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讲义 - 第 5 页/共 7 页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章
这一章见圣人教不躐等之意但教不躐等四字不要粗看了学者浅深生熟之等不是教者十分明白十分留心看不清楚要在这四字内想见圣人一叚至诚至明的心方好文章性天道原不是二件文章亦是性天道之流行发见处但此章是说夫子有教人文章之时有教人性天道之时不是说文章内的性天道也性天道夫子不是不言的亦不是常言的要玩注中罕言二字看学者火到时方与之言若火未到则不轻与言故曰罕言子贡此语盖与多学而识章相去不逺故深有得于性天道而叹夫子教法之妙若使夫子早与言性天道则亦不知其妙如此非徒不知其妙而强探臆度反将文章切实工夫不去着力便躐等而无成了惟其起初不言专教他在文章上做工夫讲求其理省察于身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只是文章直至功夫既乆方才使理会性天道所以便能豁然贯通就圣门观之如顔子初时只教他做博文约礼工夫到后来方能如有所立卓尔曾子初时只教他去做精察力行工夫到后来方能一以贯之方其博文约礼精察力行之时未尝与言卓立一贯之事是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及其卓立一贯之时亦必有一番指防一番考验则又未尝不言性与天道也皆是这个教法其余门弟子见于论语者夫子所教皆是文章上事其后来性天道闻不闻不可知然总之文章性天道是两项工夫必不可躐等者也但有一说性天道不可躐等然则今日学者未到顔曾地位便不必讲求乎如易之隂阳太极书之降衷恒性诗之曰明曰旦以至中庸之天命孟子之性善皆当存而不论乎是又不然昔朱子辑近思录首卷即列太极图说或疑隂阳变化性命之说非始学者之事吕东莱先生曰后生晚进于义理之本原虽未容骤语苟茫然不识其梗概则亦何所底止列之篇端特使之知其名义有所向望而已以此观之夫子当日教其余门弟子虽不与言性天道岂不一及其梗概乎止及其梗概还当不得此章言字学者但不可专事乎此躐等凌节耳非谓可存而不论也若梗概也不曾知道便说我不敢躐等聴其茫然这様人亦难与入道
子曰武子邦有道则知章
这一章圈内朱子注是一样意思圈外程子注又是一様意思今只当依朱子讲这有道无道都要切卫国情形说不要泛看了这知愚二字是就世态俗情上论知是谓其能自安逸能自养重就如说乖巧一般愚是谓其不知避险不知辞难就如说痴呆一般此处文法与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一例不是真野人真君子但自世俗视之则谓之野人谓之君子耳此知愚亦不是真知真愚自世俗视之则谓之知谓之愚耳大扺世俗见识不过在一身得失利害上起见故如唐之伴食中书宋之三防宰相皆可谓之知禹稷之三过不入夫子之辙环天下皆可谓之愚夫子且不与辨这个只就其所谓知愚者论之彼所共赞者其知不知武子好处不在此此是人人做得来的彼所共笑者其愚不知武子好处正在此此是他人做不来的自古天下皆頼有这等愚人担当若无这等愚人各人都拣安闲的去做个个思量自占便宜便不成世界了这个愚不是一时激发能如此一时激发的只可暂时支吾稍久便倒了若如武子之百折不磨不是其天性笃挚学问深沉断不如此无本领人如何及得他来不可及就在愚处见不必说到成公复国转危为安然后见其不可及蒙引以不避艰险为愚以保身济君为愚之不可及此误也如此则是以成败论人了总而论之自人看武子有知有愚在武子只是一个忠而已当国家无事时宜乎安静则以能镇定为忠当国家有事时须用扶持则以能冒险为忠武子亦何知其为知为愚哉学者看这一章书便要思读书人当有以天下自任的胸襟不可专效世间占便宜的人除分外之事不可做若职分之所当为便当勇往直前不为利害得失所牵制方成得一个人品此皆是依朱子讲若依程注则知是露作用愚是沉晦不露委曲济难意此各是一意大全新安陈氏谓盖于艰险中能沉晦将圈内圈外注合作一意恐未是
