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65 页/共 338 页

问:「主敬不接视听,须得如此否?」曰:「盖有此样人,如许渤之类。」   「心要活。」活,是生活之「活」,对着死说。活是天理,死是人欲。必大录云:「天理存则活,人欲用则死。」周流无穷,活便能如此。   伯丰问:「程子曰『觉悟便是信』,如何?」曰:「未觉悟时,不能无疑,便半信半不信。已觉悟了,别无所疑,即是信。」   「何以窒欲?伊川曰:『思。』此莫是言欲心一萌,当思礼义以胜之否?」曰:「然。」又问:「思与敬如何?」曰:「人于敬上未有用力处,且自思入,庶几有个巴揽处。『思』之一字,于学者最有力。」   「惟思为能窒欲,如何?」曰:「思与观同。如言『第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盖是非既见,自然欲不能行。」   「思可以胜欲,亦是。」曰:「莫是要唤醒否?」曰:「然。」   蔡问:「程子曰:『要息思虑,便是不息思虑。』」曰:「思虑息不得,只敬便都没了。」   上床断不可思虑事为,思虑了,没顿放处。如思虑处事,思虑了,又便做未得;如思量作文,思量了,又写未得,遂只管展转思量起来。便尽思量,不过如此。某旧来缘此不能寐,宁可呼灯来随手写了,方睡得着。程子赠温公数珠,只是令它数数而已,如道家数息是也。   问:「『事上之道莫若忠,待下之道莫若恕。』莫是因事言之?」曰:「此说不知如何,郭子和亦如此说。如絜矩,岂无事上之恕?」   程子曰:「积习尽有功。」礼在何处积习?在学者事到积习熟时,即和礼亦不见矣。   问:「『从善如登』,是进向上底意?抑难底意?」曰:「从善积累之难,从恶沦胥之易。从善却好,然却难;从恶,便陷得易了。」   问苏季明「治经、传道」一段。曰:「明道只在居业上说。忠信便是诚。」曰:『诚』字说来大,如何执捉以进德?」曰:「由致知格物以至诚意处,则诚矣。」曰:「此是圣人事,学者如何用功?」曰:「此非说圣人,乃是言圣人之学如此。若学者则又有说话。干言圣人之学,故曰『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坤言贤人之学,故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忠信便是在内,修辞是在外。」问:「何不说事?却说辞?」曰:「事尚可欺人,辞不可揜,故曰『言顾行,行顾言』。」曰:「既分圣贤之学,其归如何?」曰:「归无异。但着干所言,便有自然底意思;坤所言,只是作得持守,终无自然底气象。正如孔子告颜渊以克己,而告仲弓以敬恕。」曰:「伊川云:『敬则无己可克,则又与颜渊无异矣。』」曰:「不必如此看,且各就门户做。若到彼处自入得,尤好。只是其分界自如此。」   问:「伊川语龟山:『勿好著书,著书则多言,多言则害道。』如何?」曰:「怕分却心,自是于道有害。」   居甫问:「伊川云:『随时变易,乃能常久。』不知既变易,何以反能久?」曰:「一出一入乃能常,如春夏秋冬,乃天地之常久。使寒而不暑,暑而不寒,安能常久!」   吕舍人记伊川说「人有三不幸」,以为有高才能文章,亦谓之不幸。便是这事乖,少间尽被这些子能解担阁了一生,便无暇子细理会义理。只从外面见得些皮肤,便说我已会得,笔下便写得去,自然无暇去讲究那精微。被人扛得来大,又被人以先生长者目我,更不去下问。少间传得满乡满保,都是这般种子。横渠有一段说:「人多为人以前辈见处,每事不肯下问,坏了一生。我宁终是不知。」此段最好看。   「自家既有此身,必有主宰。理会得主宰,然后随自家力量穷理格物;而合做底事,不可放过些子。」因引程子言:「如行兵,当先做活计。」   问:「『以物待物』一段,上文云:『安可使小者亦大!』下又云:『用一心而处之。』意似相背。」曰:「『一心而处之』,只是言尽吾心耳。」   「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程子云:「可以见得浩然之」先生云:「此只是无间断之意,看『相关对语』,『不断交花』,便见得。」   问:「遗书云:『尧舜几千年,其心至今在。』何谓也?」曰:「此是心之理,今则分明昭昭,具在面前。」