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12 页/共 338 页
问仁。曰:「将仁义礼智四字求。」又问:「仁是统体底否?」曰:「且理会义礼智令分明,其空阙一处便是仁。」又曰:「看公时一般气象如何,私时一般气象如何。」
蜚卿问:「仁恐是生生不已之意。人唯为私意所汨,故生意不得流行。克去己私,则全体大用,无时不流行矣。」曰:「此是众人公共说底,毕竟紧要处不知如何。今要见『仁』字意思,须将仁义礼智四者共看,便见『仁』字分明。如何是义,如何是礼,如何是智,如何是仁,便『仁』字自分明。若只看『仁』字,越看越不出。」曰:「『仁』字恐只是生意,故其发而为恻隐,为羞恶,为辞逊,为是非。」曰:「且只得就『恻隐』字上看。」道夫问:「先生尝说『仁』字就初处看,只是乍见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之心盖有不期然而然,便是初处否?」曰:「恁地靠着他不得。大抵人之德性上,自有此四者意思:仁,便是个温和底意思;义,便是惨烈刚断底意思;礼,便是宣着发挥底意思;智,便是个收敛无痕迹底意思。性中有此四者,圣门却只以求仁为急者,缘仁却是四者之先。若常存得温厚底意思在这里,到宣着发挥时,便自然会宣着发挥;到刚断时,便自然会刚断;到收敛时,便自然会收敛。若将别个做主,便都对副不着了。此仁之所以包四者也。」问:「仁即性,则『性』字可以言仁否?」曰:「性是统言。性如人身,仁是左手,礼是右手,义是左脚,智是右脚。」蜚卿问:「仁包得四者,谓手能包四支可乎?」曰:「且是譬喻如此。手固不能包四支,然人言手足,亦须先手而后足;言左右,亦须先左而后右。」直卿问:「此恐如五行之木,若不是先有个木,便亦自生下面四个不得。」曰:「若无木便无火,无火便无土,无土便无金,无金便无水。」道夫问:「向闻先生语学者:『五行不是相生,合下有时都有。』如何?」曰:「此难说,若会得底,便自然不相悖,唤做一齐有也得,唤做相生也得。便虽不是相生,他气亦自相灌注。如人五脏,固不曾有先后,但其灌注时,自有次序。」久之,又曰:「『仁』字如人酿酒:酒方微发时,带些温气,便是仁;到发到极热时,便是礼;到得熟时,便是义;到得成酒后,却只与水一般,便是智。又如一日之间,早间天气清明,便是仁;午间极热时,便是礼;晚下渐叙,便是义;到夜半全然收敛,无些形迹时,便是智。只如此看,甚分明。」
「今日要识得仁之意思是如何。圣贤说仁处最多,那边如彼说,这边如此说,文义各不同。看得个意思定了,将圣贤星散说体看,处处皆是这意思,初不相背,始得。集注说:『爱之理,心之德。』爱是恻隐,恻隐是情,其理则谓之仁。心之德,德又只是爱。谓之心之德,却是爱之本柄。人之所以为人,其理则天地之理,其气则天地之理无迹,不可见,故于气观之。要识仁之意思,是一个浑然温和之气,其气则天地阳春之气,其理则天地生物之心。今只就人身己上看有这意思是如何。纔有这意思,便自恁地好,便不恁地干燥。将此意看圣贤许多说仁处,都只是这意。告颜子以『克己复礼』,克去己私以复于礼,自然都是这意思。这不是待人旋安排,自是合下都有这个浑全流行物事。此意思纔无私意间隔,便自见得人与己一,物与己一,公道自流行。须是如此看。孔门弟子所问,都只是问做工夫。若是仁之体段意思,也各各自理会得了。今却是这个未曾理会得,如何说要做工夫!且如程先生云:『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上云:『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恰似有一个小小底仁,有一个大大底仁。『偏言则一事』,是小小底仁,只做得仁之一事;『专言则包四者』,是大大底仁,又是包得礼义智底。若如此说,是有两样仁。不知仁只是一个,虽是偏言,那许多道理也都在里面;虽是专言,那许多道理也都在里面。」致道云:「如春是生物之时,已包得夏长、秋成、冬藏意思在。」曰:「春是生物之时,到夏秋冬,也只是这气流注去。但春则是方始生荣意思,到夏便是结里定了,是这生意到后只渐老了。」贺孙曰:「如温和之气,固是见得仁。若就包四者意思看,便自然有节文,自然得宜,自然明辨。」曰:「然。」
