫,要何用?元佑时有无限事合理会,诸公却尽日唱和而以。今言诗不必作,且道恐分了为学工夫。然到极处,当自知作诗果无益。
今人所以事事做得不好者,缘不识之故。只如个诗,举世之人尽命去奔去声。做,只是无一个人做得成诗。他是不识,好底将做不好底,不好底将做好底。这个只是心里闹,不虚静之故。不虚不静故不明,不明故不识。若虚静而明,便识好物事。虽百工技艺做得精者,也是他心虚理明,所以做得来精。心里闹,如何见得!
诗社中人言,诗皆原于赓歌。今观其诗,如何有此意?
作诗先用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经。本既立,次第方可看苏黄以次诸家诗。敬仲同。
因林择之论赵昌父诗,曰:「今人不去讲义理,只去学诗文,已落第二义。况又不去学好底,却只学去做那不好底。作诗不学六朝,又不学李杜,只学那峣崎底。今便学得十分好后,把作甚么用?莫道更不好。如近时人学山谷诗,然又不学山谷好底,只学得那山谷不好处。」择之云:「后山诗恁地深,他资质尽高,不知如何肯去学山谷。」曰:「后山雅健强似山谷,然气力不似山谷较大,但却无山谷许多轻浮底意思。然若论叙事,又却不及山谷。山谷善叙事掅,叙得尽,后山叙得较有疏处。若散文,则山谷大不及后山。淳录云:「后山诗雅健胜山谷,无山谷潇洒轻扬之态。然山谷气力又较大,叙事咏物,颇尽事情。其散文又不及后山。」择之云:「欧公好梅圣俞诗,然圣俞诗也多有未成就处。」曰:「圣俞诗不好底多。如河豚诗,当时诸公说道恁地好,据某看来,只似个上门骂人底诗;只似脱了衣裳,上人门骂人父一般,初无深远底意思。后山山谷好说文章,临作文时,又气馁了。老苏不曾说,到下笔时做得却雄健。」淳略。
今江西学者有两种:有临川来者,则渐染得陆子静之学;又一种自杨谢来者,又不好。子静门犹有所谓「学」。不知穷年穷月做得那诗,要作何用?江西之诗,自山谷一变至杨廷秀,又再变,遂至于此。本朝杨大年虽巧。然巧之中犹有混成底意思,便巧得来不觉。及至欧公,早渐渐要说出来。然欧公诗自好,所以他喜梅圣俞诗,盖枯淡中有意思。欧公最喜一人送别诗两句云:「晓日都门道,微叙草树秋。」又喜王建诗:「曲径通幽处,襌房花木深。」欧公自言平生要道此语不得。今人都不识这意思,只要嵌字,使难字,便云好。
先生因说:「古人做诗,不十分着题,却好;今人做诗,愈着题,愈不好。」或举某人会做诗。曰:「他是某人外甥,他家都会做诗,自有文种。」又云:「某尝谓气类近,风土远;气类才绝,便从风土去。且如北人居婺州,后来皆做出婺州文章,间有婺州乡谈在里面者,如吕子约辈是也。」
或问:「仓颉作字,亦非细人。」曰:「此亦非自撰出,自是理如此。如『心』、『性』等字,未有时,如何撰得?只是有此理,自流出。」字附。
大凡字,只声形二者而已。如「杨」字,「木」是形,「昜」是声,其余多有只从声者。按:六书中,形声其一。
凡字,如「杨、柳」字,「木」是文,「昜、卯」是字;如「江、河」字,「水」是文,「工、可」是字。字者,滋也,谓滋添者是也。
因说协韵,先生曰:「此谓有文有字。文是形,字是声。文如从『水』从『金』从『木』从『日』从『月』之类;字是『皮、可、工、奚』之类。故郑渔仲云:『文,眼学也;字,耳学也。』盖以形、声别也。」
「壹、贰、参、肆」,皆是借同声字。「柒」字本无此字,唯有「漆、沮」之「漆」。「漆」字草书颇似「柒」,遂误以为真。洪氏隶释辨不及此。闳袓。
「世」字与「太」字,古多互用。如太子为世子,太室为世室之类。
黄直卿云:「如佣雇之『佣』,也只训『用』。以其我用他,故将雇以还其力。由此取义,此皆是两通底字。」
「夷、狄」字,皆从禽兽旁。「苗」本有「反犬」。古人字通用,无亦得。
