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修东莱书说 - 第 7 页/共 21 页
钦定四库全书
增修东莱书説卷八 宋 时澜 撰
伊训第四 商书
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总已以听宰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训于王
伊尹当太甲在防之始而作训乗其初心之虚也商曰祀周曰年孔子周人故作序以年称史官商人故作书以祀称以十二月为正伊尹奉嗣王只见厥祖正始之事自古莫不以为重舜受终于文祖禹受命于神宗况太甲中材故伊尹尤以为谨而史官纪叙辞旨亦特严伊尹逆知太甲资质未必可保故于是时作书以戒之太甲终于欲败度纵败礼书若无益然即位之初祗见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总己以听此时太甲岂无悚然作新之意虽有骄奢淫泆之行至此必扫荡无余而虚心愿闻治道矣此时以格言大训入其心则其听之必笃虽久而犹有余力然则太甲既立不免于昬迷而终于克终允徳则训之之早故也明言有着力之意言之为有力矣
曰呜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徳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鼈咸若于其子孙弗率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
伊尹欲言汤徳推本自夏而言之徳曰方懋方者常常如在初久而无一毫之意日新之谓也徳者天地万物所同得实然之理圣人与天地万物同由之也此徳既懋则天地万物自然各得其理矣夏之先后懋徳如此宜可以凭藉扶持固亿万年之基本子孙才尔不率天遂降之以灾天理感应之速反覆手间耳非特人君学者亦有此理盖万物皆偹于我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但匹夫无位未必有此事方懋厥徳罔有天灾感应之理存于懋徳之中也子孙弗率皇天降灾灾咎之理存于弗率之中也后世人君所以敢于为恶皆恃天下为己有伊尹之言所以夺太甲之所恃假手者非汤放桀乃天也以此深见伐夏非汤之本意实迫于天命之不得已耳造为攻伐虽鸣条一日之功栽培固结民心而不离乃在于亳鸣条之役虽以兵戈安可恃也自亳之际仁恩涵飬之素其可忘乎
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寛兆民允懐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
惟我商王提汤之徳而言之也圣武者非血气之武易之神武是也虐与寛为对代虐者必以寛汤之伐桀非有他道不过取其对者代之如易东为西而已圣武之徳如此之大太甲将于何而入故伊尹指之曰罔不在盖百官万民于此耸然观命必有一新天下耳目之徳以与万民更始太甲虽累于欲纵而即位之初必且改志易虑亟告之以嗣徳在初乗其天理之正发而开导之也
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终于四海
立爱立敬指以用工之地也人之良心一日之间无不屡发念过即已未有能立之者于焉而致扶持植立之功也自是而扶持植立则始之而有终矣治国平天下此其道也嗣徳在初工夫之切无以易此立之一字修徳之本也人谁不爱其亲于爱亲之时而不立其爱则爱亲之外无所爱也夫敬亦然惟爱亲而立其爱敬长而立其敬则此爱此敬持守不散而其所推岂不自家而四海乎
呜呼先王肇修人纪从谏弗咈先民时若
人纪者五典也本有自然之叙惟乱之于桀故至汤而始修之修者修道之修也五典既修于汤其道足以赞天叙矣而又何待于从谏弗咈先民是顺盖人纪者天下事事物物之理叙于天之自然不容一毫有已之私也谏之可从则理在于谏有所咈是以已而咈之也则人纪之理咈矣天民之先觉则理在于先民不能若是以己而逆之也则人纪之理逆矣如之何而肇修乎弗咈时若即肇修之工夫也茍拒谏逆贤汤一身之纪且不修何以修天下之纪乎舜嗣位而从五典禹受命而叙彞伦汤归亳而肇人纪之修武王胜殷而汲汲攸叙之访为君为师者之第一事也