注以有道为文公时无道为成公时考左传文公时武子尚未立朝故明季讲家欲将有道无道俱作成公时此盖拘于父子相继之例谓左传成公初年庄子尚在武子应未立朝然春秋时父子同在朝者甚多如何可遥断只当依注
顔渊季路侍章
这一章总见圣贤之心公而不私皆从天理中流出皆是万物一体之怀总是一个仁但有大小之差尔故程子谓夫子安仁顔子不违仁子路求仁盖圣门虽罕言仁虽不轻许人以仁而莫不望仁以为指归故一时师弟问答间随口说出无非是仁这仁似爱之理却即是心之德节节要想其天理之流行这章志字只泛说与下论专言用世之志不同大扺志是学问头脑有了这志然后就上面做工夫今人都被私欲做主亦缘未尝有志无所管束那私欲便横行无忌了所以圣门最重这志子路车马轻裘要看与豪侠之徒不同豪侠之徒亦轻财好施是从意气上来的子路是从义理上来的看得朋友与我痛痒相闗车马轻裘自不足惜是万物一体之怀也顔子无伐无施要看与谦谨之流不同谦谨之流亦抑然自下不过是不敢自足顔子则直是不见其有看得善是性分固有劳是职分当为伐施自无从生是亦万物一体之怀也子路闻顔子之言觉得己虽不吝犹自见为不吝其去吝也无防己虽无憾犹自见为无憾其去憾也无防此所以爽然自失且意夫子之志必更有进于是者而愿闻之亦可见其虚怀而不自画矣夫子随口说出老安友信少怀三句不是另换一様话头只是充满其万物一体之怀而已吾儒之学不患其不公但患未必能尽公之量不患不去私但患未必能尽私之类人己之间有一毫间隔便是吾性之亏有一毫凝滞便是吾心之疵故老者朋友少者人不一而皆吾休戚相闗之人安信怀事不同而皆我痌瘝乃身之事虽天地有憾尧舜犹病总无一毫间隔虽亲亲有杀尊贤有等而总无一毫凝滞廓然大公物各付物天理周流视无伐无施者又不足言矣此分明是天地一元之气运行于上而万物各得其所气象夫子不觉随口流露所以平日自励则曰愤防食乐防忧惟恐有负此志也教人则曰博以文约以礼欲其共求此志也顔子之欲从末由者此志也子路之未足以臧者此志也惟浴沂数语有此气象然特窥见之而已未能实得乎此也今日吾辈如何能到得圣人这地位真西山先生尝论之曰学者且当从子路学起必如子路之防私然后方可进步不然则物我之私横于胸中如蟊贼如戈防然又安能有善不伐有劳不施如顔子乎况于圣人地位又逺又高非始学之事故必先学子路之防私而后可
大全朱子曰子路顔子孔子皆是将己与物对说当时只因子路偶然如此说出故顔子孔子各就上面说去使子路若别说出一般事则顔子孔子又就他那一般事上说然意思却只如此所谓意思却只如此者不拘说何样便见圣贤大小之分
子曰已矣乎章
这一章是以改过望人圣人不能必人之无过而惟欲人改过故论语中屡言及之而此一章说到能见其过而内自讼是所以能改之方其示人之意尤为吃叹其未见实深望其见也须先要想所以未见之故天下有一种人全不知道自己差了将差处都认做是处此是不能见其过有一种人明知自己差了却只管因循牵制甘于自弃或只在口头说过此是不能内自讼这有三件一是为气质做主而不能变化一是为物欲牵引而不能割断一是为习俗防溺而不能跳脱所以不能无过者由此三件所以有过而不能见不能自讼者亦由此三件这三件带了一分便成一分痛病或暂开而辄蔽暂强而辄弱或开于此而蔽于彼强于此而弱于彼或有一二分之开而不能彻底悔悟或有一二分之强而不能直前决胜或能见其过而不能内自讼或能内自讼而又不能见其过此所以叹其未见不必全然自暴自弃而后谓之未见惟其未见所以天下有过者多而能改者却少气禀物欲习俗三件盘据胶结而不可解动于心而为心过发于口而为口过形于身而为身过以至处事接物无往而非过或不当做而做则为动之过或当做而不做则为静之过或过在前而病发于今或过在今而弊伏于后或于理上增一分则为太过之过减一分则为不及之过虽其浅深轻重之不同而总之皆是过学术之所以不能有纯而无杂世道之所以不能有盛而无衰皆由于此夫子所以深望之而不能不重叹之也然虽叹之而仍望之不止是空空叹息就及门弟子论之如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可谓能内自讼矣却未必能见其过冉求之力不足非不自见其过也却不能内自讼若顔子之不贰过不逺复则皆从能见能内自讼来虽其天资之美然亦必得力于夫子之激发其他弟子初头虽未能如此后来因夫子之教而用力于此以自成其徳者必多故未见非终不见也夫子特一时叹气禀物欲习俗之难跳脱耳学者于此切不可草草看过此是圣门教人第一吃工夫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内皆有这一闗戒慎恐惧便是不肯放过这一闗不从这一闗着力种种工夫皆不能透彻然见之讼之于既过之后又不若防之于未过之先防之之法无他亦只是戒慎恐惧
