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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气至而滋息为培,气反而流散曰覆」。曰:「物若扶植,种在土中,自然生气凑泊他。若已倾倒,则生气无所附着,从何处来相接?如人疾病,此自有生气,则药力之气依之而生意滋长。若已危殆,则生气流散,而不复相凑矣。」
问:「舜之大德受命,止是为善得福而已。中庸却言天之生物栽培倾覆,何也?」贺孙录云:「汉卿问:『栽培倾覆,以气至、气反说。上言德而受福,而以气为言,何也?」曰:「只是一理。此亦非是有物使之然。但物之生时自节节长将去,恰似有物扶持也,及其衰也,则自节节消磨将去,恰似个物推倒它。理自如此。唯我有受福之理,故天既佑之,又申之。董仲舒曰:『为政而宜于民,固当受禄于天。』虽只是迭将来说,然玩味之,觉他说得自有意思。」贺孙录云:「上面虽是迭将来,此数语却转得意思好。」又曰:「嘉乐诗下章又却不说其它,但愿其子孙之多且贤耳。此意甚好,然此亦其理之常。若尧舜之子不肖,则又非常理也。」贺孙录同。
第十八章
问:「舜『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固见得天道人道之极致。至文王『以王季为父,武王为子』,此殆非人力可致,而以为无忧,何也?」曰:「文王自公刘太王积功累仁,至文王适当天运恰好处,此文王所以言无忧。如舜大德,而禄位名寿之必得,亦是天道流行,正得恰好处耳。」又曰:「追王之事,今无可证,姑阙之可也。如三年之丧,诸家说亦有少不同,然亦不必如吕氏说得太密。大概只是说『三年之丧通乎天子』云云,本无别意。」
问:「『身不失天下之显名』与『必得其名』,须有些等级不同?」曰:「游杨是如此说,尹氏又破其说,然看来也是有此意。如尧舜与汤武真个争分数,有等级。只看圣人说『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处,便见。」
问:「『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考之武成金縢礼记大传,武成言:「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金縢册「乃告太王王季」。大传言牧野之奠,「追王太王王季历文王昌」。疑武王时已追王。」曰:「武王时恐且是呼唤作王,至周公制礼乐,方行其事,如今奉上册宝之类。然无可证,姑阙之可也。」又问:「『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是周公制礼时方行,无疑。」曰:「礼家载祀先王服羇冕,祀先公服鷩冕,鷩冕诸侯之服。盖虽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然不敢以天子之服临其先公,但鷩冕、旒玉与诸侯不同。天子之旒十二玉,盖虽与诸侯同是七旒,但天子七旒十二玉,诸侯七旒七玉耳。」
问:「古无追王之礼,至周之武王周公,以王业肇于太王王季文王,故追王三王。至于组绀以上,则止祀以天子之礼,所谓『葬以士,祭以大夫』之义也。」曰:「然。周礼,祀先王以羇冕,祀先公以鷩冕,则祀先公依旧止用诸侯之礼,但乃是天子祭先公之礼耳。」问:「诸儒之说,以为武王未诛纣,则称文王为『文考』,以明文王在位未尝称王之证。及至诛纣,乃称文考为『文王』。然既曰『文考』,则其谥定矣。若如其言,将称为『文公』耶?」曰:「此等事无证佐,皆不可晓,阙之可也。」
问:「丧祭之礼,至周公然后备。夏商而上,想甚简略。」曰:「然。『亲亲长长』,『贵贵尊贤』。夏商而上,大概只是亲亲长长之意。到得周来则又添得许多贵贵底礼数。如『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不臣诸父而臣昆弟』。期之丧,天子诸侯绝,大夫降。然诸侯大夫尊同,则亦不绝不降。姊妹嫁诸侯者,则亦不绝不降。此皆贵贵之义。上世想皆简略,未有许多降杀贵贵底礼数。凡此皆天下之大经,前世所未备。到得周公搜剔出来,立为定制,更不可易。」