居上克明为下克忠
汤之克明若齐圣广渊易克也惟克忠为难求汤不幸处君臣之大变此心之忠何以知其克也当天命未絶之时桀纣为君汤武安于为臣汤武之本心也及天命之既絶则桀纣不可以为君矣故汤武不得已应命而起故诗人美武王曰媚兹一人观媚之一辞与忠之一辞气象有肃恭之态而无一毫干名犯分之心不然五进伊尹汤岂不忠于为下邪
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
惟检身若不及故能于人不求备大抵用工于自检实见天下之理如此其难践实见一身之行如此其难全则不敢责人之备盖已之所素甞者难敢以难望于人哉
以至于有万兹惟艰哉
汤自肇修人纪至检身若不及工夫之多践履之深其得天下如此之难以汤之聪明其难且尔太甲中材之主则难又奚止于汤也
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制官刑儆于有位
得之既难故其虑后世也深求哲人辅后嗣制官刑儆有位为后世无穷之计
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徳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防君有一于身国必亡
古者成童习舞恒舞则为愆矣歌以永言酣歌则为愆矣巫者歌舞以降神恒舞酣歌所以谓之巫风也观汤之时以恒舞酣歌为戒则知靡靡之乐非作于商纣之时郑卫之音非起于周衰之际天下之理正邪对峙有雅乐则有淫声矣三风十愆前六愆因后四愆而生人之用力体察当于其所自生也见圣人之言此心如何有一毫不敬则为侮矣闻忠直之言此心如何有一毫不契则为逆矣耆徳之人一念之隔则为远顽童之人一念之喜则为比四愆不免则六愆随之卿士君有一于身必至防亡非谓一愆之能防亡也徳不孤恶亦不孤有其一则至于二至于三而九者从而有矣有一云者箴其病于未萌也
臣下不匡其刑墨
君臣之义天伦也臣下不匡其刑墨以刑而彊驱之何也盖臣作朕股肱耳目腹心之动股肱耳目之应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后世人臣之分移于禄一体之义析而二固有视其君之过若不相及者故汤制刑以惧之庶几人臣爱身必无不谏是则汤之官刑非威以胁人而使之必谏也乃所以还其股肱之义而全其天伦也卿士君各有臣下以匡其愆也卿士君有愆刑及臣下交相正之用至矣卿士君之愆将及防亡臣下之刑至墨非过也
具训于士呜呼嗣王祗厥身念哉圣谟洋洋嘉言孔彰
具训于士教之于童之也天性未发人欲未萌于此而训之入之深矣嗣王祗厥身念哉一篇之旨归之于此故其辞警而意严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所制官刑自今观之皆凛然可畏之事而其中有洋洋孔彰之象何也圣人无本末精粗之间其悚然可畏乃生生不穷之理故见其显然有洋洋发动之意也不然三风十愆之戒徒若法律之语森然不可犯耳乌知其中有天理也伊尹之圣详味圣谟洋洋之大而嘉言则甚彰明盖洒扫应对乃精义入神之妙能反三风之训而黙识之则所谓洋洋孔彰之意自见矣
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尔惟徳罔小万惟庆尔惟不徳罔大坠厥宗
惟上帝不常上帝固不常而此理则未尝不常也作有善恶降有灾祥何不常之有非作善之外有所谓百祥作恶之外有所谓百殃善与祥恶与殃各以而相从耳徳与不徳其小未有不至于大者观复姤二卦可见勿以小善为无益而勿修勿以小恶为无伤而勿去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而滔天燎原之有不可以抑遏者则所谓庆万坠厥宗之意明矣
肆命徂后
太甲上第五 商书
太甲既立不明
孔子序书断以不明原太甲之过也盖欲纵之败度礼皆昬蔽之病咎在不明耳况君道常明不明则反为君之道故孔子断以不明二字指太甲之过大抵为恶虽不止于一端本原其有外于不明者乎