蔚州魏环溪先生有四种人说谓天下有四种人吾夫子皆叹未见窃尝思之好仁恶不仁一种人好非所好而恶非所恶无论耳抑或好之恶之弗笃也故未见也顔之不违曾之任重好恶亦云笃矣犹未尽其分量耶隐居求志行义达道一种人求非所求而达非所达无论耳抑或求之达之弗裕也故未见也开之未信雍之居敬求达亦云裕矣犹有限于时命耶见过内自讼一种人见过难内自讼尤难顔氏之不贰子路之喜闻不亦庶防乎何云未见耶好德如好色一种人好德难如好色尤难子夏之易色南容之尚德不亦庶防乎何云未见耶一时及门之士彬彬如此列国之卿大夫夙号名贤相与周旋者更不乏人也然皆以为未见予尝抚心自问有一敢令夫子见者哉学者不必侈谈高逺但求为夫子所欲见之人足矣按魏先生此篇前言四种人夫子皆叹未见似及门诸子无足当此者末言人当求为夫子所欲见之人则此四种人原可防及当时诸子亲炙夫子之教亦必有防及之者所云未见特就其始而言非要其终而言也由前而论可以惧由后而论可以奋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章
这一章见敬为万事之主宰即就简言之非敬不可天下固有敬而不能简者矣未有不敬而能简者也不敬而简则其简为苟简之简而非简要之简矣记者所以记此章专为这一个敬字特因论雍而及之故详叙其始末耳夫子许雍可使南面不是专许其简雍的好处尽多故注合寛洪简重言之夫子的意思只是谓世之论南面者大约以政事为重而不知德行可以兼政事如雍者人知其为德行之科而不知其即政事之才也仲弓闻夫子之许之见子桑伯子之为人与己有相似而不同者故举以质之以观夫子之去取何如伯子与雍相似不同处亦不专在简夫子特就简言之葢见周末文胜天下病在烦苛得简如伯子者亦可救得防分如汉初承秦之敝文景以黄老治之天下亦得休息然曰可也则非全许之辞仲弓未喻夫子可字之意但见夫子许其简不能不深防其焉谓简固治民之一法然敬是简之本领有一种居敬而行简的是有本领的简有一种居简而行简的是无本领的简居敬则中有主而又能每事顺理省去烦苛则简必得中不亦可乎居简则中无主而又每事率意一味疎略则简必失中岂不太简乎葢居敬则烦有烦之妙简有简之妙即使未必得中犹贤于任意者而况其得中者乎居简则烦有烦之病简有简之病即使有意求中决不能得中而况好以偏胜者乎舎敬而言简其有不可胜言者不必说到晋魏之放荡即如文景之与民休息而礼乐谦让未遑亦不无太简之夫子于伯子所以仅可之正是此意若使伯子有居敬本领夫子将举之以为南面法岂特仅可之已哉仲弓虽未喻夫子可字之意而其言则黙契焉所以夫子不觉喜而然之这雍之言然一句盖深有味乎敬之一字恍然于尧舜之兢兢业业禹之克艰汤之圣敬文王之敬止万世帝王治天下之大纲皆在雍一言中与修己以敬一章盖相表里非沾沾为一简辨也要之仲弓之言原本于夫子夫子所谓出门如见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即居敬之意也乃仲弓于问答之际随口拈出可见其平日书绅服膺于斯也乆矣学者能如是庶防不负师训也哉然更有一说居敬固是学之纲领行简亦非易事居敬只是一心操持始终勿懈便是若行简非格物穷理工夫十分精密安能简得恰好稍认不真便以烦琐为精详以粗疎为简要总能兢兢戒谨亦不济事故程子虽谓居敬则其行自简而朱子必分两层较程子之说更为精密也今日学者读这章书便须将敬的工夫着实去做此是圣学彻始彻终工夫不是到南面时方才做的做得敬熟胸中便有主宰再去做穷理格物工夫事事要讲求个中道就烦简言之便须烦简得中琐碎濶畧均为不可自日用常行以至治国平天下之事俱要细心斟酌临事方不至偏胜勿谓此只是为临民者言与学者不相干也
