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260 页/共 338 页

「无妄之谓诚」是天道,「不欺其次矣」是人道,中庸所谓「思诚」者是也。   味道问「无妄之谓诚,不欺其次也」。曰:「非无妄故能诚,无妄便是诚。无妄,是四方八面都去得;不欺,犹是两个物事相对。」   或问「无妄之谓诚,不欺其次矣」。曰:「无妄,是兼天地万物所同得底浑沦道理;不欺,是就一边说。」泳问:「不欺,是就人身说否?」曰:「然。」   无妄,自是我无妄,故诚;不欺者,对物而言之,故次之。   问:「『冲漠无朕』至『教入涂辙』。他所谓涂辙者,莫只是以人所当行者言之?凡所当行之事,皆是先有此理;却不是临行事时,旋去寻讨道理。」曰:「此言未有这事,先有这理。如未有君臣,已先有君臣之理;未有父子,已先有父子之理。不成元无此理,直待有君臣父子,却旋将道理入在里面!」又问:「『既是涂辙,却只是一个涂辙』,是如何?」曰:「是这一个事,便只是这一个道理。精粗一贯,元无两样。今人只见前面一段事无形无兆,将谓是空荡荡;却不知道『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如释氏便只是说『空』,老氏便只是说『无』,却不知道莫实于理。」曰:「『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应』字是应务之『应』否?」曰:「未应,是未应此事;已应,是已应此事。未应固是先,却只是后来事;已应固是后,却只是未应时理。」   「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如未有君臣,已先有君臣之理在这里。不是先本无,却待安排也。「既是涂辙,却只是一个涂辙」,如既有君君臣臣底涂辙,却是元有君臣之理也。   子升问「冲漠无朕」一段。曰:「未有事物之时,此理已具,少间应处只是此理。所谓涂辙,即是所由之路。如父之慈,子之孝,只是一条路从源头下来。」   或问「未应不是先」一条。曰:「未应如未有此物,而此理已具;到有此物,亦只是这个道理。涂辙,是车行处。且如未有涂辙,而车行必有涂辙之理。」   问「冲漠无朕」一段。曰:「此只是说『无极而太极』。」又问:「下文『既是涂辙,却只是一个涂辙』,是如何?」曰:「恐是记者欠了字,亦晓不得。」又曰:「某前日说,只从阴阳处看,则所谓太极者,便只在阴阳里;所谓阴阳者,便只是在太极里。而今人说阴阳上面别有一个无形无影底物是太极,非也。」他本小异。   问:「『近取诸身,百理皆具』,且是言人之一身与天地相为流通,无一之不相似。至下言『屈伸往来之义,只于鼻息之间见之』,却只是说上意一脚否?」曰:「然。」又问:「屈伸往来,只是理自如此。亦犹一阖一辟,阖固为辟之基,而辟亦为阖之基否?」曰:「气虽有屈伸,要之方伸之气,自非既屈之气虽屈,而物亦自一面生出。此所谓『生生之理』,自然不息也。」   问:「屈伸往来,气也。程子云『只是理』,何也?」曰:「其所以屈伸往来者,是理必如此。『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气也,其所以一阴一阳循环而不已者,乃道也。」   明道言:「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感应而已。」盖阴阳之变化,万物之生成,情伪之相通,事为之终始,一为感,则一为应,循环相代,所以不已也。   问天下只有个感应。曰:「事事物物,皆有感应。寤寐、语默、动静亦然。譬如气聚则风起,风止则气复聚。」   「感应」二字有二义:以感对应而言,则彼感而此应;专于感而言,则感又兼应意,如感恩感德之类。   问:「感,只是内感?」曰:「物固有自内感者。然亦不专是内感,固有自外感者。所谓『内感』,如一动一静,一往一来,此只是一物先后自相感。如人语极须默,默极须语,此便是内感。若有人自外来唤自家,只得唤做外感。感于内者自是内,感于外者自是外。如此看,方周遍平正。只做内感,便偏颇了。」   心性以谷种论,则包裹底是心;有秫种,有粳种,随那种发出不同,这便是性。心是个发出底,池本作:「心似个没思量底。」他只会生。又如服药,吃了会治病,此是药力;或温或叙,便是药性。至于吃了有温证,有叙证,这便是情。   履之问:「『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不善』章,如何?」曰:「疑此段微有未稳处。盖凡事莫非心之所为,虽放僻邪侈,亦是心之为也。善恶但如反复手耳,翻一转便是恶,止安顿不着,也便是不善。如当恻隐而羞恶,当羞恶而恻隐,便不是。」又问:「心之用虽有不善,亦不可谓之非心否?」曰:「然。」   问:「『发于思虑则有善不善。』看来不善之发有二:有自思虑上不知不觉自发出来者,有因外诱然后引动此思虑者。