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太甲居防之时有欲纵之败故伊尹放之三年之防毕悔过允徳复归于亳人君居防听于宰礼也太甲居防于桐宫防毕已归亳矣不谓之放君亦可也孔子崇居忧之义证尹无放君之事夫岂不可而直云放诸桐何也伊尹孔子以大公存心质之天地而无疑诏之百世而无愧太甲之昬迷愤悱而后可以啓发尹之心对越成汤而为之何嫌于形迹孔子之心对越伊尹而书之何嫌而讳避桐宫之营密迩先王先王之严朝夕临之在上质之在旁而败度败礼之习不得肆焉然则放云者非放其身也放其纵欲之心也使孔子序书委曲而盖之是伊尹之为实于理有所不安则何以对天地而下报成汤乎孔子亦若为之讳矣三年之后思念常道伊尹乃作太甲三篇
惟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书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只社稷宗庙罔不只肃
惟嗣王不惠于阿衡惠顺也太甲不明凡所作为与伊尹相背所以不顺所向既异安能相入哉伊尹作书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顾者省察也諟者提撕也皆警省之意也言时时省察提撕不敢少怠以是心而承接上下神只至于宗庙社稷之事莫不只敬钦肃伊尹所以首及此者人心虽甚涣散至祭祀之时无有不诚敬者此其本心也故萃涣之卦必言二假有庙伊尹欲救太甲纵欲之失首自其本原正之深得其理矣盖汤于祭祀之时洞洞属属此心之敬无不立矣太甲之心放而不收至于纵欲伊尹欲收太甲之放心故指汤之收心者以治之也
天监厥徳用集大命抚绥万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师肆嗣王丕承基绪
惟汤有此敬心故天监厥徳用集大命自顾諟以下至罔不只肃皆汤之徳用云者命非自外至也而使之抚绥万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师伊尹之心又极其辛勤辅翼成汤以安天下之民夫汤尹君臣同心一体扶持天下然后太甲嗣立有此无疆基绪太甲何独不明汤尹之心哉
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
夏都亳之西故谓之西邑夏尹见夏有道之君凡百所为无不纎悉内而修身外而治朝廷大而治天下全备而无一毫亏阙不满人意之处其君如此是宜为相者亦感动奋发相与同保其终夫君道之周而保终之道在是周者谨畏之至如孟子周于徳周于利之周也而其中自有惟终之理相于此时虽不终者亦将有终况能自终者其有终可知矣
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
后嗣指桀而言也桀所为不周恣行暴虐岂得而有终乎故臣亦罔见其能有终者夫桀之相岂尽无终者邪自桀之不周观之君先已罔终矣感应之理岂得不然虽有能终者亦无所用其力况与桀俱化者邪此言欲以感动太甲尽正己物正之学则主圣而臣必良矣参二段而观之伊尹责任太甲之意何如哉
嗣王戒哉祗尔厥辟辟不辟忝厥祖王惟庸罔念闻伊尹列举善恶之证明白如此嗣王岂得不戒哉君之不君不特自辱又辱乃祖成汤矣伊尹忠诚恳切太甲方且以为常虽聴尹言若无所念无所闻也
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
伊尹作书而太甲方罔念闻至是又谆谆提耳而言之故谓之乃言先王昧爽丕显昧爽者天未明将分之际也汤于是时已大自显明洗濯其心澡雪其志坐以待旦汤待旦之时其存心养性湛然清浄无一毫物累同乎太虚不啻日之东升将照临于天下以汤此心观之可谓以勤劳而得天下似可少逸矣犹坐以待旦则下于汤者果如何而勤邪伊尹所以暗箴太甲之病也
旁求俊彦啓迪后人
旁者求之非一路也当汤之时朝廷之上左右前后无非俊彦矣汤之心犹不自足方且旁求必欲尽天下之贤使啓迪于我后之人汤之心以为得天下之艰常有易失之意求贤必至于旁求以啓迪后嗣为万世子孙之虑者亦逺矣
无越厥命以自覆