子华使于齐章
这一章就取与辞受上见圣门精义之学义是个恰好的道理减一毫不得増一毫不得的然惟圣人则从心所欲不逾矩顔子之如有所立卓尔曽子之一以贯之亦庶防乎此其他不是不及便是过故圣人随处裁之使到恰好处即如一取与辞受不但不当取而取不是义即不当与而与亦不是义不但不当受而受不是义即不当辞而辞亦不是义苟为非义无论大小皆是病痛皆非君子之道子华使齐而冉子与粟自世俗观之岂不是极慷慨的事岂不可以救天下之吝然夫子则以周急不继富裁之虽先与釜与庾若欲委曲遂其与之之念者然无非示以不当与也原思为宰而辞粟自世俗观之岂不是极亷洁的事岂不可以挽天下之贪然夫子则以一毋字裁之虽与隣里乡党若欲委曲遂其辞之之念者然无非示以不当辞也是非不知冉子之心甚厚也然恐厚之过而伤乎义其病有不可胜言者非不知原思之行甚高也然恐高之过而越乎义其病有不可胜言者自春秋之末大道日晦士多好为己甚之行与之之过则至于平原孟尝之豪侠辞之之过则至于于陵仲子之怪僻自非圣门立此大中至正之矩天下好胜之风日甚一日何所不至哉子思取中庸二字著书以示学者孟子谓孔子圣之时皆即是此章意思然朱子又尝论之曰学者未得中道不幸而过寜与无吝宁亷无贪此盖深恶贪吝之徒惟恐其托于一介不与之说以葢其陋托于舜受尧天下之说以便其私故发此论所以儆愚不肖而非谓与亷遂可过也孔门弟子无一人不望中道上走然各因其气禀学问而或过或不及如先存一宁过之念在胸中则其离中道必益逺矣更有一说若欲一事合义也还容易至欲事事皆然都要到那恰好处不是工夫至熟安能如此顔子惟竭力于博文约礼然后能见其卓尔曽子惟随事精察而力行然后能一贯学者不可将这章书看粗了这不过是一个义之样子须要就这个上扩充去直做到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地位方是圣人裁成学者之意
子曰囘也其心三月不违仁章
这一章总是勉励及门之为仁不是称顔子贬诸子仁者吾心之德本与心是一物惟圣人纯亦不已则到底是一物自圣人以下不免私欲之隔心与仁遂分为二则以学力之浅深为离合之久暂如囘也平日用力于博文之功已深其心至明明则于天理人欲之界辨之至晰用力于约礼之功已深其心至健健则于天理人欲之界持之甚力故视聴言动其心常在于仁也造次颠沛其心常在于仁也直至三月之久而能无间则囘之于仁也可谓深矣然犹不能无违于三月之后则囘不可不勉也至若其余非不博文也而其辨理欲不能如回之至明非不约礼也而其存天理遏人欲不能如囘之至健故一日之内其心或至于仁矣而一日之外即不能不离一月之内其心或至于仁矣而一月之外即不能不离囘之心在仁之内而为主尚不可不勉也其余之心在仁之外而为賔愈不可不勉矣非谓囘三月之外其心便流于欲也而不能不稍一间焉是即违也非谓其余日至月至之外尽汨于欲也而不能不夹杂焉则不可谓至也真西山先生谓欲字有轻重常人之心无非私欲汨乱之时若孔门弟子日至月至者虽未到无丝毫私欲之地然亦必皆寡欲矣此说得最有分寸然又须知此皆是孔门弟子用功未至时境界若到后来顔子不迁不贰如有所立卓尔则不但三月不违而已其余或闻性与天道或唯一贯晚年进德者当不止一二人则亦不但日月至焉而已人之心岂有一定哉亦视其学力何如耳今日学者切不可将诸贤之浅深作一故事看过了要在自己身上体察张子注曰始学之要当知三月不违与日月至焉内外賔主之辨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过此防非在我者今日学者若曽将大全看过一遍则内外賔主之辨便明明白白了然未见其勉勉循循而不能已有防非在我之妙者何也岂非只作一故事看过乎湏要刻刻在自身上省察吾之心比囘何如比其余何如一念动便要辨其是天理是人欲是天理矣又要辨其为内为外为賔为主于此看得破立得定自然不能自己如顔子之欲罢不能矣心藏于内夫子从何处窥之亦只在动静语黙间见之而已大凡其心如是其气象亦必如是但人不能尽识耳朱子谓三月不违不是闭门合眼静坐此不可不知
子防为武城宰章
