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73 页/共 338 页
「养心不如悦心。」先生云:「『不如』字,恐有之;『浅近』字,恐伊川未必尔。此录已传两手,可疑。『悦心』说,更举出处看。理义是本有,自能悦心,在人如行慊于心。」
「心之穷物有尽,而天者无尽。」先生云:「得其本,则用之无穷,不须先欲穷知其无穷也。」
「放开只守。」追记语中,说得颇别。似谓放开是自然豁开乃得之效;未得,则只是守此。录中语不安。
「敬则与事为一。」先生云:「此与明道伊川说别。今胡文定一派要『身亲格』者,是宗此意。」
说「何思何虑」处,伊川本不许,上蔡却自担当取也。读语录及易传可见。这同上。
上蔡家始初极有好玩,后来为克己学,尽舍之。后来有一好砚,亦把与人。
曾恬天隐尝问上蔡云云,上蔡曰:「用得底便是。」以其说絮,故答以是。又尝问「恭、敬」字同异。曰:「异。」「如何异?」曰:「『恭』平声,『敬』仄声。」上蔡英发,故胡文定喜之,想见与游杨说话时闷也。
如今人说道,爱从高妙处说,便说入禅去,自谢显道以来已然。向时有一陈司业,名可中,专一好如此说。如说如何是伊尹乐尧舜之道,他便去下面下一语云:「江上一犁春雨。」如此等类煞有,亦煞有人从它。只是不靠实,自是说他一般话。谦。
杨中立
龟山天资高,朴实简易;然所见一定,更不须穷究。某尝谓这般人,皆是天资出人,非假学力。如龟山极是简易,衣服也只据见定。终日坐在门限上,人犯之亦不较。其简率皆如此。干尝闻先生云:「坐在门外石坐子上。」今云门限,记之误也。方录云:「龟山有时坐门限上。李先生云:『某即断不敢。』」
龟山解文字著述,无纲要。
龟山文字议论,如手捉一物正紧,忽坠地,此由其气弱。
「龟山诗文说道理之类,才说得有意思,便无收杀。」扬曰:「是道理不透否?」曰:「虽然,亦是气质弱,然公平无病。五峰说得却紧,然却有病。程先生少年文字便好,如养鱼记颜子论之类。」
龟山言:「『天命之谓性』,人欲非性也。」天命之善,本是无人欲,不必如此立说。知言云:「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自是它全错看了!
「龟山与范济美言:『学者须当以求仁为要,求仁,则「刚、毅、木、讷近仁」一言为要。』」先生曰:「今之学者,亦不消专以求仁为念;相将只去看说仁处,他处尽遗了。须要将一部论语,粗粗细细,一齐理会去,自然有贯通处,却会得仁,方好。又,今人说曾子只是以鲁得之,盖曾子是资质省力易学。设使如今人之鲁,也不济事。范济美博学高才,俊甚,故龟山只引『刚、毅、木、讷』告之,非定理也。」
问:「龟山言:『道非礼,则荡而无止;礼非道,则梏于器数仪章之末。』则道乃是一虚无恍惚无所准则之物,何故如此说『道』字?」曰:「不可晓。此类甚多。」因问:「如此说,则似禅矣。」曰:「固是。其徒如萧子庄李西山陈默堂皆说禅。龟山没,西山尝有佛经疏追荐之。唯罗先生却是着实子细去理会。某旧见李先生时,说得无限道理,也曾去学禅。李先生云:『汝恁地悬空理会得许多,而面前事却又理会不得!道亦无玄妙,只在日用间着实做工夫处理会,便自见得。』后来方晓得他说,故今日不至无理会耳。」
「龟山弹蔡京,亦是,只不迅速。」择之曰:「龟山晚出一节,亦不是。」曰:「也不干晚出事。若出来做得事,也无妨。他性慢,看道理也如此。平常处看得好,紧要处却放缓了!做事都涣散无伦理。将乐人性急,粗率。龟山却恁宽平,此是间然其粗率处,依旧有土风在。」
