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粹言 - 第 16 页/共 20 页

子曰:君子之事君也,不得其心则尽其诚,以感发其志而已。诚积而动,则虽昏蒙可开也,虽柔弱可辅也,虽不正可正也。古之人事庸君常主而克行其道者,以己诚上达而其君信之之笃耳。管仲之相威公,孔明之辅后主是也。      或问:陈平当王诸吕时何不谏?曰:王陵廷争不从,则去其位,平自意复谏者未必不激吕氏之怒也。夫汉初君臣徒以智力相胜。胜者为君,其臣之者非心说而臣事之也。当王诸吕时而责平等以死节,庸肯苟死乎?      子曰:士方在下自进而干君,未有信而用之者也。古之君子,必待上致敬尽礼而后往者,非欲崇己以为大也,盖尊德乐道之诚心不如是,不足与有为耳。      或谓:屯之九五曰屯其膏,然则人君亦有屯乎?子曰:非谓其名位有损也,号令有所不行,德泽有所不下,威权去己而不识,所收如鲁昭公、高贵乡公是也。或不胜其忿,起而骤正之,则致凶之道。其惟盘庚周宣乎!修德用贤,追先王之政,而诸侯复朝焉。盖以道驯致,不以暴为之也。若唐之僖宗、昭宗是也,恬然不为,至于屯极,则有亡而已。      昔有典,选其子当迁官,而固不之迁者,其心本自以为公,而不知乃所以为私也。或曰:古者直道而行,于嫌有所不避,后世人伪竞生,是以不免耳。      子曰:非无时也。时者,人之所为。盖无其人耳。      子曰:择才而用虽在君,以身许国则在己。道合而后进,得正则吉矣。汲汲以求遇者,终必自失,非君子自重之道也。故伊尹、武侯救世之心非不切,必待礼而后出者,以此。      子曰:事君者,知人主不当自圣,则不为谄谀之言。知人臣义无私交,则不为阿党之计。      或问:臣子加谥于君父,当极其美,有诸?曰:正终,大事也。加君父以不正之谥,知忠孝者不为也。      子曰:人臣之义,位愈高而思所以报国者当愈勤。饥则为用,饱则飞去,是以鹰犬自期也。曾是之谓爱身乎?      或谓:礼局设官,地清而职闲,可居也。子曰:朝廷举动一违礼,则礼官当任其责,安得谓之闲?      或曰:未有大臣如介甫得君者。子曰:介甫自知之。其求去自表于上曰:忠不足取信,事事待于自明。使君臣之契果深,而有是言乎?      子曰:君贵明,不贵察。臣贵正,不贵权。      子曰:君子不轻天下而重其身,不轻其身而重天下。凡为其所当为,不为其所不可为者而已。      或问:孔子事君尽礼而人以为谄,异矣!谄何疑于尽礼?子曰:当时事君者,于礼不能尽也。故以讥圣人,非孔子而言,必曰小人以为谄也。孔子曰:人以为谄而已,圣人道大德宏,故其言如此。      子进讲,至南容三复白圭,中侍谓讲至南字请隐之,子不听。讲毕,进曰:人君居兆人之上,处天下之尊,只惧怕人过为崇奉,以生骄慢之心,此皆近习谄媚以养之耳。昔仁宗之世,宫嫔谓正月为初月,易蒸饼曰炊饼,皆此类。天下至今以为非嫌名、旧名,请勿复讳也。翌日,孙觉讲曰:子畏于正。子曰:以讳之故,独无地名可称也。谓畏于正,此何义也?      司马温公、吕申公、韩康公上子行义于朝,遂命以官,典西都之教。子辞不听,又辞曰:上嗣位之初,方图大治,首拔一人于亩,亩之中宜得英材,使天下耸动,知朝廷之急贤也。今乃使庸常之人,则天下何望?后世何观?朝廷之举何为?臣之受也何义?臣虽至愚,敢贪宠禄以速戾于厥躬?是以罔虞刑威,而必尽其说,愿陛下广知人之明,以照四方,充取臣之心,以求真贤。求之以其方,待之以其道。虽圣贤,亦将为陛下出矣。况如臣者,何足道哉?      又不听,而召之,至京师,且使校雠馆阁。子以布衣造朝也,则曰:草莱之臣,蒙召而至,未见君,先受命,非礼也。