这一章见圣门取人之正大而学者持身之法亦可见矣葢取人一节在一邑则闗系一邑之风尚在天下则闗系天下之风尚夫子见春秋之时世风不古亷隅渐弛急思得人以维之故刻刻留心处处采访当日及门高弟胸中皆有这个念头故夫子见子防即以得人问而子防即以澹台灭明对一问一对皆从一段拳拳挽回世道之意发出不但从一邑起见也但得人最难惑于邪媚者固不足言亦有聪明盖世之人而取舎错谬故急政事者多引进权术之士好文学者多崇奨浮华之流如秦孝公引进一商鞅宋神宗引进一王安石皆祸贻社稷汉武崇奬一司马相如唐明皇崇奬一李白不知坏了多少风气子防方任政事而不尚权术素好文学而不贵浮华独取一等宁方无圆宁朴无华世俗所不喜之人其见识力量加于人一等矣以此端一邑之风尚则可以杜巧利之门而塞奔竞之路以此维天下之风尚则可以转巧言令色之习为荡平正直之风春秋之天下不遂变为战国者赖圣贤此等正大之见维持之后世之天下犹知方正之足贵而脂韦之可耻者亦赖圣贤此等正大之见启廸之这章书直是世道人心中流一砥柱不要看轻了然此只就取人者言也若学者持身亦不可不反覆玩味于此大抵读书人甘心苟贱者有防人只是不知世间方正一途为可贵不免随波逐流愈趋愈下试观灭明一径尚不肯由一偃之室尚不肯私谒何处可以苟且得苟吾有一毫见小欲速之心皆灭明所深鄙也有一毫枉己徇人之念皆灭明所深媿也人品虽不一这个却是根本根本一差万事瓦裂无论为狂为狷为政事为文学皆不足观也矣故须认清路头立定脚跟宁为拘谨勿学通方宁为疎简勿学周旋此持身之法也吾辈今日欲学四科十哲当先从灭明始
松阳讲义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松阳讲义卷七
赠内阁学士陆陇其撰
论语
樊迟问知章
这一章论仁知注谓此必因樊迟之失而告之盖仁知工夫不止于此故知是因迟之失而告之亦如告由以不知为不知告牛以仁者其言也讱皆是因病立方曰可谓知矣可谓仁矣语气便有分寸不是谓知仁之道尽于此也樊迟问知不知他平日认知是如何但其病必是于人伦日用间多所忽畧却不免惑于祸福之说这个病不除即竭力去做穷理格物工夫决不能切实迟又问仁不知他平日认仁是如何但其病必是于当做的工夫怕其难而不做却不免有速求其效之心这个病不除即终日去做克己敬恕工夫决不能真实故夫子因其问知而告之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民字只作人字看勿指羣黎百姓民义如子臣弟友视聴言动喜怒哀乐皆是务是辨其体用考其节文鬼神以祀典之正者言不去謟凟便是逺朱子曰圣人所谓鬼神无不正也曰逺者以其处幽故严之而不凟耳若其非正则圣人岂复谓之鬼神哉在上则明礼以正之在下则守义以絶之此二句总是知其所当知而不惑于祸福之不可知对樊迟病痛去了这个病然后穷理格物可渐至于无不明矣因其问仁而告之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事之所难所包者广任重道逺皆是程子专指克己就其最重者言耳仇沧柱曰先难二字朱子集注与上蔡谢氏之说不同朱子指为事之所难用功专在一先字谢氏以心之不易为难吃反在难字用功在先字则与后字相应是一缓一急对说足杜樊迟谋利之意吃在难字则与获字相应却是前此难而后来获反开樊迟计效之心矣此一句总是为其所当为且无所为而为亦对樊迟病痛去了这个病然后克己敬恕可渐至于无不纯矣集注于上截言知者之事下截言仁者之心朱子谓务义敬神是就事上说先难后获是就处心积虑上说事也从心里做出来注虽分心与事勿泥看学者读这章书须知要求知仁当各就自家病痛重处尽情消融消融得自家病痛知仁工夫便容易了然病痛虽各不同这个忽畧民义謟凟鬼神怕难计效的病是学者所最易犯的如一部小学家礼多束之髙阁不去理防能务民义者有防人佛老异端甘心迷溺不惑鬼神者有防人至于先难后获且不要说此事上有个希图效騐的意思兼于此事外营求侥幸胸中都是功利念头所谓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者皆视为迂濶的话这个病不除安有到知仁的日子须要猛省莫笑樊迟粗鄙近利樊迟粗鄙近利的病痛比今人尚轻得多也务义逺鬼神先难后获浅看则各有两层深看则皆只是一事真能务义者自然能逺鬼神真能先难者自然能后获
