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80 页/共 338 页

大凡文字,上古圣贤说底便不差。到得周程张邵们说得亦不差,其它门人便多病。某初要节一本中庸集略,更下手不得。其间或有一节说得好,第二节便差底;又有说得似好,而又说从别处去底。然而看得他们说多,却觉煞得力。      仁说   仁说只说得前一截好。   问「仁者天地生物之心」。曰:「天地之心,只是个生。凡物皆是生,方有此物。如草木之萌芽,枝叶条干,皆是生方有之。人物所以生生不穷者,以其生也。才不生,便干枯杀了。这个是统论一个仁之体。其中又自有节目界限,如义礼智,又自有细分处也。」问「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曰:「以专言言之,则一者包四者;以偏言言之,则四者不离乎一者。」   问:「先生仁说,说『存此』者也,『不失此』者也。如说『行此』,则仁在其中,非仁也。」曰:「谓之仁固不可,谓之非仁则只得恁地说。如孟子便去解这『仁』字,孔子却不恁地。」      敬斋箴   问「持敬」与「克己」工夫。曰:「敬是涵养操持不走作,克己则和根打并了,教他尽净。」问敬斋箴。曰:「此是敬之目,说有许多地头去处。」   「守口如瓶」,是言语不乱出;「防意如城」,是恐为外所诱。   「守口如瓶」,不妄出也;「防意如城」,闲邪之入也。「蚁封」,乃小巷屈曲之地,是「折旋中矩」,不妄动也。   「『周旋中规,折旋中矩。』周旋,是直去却回来,其回转处欲其圆,如中规也;折旋,是直去了,复横去,如曲尺相似,其横转处欲其方,如中矩也。」又问敬斋箴「蚁封」。曰:「蚁垤也,北方谓之『蚁楼』,如小山子,乃蚁穴地,其泥坟起如丘垤,中间屈曲如小巷道。古语云:『乘马折旋于蚁封之间。』言蚁封之间,巷路屈曲狭小,而能乘马折旋于其间,不失其驰骤之节,所以为难也。『鹳鸣于垤』,垤,即蚁封也。天阴雨下,则蚁出,故鹳鸣于垤,以俟蚁之出,而喙食之也。王荆公初解垤为自然之丘,不信蚁封之说,后过北方亲见有之,遂改其说。」   问「主一」。曰:「心只要主一,不可容两事。一件事了,更加一件,便是贰;一件事了,更加两件,便是参。『勿贰以二,勿参以三』,是不要二三;『不东以西,不南以北』,是不要走作。」   问「『勿贰以二,勿参以三;不东以西,不南以北』,如何分别?」曰:「都只是形容个敬。敬须主一。初来有一个事,又添一个,便是来贰他成两个;元有一个,又添两个,便是来参他成三个。『不东以西,不南以北。』只一心做东去,又要做西去;做南去,又要做北去,皆是不主一。上面说个心不二三,下面说个心不走作。」   或问:「敬斋箴后面少些从容不迫之意,欲先生添数句。」曰:「如何解迫切!今未曾下手在,便要从容不迫,却无此理。除非那人做工夫大段严迫,然后劝他勿迫切。如人相杀,未曾交锋,便要引退。今未曾做工夫在,便要开后门。然亦不解迫切,只是不曾做,做着时不患其迫切,某但常觉得缓宽底意思多耳。」李曰:「先生犹如此说,学者当如何也!」      六君子赞   「勇撤皋比」,说讲易事。      通鉴纲目   说编通鉴纲目,尚未成文字。因言:「伯恭大事记忒藏头亢脑,如抟谜相以。又,解题之类亦大多。」   问:「『正统』之说,自三代以下,如汉唐亦未纯乎正统,乃变中之正者;如秦西晋隋,则统而不正者;如蜀东晋,则正而不统者。」曰:「何必恁地论!只天下为一,诸侯朝觐狱讼皆归,便是得正统。其有正不正,又是随他做,如何恁地论!有始不得正统,而后方得者,是正统之始;有始得正统,而后不得者,是正统之余。如秦初犹未得正统,及始皇并天下,方始得正统。晋初亦未得正统,自泰康以后,方始得正统。隋初亦未得正统,自灭陈后,方得正统。如本朝至太宗并了太原,方是得正统。又有无统时:如三国南北五代,皆天下分裂,不能相君臣,皆不得正统。义刚录作:「此时便是无统。」某尝作通鉴纲目,有『无统』之说。此书今未及修,后之君子必有取焉。