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俟解思问录经义 - 第 11 页/共 13 页

孔子之学,交相用而抑各致其功也。以持吾志而帅吾气,道也义也。气听衰王于心,而因天下为曲为直之数,以阅万物而制其命;谨之于几微,临深履薄,而千万人让其勇。此其学曾子传之,伯夷伊尹前此而修之,子夏之谨守犹将庶几焉;畏其难而任其馁者唯告子耳,而为之说曰:心无待于气也。以审天下之言而正天下之心者,学也诲也。言极天下之至赜,而唯吾心不厌不倦之诚,以阅众理而曲尽其时。此其学子贡知之,颜闵冉牛欲罢而不能,尧舜之生知且未遑焉;畏其勤而偷以怠者唯告子耳,而为之说曰:言只以累心也。学孔子者,养以存诚,知以求明,求之求之,各致焉而心之量始全,奚有累哉!若夫学诲以精其义,则曲直不差于铢累;集义以执其中,则古今交受其权衡。是知言养气交相为用,而孔子之度越群圣者,知言其至矣哉!   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可飞而抑可潜,干所以为御天之龙,孔子之所以贤于尧舜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无不利而固不习,坤所以为牝马之贞,夷尹之所以不如孔子也。   老子曰绝学,释曰无学,告子曰勿求。邪说多岐,其妄一也。朱子格物之教为孟子之传,允矣,功不在禹下,陆子静、王伯安之徒奚更詹詹为?   “敢问夫子之不动心”至“而反动其心”   且夫人亦恶能不以心使气乎哉?而妄者以之为患。   夫欲心之勿使气也,则唯死为得之。生之日短,而死之日永,亦何患无心不使气之一日哉!切切然于其生而患之,不亦愚乎!   心之动也微,气之动也显。告子曰:吾无气,心虽动于微,天下不知其动也。心之动也有权而无力,气之动也有力而无权。告子曰:吾不资气之力,心且无所用其权,亦废然返而自息也,故天下之言钩棘锋距杂进于前,吾不与之迎随,则若称说于萎草块涂之侧,而固无能动也。   乃吾且为告子正告之;藉其死也,气离心,而心不与天下之言相应,则天下之言仁义、言富强、言为我、言兼爱者杂进于前,心固不与之迎随,而喋喋者弗能自诧于萎草块涂之侧,更何患乎?若夫生而与天下相接矣,心一日不能与气相离,非吾欲尔也,天也,则亦恶能不以心使气乎哉?   今夫体,皆听心之为者也。动静云为,皆气奉心之微指以喻于体;动静云为,皆心使气之效也。霸王行道,一心授气以大权,而用以充。故君子视天下,犹吾耳目手足尔,气相及也。万物同此一气,故同此一理,非我使之然也,天也。我以之生,天下以之生,孳孳于有生之日以立霸王之纪,以治杂乱之言而一于正,唯心使气之为有功。   故以权论之,而心为尊,则志至气次之名定矣。以权力相参论之,则志壹动气,气壹动志之功均矣。以力论之,则气为强,而蹶趋动心之势成矣。何也?气去心则死,心委气而息则死。不欲心之微者显,气之有力者效其力,则诚莫死若也。而告子百年之余如此者,永以终古矣。任天下之言仁义、富强、为我、兼爱者百相萦也,百相禁也,而我固不与迎随,终亦无我如何也。告子亦何患乎无此一日乎!   君子所忧者,我且为萎草,且为块涂,而天下之生不息,彼且摇荡天下以相迎相随于率兽食人之涂,故持其志以大正,帅其气以察言,则虽五世泽斩之余,而犹使天下之言不敢逞其钩棘锋距以戕贼人心。故自孟子至今二千余年,言犹有宗,心犹有法,皆孟子之气为之也。此孟告之不动心可得而闻者也。   万物皆备于我矣物之备于我,见之者鲜矣。   盖备我之理,而后知物之备焉否也。我之不尽,而测物者恶足以知之!   