既见于庭,又命之陛对,遂有讲筵之除。      子退而上疏曰:知人则哲,尧舜所难。臣进对于倾刻之间,陛下见臣,何者而遽加擢任也。今之用臣,盖非常之举,必将责其报,效此天下之所观听也。苟或不然,则失望于今,而贻笑于后,可不谨哉?臣请有所言焉。古之人守成业而致盛治者,莫如周成王,其所以成德,则由乎周公。周公之辅成王也,幼而习之,所见必正事,所闻必正言,左右前后皆正人,故习与性长,化与心成。今陛下春秋方富,辅养之道不可不至也。所谓辅养之道,非所谓告诏以言,过而后谏也。尤在涵养熏陶之而已矣。今夫一日之间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宦官之时少,则气质自化,德器自成。臣欲谨选贤德之士,以侍劝讲。讲读既罢,常留以备访问,从容燕语,不独渐磨德义,至于人情、物态、稼穑艰难,日积既久,自然通达。比之深处宫闱,为益多矣。夫传德义者,在乎防闻见之非。节嗜欲之过,保身体者,在乎适起居之宜。存畏谨之心,故左右近侍,宜选老成重厚之人,服饰器用,皆须朴实之物。俾华巧靡丽不至于前,浅俗之言不入于耳。凡动作言语,必使劝讲者知之,庶几随事针规,应时谏正。调护圣躬,莫过乎此矣。人君居崇高之位,持威福之柄,百官畏惧,而莫敢仰视,万方崇奉而所欲必得。苟非知道畏义,所养如此,其成则中常之君,无不骄肆英明之主,自然满假。此古今同患,治乱所由也。所以周公告成王,称前王之德,以寅畏祗惧为首云。夫儒者得以经术,进说于人君,言听则志行,自昔抱道之士,孰不愿之?顾恨弗获。然自古君臣道合,靡不由至诚感通,信以发志。臣也,道未行于室家,善未孚于乡党,而何足以动人主之心乎?苟不度其诚之未至,而姑善辞说于进退之间,为一时之观,则可矣。必欲通于神明,光于四海,久而无斁,臣知其不可也。是以欲进而思义,喜时以愧己。夫海宇至广,贤俊非一人,愿博谋群臣,旁加收择,期得出类之贤,置诸左右,辅成圣德,则为宗社生灵之福矣。      久之,意有不合,上书太后曰:臣鄙人也,少不喜进取,以读书求道为事,于兹几三十年。昔在两朝,累为当涂者荐扬臣,于是时自顾道学之不足,不愿仕也。及上嗣位,陛下临朝,大臣仰体求贤,愿治之心,搜扬岩穴。首及微臣,以为召而不往,子思孟轲则可。盖二人者,处宾师之位不往,所以规其君也。如微臣贱食土之毛为王民,召而不至,则邦有常宪矣。是以奔走承命。甫至阙庭之外,又有馆职之除。方且表辞,遂蒙赐对。臣于是时,尚未有意于仕也。进至帘陛,咫尺天光,未尝一言及于朝政,陛下视臣,岂求进者哉?既而亲奉玉音,擢置经筵,事出望外,惘然惊惕。臣于斯时,虽以不才而辞,然许国之心已萌矣。辞不获命,于是服勤厥职。夫性朴而言拙,臣之所短也。若夫爱上之心、事上之礼、告上之道,则不敢不尽也。陛下心存至公,躬行大道,开纳忠言,委用耆德,直欲举太平,不止于因循苟安而已。苟能日谨一日,天下之事,诚不足虑。而方今所谓至急,为长久之计,则莫若辅养上德。历观前古成就幼主,莫备于周公,为万世之法。愿陛下扩高世之见,以圣人之言为必可信,以先王之道为必可行,勿狃滞于近规,勿迁惑于众口,然后知周公诚不我欺也。考之《立政》之书,其言常伯常任之尊,与缀衣虎贲之贱,同以为戒。要在得人以为知恤者,鲜也。终篇反复,惟此一事而已。夫仆臣正,厥后克圣。左右侍御仆从,罔非正人,旦夕承弼,然后起居出入无违礼也。发号施令,无不善也。后世不复如此,知此以谓人主就学,所以涉书史,览古今也。夫此一端而已。苟曰如是而足,则能文。官人可以备,劝讲知书,内侍可以充辅导。又何必置官设职,求贤德之士哉?自古帝王才质鲜不过人,然完德有道之君至少,其故何哉?皆辅养不得其道,而势位使之然也。