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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病中应接不倦,左右请少节之。先生厉声曰:「你懒惰,教我也懒惰!」
先生病起,不敢峻补,只得平补。且笑曰:「不能兴衰拨乱,只得扶衰补敝。」
近日百事都如此,医者用药,也只用平平稳稳底药,亦不能为害,亦不能治病。是他初不曾识得病,故且如此酌中。世上事都如此。扁鹊视疾,察见肺肝,岂是看见里面如何?也只是看得证候极精,纔见外面,便知五脏六腑事。
先生一日说及受赃者,怒形于言,曰:「某见此等人,只与大字面配去!」徐又曰:「今说公吏不合取钱,为知县者自要钱矣!」节节言之,为之吁叹。
梅雨,溪流涨盛,先生扶病往观。曰:「君子于大水,必观焉。」
先生每观一水一石,一草一木,稍清阴处,竟日目不瞬。饮酒不过两三行,又移一处。大醉,则趺坐高拱。经史子集之余,虽记录杂记,举辄成诵。微醺,则吟哦古文,气调清壮。某所闻见,则先生每爱诵屈原楚骚、孔明出师表、渊明归去来并诗、并杜子美数诗而已。寿昌。
先生于父母坟墓所托之乡人,必加礼。或曰:「敌己以上,拜之。」
先生每日早起,子弟在书院,皆先着衫到影堂前击板,俟先生出。既启门,先生升堂,率子弟以次列拜炷香,又拜而退。子弟一人诣土地之祠炷香而拜。随侍登阁,拜先圣像,方坐书院,受早揖,饮汤少坐,或有请问而去。月朔,影堂荐酒果;望日,则荐茶;有时物,荐新而后食。
先生早晨拈香。春夏则深衣;冬则戴漆纱帽。衣则以布为之,阔袖皂褖,裳则用白纱,如濂溪画像之服。或有见任官及它官相见,易窄衫而出。
问衣裳制度。曰:「也无制度,但画像多如此,故效之。」又问:「有尺寸否?」曰:「也无稽考处。那礼上虽略说,然也说得没理会处。」
先生尝立北桥,忽市井游手数人悍然突过,先生敛衽桥侧避之。每闲行道间,左右者或辟人,先生即厉声止之曰:「你管他作甚!」先生每徒行拜谒,步远而意专,不左右顾。及无事领诸生游赏,则徘徊顾瞻,缓步微吟。先生有疾,及诸生省问,必正冠坐揖,各尽其情,略无倦接之意。诸生有未及壮年者,待之亦周详。先生病少愈,既出寝室,客至必见,见必降阶肃之,去必送至阶下。诸生夜听讲退,则不送。或在坐有外客,则自降阶送之。先生于客退,必立视其车行,不复顾,然后退而解衣,及应酬他事。或客方登车犹相面,或以他事禀者,不领之。或前客纔登车,而尚留之客辄有所禀议,亦令少待。先生对客语及本路监司守将,必称其官。
侍先生到唐石,待野叟樵夫,如接宾客,略无分毫畦町,某因侍立久之。先生曰:「此一等人,若势分相绝,如何使他得以尽其情?」唐石有社仓,往往支发不时,故彼人来告。先生云:「救弊之道,在今日极是要严。不严,如何得实惠及此等细民!」炎。
先生端居甚严,而或「温而厉」、「恭而安」;望其容貌,则见面盎背。当诸公攻「伪学」之时,先生处之雍容,只似平时。故炎祭先生文有云:「凛然若衔驭之甚严,泰然若方行之无畔。盖久而后得之,又何止流行乎四时,而昭示乎河汉!」炎。
先生书所居之桃符云:「爱君希道泰,忧国愿年丰。」书竹林精舍桃符云:「道迷前圣统,朋误远方来。」先是赵昌父书曰:「教存君子乐,朋自远方来。」故嗣岁先生自家易之以此。
先生书阁上只扁南轩「藏书」二字。镇江一窦兄托过禀求书其家斋额,不许。因云:「人家何用立牌榜?且看熹家何曾有之?」先是漳州守求新「贡院」二字,已为书去,却以此说:「彼有数百间贡院,不可无一牌,人家何用!」
登先生藏书阁,南轩题壁上题云:「于穆元圣,继天测灵;开此谟训,惠我光明。靖言保之,匪金厥籯;含英咀实,百世其承!」意其为藏书阁铭也,请先生书之,刻置社仓书楼之上。先生曰:「只是以此记书厨名,待为别做。」
「道间人多来求诗与跋,某以为人之所以与天地日月相为长久者,元不在此。」
先生因人求墓铭,曰:「『吁嗟身后名,于我如浮烟!』人既死了,又更要这物事做甚!」或曰:「先生语此,岂非有为而言?」曰:「也是既死去了,待他说是说非,有甚干涉!」又曰:「所可书者,以其有可为后世法。今人只是虚美其亲,若有大功大业,则天下之人都知得了,又何以此为?且人为善,亦自是本分事,又何必须要恁地写出!」
信州一士人为其先人求墓碑,先生不许。请之不已,又却之。临别送出,举指云:「赠公『务实』二字。」
先生初欲正甫以沙随行实来,为作墓碑,久之不到。既而以旧人文字稍多,又欲属笔。汪季路亦不曾及是议,立祠堂于德兴县学,曾为德兴丞。为书「沙随先生之祠」六字。
