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14 页/共 338 页

先生下学,见说小学,曰:「前贤之言,须是真个躬行佩服,方始有功。不可只如此说过,不济事。」   和之问小学所疑。曰:「且看古圣人教人之法如何。而今全无这个。『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盖作之君,便是作之师也。」   或问:「某今看大学,如小学中有未晓处,亦要理会。」曰:「相兼看亦不妨。学者于文为度数,不可存终理会不得之心。须立个大规模,都要理会得。至于其明其暗,则系乎人之才如何耳。」   问:「小学载乐一段,不知今人能用得否?」曰:「姑使知之。古人自小皆以乐教之,乃是人执手提诲。到得大来涵养已成,稍能自立便可。今人既无此,非志大有所立,因何得成立!」   因论小学,曰:「古者教必以乐,后世不复然。」问:「此是作乐使之听,或其自作?」曰:「自作。若自理会不得,自作何益!古者,国君备乐,士无故不去琴瑟,日用之物,无时不列于前。」问:「郑人赂晋以女乐,乃有歌钟二肆,何故?」曰:「所谓『郑声』,特其声异耳,其器则同。今之教坊乐乃胡乐。此等事,久则亡。欧阳公集古录载寇莱公好舞柘枝,有五十曲。文忠时,其亡已多,举此可见。旧见升朝官以上,前导一物,用水晶为之,谓之『主斧』,今亦无之。」某云:「今之籍妓,莫是女乐之遗否?」曰:「不知当时女乐如何。」通老问「左手执钥,右手秉翟」。曰:「所谓『文舞』也。」又问:「古人舞不回旋?」曰:「既谓之『舞』,安得不回旋?」某问:「『汉家周舞』,注云:『此舜舞』。」曰:「遭秦之暴,古帝王乐尽亡,惟韶乐独存,舜舞乃此舞也。」又问通老,大学祭孔子乐。渠云:「亦分堂上堂下,但无大钟。」曰:「竟未知今之乐是何乐。」   元兴问:「礼乐射御书数。书,莫只是字法否?」曰:「此类有数法:如『日月』字,是象其形也;『江河』字,是谐其声也;『考老』字,是假其类也。如此数法,若理会得,则天下之字皆可通矣。」论小学书,余见本类。   弟子职一篇,若不在管子中,亦亡矣。此或是他存得古人底,亦未可知。或是自作,亦未可知。窃疑是他作内政时,士之子常为士,因作此以教之。想他平日这样处都理会来。然自身又却在规矩准绳之外!   弟子职「所受是极」,云受业去后,须穷究道理到尽处也。「毋骄恃力」,如恃气力欲胡乱打人之类。盖自小便教之以德,教之以尚德不尚力之事。」      朱子语类卷第八   学二   总论为学之方   这道体,饶本作「理」。浩浩无穷。   道体用虽极精微,圣贤之言则甚明白。   圣人之道,如饥食渴饮。   圣人之道,有高远处,有平实处。   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由耳。   道未尝息,而人自息之。非道亡也,幽厉不由也。   圣人教人,大概只是说孝弟忠信日用常行底话。人能就上面做将去,则心之放者自收,性之昏者自着。如心、性等字,到子思孟子方说得详。因说象山之学。儒用。   圣人教人有定本。舜「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夫子对颜渊曰:「克己复礼为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皆是定本。   圣门日用工夫,甚觉浅近。然推之理,无有不包,无有不贯,及其充广,可与天地同其广大。故为圣,为贤,位天地,育万物,只此一理而已。   常人之学,多是偏于一理,主于一说,故不见四旁,以起争辨。圣人则中正和平,无所偏倚。   圣贤所说工夫,都只一般,只是一个「择善固执」。论语则说:「学而时习之」,孟子则说「明善诚身」,只是随他地头所说不同,下得字来,各自精细。其实工夫只是一般,须是尽知其所以不同,方知其所谓同也。   这个道理,各自有地头,不可只就一面说。在这里时是恁地说,在那里时又如彼说,其宾主彼此之势各自不同。   学者工夫,但患不得其要。若是寻究得这个道理,自然头头有个着落,贯通浃洽,各有条理。如或不然,则处处窒碍。学者常谈,多说持守未得其要,不知持守甚底。说扩充,说体验,说涵养,皆是拣好底言语做个说话,必有实得力处方可。所谓要于本领上理会者,盖缘如此。   为学须先立得个大腔当了,却旋去里面修治壁落教绵密。今人多是未曾知得个大规模,先去修治得一间半房,所以不济事。   识得道理原头,便是地盘。如人要起屋,须是先筑教基址坚牢,上面方可架屋。若自无好基址,空自今日买得多少木去起屋,少间只起在别人地上,自家身己自没顿放处。   须就源头看教大底道理透,阔开基,广开址。如要造百间屋,须着有百间屋基;要造十间屋,须着有十间屋基。缘这道理本同,甲有许多,乙也有许多,丙也有许多。   学须先理会那大底。理会得大底了,将来那里面小底自然通透。今人却是理会那大底不得,只去搜寻里面小小节目。   学问须是大进一番,方始有益。若能于一处大处攻得破,见那许多零碎,只是这一个道理,方是快活。然零碎底非是不当理会,但大处攻不破,纵零碎理会得些少,终不快活。「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只缘他大处看得分晓。今且道他那大底是甚物事?天下只有一个道理,学只要理会得这一个道理。这里纔通,则凡天理、人欲、义利、公私、善恶之辨,莫不皆通。   或问:「气质之偏,如何救得?」曰:「才说偏了,又着一个物事去救他偏,越见不平正了,越讨头不见。