或问论语言仁处。曰:「理难见,气易见。但就气上看便见,如看元亨利贞是也。元亨利贞也难看,且看春夏秋冬。春时尽是温厚之气,仁便是这般气象。夏秋冬虽不同,皆是阳春生育之气行乎其中。故『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如知福州是这个人,此偏言也;及专言之,为九州岛安抚,亦是这一个人,不是两人也。故明道谓:『义礼智,皆仁也。若见得此理,则圣人言仁处,或就人上说,或就事上说,皆是这一个道理。』正叔云:『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曰:「仁便是恻隐之母。」又曰:「若晓得此理,便见得『克己复礼』,私欲尽去,便纯是温和冲粹之气,乃天地生物之心。其余人所以未仁者,只是心中未有此气象。论语但云求仁之方者,是其门人必尝理会得此一个道理。今但问其求仁之方,故夫子随其人而告之。」赵致道云:「李先生云:『仁是天理之统体。』」先生曰:「是。」南升。疑与上条同闻。
「仁有两般:有作为底,有自然底。看来人之生便自然如此,不待作为。如说父子欲其亲,君臣欲其义,是他自会如此,不待欲也。父子自会亲,君臣自会义,既自会恁地,便活泼泼地,便是仁。」因举手中扇云:「只如摇扇,热时人自会恁地摇,不是欲他摇。孟子说『乍见孺子入井时,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最亲切。人心自是会如此,不是内交、要誉,方如此。大凡人心中皆有仁义礼智,然元只是一物,发用出来,自然成四派。如破梨相似,破开成四片。如东对着西,便有南北相对;仁对着义,便有礼智相对。以一岁言之,便有寒暑;以气言之,便有春夏秋冬;以五行言之,便有金木水火土。且如阴阳之间,尽有次第。大寒后,不成便热,须是且做个春温,渐次到热田地。大热后,不成便寒,须是且做个秋叙,渐次到寒田地。所以仁义礼智自成四派,各有界限。仁流行到那田地时,义处便成义,礼、智处便成礼、智。且如万物收藏,何尝休了,都有生意在里面。如谷种、桃仁、杏仁之类,种着便生,不是死物,所以名之曰『仁』,见得都是生意。如春之生物,夏是生物之盛,秋是生意渐渐收敛,冬是生意收藏。」又曰:「春夏是行进去,秋冬是退后去。正如人呵气,呵出时便热,吸入时便冷。」
百行万善,固是都合着力,然如何件件去理会得!百行万善摠于五常,五常又摠于仁,所以孔孟只教人求仁。求仁只是「主敬」,「求放心」,若能如此,道理便在这里。
学者须是求仁。所谓求仁者,不放此心。圣人亦只教人求仁。盖仁义礼智四者,仁足以包之。若是存得仁,自然头头做着,不用逐事安排。故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今看大学,亦要识此意,所谓「顾諟天之明命」,「无他,求其放心而已」。
问求仁。曰:「看来『仁』字只是个浑沦底道理。如大学致知、格物,所以求仁也;中庸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力行,亦所以求仁也。」又问:「诸先生皆令人去认仁,必要人体认得这仁是甚物事。」曰:「而今别把仁做一物事认,也不得;羇说鹘突了,亦不得。」
或问:「存得此心,便是仁。」曰:「且要存得此心,不为私欲所胜,遇事每每着精神照管,不可随物流去,须要紧紧守着。若常存得此心,应事接物,虽不中不远。思虑纷扰于中,都是不能存此心。此心不存,合视处也不知视,合听处也不知听。」或问:「莫在于敬否?」曰:「敬非别是一事,常唤醒此心便是。人每日只鹘鹘突突过了,心都不曾收拾得在里面。」又曰:「仁虽似有刚直意,毕竟本是个温和之物。但出来发用时有许多般,须得是非、辞逊、断制三者,方成仁之事。及至事定,三者各退,仁仍旧温和,缘是他本性如此。人但见有是非、节文、断制,却谓都是仁之本意,则非也。春本温和,故能生物,所以说仁为春。」
或曰:「存得此心,即便是仁。」曰:「此句甚好。但下面说『合于心者为之,不合于心者勿为』,却又从义上去了,不干仁事。今且只以孟子『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便见得仁义之别。盖仁是此心之德;才存得此心,即无不仁。如说『克己复礼』,亦只是要得私欲去后,此心常存耳,未说到行处也。纔说合于心者行之,便侵过义人路底界分矣。然义之所以能行,却是仁之用处。学者须是此心常存,方能审度事理,而行其所当行也。此孔门之学所以必以求仁为先。盖此是万理之原,万事之本,且要先识认得,先存养得,方有下手立脚处耳。」