温公只要编年号相续,此等处,须把一个书『帝』、书『崩』,而余书『主』、书『殂』。既不是他臣子,又不是他史官,只如旁人立看一般,何故作此尊奉之态?此等处,合只书甲子,而附注年号于其下,如魏黄初几年,蜀章武几年,吴青龙几年之类,方为是。」又问:「南轩谓汉后当以蜀汉年号继之,此说如何?」曰:「如此亦得。他亦以蜀汉是正统之余,如东晋,亦是正统之余也。」问:「东周如何?」曰:「必竟周是天子。」问:「唐后来多藩镇割据,义刚录云:「唐末天子不能有其土地,亦可谓正统之余否?」则如何?」曰:「唐之天下甚阔,所不服者,只河北数镇之地而已。」义刚录云:「安得谓不能有其土地!」   温公通鉴以魏为主,故书「蜀丞相亮寇」何地,从魏志也,其理都错。某所作纲目以蜀为主。后刘聪石勒诸人,皆晋之故臣,故东晋以君临之。至宋后魏诸国,则两朝平书之,不主一边。年号只书甲子。   问纲目主意。曰:「主在正统。」问:「何以主在正统?」曰:「三国当以蜀汉为正,而温公乃云,某年某月『诸葛亮入寇』,是冠履倒置,何以示训?缘此遂欲起意成书。推此意,修正处极多。若成书,当亦不下通鉴许多文字。但恐精力不逮,未必能成耳。若度不能成,则须焚之。」   问:「宋齐梁陈正统如何书?」曰:「自古亦有无统时。如周亡之后,秦未帝之前,自是无所统属底道理。南北亦只是并书。」又问:「东晋如何书?」曰:「宋齐如何比得东晋!」又问:「三国如何书?」曰:「以蜀为正。蜀亡之后,无多年便是西晋。中国亦权以魏为正。」又问:「后唐亦可以继唐否?」曰:「如何继得!」赐。   纲目于无正统处,并书之,不相主客。通鉴于无统处,须立一个为主。某又参取史法之善者:如权臣擅命,多书以某人为某王某公。范晔却书「曹操自立为『魏公』」。纲目亦用此例。   问:「武后擅唐,则可书云:『帝在房陵。』吕氏在汉,所谓『少帝』者,又非惠帝子,则宜何书?」曰:「彼谓『非惠帝子』者,乃汉之大臣不欲当弒逆之名耳。既云『后宫美人子』,则是明其非正嫡元子耳。」   或问武后之祸。曰:「前辈云,当废武后所出,别立太宗子孙。」曰:「此论固善。但当时宗室为武后杀尽,存者皆愚暗,岂可恃?」因说:「通鉴提纲例:凡逆臣之死,皆书曰『死』。至狄仁杰,则甚疑之。李氏之复,虽出仁杰,然毕竟是死于周之大臣。不柰何,也教相随入死例,书云,某年月日狄仁杰死也。」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六   朱子三   外任      同安主簿   主簿就职内大有事,县中许多簿书皆当管。某向为同安簿,许多赋税出入之簿,逐日点对佥押,以免吏人作弊。时某人为泉倅,簿书皆过其目。后归乡与说及,亦懵不知。他是极子细官人,是时亦只恁呈   因说「慢令致期谓之贼」,曰:「昔在同安作簿时,每点追税,必先期晓示。只以一幅纸截作三片,作小榜遍贴云,本厅取几日点追甚乡分税,仰人户乡司主人头知委。只如此,到限日近时,纳者纷纷。然此只是一个信而已。如或违限遭点,定断不恕,所以人怕。」   初任同安主簿,县牒委补试。唤吏人问例。云:「预榜晓示,令其具检颇多。」即谕以不要如此,只用一幅纸写数榜,但云县学某月某日补试,各请知悉。临期吏覆云:「例当展日。」又谕以「断不展日」!   问:「奏状还借用县印否?」曰:「岂惟县印?县尉印亦可借。盖是专达与给纳官司及有兵刑处,朝廷皆给印。今之官司合用印处,缘兵火散失,多用旧印。要去朝廷请印,又须要钱,所以官司且只苟简过了。某在同安作簿,去州请印。当时有个指挥使,并一道家印,缘胥吏得钱方给。某戏谓,要做个军员与道士,亦不能得!又见崇安县丞用淮西漕使印。」      南康   因说赈济,曰:「平居须是修陂塘始得。到得旱了赈济,委无良策。然下手得早,亦得便宜。在南康时,才见旱,便[戋刂]刷钱物,库中得三万来贯,准拟籴米,添支官兵。却去上供钱内借三万贯籴米赈粜。早时籴得,却粜钱还官中解发,是以不阙事。旧来截住客舡,籴三分米。至于客舡不来,某见官中及上户自有米,遂出榜放客船米自便,不籴客舡米。