古人相形造字,自是动不得。如「辔」字,后面一个「车」,两边从「系」,即缠绳也,前面口字,即马口也,马口中衔着缠绳也。
秦篆今皆无此本,而今只是摹本,自宋莒公已不见此本了。
说文亦有误解者,亦有解不行者。音是徐铉作,许氏本无。
玉篇偏傍多误收者,如「者、考、老」是也。
韵书难理会。如昨日检「抑」字,玉篇说文中捡「扌」及「邑」附,皆不见。后来在集韵中寻出,乃云:「反印也」,却在「印」部寻得。元来无挑「扌」,如此写「●」。
字之反切,其字母同者,便可互用,如「戎、汝」是也。「逝」字从「折」,故可与「害」字协韵。
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却有暗合处。盖是风气之中有自然之理,便有自然之字,非人力所能安排,如「褔」与「备」通。
洪州有一部洪韵。太平州亦有部韵家文字。
二王书,某晓不得,看着只见俗了。今有个人书得如此好俗。法帖上王帖中亦有写唐人文字底,亦有一释名底,此皆伪者。
字说自不须辩。只看说文字类,便见王字无意思。字类有六,会意居其一。
字被苏黄胡乱写坏了。近见蔡君谟一帖,字字有法度,如端人正士,方是字。
论书,因及东坡少壮老字之异。南康有人有一卷如此。因说:「南轩喜字,然不甚能辨。因有一伪书东坡题字,不好,南轩以「端庄」显之。因论麻衣易不难辨,南轩以快之故。尝劝其改一文,曰:「改亦只如是,不解更好了。」
子瞻单勾把笔,钱穆父见之,曰:「尚未能把笔邪?」
山谷不甚理会得字,故所论皆虚;米老理会得,故所论皆实。嘉佑前前辈如此厚重。胡安定于义理不分明,然是甚气象!
鲁直论字学,只好于印册子上看。若看碑本,恐自未能如其所言。
字法直黑内,黄鲁直论得玄甚,然其字却且如此。
笔力到,则字皆好。不曰有笔力。如胸中别样,即动容周旋中礼。
写字不要好时,却好。
「南海诸番书,煞有好者,字画遒劲,如古锺鼎款识。诸国各不同,风气初开时,此等事到处皆有开其先者,不独中国也。」或问古今字画多寡之异。曰:「古人篆刻笔画虽多,然无一笔可减。今字如此简约,然亦不可多添一笔。便是世变自然如此。」
「邹德父楷书大学,今人写得如此,亦是难得。只是黄鲁直书自谓人所莫及,自今观之,亦是有好处;但自家既是写得如此好,何不教他方正?须要得恁欹斜则甚?又他也非不知端楷为是,但自要如此写;亦非不知做人诚实端悫为是,但自要恁地放纵。」道夫问:「何谓书穷八法?」曰:「只一点一画,皆有法度,人言『永』字体具八法。」行夫问:「张于湖字,何故人皆重之?」曰:「也是好,但是不把持,爱放纵。本朝如蔡忠惠以前,皆有典则。及至米元章黄鲁直诸人出来,便不肯恁地。要之,这便是世态衰下,其为人亦然。」道夫言:「寻尝见鲁直亦说好话,意谓他与少游诸人不同。」曰:「他也却说道理。但到做处,亦与少游不争多。他一辈行皆是恁地。」道夫曰:「也是坡公做头,故他们从而和之。」曰:「然。某昨日看他与李方叔一诗,说他起屋,有甚明窗净几,眼前景致,末梢又只归做好吟诗上去。若是要只粗说,也且说读书穷究古今成败之类亦可,如何却专要吟诗便了?」道夫曰:「看他也是将这个来做一个紧要处。」曰:「他是将来做个大事看了,如唐韩柳皆是恁地。」道夫云:「尝爱欧公诗云:『至哉天下乐!终日在书案。』这般意思甚好。」曰:「他也是说要读书。只欧公却于文章似说不做亦无紧要。如送徐无党序所谓『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皆是这意思。」道夫曰:「前辈皆有一病。如欧公又却疑系辞非孔子作。」曰:「这也是他一时所见。如系辞文言若是孔子做,如何又却有『子曰』字?