命者正理也禀于天而正理不可易者所谓命也使太甲循正理而行安有覆亡之患哉
慎乃俭徳惟懐永图
既言俭徳又言慎乃盖徳者本然之理慎者用工之地也俭徳汤固有之徳也伊尹以此箴太甲之病源也太甲欲纵之败正与俭徳相反俭者非特节俭之谓一念收敛无非徳之所聚太甲之病在于放伊尹急欲其心收聚而不放则精神防聚所懐者孰非永图兢兢固守常有钦谨之意自然凡事务长久之理惟其心放而不收故昬于纵欲徒视目前之利此岂久享富贵道理宜尹以是言箴其病
若虞机张往省括于度则释
虞者虞人之虞也虞人既张其机欲以发矢必先省察其括循于度然后可释
钦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怿万世有辞王未克变所谓止者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忠之也言当钦其所止率循乃祖成汤之所行则惟朕以怿万世之后亦有声闻伊尹视万世之毁誉其责尽在一身孟子曰伊尹圣之任也于此可见夫伊尹之休戚系万世之毁誉则知尹之一身当商家天下之大期太甲以能顺我之言则我欣然悦怿自尹之怿似未足为利害也而万世之辞系焉盖此见尹任天下之重处尹之悦怿见太甲之为有万世垂谟之意是以尹之怿也不为尹怿为万世而怿其有辞于太甲也固宜
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予弗狎于弗顺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无俾世迷王徂桐宫居忧克终允徳王未克变视罔念闻亦少异矣然未有转移之机其变犹未克也伊尹爱太甲眷眷之意无忿怒之辞叹惜以为非其本然乃习与性成耳深思转移之理不可复使之日近声色与左右近习玩狎于不顺之事营葺桐宫密迩先王无俾长与斯世而俱迷是伊尹己知其迁桐而必变也人君者所以指天下之迷也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人君之迷即一世之迷故曰世迷桐宫汤所之地庐于墓侧朝夕有所耸动玩狎之习日逺感发之机日接克变之理在是也盖此心居于忧则善端自生百非不得而入忧则心收乐则心放也王往桐宫居于忧果至于克终允徳伊尹未尝数太甲之非但以先王反覆言之告戒之道斥其过恶则激而不听故言先王之美如此使善恶自相形也太甲一篇合伊训而观之然后知伊尹纳诲之不可及后世人臣谏君至于再三而不从辞气忿怒浸至不平伊尹三节进戒一节反缓于一节伊训之作太甲过未形之时也其言痛伤有哀痛不能自已之意及其过已形而太甲一篇乃雍容和缓不伤悼痛切伊训言尔惟不徳罔大坠厥宗坠厥宗则九庙为墟矣使人凛然有危惧之意至太甲但曰忝厥祖忝祖之言视坠宗之言孰为严其曰无越厥命以自覆无之一字辞旨从容亦非若坠厥宗之断断也况又曰惟懐永图曰万世有辞期望之意愈至详味太甲首篇温乎春风和气中有陶然自得之意及观伊训格言大训明偹森严如在武库矛防森列何也臣之事君如子之事父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夫父母有过谏之于几微而不从常情或有忿激之心忿激之心生则谏诤之言过其伤多矣为孝子者加敬而不违虽劳而不怨其色愈恭其气愈和其言愈从容而不敢迫也伊尹圣人太甲庸君伊尹元老太甲幼主而事之如父此其所以圣也
增修东莱书説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增修东莱书説卷九 宋 时澜 撰
太甲中第六 商书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作书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徳实万世无疆之休