又且米价不甚贵。」又曰:「悔一件事:南康煞有常平米,是庚寅辛卯年大旱时籴,米价甚贵。在法不得减元价,遂不曾粜。当时只好粜了,上章待罪,且得为更新米一番。亦缘当时自有米,所以不动。此米久之为南康官吏之害。」   某在南康时,民有讼坐家逃移者,是身只在家,而托言逃移不纳税。又有讼望乡复业者,是身不回乡,而寄状管业也。   道夫言:「察院黄公锾,字用和。刚正,人素畏惮。其族有纵恶马踏人者,公治之急。其人避之惟谨,公则斩其马足以谢所伤。」先生曰:「某南康临罢,有跃马于市者,踏了一小儿将死。某时在学中,令送军院,次日以属知录。晚过廨舍,知录云:『早上所喻,已栲治如法。』某既而不能无疑,回至军院,则其人冠屦俨然,初未尝经栲掠也!遂将吏人并犯者讯。次日,吏人杖脊勒罢,偶一相识云:『此是人家子弟,何苦辱之?』某曰:『人命所系,岂可宽弛!若云子弟得跃马踏人,则后日将有甚于此者矣。况州郡乃朝廷行法之地,保佑善良,抑挫豪横,乃其职也。纵而不问,其可得耶!』后某罢,诸公相饯于白鹿,某为极口说西铭『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一段。今人为秀才者,便主张秀才;为武官者,便主张武官;为子弟者,便主张子弟;其所陷溺一至于此!」贺孙闻之先生云:「因出谒回,即使吏杖之谯楼下,方始交割。」人杰录云:「因说刘子澄好言家世,曰:『某在南康时,有一子弟骑马损人家小儿,某讯而禁之,子澄以为不然。某因讲西铭「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吾兄弟颠连而无告者也」。君子之为政,且要主张这一等人,遂痛责之。』大概人不可有偏倚处。」   法:邻县有事于邻州,只是牒上。今却小郡与邻大郡便申状,非是。盖虽是大郡,却都只是列郡,只合使牒。某在南康时,吏人欲申隆兴。又,建康除了安抚,亦只是列郡,某都是使牒。吏初皇惧,某与之云:「有法,不妨只如此去。」      总论作郡   因论常平仓,曰:「某自点二州,知常平之弊如此,更不敢理会。看南康自有五六万石,漳州亦六七万石,尽是浮埃空壳,如何敢挑动!这一件事,不知做甚么合杀?某在浙东尝奏云,常平仓与省仓不可相连,须是东西置立,令两仓相去远方可。每常官吏检点省仓,则挂省仓某号牌子;检点常平仓,则挂常平仓牌子。只是一个仓,互相遮瞒!令所在常平仓,都教司法管,此最不是。少间太守要侵支,司法如何敢拗他!通判虽管常平,而其职实管于司法。又,所在通判,大率避嫌不敢与知州争事,韩文公所谓『例以嫌不可否事者也』。且如经、总制钱、牙契钱、倍契钱之类,尽被知州瞒朝廷夺去,更不敢争。」   与陈尉说治盗事,因曰:「凡事,须子细体察,思量到人所思量不到处,防备到人所防备不到处,方得无事。」又曰:「凡事,须是小心寅畏,若恁地粗心驾去,不得。」又曰:「某尝作郡来。每见有贼发,则惕然皇恐!便思自家是长民之官,所以致此是何由?遂百种为收捉。捉得,便自欢喜;不捉得,则终夜皇恐!」   因说郑惠叔爱惜官钱,云:「某见人将官钱胡使,为之痛心!两为守,皆承弊政之后,其所用官钱,并无分明。凡所送遗,并无定例,但随意所向为厚薄。问胥辈,皆云:『有时这般官员过往,或十千,或五千。后番或是这样,又全不送,白休了。』某遂云:『如此不得。朝廷有个公库在这里,若过往官员,当随其高下多少与之,乃是公道,岂可把为自家私恩!』于是立为定例,看甚么官员过此,便用甚么例送与之,却得公溥。后来至于凡入广诸小官,如簿、尉之属,个个有五千之助,觉得意思尽好。」   马子严庄甫见先生言:「近有人作假书请托公事者。」先生曰:「收假书,而不见下书之人,非善处事者。旧见吴提刑逵公路当官,凡下书者,须令当厅投下;却将书于背处观之,观毕方发付其人,令等回书。前辈处事,详密如此。又,某当官时,有人将书来者,亦有法以待之,须是留其人吃汤,当面拆书,若无他,方令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