闲邪之道,当无所不用其力。于思虑上发时,便加省察,更不使形于事为。于物诱之际,又当于视听言动上理会取。然其要又只在持敬。惟敬,则身心内外肃然,交致其功,则自无二者之病。」曰:「谓发处有两端,固是。然毕竟从思虑上发者,也只在外来底。天理浑是一个。只不善,便是不从天理出来;不从天理出来,便是出外底了。视听言动,该贯内外,亦不可谓专是外面功夫。若以为在内自有一件功夫,在外又有一件功夫,则内外支离,无此道理。须是『诚之于思,守之于为』,内外交致其功,可也。」   问:「『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不善。』程子之意,是指心之本体有善而无恶,及其发处,则不能无善恶也。胡五峰云:『人有不仁,心无不仁。』先生以为下句有病。如颜子『其心三月不违仁』,是心之仁也;至三月之外,未免少有私欲,心便不仁,岂可直以为心无不仁乎?端蒙近以先生之意推之,莫是五峰不曾分别得体与发处言之否?」曰:「只为他说得不备。若云人有不仁,心无不仁;心有不仁,心之本体无不仁,则意方足耳。」   问:「『心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如何?」曰:「心是贯彻上下,不可只于一处看。」   「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此句亦未稳。   「『心,生道也。』此句是张思叔所记,疑有欠阙处。必是当时改作行文,所以失其文意。」伯丰云:「何故入在近思录中?」曰:「如何敢不载?但只恐有阙文,此四字说不尽。」   「『心,生道也。人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恻隐之心,生道也。』如何?」曰:「天地生物之心是仁;人之禀赋,接得此天地之心,方能有生。故恻隐之心在人,亦为生道也。」   「心,生道也。」心乃生之道。「恻隐之心,人之生道也」,乃是得天之心以生。生物便是天之心。   问:「『心生道也』一段,上面『心生道』,莫是指天地生物之心?下面『恻隐之心,人之生道』,莫是指人所得天地之心以为心?盖在天只有此理,若无那形质,则此理无安顿处。故曰:『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上面犹言『继善』,下面犹言『成性』。」曰:「上面『心,生道也』,全然做天底,也不得。盖理只是一个浑然底,人与天地混合无间。」   「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是心乃属天地,未属我在,此乃是众人者。至下面「各正性命」,则方是我底,故又曰:「恻隐之心,人之生道也。」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物之所得以为心。人未得之,此理亦未尝不在天地之间。只是人有是心,便自具是理以生。又不可道有心了,却讨一物来安顿放里面。似恁地处,难看,须自体认得。   伊川云:「心,生道也。」方云:「生道者,是本然也,所以生者也。」曰:「是人为天地之心意。」本文云。又曰:「生亦是生生之意。盖有是恻隐心,则有是形。」方曰:「满腔子是恻隐之心。」   敬子解「不求诸心而求诸迹,以博闻强记巧文丽词为工」,以为「人不知性,故怠于为希圣之学,而乐于为希名慕利之学」。曰:「不是他乐于为希名慕利之学,是他不知圣之可学,别无可做,只得向那里去。若知得有个道理,可以学做圣人,他岂不愿为!缘他不知圣人之可学,『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成空须讨个业次弄,或为诗,或作文。是他没着浑身处,只得向那里去,俗语所谓『无图之辈』,是也。」因曰:「世上万般皆下品,若见得这道理高,见世间万般皆低。故这一段紧要处,只在『先明诸心』上。盖『先明诸心』了,方知得圣之可学;有下手处,方就这里做工夫。若不就此,如何地做?」以下第二卷。好学论入集注者,已附本章。   舜弼问:「定性书也难理会。」曰:「也不难。『定性』字,说得也诧异。此『性』字,是个『心』字意。明道言语甚圆转,初读未晓得,都没理会;子细看,却成段相应。此书在鄠时作,年甚少。」   「明道定性书自胸中泻出,如有物在后面逼逐他相似,皆写不辨。」直卿曰:「此正所谓『有造道之言』。」曰:「然。只是一篇之中,都不见一个下手处。」蜚卿曰:「『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这莫是下工处否?」曰:「这是说已成处。且如今人私欲万端,纷纷扰扰,无可柰何,如何得他大公?所见与理皆是背驰,如何便得他顺应?」道夫曰:「这便是先生前日所谓『也须存得这个在』。」曰:「也不由你存。