太甲既克终允徳伊尹复辟以冕服奉嗣王复于亳即君位乃作书曰民茍非君则不能相匡以生君茍非民亦何以君万方言君民之不可一日相无也桐宫之迁岂得已哉赖天之灵克终允徳乃皇天之眷佑黙俾之实万世无疆之休味此数语伊尹痛定之辞也使太甲终于不变尹将若何既克终矣喜慰如何哉实云者尹之心可想矣然太甲始改过伊尹即许其克终厥徳何哉盖太甲居桐动心忍性自怨自艾之深必知其能终也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徳自厎不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既徃背师保之训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徳图惟厥终太甲既悔乃知前日之非拜手稽首曰我小子初以不明于徳自至不善欲至于败度纵至于败礼以速召其罪戾于厥躬观此数语非自怨自艾之深乎自常人论之桐宫之放怨心必生今太甲乃知凡其不无非自底前日所见度若败吾欲者礼若败吾纵者今日所见乃欲之败度纵之败礼也人至改悔所见莫不的切自为此语非灼然有见者不能太甲之病正在不明至于自咎亦谓不明于徳孔子序书以不明冠之篇首察知其原也方太甲不明之视欲与纵为安泰恬愉之地视度与礼若荆棘束缚然既明矣乃知度与礼自有安泰恬愉之实而欲与纵乃荆棘也以速戾者见欲纵之为戾急也天作孽犹可违避如水火之灾人得而逃之至于身所自作则身自被害一身之间何所逃哉既徃背师保之训至图惟厥终见太甲望伊尹扶持之切当太甲不惠于阿衡之时伊尹之言惟恐太甲之不听及太甲既明之后太甲之心惟恐伊尹之不言也
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徳协于下惟明后
伊尹见太甲之克终乃钦而重之曰修厥身允徳协于下于太甲已为之工夫从而大之也允徳诚然之徳也太甲既已克终允徳则允徳在太甲矣但未知协于下耳伊尹从而使之协于下盖推之也
先王子惠困穷民服厥命罔有不悦并其有厥邻乃曰徯我后后来无罚
伊尹又恐太甲用工迫切故举先王之事以优游劝谕之也太甲之心既明已知所以用工矣故告之之意温然如春盖彼之善端既发必将涵养而成之优游渐溃使其自有所推广也
王懋乃徳视乃烈祖无时豫怠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视逺惟明听德惟聪朕承王之休无斁
伊尹又训太甲以日新之功盖始悔乍明其力尚浅虑其或觧也当太甲幼冲之初伊训之书惧其未能有所立也则使之于亲而立其爱于长而立其敬既立之后则已知有爱敬矣于此使之思孝思恭思者日加省察之谓也未知立爱立敬虽欲思而无致思之地敬爱既立则思省前日之所立者也故立与思相应而有先后视逺惟明听德惟聪明与聪本然之有也惟视逺听德然后为本然之聪明人能视而不能视逺有物以蔽之也物不能蔽则本然之明见矣人能听而不能听徳有物以杂之也物不能杂则本然之聪见矣此皆太甲之所己用工伊尹又从而广之也圣人之言未尝偏倚奉先思孝至听徳惟聪辞气与进戒之言异太甲己有见于实然之理故伊尹明孝恭之本心指聪明之本体示之以用工之地也能此则朕亦承王之休美无厌斁之心矣圣贤变化人主先后缓急各有次序当急而缓则视以为常当缓而急则激而不顾此伊尹作成中主变移气质之妙也
太甲下第七 商书
上篇规谏其病举先王之道以为规摹中篇悔过之初言先王子惠之徳以涵养其心终篇已知道矣申告之以为君之次序上篇之辞甚严中篇和缓终篇复严正如医者之治疾方疾未去则用猛药以攻之疾既去则用平药以补之本根稍固恐其余毒未尽故复用猛药伊尹之训太甲此转甚力工夫之深尽在此篇盖量其可言而后言也
伊尹申诰于王曰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天位艰哉徳惟治否徳乱
申者重复之意也呜呼不轻其言也皇天本无私亲能敬者则亲之敬者天之理也民心本无常懐有仁者则懐之仁者民之心也神亦无常享惟诚则享之诚者神之徳也上得天心下得民心幽得神之心始可以当天位所以艰也徳惟治徳者即所谓敬仁诚也总之于已则谓之徳见之于外则有三者之异有徳则治出治则入乱治乱之定理也三代以前证騐甚明三代以后不知本原故不知所谓徳然亦有暗合于徳者亦庶可为治如汉髙之寛大光武之柔道是也但习之不着行之不察此治之所以不如古也
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