以下圣贤及先儒。   问:「伊川言:『「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与孔子「微服而过宋」相类。』」曰:「舜知象之将杀己,而象忧则亦忧,象喜则亦喜。孔子知恒魋必不能害,而又微服过宋。此两事若相拗,然皆是『道并行而不相悖』,故云相类。非谓舜与孔子事一一相类也。」节录云:「舜知象欲杀己而不防,夫子知桓魋不能杀己而微服,此两事甚相拗。故伊川曰『相类』。」   问:「伊川曰:『圣人与理为一,无过不及,中而已。』敢问:颜子择乎中庸,未见其止,叹夫子瞻前忽后;则过不及虽不见于言行,而亦尝动于心矣。此亦是失否?」曰:「此一段说得好。圣人只是一个中底道理。」   问:「『有颜子之德,则孟子之事功自有』,与说才、诚处一段不同。恐彼是说天资之才,与此才别。到得理明,无不可用,是理明则天资之才不用?」曰:「然。」   周茂叔纳拜已受去,如何还?   问:「遗书中说孔孟一段,看见不甚有异,南轩好提出。」曰:「明道云『我自做天里』,此句只是带后来却说是以天自处,便错了。要之,此句亦是明道一时之意思如此。今必欲执以为定说,却向空去了!」   问:「明道行状谓未及著书,而今有了翁所跋中庸,何如?」曰:「了翁初得此书,亦疑行状所未尝载,后乃谓非明道不能为此。了翁之侄几叟,龟山之婿也。翁移书曰:『近得一异书,吾侄不可不见。』几叟至,次日,翁冠带出此书。几叟心知其书非是,未敢言。翁问曰:『何疑?』曰:『以某闻之龟山,乃与叔初年本也。』翁始觉,遂不复出。近日陆子静力主以为真明道之书。某云:『却不要与某争。某所闻甚的,自有源流,非强说也。』兼了翁所举知仁勇之类,却是道得着;至子静所举,没意味也。」   「伊川前后进讲,未尝不斋戒,潜思存诚。如此,则未进讲已前还有间断否?」曰:「不然。寻常未尝不诚,只是临见君时,又加意尔,如孔子沐浴而告哀公是也。」   问:「伊川临终时,或曰:『平生学底,正要今日用。』伊川开目曰:『说要用,便不是。』此是如何?」曰:「说要用,便是两心。」   魏问:「横渠言:『十五年学「恭而安」,不成。』明道曰:『可知是学不成,有多少病在。』莫是如伊川说:『若不知得,只是觑却尧学它行事,无尧许多聪明睿知,怎生得似它动容周旋中礼?』」曰:「也是如此。更有多少病。」良久曰:「人便是被一个气质局定,变得些子了,又更有些子;变得些子,又更有些子。」又云:「圣人『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发愤便忘食,乐便忘忧,直是一刀两段,千了万当!圣人固不在说,但颜子得圣人说一句,直是倾肠倒肚,便都了;更无许多廉纤缠绕,丝来线去。」问:「横渠只是硬把捉,故不安否?」曰:「它只是学个恭,自验见不曾熟;不是学个恭,又学个安。」   程先生幼年屡说须要井田封建,到晚年又说难行,见于畅潜道录。想是它经历世故之多,见得事势不可行。   问「古不必[马念]」一段。曰:「此是说井田。伊川高明,必见得是无不可行。然不如横渠更验过,则行出去无窒碍。」   「古不必验」,因横渠欲置田验井田,故云尔。伊川说话,多有如此处。   范纯父言:「今人陈乞恩例,义当然否,人皆以为本分,不为害。」伊川曰:「只为而今士大夫道得个『乞』字惯,却动不动又是乞也。」因问:「陈乞封父祖如何?」伊川云:「此事体又别。」再三请益,但云:「其说甚长,待别时说。」先生云:「某因说『甚长』之意思之,后来人只是投家状,便是陈乞了。以至入仕,事事皆然。古者人有才德,即举用。当时这般封赠,朝廷自行之,何待陈乞!程先生之意恐然也。观后来郊恩都不曾为太中陈请,则乞封赠,程先生亦不为之矣。」   问:「伊川于陈乞封父母之问云:『待别时说。』过谓此自出朝廷合行之礼,当今有司检举行下,亦不必俟陈乞也。」答云:「如此,名义却正。」   问:「谢显道初见明道,自负该博,史书尽卷不遗一字。明道曰:「贤却记得许多,可谓玩物丧志!』谢闻此言,汗流浃背,面发赤。明道曰:『即此是「恻隐之心」。』夫为师问所折难,而愧形于颜色,与恻隐之心似不相属。明道乃云尔者,何也?」曰:「此问却要商量,且何不曰『羞恶之心』,而谓之『恻隐之心』?诸公试各以己意言之。」黎季成对曰:「此恐是识痛痒底道理。」先生未以为然。