此心纷扰,看着甚方法,也不能得他住。这须是见得,须是知得天下之理,都着一毫私意不得,方是,所谓『知止而后有定』也。不然,只见得他如生龙活虎相似,更把捉不得。」   问:「定性书云:『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曰:「此一书,首尾只此两项。伊川文字段数分明;明道多只恁成片说将去,初看似无统,子细理会,中问自有路脉贯串将去。『君子之学,莫若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自后许多说话,都只是此二句意。『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此是说『扩然而大公』。孟子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此是说『物来而顺应』。『第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遽忘其怒』是应『廓然而大公』,『而观理之是非』是应『物来而顺应』。这须子细去看,方始得。」   明道答横渠「定性未能不动」一章,明道意,言不恶事物,亦不逐事物。今人恶则全绝之,逐则又为物引将去。惟不拒不流,泛应曲当,则善矣。盖横渠有意于绝外物而定其内。明道意以为须是内外合一,「动亦定,静亦定」,则应物之际,自然不累于物。苟只静时能定,则动时恐却被物诱去矣。   问:「圣人『动亦定,静亦定』。所谓定者,是体否?」曰:「是。」曰:「此是恶物来感时定?抑善恶来皆定?」曰:「恶物来不感,这里自不接。」曰:「善物则如何?」曰:「当应便应,有许多分数来,便有许多分数应。这里自定。」曰:「『子哭之恸』,而何以见其为定?」曰:「此是当应也。须是『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再三诵此语,以为「说得圆」。   问:「圣人定处未详。」曰:「『知止而后有定』,只看此一句,便了得万物各有当止之所。知得,则此心自不为物动。」曰:「舜『号泣于旻天』,『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当此时,何以见其为定?」曰:「此是当应而应,当应而应便是定。若不当应而应,便是乱了;当应而不应,则又是死了。」   问:「『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学者卒未到此,柰何?」曰:「虽未到此,规模也是恁地。『扩然大公』,只是除却私意,事物之来,顺他道理应之。且如有一事,自家见得道理是恁地;却有个偏曲底意思,要为那人,便是不公;便逆了这道理,不能顺应。圣人自有圣人大公,贤人自有贤人大公,学者自有学者大公。」又问:「圣贤大公,固未敢请。学者之心当如何?」曰:「也只要存得这个在,克去私意。这两句是有头有尾说话。大公是包说,顺应是就里面细说。公是忠,便是『维天之命,于穆不已』;顺应便是『干道变化,各正性命』。」   「扩然而大公」是「寂然不动」,「物来而顺应」是「感而遂通。」   赵致道问:「『自私者,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者,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所谓『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所谓『普万物,顺万事』者,即『廓然而大公』之谓;『无心无情』者,即『物来而顺应』之谓。自私则不能『廓然而大公』,所以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物来而顺应』,所以不能『以明觉为自然』。」曰:「然。」   明道云:「不能以有为为应迹。」应迹,谓应事物之迹。若心,则未尝动也。   问:「昨日因说程子谓释氏自私,味道举明道答横渠书中语,先生曰:『此却是举常人自私处言之。』若据自私而用智,与后面治怒之说,则似乎说得浅。若看得说那『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则所指亦大阔矣。」先生曰:「固然。但明道总人之私意言耳。」味道又举「反鉴索照」,与夫「恶外物」之说。先生曰:「此亦是私意。盖自常人之私意与佛之自私,皆一私也,但非是专指佛之自私言耳。」又曰:「此是程子因横渠病处箴之。然有一般人,其中空疏不能应物;又有一般人,溺于空虚不肯应物,皆是自私。若能『豁然而大公』,则上不陷于空寂,下不累于物欲,自能『物来而顺应』。」贺孙录云:「汉卿前日说:『佛是自私。』味道举明道『自私用智』之语,『亦是此意。先生尝以此自私说较粗,是常人之自私。