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耳之德聪,目之德明,心之德仁,且将这意去思量体认。○将爱之理在自家心上自体认思量,便见得仁。○仁是个温和柔软底物事。老子说:「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见得自是。看石头上如何种物事出!「蔼乎若春阳之温,泛乎若醴酒之醇。」此是形容仁底意思。○当来得于天者只是个仁,所以为心之全体。却自仁中分四界子:一界子上是仁之仁,一界子是仁之义,一界子是仁之礼,一界子是仁之智。一个物事,四脚撑在里面,唯仁兼统之。心里只有此四物,万物万事皆自此出。○天之春夏秋冬最分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虽分四时,然生意未尝不贯;纵雪霜之惨,亦是生意。○以「生」字说仁,生自是上一节事。当来天地生我底意,我而今须要自体认得。○试自看一个物坚硬如顽石,成甚物事!此便是不仁。○试自看温和柔软时如何,此所以「孝悌为仁之本」。若如顽石,更下种不得。俗说「硬心肠」,可以见。硬心肠,如何可以与他说话!○恻隐、羞恶、辞逊、是非,都是两意:恻是初头子,隐是痛;羞是羞己之恶,恶是恶人之恶;辞在我,逊在彼;是、非自分明。○才仁,便生出礼,所以仁配春,礼配夏;义是裁制,到得智便了,所以配秋,配冬。○既认得仁如此分明,到得做工夫,须是「克己复礼」;「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方是做工夫处。先生令思「仁」字。至第三夜,方说前三条。以后八条,又连三四夜所说。今依次第,不敢移动。
仁兼义言者,是言体;专言仁者,是兼体用而言。
孔子说仁,多说体;孟子说仁,多说用。如「克己复礼」,「恻隐之心」之类。
直卿云:「圣贤言仁,有专指体而言者,有包体、用而言者。」先生曰:「仁对义、礼、智言之,则为体;专言之,则兼体、用。此等处,须人自看,如何一一说得。日日将来看,久后须会见得。」
周明作问仁。曰:「圣贤说话,有说自然道理处,如『仁,人心』是也;有说做工夫处,如『克己复礼』是也。」
前辈教人求仁,只说是渊深温粹,义理饱足。
仁在事。若不于事上看,如何见仁。
做一方便事,也是仁;不杀一虫,也是仁;『三月不违』,也是仁。
「仁则固一,一所以为仁。」言所以一者是仁也。
熟底是仁,生底是恕;自然底是仁,勉强底是恕;无计较、无睹当底是仁,有计较、有睹当底是恕。
公在前,恕在后,中间是仁。公了方能仁,私便不能仁。
仁是爱底道理,公是仁底道理。故公则仁,仁则爱。
公是仁之方法,人身是仁之材料。
公却是仁发处。无公,则仁行不得。
仁,将「公」字体之。及乎脱落了「公」字,其活底是仁。季通语。
或问仁与公之别。曰:「仁在内,公在外。」又曰:「惟仁,然后能公。」又曰:「仁是本有之理,公是克己工夫极至处。故惟仁然后能公,理甚分明。故程子曰:『公而以人体之。』则是克尽己私之后,只就自身上看,便见得仁也。」
公不可谓之仁,但公而无私便是仁。敬不可谓之中,但敬而无失便是中。
无私以闲之则公,公则仁。譬如水,若一些子碍,便成两截,须是打并了障塞,便滔滔地去。
做到私欲净尽,天理流行,便是仁。
余正叔尝于先生前论仁,曰:「仁是体道之全。」曰:「只是一个浑然天理。」
王景仁问仁。曰:「无以为也。须是试去屏迭了私欲,然后子细体验本心之德是甚气象,无徒讲其文义而已也。」
周明作谓:「私欲去则为仁。」曰:「谓私欲去后,仁之体见,则可;谓私欲去后便为仁,则不可。譬如日月之光,云雾蔽之,固是不见。若谓云雾去,则便指为日月,亦不可。如水亦然。沙石杂之,固非水之本然。然沙石去后,自有所谓水者,不可便谓无沙无石为水也。」
余正叔谓:「无私欲是仁。」曰:「谓之无私欲然后仁,则可;谓无私便是仁,则不可。盖惟无私欲而后仁始见,如无所壅底而后水方行。」方叔曰:「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是仁。」曰:「无私,是仁之前事;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是仁之后事。惟无私,然后仁;惟仁,然后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要在二者之间识得毕竟仁是甚模样。欲晓得仁名义,须并『义、礼、智』三字看。欲真个见得仁底模样,须是从『克己复礼』做工夫去。今人说仁,如糖,皆道是甜;不曾吃着,不知甜是甚滋味。圣人都不说破,在学者以身体之而已矣。」
或问:「仁当何训?」曰:「不必须用一字训,但要晓得大意通透。」
「仁」字说得广处,是全体。恻隐、慈爱底,是说他本相。
仁是根,恻隐是萌芽。亲亲、仁民、爱物,便是推广到枝叶处。
仁固有知觉;唤知觉做仁,却不得。
以名义言之,仁自是爱之体,觉自是智之用,本不相同。但仁包四德。苟仁矣,安有不觉者乎!