次日,复以此请问。先生曰:「只是谢显道闻明道之言,动一动。为它闻言而动,便是好处,却不可言学者必欲其动。且如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不是四件物,合下都有。『偏言则一事,总言则包四者』,触其一则心皆随之。言『恻隐之心』,则羞恶、辞逊、是非在其中矣。」又曰:「此心之初发处乃是恻隐,如有春方有夏,有恻隐方有羞恶也,如根蔕相连。」   伊川问和靖:「近日看大学功夫如何?」和靖曰:「只看得『心广体胖』处意思好。」伊川曰:「如何见得好?」尹但长吟「心广体胖」一句而已。看它一似瞒人,然和靖不是瞒人底人。公等读书,都不见这般意思。   又举程子之言,谓陈平「知宰相之体」。先生问:「如何是『理阴阳』?」过未对。曰:「下面三语,便是『理阴阳』。」以下杂类。   问:「程先生云:『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曰:「如仲舒语,只约度有这物事。韩退之虽知有这物事,又说得太阔疏了。」   鲁叔问:「温公薨背,程子以郊礼成,贺而不吊,如何?」曰:「这也可疑。」或问:「贺则不吊,而国家事体又重,则不吊似无可疑。」曰:「便是不恁地。所以东坡谓『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即不闻歌则不哭。盖由哀而乐则难,由乐而哀则甚易。且如早作乐而暮闻亲属缌麻之戚,不成道既歌则不哭!这个是一脚长,一脚短,不解得平。如所谓『三揖而进,一辞而退』,不成道辞亦当三!这所在以某观之,也是伊川有些过处。」道夫问:「这事,且看温公讳日与礼成日同,则吊之可也。或已在先,则更差一日,亦莫未有害否?」曰:「似乎在先。但势不恁地,自是合如此。只如『进以礼,退以义』,『罪疑惟轻,功疑惟重』,天下事自是恁地称停不得。」   问:「王祥孝感事,伊川说如何?」曰:「程先生多有此处,是要说物我一同。然孝是王祥,鱼是水中物,不可不别。如说感应,亦只言己感,不须言物。」   问:「伊川『夺嫡』之说,不合礼经,是当时有遗命?抑后人为之邪?」先生曰:「亦不见得如何,只侯师圣如此说。」问:「此说是否?」曰:「亦不见得是如何。」   「世间有鬼神冯依言语者,盖屡见之,未可全不信。本卷何以曰『师巫降言无此理』?又好谈鬼神者,假使实有闻见,亦未足信。或是心病,或是目病,外书却言『不信神怪不可,被猛撞出来后,如何处置』?」先生曰:「神怪之说,若犹未能自明,鲜有不惑者。学者惟当以正自守,而穷理之有无,久久当自见得。读书讲明义理,到此等处虽有不同,姑阙其疑,以俟它日,未晚也。」   「程先生谓:『庄生形容道体之语,尽有好处。老氏「谷神不死」一章最佳。』『庄子云:「嗜欲深者,天机浅。」此言最善』。又曰:『谨礼不透者,深看庄子。』然则庄老之学,未可以为异端而不讲之耶?」曰:「『君子不以人废言』,言有可取,安得而不取之?如所谓『嗜欲深者,天机浅』,此语甚的当,不可尽以为虚无之论而妄訾之也。」谟曰:「平时虑为异教所汨,未尝读庄老等书,今欲读之,如何?」曰:「自有所主,则读之何害?要在识其意所以异于圣人者如何尔。」以下异端。   遗书说:「老子言杂,阴符经却不杂,然皆窥测天道而未尽者也。」程先生可谓言约而理尽,括尽二书曲折。友仁。   「持国曰:『道家有三住:心住则气住,气住则神住。此所谓「存存守一」。』伯淳曰:「『此三住者,人终食之顷未有不离者,其要只在收放心。』此则明道以持国之言为然,而道家『三住』之说为可取也。至第二卷,何以有曰:『若言神住气住,则是浮屠入定之法。虽言养气,亦是第二节事?』若是,则持国当日之论,容有未尽者,或所记未详,如何?」曰:「二程夫子之为教,各因其人而随事发明之,故言之抑扬亦或不同。学者于此等处,必求其所以为立言之意。倘自为窒塞,则触处有碍矣。与持国所言,自是于持国分上当如此说,然犹卒归于收放心。至辟之以为浮屠入定之说者,是必严其辞以启迪后进,使先人之初不惑乎异端之说云尔。」   「外书录伊川语:『今僧家读一卷经,便要一卷经中道理受用。儒者读书,却只闲了,都无用处!』又,明道尝至禅房,方饭,见其趋进揖逊之盛,叹曰:『三代威仪,尽在是矣!』二说如何?」曰:「此皆叹辞也。