臣服职以来,六侍扆御,但见诸臣拱手默坐,当讲说者疏立案旁,解释数行,则已肃退。如此,虽弥年积岁,所益几何也?亦已异于周公辅成王之道矣。或以谓上方冲幼,宜尔者。不知本之论也。古之人自能食能言而教之,是故大学之法,以豫为先。盖人之幼也,智愚未有所主,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者。日复一日,虽有谗说摇惑,不能入也。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私虑偏好生于内,众口辨言铄于外,欲其纯全,不可得已。故所急在先,而不忧其太早也。或又曰:圣上天资至美,自无违道,则尤非也。莫圣于禹,而益以丹朱傲游慢虐为之戒,禹岂不知是也?以唐太宗之聪睿,躬历艰难,力平祸乱,年亦长矣,其始也,恶隋炀帝之侈丽,毁其层观。未六七年,乃欲治干阳殿矣。人心奚常之有所以圣贤,处崇高之位,当盛明之际,不忘规戒,为虑至深远也。况幼冲之君,而可懈于闲邪拂违之道乎?夫开发之道有方,而朋习之益至切。夫学,悦而后入,宜使上心泰而体舒,然后有所悦怿。今也,前对大臣,动虞违谬,一言之出,史必书之。非所以逊人主之志而乐于学也。凡侍讲读,皆使兼视他职,比于辅导,则弗专矣。夫告于人者,非积其诚意则不能感发。古人以蒲卢喻教,谓以诚化也。今夫钟,怒而击之,则声武;悲而击之,则声哀。诚意之入也。其于人亦犹是矣。若使营营于职事,纷纷于心思,及至上前,然后责功于简册,望化于颊舌,不亦浅乎?道衰学废,世不得闻此言也久矣。虽闻之,必笑之,以为迂且诞也。陛下高识远见,当蒙鉴采。圣学不传,臣幸得之于遗经,不自量度,方且区区,驾其说于学,以示天下。后世不虞,幸会得备,讲说于人主之侧,诚使臣得以所学上沃帝听,则圣人之道有可行之望,岂特臣之幸哉?      神宗首召伯淳,首访致治之要。子对曰:君道稽古,正学明善恶之归,辨忠邪之分,晓然趋道之至正,君志定而天下之治成矣。上曰:定志之道如何?子对曰:正心诚意,择善而固执之也。夫义理不先定,则多听而易惑,志意不先定,则守善而或移。必也以圣人之训我必当从,以先王之治为必可法,不为后世驳杂之政所牵滞,不为流俗因循之论所迁改。信道极于笃,自知极于明。去邪勿疑,任贤勿贰,必期致治如三代之隆而后已也。然患常生于忽微,而志亦戒乎渐习。故古之人君虽从容燕闲,必有诵训箴谏,左右前后罔匪正人,辅成德业。臣愿尊礼老成,访求儒学之士,不必劳以官职,俾目亲便座讲论道义,又博延俊彦陪侍,法从朝夕,延见讲磨治体,则睿智益明,王猷允塞矣。今四海靡靡,日益偷薄,末俗哓哓,无复廉耻,盖亦尊德乐义之风未孚,而笃诚忠厚之化尚郁也。惟陛下稽圣人之训,法先王之治,体干刚健而方行之,则天下之幸。上嘉纳之。      明道告神宗曰:人主当防未萌之欲。上拱手前坐,曰:当为卿戒之。因论人才。上曰:朕未之见也。曰:陛下奈何轻天下之士?上耸然曰:朕不敢。      明道之未为台谏也,察荆公已信用矣。明道每进见,必陈君道以至诚仁爱为本,未尝一言及功利。上始疑其迂阔而礼貌不少替也。一日,极论治道,上敛容谢曰:此尧舜之事也,朕何敢当?明道愀然曰:陛下此言,非天下之福。上益敬之。荆公画策寖行,子意多不合,令出有不便者,即论奏之,其尤有益则论大臣不同心,谓小臣预大计,谓青苗收二分之息,谓鬻祠部度牒良民为僧,谓民情怨咨而公论壅遏,谓兴利之臣日进而尚德之风寖衰。上不敢用,子遂以罪去。      明道补外官,入辞。上犹眷眷问政。他日,明道曰:当是时吾不能感动君心,顾吾学未至,德未成也。虽然,河滨之人捧土塞孟津,亦复可笑,人力不胜,以至于今,岂非命哉?         卷九心性篇         刘安节问:心有限量乎?