或问:「龟山晚年出处不可晓,其召也以蔡京,然在朝亦无大建明。」曰:「以今观之,则可以追咎当时无大建明。若自家处之,不知当时所以当建明者何事?」或云:「不过择将相为急。」曰:「也只好说择将相固是急,然不知当时有甚人可做。当时将只说种师道,相只说李伯纪,然固皆尝用之矣。又况自家言之,彼亦未便见听。据当时事势亦无可为者,不知有大圣贤之才如何尔。」
问:「龟山晚年出得是否?」曰:「出如何不是?只看出得如何。当初若能有所建明而出,则胜于不出。」曰:「渠用蔡攸荐,蔡老令攸荐之。亦未是。」曰:「亦不妨。当时事急,且要速得一好人出来救之,只是出得来不济事耳。观渠为谏官,将去犹惓惓于一对,已而不得对。及观其所言,第一,正心、诚意,意欲上推诚待宰执;第二,理会东南纲运。当时宰执皆庸缪之流,待亦不可,不行亦不可。不告以穷理,而告以正心、诚意。贼在城外,道途正梗,纵有东南纲运,安能达?所谓『虽有粟,安得而食诸』!当危急之时,人所属望,而着数乃如此!所以使世上一等人笑儒者以为不足用,正坐此耳。」
草堂先生及识元城龟山。龟山之出,时已七十岁,却是从蔡攸荐出。他那时觉得这边扶持不得,事势也极,故要附此边人,所以荐龟山。初缘蔡攸与蔡子应说,令其荐举人才,答云:「太师用人甚广,又要讨甚么人?」曰:「缘都是势利之徒,恐缓急不可用。有山林之人,可见告。」他说:「某只知乡人鼓山下张觷,字柔直,其人甚好。」蔡攸曰:「家间子侄未有人教,可屈他来否?」此人即以告张,张即从之。及教其子弟,俨然正师弟子之分,异于前人。得一日,忽开谕其子弟以奔走之事,其子弟骇愕,即告之曰:「若有贼来,先及汝等,汝等能走乎?」子弟益惊骇,谓先生失心,以告老蔡。老蔡因悟曰:「不然,他说得是。」盖京父子此时要唤许多好人出,已知事变必至,即请张公叩之。张言:「天下事势至此,已不可救,只得且收举几个贤人出,以为缓急倚仗耳。」即令张公荐人,张公于是荐许多人,龟山在一人之数。今龟山墓志云:「会有告大臣以天下将变,宜急举贤以存国,于是公出。」正谓此。张后为某州县丞。到任,即知虏人入寇,必有自海道至者,于是买木为造船之备。踰时果然。虏自海入寇,科州县造舟,仓卒扰扰,油灰木材莫不踊贵。独张公素备,不劳而办。以此见知于帅宪,知南剑。会叶铁入寇,民大恐。他即告谕安存之,率城中诸富家,令出钱米,沽酒,买肉,为蒸糊之类。遂分民兵作三替,逐替燕犒酒食,授以兵器。先一替出城与贼接战,即犒第二替出;先替未倦,而后替即得助之。民大喜,遂射杀贼首。富民中有识叶铁者,即厚劳之,勿令执兵;只令执长鎗,上悬白旗,令见叶铁,即以白旗指向之。众上了弩,即其所指而发,遂中之。后都统任某欲争功,亦让与之。其余诸盗,却得都统之力,放贼之叔父以成反间。儒用录别出。
问龟山出处之详。曰:「蔡京晚岁渐觉事势狼狈,亦有隐忧。其从子应之文蔚录云:「君谟之孙,与他叙谱。」自兴化来,因访问近日有甚人才。应之愕然曰:『今天下人才,尽在太师陶铸中,某何人,敢当此问!』京曰:『不然。觉得目前尽是面谀脱取官职去底人,恐山林间有人才,欲得知。』应之曰:『太师之问及此,则某不敢不对。福州有张觷,字柔直者,抱负不苟。』觷平日与应之相好,时适赴吏部,应之因举其人以告。遂宾致之为塾客,然亦未暇与之相接。柔直以师道自尊,待诸生严厉,异于他客,诸生已不能堪。