且谓物之自物,各还其位,而非我所与者,亦思以其说易天下,而终于不能。我之既有于天下,必有藉以益其生,其待于物也无已时,物备我,而我顾悍然使还其位而无相与,亦耻甚矣。无他,见物而不见我也。   孟子学圣之功,充实而光辉盛焉,乃知我之待于物,一如物之待于我;物之有我,一如我之有物。遂昌言曰:“今夫万物则既可得而见矣,斯不可以理言者也;理以为当然,则或以为不当然,而奚不可。抑不可以情言者也;情见为不容已,则有时容已,而亦或可安。惟夫吾自有之,吾自用之,犹手之有持、足之有行也,拘之挛之而不能禁;吾自能之,吾自为之,犹目之能视、耳之能听也,塞之蔽之而终不失;吾自富有之,吾自日新之,犹言之不穷于口、动之不穷于体也,慎之持之而非不给。故不但言我受物也,受则有与之者矣。”   各有血气,各有心知,谁与我者?调其血气,导其心知,吾司与矣;有其可司与者,与之而已矣。抑不但言通物于我也,通则必往而通矣。智止于心,力止于身,奚待往乎?尽心之智,尽身之力,弗庸往也;有其所可尽者,尽之而已矣。由今观之,万物不皆备于我哉!   虽然,吾盖几为察识,几为扩充,而今乃知之也。一日之间,而引万物以大吾之量,始以为志之所至可至焉矣,而未也。志者一日之起者也。万物至重矣,而任之者气;气之不养,养之不直,则见芸生之情诡变纷纭,而不信我之能为其藏。今而见吾之气,天地之气也,刚者可驭,柔者可扶,变迁殊质,至于吾之身皆胜之而无可慑,然后吾所立之志非虚扩之使大也,万物皆备也。一念之动,而恤万物以慰吾之情,始以为仁之所感能感焉矣,而未也。仁者一念之涵者也。万物不齐矣,而各有其义;义不生心,心不集义,则见勃发之欲损益无恒,而不信我之能持其衡。今而见天下之义,吾心之义也,取不损廉,与不损惠,生杀异术,裁以吾之心皆宰之而无可疑,然后吾所存之仁非固结之使亲也,万物皆备也。是当然之理所自出,必然之情所由生也。反身焉,莫匪诚矣,无不乐矣。   呜呼!此孟子所以为正已物正之大人也与,而孰则知之!   “孟子曰莫非命也”章尽道者,于命无择而非正也。   盖一日生而有一日之道,尽之而已。知命者岂知岩墙、岂知桎梏哉!   今夫桎梏之中,道所不存也乎!道无桎梏,而桎梏之中有道。道至于可桎可梏而道乃尽。尽道者不受桎梏,而桎梏不择道而不施。故曰“莫非命也”。天与人争,未有不胜者也。使可以不顺焉,则非正矣。天不以一人之正屈其大正以从之,故治乱有时,死生有化,祸福有权,非人之所得与也。无已,其唯岩墙之下不可立乎!   而岩墙之下亦难言之矣。扣马之谏,众欲兵之岩墙也,使夷齐权可乘,言可执,以声伐君之罪,则武王且立乎岩墙之下。微服过宋,魋不能害,不立于岩墙也,及其历阶可升,侏儒可斩,以婴莱人之锋,则孔子又已立乎岩墙之下。然而知命者可扣伐商之马,可漂牧野之血,可屈于宵小之桓魋,可亢夫强大之齐景。何也?道尽则无岩墙,不尽则无往非岩墙之下。   而桎梏之为心害甚矣!岩墙其心者桎梏其身,行险以徼幸,则天且奉桎梏以行其正,而不知至于无可如何而受之,亦终莫能逆天,而但自形其不顺。以不立岩墙者桎梏其心,忧危而不释,天且试之于岩墙以观其顺,彼乃无可如何,而见为不可受,自谓能居于正,而不知天之可顺而不可违。   然则如之何?尽其道而已矣。天有天之命,天之道也。吾有吾之正,人之道也。天道归之天,人不能与。人道任之人,天无所持权。尽道者安于人之非天,安于天之非人。羑里而演《易》,匡围而弦歌。岩墙之下,桎梏之中,忧游泮涣,莫非道也,岂但曰“莫非命也”哉!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章大贤申明人道,而显仁义之藏焉。   夫君子所性,人之性也,则仁义之发为爱敬者也。