「『三年之丧,达于天子』,中庸之意,只是主为父母而言,未必及其它者。所以下句云:『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因言:「大凡礼制欲行于今,须有一个简易底道理。若欲尽拘古礼,则繁碎不便于人,自是不可行,不晓他周公当时之意是如何。孔子尝曰:『如用之,则吾从先进。』想亦是厌其繁。」文蔚问:「伯叔父母,古人皆是期丧。今礼又有所谓『百日制,周期服』。然则期年之内,当服其服。往往今人于此多简略。」曰:「居家则可,居官便不可行。所以当时横渠为见天祺居官,凡祭祀之类,尽令天祺代之,他居家服丧服。当时幸而有一天祺居官,故可为之。万一无天祺,则又当如何?便是动辄窒碍难行。」文蔚曰:「今不居官之人,欲于百日之内,略如居父母之丧,期年之内,则服其服,如何?」曰:「私居亦可行之。」
正淳问:「三年之丧,父母之丧,吕氏却作两般。」曰:「吕氏所以如此说者,盖见左氏载周穆后薨,太子寿卒,谓周『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左氏说礼,皆是周末衰乱不经之礼,方子录云:「左氏定礼皆当时鄙野之谈,据不得。」无足取者。君举所以说礼多错者,缘其多本左氏也。」贺孙云:「如陈针子送女,先配后祖一段,更是没分晓,古者那曾有这般礼数?」曰:「便是他记礼皆差。某尝言左氏不是儒者,只是个晓事该博、会做文章之人。若公谷二子却是个不晓事底儒者,故其说道理及礼制处不甚差,下得语恁地郑重。」广录云:「只是说得忒煞郑重滞泥,正如世俗所谓山东学究是也。」贺孙因举公羊所断谓孔父「义形于色」,仇牧「不畏强御」,荀息「不食言」,最是断得好。曰:「然。」贺孙又云:「其间有全乱道处,恐是其徒插入,如何?」曰:「是他那不晓事底见识,便写出来,亦不道是不好。若左氏便巧,便文饰回互了。」或云:「以蔡仲废君为行权,卫辄拒父为尊祖,都不是。」曰:「是他不晓事底见识,只知道有所谓『嫡孙承重』之义,便道孙可以代祖,而不知子不可以不父其父。尝谓学记云『多其讯』,注云:『讯,犹问也。』公谷便是『多其讯』。没紧要处,也便说道某言者何?某事者何?」广录同。方子录略。
问:「中庸解载游氏辨文王不称王之说,正矣。先生却曰:『此事更当考。』是如何?」曰:「说文王不称王,固好,但书中不合有『惟九年大统未集』一句。不知所谓九年,自甚时数起?若谓文王固守臣节不称王,则『三分天下有其二』,亦为不可。又书言『太王肇基王迹』,则到太王时,周家已自强盛矣。今史记于梁惠王三十七年书『襄王元年』,而竹书纪年以为后元年,想得当时文王之事亦类此。故先儒皆以为自虞芮质成之后,为受命之元年。」
第十九章
「旅酬」者,以其家臣或乡吏之属大夫则有乡吏。一人先举觯献宾。宾饮毕,即以觯授于执事者,则以献于其长,递递相承,献及于沃盥者而止焉。沃盥,谓执盥洗之事,至贱者也。故曰:「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
「旅酬」,是客先劝主人,主人复劝客,客又劝次客,次客又劝第三客,以次传去。如客多,则两头劝起。
问「酬,导饮也」。曰:「仪礼:主人酌宾曰献,宾饮主人,主人又自酌而复饮宾,曰酬。宾受之,奠于席前,至旅而后举。」主人饮二杯,宾只饮一杯。疑后世所谓「倍食于宾」者,此也。
问:「如何是『导饮』?」曰:「主人酌以献宾,宾酬主人曰酢。主人又自饮,而复饮宾曰酬。其主人又自饮者,是导宾使饮也。谚云「主人倍食于宾」,疑即此意。但宾受之,却不饮,奠于席前,至旅时亦不举,又自别举爵,不知如何。」又问:「行旅酬时,祭事已毕否?」曰:「其大节目则已了,亦尚有零碎礼数未竟。」又问:「想必须在饮福受胙之后。」曰:「固是。古人酢宾,便是受胙。『胙』与『酢』『昨』字,古人皆通用。」
汉卿问:「『导饮』是如何?」先生历举仪礼献酬之礼。旅酬礼,下为上交劝。先一人如乡吏之属升觯,或二人举觯献宾。宾不饮,却以献执事。执事一人受之,以献于长,以次献,至于沃盥,所谓「逮贱」者也。旅酬后,乐作,献酬之俎未彻,宾不敢旅酬。酬酒,宾奠不举,至旅酬亦不举。更自有一盏在右,为旅盏也。受胙者,古者「胙」字与「酢」字通。受胙者,犹神之酢己也。周礼中「胙席」,又作昨昔之「昨」。谓初未设,只跪拜,彻后方设席。周礼王享先公亦如之。又举尸饮酢之礼。其特祭,每献酬酢甚详,不知合享如何。周礼旅酬六尸。古者男女皆有尸,女尸不知废于何代。杜佑乃谓古无女尸,女尸乃本夷虏之属,后来圣人革之。贺孙因举仪礼士虞礼云:「男,男尸;女,女尸。是古男女皆有尸也。」先生因举陶侃庙南昌南康。每年祭祀,堂上设神位,两厢设生人位。凡为劝首者,至祭时具公服,设马乘仪状甚盛,至于庙,各就两厢之位。其奉祭者献饮食,一同神位之礼。又某处择一乡长状貌甚魁伟者为之。至诸处祭,皆请与同享。此人遇冬春祭多时节,每日大醉也。厌祭,是不用尸者。古者必有为而不用,如祭殇,阴厌、阳厌,是也。