陈同父一子、一婿吴康,同来求铭文。先生是时例不作此,与写「有宋龙川先生陈君同父之墓」十二字。婺源李参仲于先生为乡旧,其子亦来求墓铭,只与跋某人所作行实,亦书「有宋钟山先生李公之墓」与之。
寿昌因先生酒酣兴逸,遂请醉墨。先生为作大字韶国师颂一首,又作小字杜牧之九日诗一首,又作大字渊明归田园居一首。有举子亦乘便请之,先生曰:「公既习举业,何事于此?」请之不已,亦为作渊明阻风于规林第二首。且云:「但能参得此一诗透,则公今日所谓举业,与夫他日所谓功名富贵者,皆不必经心可也。」寿昌。
先生语朋旧:「无事时不妨将药方看,欲知得养生之理也。」
先生说:「南轩论熹命云『官多禄少』四字。」因云:「平日辞官文字甚多。」
因上亮隔,取中间一条为正,云:「事须有一个大本。」
因对雨,云:「安徐便好。」昨日骤雨。今日方微下,已浃洽,悠悠未已,有周溥意,不似前日暴也。
开窗坐,见窗前地上日色,即觉热;退坐不见,即不热。目受而心忌之,则身不安之矣。如许渤着衣,问人寒热,则心凝不动也。僧有受焚者,亦尔。
先生于世俗未尝立异。有岁迫欲入新居而外门未立者,曰:「若入后有禁忌,何以动作?」门欲横从巷出。曰:「直出是公道,横则与世俗相拗。」
先生问直卿:「何不移入新屋居?」曰:「外门未立。」曰:「岁暮只有两日,便可下工。若搬入后有禁忌,如何动作?初三又是赤口。」
寿昌问先生:「『此心元自通天地,枉却灵宫一炷香!』先生游南岳诗。若在小龙王庙,还敢如此道否?」先生曰:「某却不曾到吴城山。」寿昌。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八
朱子五
论治道
治道别无说,若使人主恭俭好善,「有言逆于心,必求诸道;有言孙于志,必求诸非道」;这如何会不治!这别无说,从古来都有见成样子,真是如此。
天下事有大根本,有小根本。正君心是大本。其余万事各有一根本,如理财以养民为本,治兵以择将为本。
天下事自有个大根本处,每事又各自有个紧要处。
天下事当从本理会,不可从事上理会。
论世事,曰:「须是心度大,方包裹得过,运动得行。」
为学,是自博而反诸约;为治,是自约而致其博。自修。
因论世俗不冠带,云:「今为天下,有一日不可缓者,有渐正之者。一日不可缓者,兴起之事也;渐正之者,维持之事也。」
古者修身与取才,恤民与养兵,皆是一事,今遂分为四。
自古有「道术为天下裂」之说,今亲见其弊矣。自修。
天下事,须是人主晓得通透了,自要去做,方得。如一事八分是人主要做,只有一二分是为宰相了做,亦做不得。
问:「或言今日之告君者,皆能言『修德』二字。不知教人君从何处修起?必有其要。」曰:「安得如此说!只看合下心不是私,即转为天下之大公。将一切私底意尽屏去,所用之人非贤,即别搜求正人用之。」问:「以一人耳目,安能尽知天下之贤?」曰:「只消用一个好人作相,自然推排出来。有一好台谏,知他不好人,自然住不得。」
「井田之法要行,须是封建,令逐国各自去理会。如王畿之内,亦各有都鄙、家鄙。汉人尝言,郡邑在诸国之外,而远役于中都,非便。」问:「汉以王国杂见于郡县间,如何?」曰:「汉本无法度。」
封建实是不可行。若论三代之世,则封建好处,便是君民之情相亲,可以久安而无患;不似后世郡县,一二年辄易,虽有贤者,善政亦做不成。
因言:「封建只是历代循袭,势不容已,柳子厚亦说得是。贾生谓『树国必相疑之势』,甚然。封建后来自然有尾大不掉之势。成周盛时,能得几时!到春秋列国强盛,周之势亦浸微矣。后来到战国,东西周分治,赧王但寄于西周公耳。虽是圣人法,岂有无弊者!」大率先生之意,以为封建井田皆易得致弊。
问:「后世封建郡县,何者为得?」曰:「论治乱毕竟不在此。以道理观之,封建之意,是圣人不以天下为己私,分与亲贤共理,但其制则不过大,此所以为得。贾谊于汉言『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其后主父偃窃其说,用之于武帝。」
诸生论郡县封建之弊。曰:「大抵立法必有弊,未有无弊之法,其要只在得人。若是个人,则法虽不善,亦占分数多了;若非其人,则有善法,亦何益于事!且如说郡县不如封建,若封建非其人,且是世世相继,不能得他去;如郡县非其人,却只三两年任满便去,忽然换得好底来,亦无定。范太史唐鉴议论大率皆归于得人。某初嫌他恁地说,后来思之,只得如此说。」又云:「革弊须从原头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