所谓道谓同此理也迹不必同所谓事盖不出此数事而已出治则有道为乱者皆事也尧舜三代因时制宜或损或益岂能尽同而为君之道如出一轨桀纣秦始皇隋炀帝之徒虽各有为乱而声色奢侈拒谏蔽贤等事无以大相异也与治同道无有不兴与乱同事无有不亡必当终始谨其所与乃惟明明之后所谓与乃是几微处意之所向也一毫不谨乱亡自此出大抵心之所喜即厥与之所分也如见纷华而有悦之之心则所与在于乱矣故与者治乱之也治乱之分差于毫用心正则所与在治用心有毫厘不正则所与即入于乱惟终始常持此心则谓之明明后以其明明则能见治乱之机也
先王惟时懋敬厥徳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哉
告太甲以用工之地也使太甲但闻明明之説将于何而用工盖明明生于懋敬敬则此心存存则视之而见听之而闻此便是明不敬则此心不存不存则反是此则谓之不明克配上帝与天相似者敬即天之理也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哉言庶几监视此理亦懋敬其徳哉人心放则昏敬则存也
若升髙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
自此乃画一之戒也方太甲在桐宫之时悔甚鋭见甚力伊尹恐其勇于进躐等而不循序故告之以自下自迩之説使太甲知下学而上达道在迩而不可求诸逺然后以次而进盖洒扫应对即精义入神之理礼乐刑政即道心惟微之理家人妇子即治国平天下之理教其于实地而用工也太甲既有见于道忽略之意易以生可不知至髙至逺之理实出于至下至近之际乎
无轻民事惟难无安厥位惟危慎终于始
所谓轻非不顾之谓所谓安非安佚之谓难与危太甲悔之心也伊尹恐太甲既已用力谓民事为已知轻而视之惟难者难之之意终不可忘也图终之余谓君位已可安泰然居之惟危者危之之意终不可忘也欲接民事惟有难而已欲居君位惟有危而已无轻无安防其心也惟难惟危明其理也慎终于始言欲终之善必谨于始今正谨始之时也太甲怨艾方新岂有轻民事安厥位之意圣贤不已之工夫其儆戒固如此轻者非谓太甲遂轻慢民事虑其既明处民事以为有余而忘崇敬之意也安者非谓太甲遂安肆厥位虑其既明泰然安定而失省察之机也况惟艰惟危尧舜以来万世为君者之心不可少释太甲而可不知乎方其不明病在欲纵及其既悔则已知义理之味知之则视以为常此心止而不运轻与安之所自出也轻之则果难安之则果危其何以终乎悔过之初言克终允徳是伊尹已保太甲之克终矣此又戒之以谨终当如始盖使之终不忘夫自怨自艾之时也
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逆耳之言不可谓其不顺即以为非必当求诸道逊志之言不可谓其逊顺即以为是必当求诸非道太甲既有见之后此理当晓然矣而伊尹不忘戒者盖人之血气有时或蔽如孔子言六十而耳顺意其前乎六十于逆顺中不能无蔽故耳顺之年方知逆顺之言合道与否求者用力之地也且逆耳之言亦有不合理者要之合者多不合者少故于道之中求之逊志之言亦有合理者要之合者少不合者多故于非道之中求之曰求者逆耳多是而未必俱是逊志多非而未必俱非各于其多者求之求之而后可决不特执我之意也
呜呼弗虑胡获弗为胡成一人元艮万以贞
伊尹又叹而言天下之事不先思虑何为而有所既虑之后若不能为又何由而有所成虑之説太甲已悔而得者也为之説太甲其可不课日而用工乎谓前日之克终允徳盖思虑而得之今日不为则复不成矣一人元良万以贞元者善之长贞之意甚大不止于正也伊尹言元良而未説所以元良葢而未发使之自觉耳至是告归先露咸有一徳一篇之意
君罔以辩言乱旧政臣罔以宠利居成功其永孚于休
人君听言岂不欲逺辩言然伪言似正者有不自觉故深戒之人臣功盛岂不欲退然为宠利所诱有居之而不自知者此告归之意也上一句以戒太甲下一句以自戒辩言者言伪而辩也太甲既明人已不可动摇惟疑似之言为可畏也人臣本无功皆人君之功伊尹相汤何敢有功其事太甲以为仅可免罪耳而可以宠利居之乎虽然人君非不知先王之成法不可乱惟辩言若可喜所以虑其或蔽于所喜人臣非不知成功之不可居惟宠利乃人情之所喜所以虑其或安于所喜亦总言君臣之大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