要紧只是看教大底道理分明,偏处自见得。如暗室求物,把火来,便照见。若只管去摸索,费尽心力,只是摸索不见。若见得大底道理分明,有病痛处,也自会变移不自知,不消得费力。」   成己方能成物,成物在成己之中。须是如此推出,方能合义理。圣贤千言万语,教人且从近处做去。如洒扫大厅大廊,亦只是如洒扫小室模样;扫得小处净洁,大处亦然。若有大处开拓不去,即是于小处便不曾尽心。学者贪高慕远,不肯从近处做去,如何理会得大头项底!而今也有不曾从里做得底,外面也做得好。此只是才高,以智力胜将去。中庸说细处,只是谨独,谨言,谨行;大处是武王周公达孝,经纶天下,无不载。小者便是大者之验。须是要谨行,谨言,从细处做起,方能克得如此大。又曰:「如今为学甚难,缘小学无人习得。如今却是从头起。古人于小学小事中,便皆存个大学大事底道理在。大学,只是推将开阔去。向来小时做底道理存其中,正似一个坯素相似。」   学者做工夫,莫说道是要待一个顿段大项目工夫后方做得,即今逐些零碎积累将去。才等待大项目后方做,即今便蹉过了!学者只今便要做去,断以不疑,鬼神避之。「需者,事之贼也!」   「如今学问未识个入路,就他自做,倒不觉。惟既识得个入头,却事事须着理会。且道世上多多少少事!」江文卿云:「只先生一言一语,皆欲为一世法,所以须着如此。」曰:「不是说要为世法。既识得路头,许多事都自是合着如此,不如此不得。自是天理合下当然。」   若不见得入头处,紧也不可,慢也不得。若识得些路头,须是莫断了。若断了,便不成。待得再新整顿起来,费多少力!如鸡抱卵,看来抱得有甚暖气,只被他常常恁地抱得成。若把汤去荡,便死了;若抱才住,便冷了。然而实是见得入头处,也自不解住了,自要做去,他自得些滋味了。如吃果子相似:未识滋味时,吃也得,不消吃也得;到识滋味了,要住,自住不得。   「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豪杰质美,生下来便见这道理,何用费力。今人至于沉迷而不反,圣人为之屡言,方始肯来,已是下愚了。况又不知求之,则终于为禽兽而已!盖人为万物之灵,自是与物异。若迷其灵而昏之,则与禽兽何别?   学问是自家合做底。不知学问,则是欠阙了自家底;知学问,则方无所欠阙。今人把学问来做外面添底事看了。   圣贤只是做得人当为底事尽。今做到圣贤,止是恰好,又不是过外。   「凡人须以圣贤为己任。世人多以圣贤为高,而自视为卑,故不肯进。抑不知,使圣贤本自高,而己别是一样人,则早夜孜孜,别是分外事,不为亦可,为之亦可。然圣贤禀性与常人一同。既与常人一同,又安得不以圣贤为己任?自开辟以来,生多少人,求其尽己者,千万人中无一二,只是羇同枉过一世!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今世学者,往往有物而不能有其则。中庸曰:『尊德性而道问学,极高明而道中庸。』此数句乃是彻首彻尾。人性本善,只为嗜欲所迷,利害所逐,一齐昏了。圣贤能尽其性,故耳极天下之聪,目极天下之明,为子极孝,为臣极其忠。」某问:「明性须以敬为先?」曰:「固是。但敬亦不可混沦说,须是每事上检点。论其大要,只是不放过耳。大抵为己之学,于他人无一毫干预。圣贤千言万语,只是使人反其固有而复其性耳。」   学者大要立志。所谓志者,不道将这些意气去盖他人,只是直截要学尧舜。「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此是真实道理。「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这些道理,更无走作,只是一个性善可至尧舜,别没去处了。下文引成[间见]颜子公明仪所言,便见得人人皆可为也。学者立志,须教勇猛,自当有进。志不足以有为,此学者之大病。   世俗之学,所以与圣贤不同者,亦不难见。圣贤直是真个去做,说正心,直要心正;说诚意,直要意诚;修身齐家,皆非空言。今之学者说正心,但将正心吟咏一晌;说诚意,又将诚意吟咏一晌;说修身,又将圣贤许多说修身处讽诵而已。或掇拾言语,缀缉时文。如此为学,却于自家身上有何交涉?这里须要着意理会。今之朋友,固有乐闻圣贤之学,而终不能去世俗之陋者,无他,只是志不立尔。学者大要立志,纔学,便要做圣人是也。   学者须是立志。今人所以悠悠者,只是把学问不曾做一件事看,遇事则且胡乱恁地打过了。此只是志不立。   问:「人气力怯弱,于学有妨否?」曰:「为学在立志,不干气禀强弱事。」又曰:「为学何用忧恼,但须令平易宽快去。」寓举圣门弟子,唯称颜子好学,其次方说及曾子,以此知事大难。曰:「固是如此。某看来亦有甚难,有甚易!只是坚立着志,顺义理做去,他无跷欹也。」   英雄之主所以有天下,只是立得志定,见得大利害。如今学者只是立得志定,讲究得义理分明。   立志要如饥渴之于饮食。才有悠悠,便是志不立。   为学须是痛切恳恻做工夫,使饥忘食,渴忘饮,始得。   这个物事要得不难。如饥之欲食,渴之欲饮,如救火,如追亡,似此年岁间,看得透,活泼泼地在这里流转,方是。   学者做工夫,当忘寝食做一上,使得些入处,自后方滋味接续。浮浮沉沉,半上落下,不济得事。   「而今紧要且看圣人是如何,常人是如何,自家因甚便不似圣人,因甚便只是常人。就此理会得透,自可超凡入圣。   为学,须思所以超凡入圣。如何昨日为乡人,今日便为圣人!须是竦拔,方始有进!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