问:「以爱名仁,是仁之迹;以觉言仁,是仁之端。程子曰:『仁道难名,惟公近之,不可便以公为仁。』毕竟仁之全体如何识认?『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孟子所谓『万物皆备于我』,是仁之体否?」先生曰:「觉,决不可以言仁,虽足以知仁,自属智了。爱分明是仁之迹。」浩曰:「恻隐是仁情之动处。要识仁,须是兼义、礼、智看。有个宜底意思是义,有个让底意思是礼,有个别白底意思是智,有个爱底意思是仁。仁是天理,公是天理。故伊川谓:『惟公近之。』又恐人滞着,随即曰:『不可便以公为仁。』『万物皆备』固是仁,然仁之得名却不然。」「浩曰」二字可疑。浩。
问:「先生答湖湘学者书,以『爱』字言仁,如何?」曰:「缘上蔡说得『觉』字太重,便相似说禅。」问:「龟山却推『恻隐』二字。」曰:「龟山言『万物与我为一』云云,说亦太宽。」问:「此还是仁之体否?」曰:「此不是仁之体,却是仁之量。仁者固能觉,谓觉为仁,不可;仁者固能与万物为一,谓万物为一为仁,亦不可。譬如说屋,不论屋是木做柱,竹做壁,却只说屋如此大,容得许多物。如万物为一,只是说得仁之量。」因举禅语是说得量边事云云。
问:「程门以知觉言仁,克斋记乃不取,何也?」曰:「仁离爱不得。上蔡诸公不把爱做仁,他见伊川言:『博爱非仁也,仁是性,爱是情。』伊川也不是道爱不是仁。若当初有人会问,必说道『爱是仁之情,仁是爱之性』,如此方分晓。惜门人只领那意,便专以知觉言之,于爱之说,若将浼焉,遂蹉过仁地位去说,将仁更无安顿处。『见孺子匍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处见得亲切。圣贤言仁,皆从这处说。」又问:「知觉亦有生意。」曰:「固是。将知觉说来冷了。觉在知上却多,只些小搭在仁边。仁是和底意。然添一句,又成一重。须自看得,便都理会得。」
余景思问仁之与心。曰:「『仁』字是虚,『心』字是实。如水之必有冷,『冷』字是虚,『水』字是实。心之于仁,亦犹水之冷,火之热。学者须当于此心未发时加涵养之功,则所谓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发而必中。方其未发,此心之体寂然不动,无可分别,且只恁混沌养将去。若必察其所谓四者之端,则既思便是已发。」
仁。○鸡雏初生可怜意与之同。○意思鲜嫩。○天理着见,一段意思可爱,发出即皆是。○切脉同体。说多不能记,盖非言语可喻也。○孟子便说个样子。今不消理会样子,只如颜子学取。○孔子教人仁,只要自寻得了后自知,非言可喻。○只是天理,当其私欲解剥,天理自是完备。只从生意上说仁。○其全体固是仁,所谓专言之也。又从而分,则亦有仁义分言之仁。今不可于名言上理会,只是自到便有知得。○上蔡所谓「饮食知味」也。
湖南学者说仁,旧来都是深空说出一片。顷见王日休解孟子云:「麒麟者,狮子也。」仁本是恻隐温厚底物事,却被他们说得抬虚打险,瞠眉弩眼,却似说麒麟做狮子,有吞伏百兽之状,盖自「知觉」之说起之。麒麟不食生肉,不食生草;狮子则百兽闻之而脑裂。
若说得本源,则不犯「仁」字。禅家曹洞有「五位法」,固可笑。以黑为正位,白为偏位。若说时,只是形容个黑白道理,更不得犯「黑白」二字。皆是要从心中流出,不犯纸上语。」
义,便作「宜」字看。
不可执定,随他理去如此,自家行之便是义。
义是个毅然说话,如利刀着物。
义如利刀相似,人杰录云:「似一柄快刀相似。」都割断了许多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