一日,呼之来前,曰:『汝曹曾学走乎?』诸生曰:『某寻常闻先生长者之教,但令缓行。』柔直曰:『天下被汝翁作坏了。早晚贼发火起,首先到汝家。若学得走,缓急可以逃死。』诸子大惊,走告其父,曰:『先生忽心恙』云云。京闻之,矍然曰:『此非汝所知也!』即入书院,与柔直倾倒,因访策焉。柔直曰:『今日救时,已是迟了。只有收拾人才是第一义。』京因叩其所知,遂以龟山为对。龟山自是始有召命。今龟山墓志中有『是时天下多故,或说当世贵人,以为事至此,必败。宜引耆德老成置诸左右,开道上意』云者,盖为是也。柔直后守南剑,设方略以拒范汝为,全活一城,甚得百姓心。其去行在所也,买冠梳杂碎之物,不可胜数,从者莫测其所以。后过南剑,老稚迎拜者相属于道。柔直一一拊劳之,且以所置物分遗。至今庙食郡中。」陈德本云:「柔直与李丞相极厚善。其卒也,丞相以诗哭之云:『中原未恢复,天乃丧斯人!』」儒用按:乡先生罗秘丞日录:「柔直尝知鼎州。秘丞罢舒州士曹,避地于乡之石牛寨,与之素昧平生。时方道梗,柔直在湖南,乃宛转寄诗存问云:『曾闻避世门金马,何事投身寨石牛!千里重湖方鼎沸,可能同上岳阳楼?』」则其汲汲人物之意,亦可见矣。」是诗,夷坚志亦载,但以为袁司谏作,非也。又按玉溪文集云「柔直尝知赣州,招降盗贼」云。
蔡京在政府,问人材于其族子蔡子应,端明之孙。以张柔直对。张时在部注拟,京令子应招之,授以问馆。张至,以师礼自尊,京之子弟怪之。一日,张教京家子弟习走。其子弟云:「从来先生教某们慢行。今令习走,何也?」张云:「乃公作相久,败坏天下。相次盗起,先杀汝家人,惟善走者可脱,何得不习!」家人以为心风,白京。京愀然曰:「此人非病风。」召与语,问所以扶救今日之道及人材可用者。张公遂言龟山杨公诸人姓名,自是京父子始知有杨先生。
问:「龟山当时何意出来?」曰:「龟山做人也苟且,是时未免禄仕,故胡乱就之。苟可以少行其道,龟山之志也。然来得已不是;及至,又无可为者,只是说得那没紧要底事。当此之时,苟有大力量,咄嗟间真能转移天下之事,来得也不枉。既不能然,又只是随众鹘突。及钦宗即位,为谏议大夫,因争配享事,为孙仲益所攻。孙言,杨某曩常与蔡京诸子游,今众议攻京,而杨某曰,慎毋攻居安云云。龟山遂罢。」又曰:「蔡京当国时,其所收拾招引,非止一种,诸般名色皆有。及渊圣即位,在朝诸人尽攻蔡京,且未暇顾国家利害。朝廷若索性贬蔡京过岭,也得一事了。今日去几官,分司西京;明日去几官,又移某州;后日又移某州,至潭州而京病死。自此一年间,只理会得个蔡京。这后面光景迫促了,虏人之来,已不可遏矣!京有四子:攸绦翛鞗。鞗尚主。绦曾以书谏其父,徽宗怒,令京行遣,一家弄得不成模样,更不堪说。攸翛后被斩。是时王黼童贯梁师成辈皆斩,此数人尝欲废立,钦宗平日不平之故也。及高宗初立时,犹未知辨别元佑熙丰之党,故用汪黄,不成人才。汪黄又小人中之最下、最无能者。及赵丞相居位,方稍能辨别;亦缘孟后居中,力与高宗说得透了;高宗又喜看苏黄辈文字,故一旦觉悟而自恶之,而君子小人之党始明。」
「龟山裂裳裹足,自是事之变,在家亦无可为。虽用『治蛊』之说,然文定云:『若从其言,亦救得一半。』」先生云:「若用其言,则议论正;议论正,则小人不得用。然龟山亦言天下事。当时排正论者,耿南仲冯澥二人之力为多,二人竟败国!南仲上言:『或者以王氏学不可用。陛下观祖宗时道德之学,人才兵力财用,能如熙丰时乎?陛下安可轻信一人之言以变之?』批答云:『顷以言者如何如何,今闻师傅之臣言之如此,若不尔,几误也!前日指挥,更不施行。』」