某尝疑此等处,如五峰刻通书相似,去了本来所有篇名,却于每篇之首加一『周子曰』字。通书去了篇名,有篇内无本篇字,如『理性命』章者,煞不可理会。盖『厥彰厥微,匪灵弗莹』,是说理;『刚善刚恶,柔亦如之,中焉止矣』,是说性,自此以下却说命。章内全无此三字,及所加『周子曰』三字又却是本所无者。次第易系文言亦是门人弟子所剿入尔。」道夫问:「五峰于通书何故辄以己意加损?」曰:「他病痛多,又寄居湖湘间,士人希疏。兼他自立得门庭又高,人既未必信他;被他门庭高,人亦一向不来。来到他处个,又是不如他底,不能问难,故绝无人与之讲究,故有许多事。」道夫曰:「如他说『孟子道性善』,似乎好奇,全不平帖。」曰:「他不是好奇,只是看不破,须着如此说。又如疑孟辨别自做出一样文字,温公疑得固自不是,但他个更无理会。某尝谓,今只将前辈与圣贤说话来看,便见自家不及他处。今孟子说得平易如此,温公所疑又见明白,自家却说得恁地聱牙,如何辨得他倒!」道夫曰:「如此则是他只见那一边,不知有这一边了。」曰:「他都不知了。只如杨氏为我,只知为我,都不知圣贤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公其心而无所私底意思了。又如老氏之虚无清净,他只知个虚无清净。今人多言释氏本自见得这个分明,只是见人如何,遂又别为一说。某谓岂有此理!只认自家说他不知,便得。」先生以手指其下月曰:「他若知之,则白处便须还是白,黑处便须还是黑,岂有知之而不言者?此孟子所谓『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辞之不平,便是他蔽了,蔽了便陷,陷了便离,离了便穷。且如五峰疑孟辨忽出甚『感物而动者,众人也;感物而节者,贤人也;感物而通者,圣人也』。劈头便骂了个动。他之意,是圣人之心虽感物,只静在这里,感物而动便不好。中间胡广仲只管支离蔓衍说将去,更说不回。某一日读文定春秋,有『何况圣人之心感物而动』一语。某执以问之曰:『若以为感物而动是不好底心,则文定当时何故有此说?』广仲遂语塞。」先生复笑而言曰:「盖他只管守着五峰之说不肯放,某却又讨得个大似五峰者与他说,只是以他家人自与之辨极好。道理只是见不破,彼便有许多病痛。」
拾遗编成而又有遗者,萃此。
志气清明,思虑精一,炯然不昧,而常有以察于几微之间,则精矣;立心之刚,用力之笃,毅然自守,而常有以谨于毫厘之失,则一矣。
人心之动,变态不一。所谓「五分天理,五分人欲」者,特以其善恶交战而言尔。有先发于天理者,有先发于人欲者,盖不可以一端尽也。
人心但以形气所感者而言尔。具形气谓之人,合义理谓之道,有知觉谓之心。
便以动者为危,亦未当。若动于义理,则岂得谓之危乎?
「允执」,有常久不变之意者得之。此建别录所载。广录五条疑是答学书语。今入此。
寤寐者,心之动静也;有思无思者,又动中之动静也;思有善恶,又动中动,阳明阴浊也。有梦无梦者,又静中之动静也。梦有邪正,又静中动,阳明阴浊也。但寤阳而寐阴,寤清而寐浊,寤有主而寐无主,故寂然感通之妙,必于寤而言之。寤则虚灵知觉之体燀然呈露,如一阳复而万物生意皆可见;寐则虚灵知觉之体隐然潜伏,如纯坤月而万物生性不可窥。此答陈淳书,而详。
问遗书
「忠信进德终日」以下,是说此一理,后言形今古人我皆一统,「神如在上,在左右」,是道体遍满。「诚」字是实理如此。
「射中鹄,舞中节,御中度。」无诚心则不中。言多不记。
「理义悦心是惬当。玩理养心则两进。」一是知而悦,一是养而悦。
「当知用心缓急。」如大经大体,是要先知用心,以此乃可缓缓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