知能则既良矣,故曰性善。   今夫人之性则既异于禽矣。禽之初免于彀,其所知能即夙具焉,终身用之而无待于益,是其不学不虑之得于气化者也。   夫人则不能夙矣,而岂无不学之能、不虑之知乎?学而能之,能学者即其能也,则能先于学矣。虑而知之,知虑者即其知也,则知先于虑矣。能学知虑,禽之所不得与也,是人之性也。学虑者以尽仁义之用焉,而始着之能、始发之知,非禽之所与,则岂非固有其良焉者乎?   夫但以不学为能,不虑为知也,则色而能悦,斗而能克,得而能取,人皆能之于习尚之余,而不如禽之胜任也蚤;利而知趋,害而知避,土而知怀,人皆知之于筹度之后,而不如禽之自然而觉。以此思之,人之不学不虑而自有知能者,非其良焉者乎?孩提而始发其端,既长而益呈其效,则爱其亲敬其长者,人所独也,天下之所同也,如禽之不知、能禽之不能也,故曰良也。是故君子以仁义言性,于此决矣。   物之生,皆生之气也;人之生,气之理也。天欲引其生气以滋于不息,则使物之各有其情以相感而相育,故物类能爱其子,而忘其所从生,理不足以相保,而物生虽蕃,不能敌人之盛。惟人有肫然不昧其生之理,藏之为仁,发而知能者亲亲其先焉者也。奚以知人性之必仁哉?以他无所恋慕之日,早有此爱,达之天下,凡为人者皆然也。故曰良也。物之生,皆天之化也;人之生,化之则也。天方行其大化而汇不能齐,则使物之各有所制以相畏而相下,故物类知服于强,而狎其所相习,则不足以有准,而物生固危,不能似人之安。惟人有肃然不敢逾之则,藏之为义,发而知能者敬长其先焉者也。奚以知人性之必义哉?以他无所畏惮之日,早有此敬;达之天下,凡为人者皆然也。故曰良也。   爱之几动,生之理渐以不忘,理有所未安而不忍,于是而学矣,故能学也。敬之情伸,天之则不可复隐,则有所未宜而不慊,于是而虑矣,故知虑也。学虑者,爱敬之所生也;爱敬者,仁义之所显也。不学之能,不虑之知,所以首出庶物而立人极者,惟其良故也。   于是不知性者揣此以言曰:觉了能知者,不学不虑之本体;人之始,一禽之免于彀而已矣,可良可不良者也,无良无不良者也,学虑之知能徒汩其良,而唯无善无恶之为良知。王伯安之徒,舞孟子之文以惑天下而不可胜诘。悲夫!   僧通润者,谓孩提知爱,是贪痴大惑根本。其恶至于如此!司世教者不施以上刑,而或为传之,无惑乎禽兽之充塞也。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四章大贤以人道立人,承先圣之所存也。   夫人之异于禽兽,无不异也。有不异者,则不异矣,故曰几希。君子之为治为教,严此而已。   孟子更端而递言之。盖以天溥物而无心,物群分而不乱。天下之言道者,吾惑焉;跻圣之道于天之化,则且尸天之仁为己之仁,下夷乎物而无以立命。其言性也,吾益惑焉;概物之性于命之同,则是率物之性为物之道,自蔑其性而殆于逆天。古之君子所为尽性修道以立庶民之极者,则唯于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严其别而慎持之耳。   夫人之于禽兽无所不异,而其异皆几希也。禽兽有命而无性;或谓之为性者,其情才耳。即谓禽兽有性,而固无道;其所谓道者,人之利用耳。若以立人之道较而辨之,其几甚微,其防固甚大矣。   自我而外,有物而不知其异;与我为类,有伦而不体其同。不体其同,天几之爱易以衰止;不知其异,相接之宜罔于从违,禽兽胥此矣。明以察而由仁义者,唯人异也,舜所存者此也。其欲无涯,而甘食为甚;其戾无已,而见善不知。逐于欲则日偏而不反,迷于善则怙党而崇私,禽兽则然矣。好恶审而取舍定者,人唯异也,禹汤所存者此也。   偶有踯躅之悲,而旋以忘;小有微明之觉,而恃以逞。