前说叹后之学者不能着实做工夫,所以都无用处;后说叹吾儒礼仪反为异端所窃取。但其间记录未精,故语意不圆,所以为可疑耳。」   「李端伯所记第一条,力辟释氏说出山河大地等语,历举而言之。至论圣人之道,则以为明如日星。及其终也,以为会得此『便是会禅』。至与侯世兴讲孟子『浩然之气』,则举禅语为况云:『事则不无,拟心则差。』十五卷论中庸言『无声无臭』,胜如释氏言『非黄非白』;似又以中庸之言,下与释氏较胜负。至如所谓洒扫应对,与佛家默然处合;与陈莹中论『天在山中,大畜』,是『芥子纳须弥』,所引释氏语不一而足。如其辟异端之严,而记者多录此,何耶?」曰:「韩持国本好佛学,明道与语,而有『便是会禅』之说者,盖就其素所讲明者因以入之。今人多说辟异端,往往于其教中茫然不知其说,冯虚妄语,宜不足以服之。如明道诸先生实尝深究其说,尽得其所以为虚诞怪僻之要领;故因言所及,各有其旨,未可以为苟徇其说也。」   问:「遗书首篇,明道与韩持国论禅一段,看来韩持国只是晓得那低底禅。尝见范蜀公与温公书,说韩持国为禅作祟,要想得山河大地无寸土,不知还能无寸土否?可将大乐与唤醒归这边来。今观明道答它:『至如山河大地之说,是它山河大地,又干你何事?』想是持国曾发此问来,故明道如此说。不知当初韩持国合下被甚人教得个矮底禅如此?然范蜀公欲以大乐唤醒,不知怎生唤得它醒?它方欲尽扫世间之物归于至静,而彼欲以闹底物引之,亦拙矣。况范蜀公之乐,也可可地。」用之问:「此等说,如何是矮底禅?岂解更有一般高底禅?」曰:「不然。它说世间万法皆是虚妄,然又都是真实。你攻得它前面一项破,它又有后面一项,攻它不破。如明道云:『若说幻为不好底性,则请别寻一个好底性来,换了此不好底性。』此语也攻它不破。它元不曾说这个不是性,它也说『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何尝说这个不是性?你说『性外无道,道外无性』,它又何尝说『性外有道,道外有性』来?它之说,有十分与吾儒相似处,只终不是。若见得吾儒之说,则它之说不攻自破,所以孟子说『遁辞知其所穷』。它到说穷处,便又有一样说话,如云世间万法都是虚妄,然又都是真实。此又是如何?今不须穷它,穷得它一边,它又有一边,都莫问它。只看得自家『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分晓了,却略将它说看过,便见它底不是。所以明道引孔子『「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只看这数句,几多分晓!也不待解说。只是玩味久之,便见。『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天有四时,春夏秋冬,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多少分晓!只是人自昏了,所以道理也要个聪明底人看,一看便见,也是快活人。而今如此费人口颊,犹自不晓。」又曰:「释迦佛初间入山修行,它也只是厌恶世谛,为一身之计。观它修行大故用功,未有后来许多禅底说话。后来相传,一向说开了。」   伊川谓:「释氏之见,如管中窥天,只见直上,不见四旁。」某以为不然。释氏之见,盖是瞥见水中天影耳。   「禅家言性,犹日下置器」,谓轮回也,如以蚁性与牛,是倾此于彼。   问:「昨日先生说佛氏『但愿空诸所有』,此固不是。然明道尝说胸中不可有一事,如在试院推算康节数,明日问之,便已忘了。此意恐亦是『空诸所有』底意。」曰:「此出上蔡语录中,只是录得它自意,无这般条贯。颜子『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不失』,孟子『必有事焉而勿忘』,何尝要人如此?若是个道理,须着存取。只如易系说『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亦只是『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之意。在它们说,便如鬼神变怪,有许多不可知底事。」以下论记录之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