曰:天下无性外之物。以有限量之形气,用之不以其道,安能广大其心也?心则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所主为心,实一道也。通乎道,则何限量之有。必曰有限量,是性外有物也。      子曰:耳目能视听,而不能远者,气有限也。心无远近。      子曰:占出于自然之理,声发于自然之气。听声者知其资之善恶,善卜者知其人之姓氏。是一道也。      子曰:论性而不及气,则不备。论气而不及性,则不明。      子曰: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未应不为先,已应不为后,如百寻之木,本根枝叶则一气也。若曰高明之极无形可见,必也。形诸轨辙之间,非也。高明之极,轨辙之间,皆一贯耳。      子曰:见闻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待于见闻。      子曰:告子言生之谓性,通人物而言之也。孟子道性善,极本原而语之也。生之谓性,其言是也。然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牛有牛之性,马有马之性,而告子一之,则不可也。使孟子不申问,告子不嗣说,乌知告子之未知义,孟子为知言。      子曰:凡物既散,则尽。未有能复归本原之地也。造化不穷,盖生气也。近取诸身于出入息气,见阖辟往来之理。呼气既往,往则不返,非吸既往之气而后为呼也。      子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之可闻,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命在人则谓之性,其用无穷,则谓之神,一而已矣。      或问:性与天道是诚不可得而闻乎?子曰:可自得之而不可以言传也。      他日,谢良佐曰:子贡即夫子之文章而知性与天道矣。使其不闻,又安能言之?夫子可谓善言,子贡可谓善听。      子曰:人心必有所止。无止则听于物。惟物之听,何所往而不妄也?或曰:心在我。既已入于妄矣,将谁使之?子曰:心实使之。      子曰:视听言动,身之用也。由中而应乎外,制乎外所以养其中也。      子曰:心本至虚,必应物无迹也。蔽交于前,其中则迁。故视听言动,必复于礼,制于外,所以安其中也,久则诚矣。      张子曰:性通极于无。气其一物尔。命同禀于性,遇其适然尔。力行不至,难以语性,可以言气。行同报异,难以语命,可以言遇也。      或问:命与遇异乎?子曰:遇不遇即命也。      曰:长平死者四十万,其命齐乎?子曰:遇白起则命也。有如四海九州岛之人,同日而死也,则亦常事尔。世之人以为是骇然耳,所见少也。      或问:韩文公、杨雄言性如何?子曰:其所言者才耳。      或问:尽心之道,岂谓有恻隐之心而尽乎恻隐,有羞恶之心而尽乎羞恶也?子曰:尽则无不尽。苟一一而尽之,乌乎而能尽?      韩侍郎曰:凡人视听言动,不免幻妄者,盖性之本不善也。子哂之曰:谓性不善者,则求一善性而易之可。      子曰:君子虑及天下,后世不止乎一身者,穷理而不尽性也。小人以一朝之忿,曾身之不惶恤,非其性之尽也。      子曰:天人无二,不必以合言。性无内外,不可以分。      子曰:理与心一而人不能会为一者,有己则喜自私,私则万殊宜其难一也。      子曰:气质沉静,于受学为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