某细思之,如「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亦是说得煞,恐只是佛氏之自私。』先生曰:『此说得较阔,兼两意。也是见横渠说得有这病,故如此说。』贺孙云:『「今以恶外物之心,求照无物之地,犹反鉴而索照也」,亦是说绝外物而求定之意。』曰:『然。但所谓「自私而用智」,如世人一等嗜欲,也是不能「以有为为应迹」,如异端绝灭外物,也是不能「以有为为应迹」。若「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便都不如此,上不沦于空寂,下不累于物欲。』」   问:「定性书所论,固是不可有意于除外诱,然此地位高者之事。在初学,恐亦不得不然否?」曰:「初学也不解如此,外诱如何除得?有当应者,也只得顺他,便看理如何。理当应便应,不当应便不应。此篇大纲,只在『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两句。其它引易孟子,皆是如此。末谓『第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一篇着力紧要,只在此一句。『遽忘其怒』便是『扩然大公』,『观理之是非』便是『物来顺应』。明道言语浑沦,子细看,节节有条理。」曰:「『内外两忘』,是内不自私,外应不凿否?」曰:「是。大抵不可以在内者为是,而在外者为非,只得随理顺应。」   先生举「人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惟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旧时谓观理之是非,才见己是而人非,则其争愈力。后来看,不如此。如孟子所谓:『我必不仁也。其自反而仁矣,其横逆由是也,则曰:「此亦妄人而已矣!」』」   人情易发而难制。明道云:「人能于怒时遽忘其怒,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此语可见。然有一说,若知其理之曲直,不必校,却好;若见其直而又怒,则愈甚。大抵理只是此理,不在外求。若于外复有一理时,却难,为只有此理故。   问:「圣人恐无怒容否?」曰:「怎生无怒容?合当怒时,必亦形于色。如要去治那人之罪,自为笑容,则不可。」曰:「如此,则恐涉忿怒之气否?」曰:「天之怒,雷霆亦震。舜诛『四凶』,当其时亦须怒。但当怒而怒,便中节;事过便消了,更不积。」   问:「定性书是正心诚意功夫否?」曰:「正心诚意以后事。」   伊川谓:「虽无邪心,苟不合正理,即妄也。」如杨墨何尝有邪心?只是不合正理。   先生以伊川答方道辅书示学者,曰:「他只恁平铺,无紧要说出一来。只是要移易他一两字,也不得;要改动他一句,也不得。」   问:「苏季明以治经为传道居业之事,居常讲习,只是空言无益,质之两先生。何如?」曰:「季明是横渠门人,祖横渠『修辞』之说,以立言传后为修辞,是为居业。明道与说易上『修辞』不恁地。修辞,只是如『非礼勿言』。若修其言辞,正为立己之诚意,乃是体当自家『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实事,便是理会敬义之实事,便是表里相应。『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便是立诚。道之浩浩,何处下手?惟立诚才有可居之处,有可居之处则可以修业。业,便是逐日底事业,恰似日课一般。『忠信所以进德』,为实下手处。如是心中实见得理之不妄,『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常常恁地,则德不期而进矣。诚,便即是忠信;修省言辞,便是要立得这忠信。若口不择言,只管逢事便说,则忠信亦被汩没动荡,立不住了。明道便只辨他『修辞』二字,便只理会其大规模。伊川却与辨治经,便理会细密,都无缝罅。」又曰:「伊川也辨他不尽。如讲习,不止只是治经。若平日所以讲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与应事接物,有合讲者,或更切于治经,亦不为无益。此更是一个大病痛。」   「孟子才高,学之无可依据」,为他元来见识自颜子才虽未尝不高,然其学却细腻切实,所以学者有用力处。孟子终是粗。   伊川曰:「学者须是学颜子。」孟子说得粗,不甚子细;只是他才高,自至那地位。若学者学他,或会错认了他意思。若颜子说话,便可下手做;孟子底,更须解说方得。   蔡问:「『孟子无可依据,学者当学颜子。』如养气处,岂得为无可依据?」曰:「孟子皆是要用。颜子须就己做工夫,所以学颜子则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