忘之而成乎忍,则地异而情殊;恃焉而不思反,则事狎而心玩,禽兽之道然也。欩然不足而周于远迩,唯人异也,文武所为必存也。前不知有古迹之可循,内不知有心思之可尽。不知效法,则熄者无以相续而无古今,不尽思惟。则大义永以斁忘而无纲纪,禽兽之道然也。勤思不懈而继夫往迹者,唯人异也,周公孔子所为必存也。   大矣哉,其立人以事天;严矣哉,其贵人以治物也。私淑君子而承其将斩之泽者,舍此奚事哉!以言乎道,不敢侈言天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匪形之是践,而几乱乎鬼神。以言乎性,不忍滥乎物也。人无有不善者也;以命为无殊,则必同乎牛犬。抑功利,崇仁义,绍帝王之治教以抑强食之兽心;辨杨墨,存君父,继春秋以距争鸣之禽语,其在斯乎!后有作者,勿以禽兽之知为良知,禽兽之能为良能,尚有幸哉!   程子有“率牛之性为牛之道,率马之性为马之道”,朱子不取,疑非程子之言,游杨谢吕之所增益也。鸡雏观仁,《近思录》采之。正不须如此说。周子不除牕前草则异是。此自有辨。万物与我共命,蠢动含灵皆有佛性,斯禽兽之教,诱庶民而师之者也。   形色,天性也形色皆天性,不托于虚也。   夫性之在色,犹色之在形。形非虚以受色,而虚以受性乎?成性者天,成形者天也。   尝思天下之言性者,皆有所大愚。彼不自暴其愚,而多为纤微洸瀁之说,我则知其愚之必出于此。   盖其为纤微洸瀁也,抑必有所依焉,以为躯壳之内,心肾肺肠之间,有中虚如橐龠者,是性之所函藏也;抑以为外形之通乎内,内形之通乎外,有中虚如隧道者,是性之所流行也。其愚也必出乎此,特不敢目言之尔。   夫虚如橐龠,虚如隧道,无有而已。所时有者,大气之往来而已。是与身外之虚也无以异,我所不得而有,我所不得用也。即用之,亦待吾之志以帅之,而奚有其成性哉!古之人知此矣,故爪之与发,至不灵者也,全归者必纳之绿中;黥之与舂,非有惨痛之伤也,用法者立以为大戮。夫岂遗性而贵形哉?亦知夫形色之表,抱虚而居其间者,非吾性之都也尔。   妖祥之变有色矣,而不能有形,则无定性,草木之类有形矣,而不能有色,则无觉性。若夫人也,则外形之用,色所发也,而耳目之材,实有其可聪可明之成质;内形之体,形固藏也,而神明之撰,实有其能择能执之成能。然则性也者,即此内外成形至实之体,而非游于虚也明矣。见于面,面非窍之所启也;盎于背,背非几之所通也:施于四体,四体则以实为用,而非以虚为牖矣。人之形则为人之性,犬牛之形则为犬牛之性。若夫虚函如橐龠、疏通如隧道者,犬牛亦同有之。实者异,而虚者亦因以不齐矣。   论者曰:“虚者道也,天也;形色者器也。夫亦思人之奚从而有斯形色哉?”形之密也,天下之至精者无以加,形精而色以入微,是天之聪明所变合,而聪明即留此而与俱处者也。形之恒也,天下之至信者无以加,形信而色以有定,是天之秩叙所裁成,而秩叙即奠此以与相守者也。故就其虚函而疏通者以言仁义,无有也,则以谓性之无仁义也可矣;就其至精而至信者以言仁义,至信者即其仁,至精者即其义,而又奚惑乎!   然则人之死也,形存而性去之,何也?是其形之将毁也,萎败而不足以发色,而性因以亡。愚者犹疑之曰:“性游乎虚而有去来。则其生也孰鼓其橐龠,其死也隧道居然,而岂有窒之者乎?讳此不言,而为纤微洸瀁之说,亦谁与听之!”   释氏以八识随寿暖二性为去来,贤于庄子天籁之说矣。然寿暖者形之不即毁者尔;形将贼,性乃渐隐,寿暖有似乎去来。性无去来,但有成毁。《易》曰:“乾坤毁则无以见易。乾坤,形色也,易,天性也。格物者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