问「燕毛所以序齿也」。曰:「燕时择一人为上宾,不与众宾齿,余者皆序齿。」
问:「吕氏分『修其祖庙』以下一节作『继志』,『序昭穆』以下一节作『述事』,恐不必如此分?」曰:「看得追王与所制祭祀之礼,两节皆通上下而言。吕氏考订甚详,却似不曾言得此意。」又问:「吕氏又分郊社之礼,作立天下之大本处;宗庙之礼,言正天下之大经处。亦不消分。」曰:「此不若游氏说郊社之礼,所谓『惟圣人为能享帝』;禘尝之义,谓『惟孝子为能享亲』,意思甚周密。」
问:「杨氏曰:『玉币以交神明,祼鬯以求神于幽。』岂以天神无声臭气类之可感,止用玉币表自家之诚意,人鬼有气类之可感,故用芬香之酒耶?」曰:「不然。自是天神高而在上,郁鬯之酒感它不着。盖灌鬯之酒却泻入地下去了,所以只可感人鬼,而不可以交天神也。」
「或问中说庙制处,所谓『高祖』者何也?」曰:「四世祖也。『世』与『太』字,古多互用,如太子为世子,太室为世室之类。」
林安卿问:「中庸二昭二穆以次向南,如何?」曰:「太祖居中,坐北而向南。昭穆以次而出向南。某人之说如此乃是。如疏中谓太祖居中,昭穆左右分去列作一排。若天子七庙,恐太长阔。」又曰:「大率论庙制,刘歆之说颇是。」
孙毓云:「外为都宫。太祖在北,二昭二穆,以次而南,出江都集礼。」向作或问时,未见此书,只以意料。后来始见,乃知学不可以不博也。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四
中庸三
第二十章
「『修道以仁。』修道,便是说上文修身之道,自『为政在人』转说将来。『修道以仁』,仁是筑底处,试商量如何?」伯丰言:「克去己私,复此天理,然后得其修。」曰:「固是。然圣贤言『仁』字处,便有个温厚慈祥之意,带个爱底道理。下文便言『亲亲为大』。」
问:「『修道以仁』,继之以『仁者人也』,何为下面又添说义礼?」曰:「仁便有义,如阳便有阴。亲亲尊贤,皆仁之事。亲之尊之,其中自有个差等,这便是义与礼。亲亲,在父子如此,在宗族如彼,所谓『杀』也,尊贤;有当事之者,有当友之者,所谓『等』也。」
问:「仁亦是道,如何却说『修道以仁』?」曰:「道是泛说,「泛」字,疑是「统」字。仁是切要底。」又问:「如此,则这『仁』字是偏言底?」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如此说,则此是偏言。」
问:「思修身,不可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不知天。」曰:「此处却是倒看,根本在修身。然修身得力处,却是知天。知天,是知至、物格,知得个自然道理。学若不知天,便记得此,又忘彼;得其一,失其二。未知天,见事头绪多。既知天了,这里便都定,这事也定,那事也定。」
「思事亲不可不知人。」知人,只如「知人则哲」之「知」,不是思欲事亲,先要知人。只是思欲事亲,更要知人。若不好底人与它处,岂不为亲之累?知天,是知天道。
知天是起头处。能知天,则知人、事亲、修身,皆得其理矣。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皆知也。只是要知得到,信得及。如君之仁,子之孝之类,人所共知而多不能尽者,非真知故也。
问「知仁勇」。曰:「理会得底是知,行得底是仁,着力去做底是勇。」
问「知仁勇」之分。曰:「大概知底属知,行底属仁,勇是勇于知,勇于行。」又云:「『生知安行』,以知为主;『学知利行』,以仁为主;『困知勉行』,以勇为主。」
问:「『生知安行』为知,『学知利行』为仁,『困知勉行』为勇,此岂以等级言耶?」曰:「固是。盖生知安行主于知而言。不知,如何行?安行者,只是安而行之,不用着力,然须是知得,方能行得也。故以生知安行为知。学知利行主于行而言。虽是学而知得,然须是着意去力行,则所学而知得者不为徒知也。」故以学知利行为仁。铢退思所谓三者,皆兼知行而言。大知固生知,非生知何以能安而行?至仁固力行,非学知何以能利而行?勇固是知行不可废。翌日再问。先生曰:「更须涵养。」