问:「龟山晚岁一出,为士子诟骂,果有之否?」曰:「他当时一出,追夺荆公王爵,罢配享夫子且欲毁劈三经板。士子不乐,遂相与聚问三经有何不可,辄欲毁之?当时龟山亦谨避之。」问:「或者疑龟山此出为无补于事,徒尔纷纷。或以为大贤出处不可以此议,如何?」曰:「龟山此行固是有病,但只后人又何曾梦到他地位在!惟胡文定以柳下惠『援而止之而止』比之,极好。」
龟山之出,人多议之。惟胡文定之言曰:「当时若能听用,决须救得一半。」此语最公。盖龟山当此时虽负重名,亦无杀活手段。若谓其怀蔡氏汲引之恩,力庇其子,至有「谨勿击居安」之语,则诬矣。幸而此言出于孙觌,人自不信。儒用。
坐客问龟山立朝事。曰:「胡文定论得好:『朝廷若委吴元忠辈推行其说,决须救得一半,不至如后来狼狈。』然当时国势已如此,虏初退后,便须急急理会,如救焚拯溺。诸公今日论蔡京,明日论王黼,当时奸党各已行遣了,只管理会不休,担阁了日子。如吴元忠李伯纪向来亦是蔡京引用,免不得略遮庇,只管吃人议论。龟山亦被孙觌辈窘扰。」
问:「龟山云:『消息盈虚,天且不能暴为之,去小人亦不可骤。』如何?」曰:「只看时如何,不可执。天亦有迅雷风烈之时。」
伯夷微似老子。胡文定作龟山墓志,主张龟山似柳下惠,看来是如此。
「孙觌见龟山撰曾内翰行状,曰:『杨中立却会做文字。』」先生曰:「龟山曾理会文字来。」
李先生尝云:「人见龟山似不管事,然甚晓事也。」
李先生言:「龟山对刘器之言,为贫。文定代云竿木云云,不若龟山之逊避也。」汪书延李,初至,见便问之。未竟,李疾作。
龟山张皇佛氏之势,说横渠不能屈之为城下之盟。亦如李邺张皇金虏也。龟山尝称李奉使还云:「金人上马如龙,步行如虎,度水如獭,登城如猿。」时人目为「四如给事」。
问:「横浦语录载张子韶戒杀,不食蟹。高抑崇相对,故食之。龟山云:『子韶不杀,抑崇故杀,不可。』抑崇退,龟山问子韶:『周公何如人?』对曰:『仁人。』曰:『周公驱猛兽,兼夷狄,灭国者五十,何尝不杀?亦去不仁以行其仁耳。』」先生曰:「此特见其非不杀耳,犹有未尽。须知上古圣人制为罔罟佃渔,食禽兽之肉。但『君子远庖厨』,不暴殄天物。须如此说,方切事情。」
龟山铭志不载高丽事。他引欧公作梅圣俞墓志不载希文诗事,辨得甚好。「孰能识车中之状,意欲施之事?」见韩诗外传。
龟山墓志,首尾却是一篇文字。后来不曾用。
游定夫
游定夫德性甚好。
游定夫,徽庙初为察院,忽申本台乞外,如所请。志完骇之。定夫云:「公何见之晚!如公亦岂能久此?」
侯希圣
胡氏记侯师圣语曰:「仁如一元之气,化育流行,无一息间断。」此说好。
李先生云:「侯希圣尝过延平,观其饮啖,粗疏人也。」
尹彦明
和靖在程门直是十分钝底。被他只就一个「敬」字做工夫,终被他做得成。
和靖守得紧,但不活。
和靖持守有余而格物未至,故所见不精明,无活法。
和靖才短,说不出,只紧守伊川之说。
和靖谛当。又云:「就诸先生立言观之,和靖持守得不失。然才短,推阐不去,遇面生者,说得颇艰。」
和靖守得谨,见得不甚透。如俗语说,他只是「抱得一个不哭底孩儿」!
问:「和靖言,先生教人,只是专令用『敬以直内』一段,未尽。」曰:「和靖才力短,伊川就上成就它,它亦据其所闻而守之,便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