问:「中庸以『生知安行』为知,『学知利行』为仁,何也?」曰:「论语说『仁者安仁』,便是说得仁高了;『知者利仁』,便是说得知低了。此处说知,便是仁在知中,说得知大了。盖既是生知,必能安行。若是学知,便是知得浅;须是力行,方始至仁处,此便是仁在知外。譬如这个桌子,论语说仁,便是此脚直处;说知,便是横处。中庸说仁,便是横处;说知,便是直处。而今且将诸说录出来看,看这一边了,又去看那一边,便自见得不相碍。」赐录云:「『问诸说皆以生知安行为仁,学知利行为知,先生独反是,何也?』曰:『论语说「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与中庸说「知仁勇」,意思自别。生知安行,便是仁在知中。学知利行,便是仁在知外。既是生知,必能安行,所以谓仁在知中。若是学知,便是知得浅些了;须是力行,方始至仁处,所以谓仁在知外。』问『智仁勇』。曰『理会得底是知,行得底是仁,着力去做底是勇。』」
仁则力行工夫多,知则致知工夫多。「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意自可见。
问:「『力行近乎仁』,又似『勇者不惧』意思。」曰:「交互说都是。三知都是知,三行都是仁,三近都是勇。生知安行好学,又是知;学知利行力行,又是仁;困知勉行知耻,又是勇。」
吕与叔「好学近仁」一段好。
知耻,如「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犹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既耻为乡人,进学安得不勇!
为学自是要勇,方行得彻,不屈慑。若纔行不彻,便是半涂而废。所以中庸说「知仁勇三者」。勇本是没紧要物事,然仁知了,不是勇,便行不到头。
问:「『为天下有九经』,若论天下之事,固不止此九件,此但举其可以常行而不易者否?」曰:「此亦大概如此说,然其大者亦不出此。」又问:「吕氏以『有此九者,皆德怀之事,而刑不与焉』,岂以为此可以常行,而刑则期于无刑,所以不可常行而不及之欤?」曰:「也不消如此说。若说不及刑,则礼乐亦不及。此只是言其大者,而礼乐刑政固已行乎其间矣。」又问:「养士亦是一大者,不言何也?」曰:「此只是大概说。若如此穷,有甚了期?若论养士,如『忠信重禄』,『尊贤』,『子庶民』,则教民之意固已具其中矣。」
「柔远」解作「无忘宾旅」。孟子注:「宾客羁旅。」古者为之授节,如照身、凭子之类,近时度关皆给之。「因能授任以嘉其善」,谓愿留于其国者也。
问「来百工则财用足」。曰:「既有个国家,则百工所为皆少不得,都要用。若百工聚,则事事皆有,岂不足以足财用乎?」如织纴可以足布帛,工匠可以足器皿之类。
问「饩廪」。曰:「饩,牲饩也。如今官员请受,有生羊肉。廪,即廪给,折送钱之类是也。」赐。
问:「『送往迎来』,集注云:『授节以送其往。』」曰:「远人来,至去时,有节以授之,过所在为照。如汉之出入关者用繻,唐谓之『给过所』。」赐。
问:「『凡事豫则立』以下四句,只是泛举四事,或是包『达道、达德、九经』之属?」曰:「上文言『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天下之达德三,所以行之者一。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遂言『凡事豫则立』,则此『凡事』正指『达道、达德、九经』可知。『素定』,是指先立乎诚可知。中间方言『所以行之者一』,不应忽突出一语言『凡事』也。」
豫,先知也,事未至而先知其理之谓豫。「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横渠曰:「事豫吾内,求利吾外也。」又曰:「精义入神者,豫而已。」皆一义也。
或问「言前定则不踬」。曰:「句句着实,不脱空也。今人纔有一句言语不实,便说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