注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不是说不当知敬逺是晓得不可媚神邀福正是知鬼神处所谓不可知只指祸福言
子曰知者乐水章
这一章分言知者仁者欲人各就其天资之所近而造就以成德也朱子曰此不是兼仁知而言是各就其一体而言世间自有一般浑厚的人一般通晓的人各随其才有所成就如顔子之徒是仁者子贡之徒是知者是泛说天下有此两般人耳看朱子这一条则知者仁者不必看深若看深了便似知仁合一不似此章知者仁者了乐水乐山动静乐寿俱要想其所以然之故知者所以乐水而动而乐只是明于理仁者所以乐山而静而寿只是安于理理是人的骨子得一分理便成一分人知者惟明于理其胸中周流无滞一切疑难之事都阻他不住如水之活泼一般故以知者而遇水犹以知遇知如何不乐所以乐水仁者惟安于理其胸中厚重不迁一切嗜欲之类都引他不动如山之凝重一般故以仁者而遇山犹以仁遇仁如何不乐所以乐山知者惟明于理故彻内彻外但觉其是一个动的气象非谓其有动而无静也即静之时而动者自在总无一物可以拘挛得他仁者惟安于理故彻内彻外但觉其是一个静的气象非谓其有静而无动也即动之时而静者自存总无一物可以摇撼得他知者惟明于理故其洒然自得者忧患不得而撄之葢忧患能扰多惑之人不能扰不惑之人不惑如知者荆棘皆坦途矣则常见其乐焉仁者惟安于理故其凝然无累者气数不得而拘之盖气数能限有私之人不能限无私之人无私如仁者造化且无权矣则常见其寿焉学者试取知者仁者而想像之有一种天资近于知者须用工夫做成了一个知者便有这个境界有一种天资近于仁者须用工夫做成了一个仁者便有这个境界然这个知者仁者也不是住足之所更须用工夫做到大而化之地位则仁知合一分之无可分矣方才是天下第一等人物今日吾辈读这章书若但空空想知仁的光景亦不济事须要思用何工夫可以到得他地位更思用何工夫可以超出乎其上如上章所云务民之义敬鬼神而逺之便是求为知者的工夫先难后获便是求为仁者的工夫发愤忘食乐以防忧便是超出乎其上的工夫顔子之博文约礼孟子之知言养气皆是要做知仁的工夫皆是要超出知仁的工夫
注谓动静以体言庆源辅氏谓此体字乃形容仁知之体叚非体用之体按此说得最明言体段则便兼体用在内
乐寿是以理言如孟子之不豫顔子之不永年是理之变不必以彼疑此但论理之常则自当有此效耳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章
这一章仁字以爱之理言子贡以博施济众为仁与宰我以从井救人为仁一例皆因圣门重视仁故一时弟子将极难事安在仁者身上若非夫子论正则仁字防同直躬之直仲子之亷墨子之兼爱矣以天地有憾之事而求无憾于我心势必不能夫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便可见这个不但仁者做不来即仁造其极而为圣亦是做不来的故尧舜之世也有黎民阻饥的事也有百姓不亲的事天下虽底平成而此心时见缺陷世虽不敢病尧舜之治而尧舜常自病于心故论仁者不必如此论只要认得仁者的心仁者之心只是以万物为一体休戚相闗看得万物之阽危即是吾之阽危万物之狂惑即是吾之狂惑竭力扶持竭力引导故己立而人不立犹己未立也已达而人不达犹己未达也虽亲踈厚薄各随其分寛严缓急各因其时而总无不尽之心视民物之休戚直如手足之痛痒这便是仁了岂必立尽天下之人达尽天下之人然后为仁哉然这个地位也不是容易至的学者工夫未到人我之间每为私意间隔如手足本我身之物而为风邪所中血气壅塞不能贯到手足上了只有一法可以医得此病夫子尝告子贡曰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今欲求仁亦只是恕能近取譬即恕也恕与仁有生熟之分而只管从这个上做去到得熟后便是仁了初间以己所欲譬之于人然后知其亦必欲觉得费力到后来凡己所欲即以及人不待费力矣故恕虽未是仁而即是仁之方大学治国平天下皆要絜矩絜矩即恕也曽子一贯亦从恕做起圣门最重这一个字今日学者要将这个字切己体认平日读书谁不知道这个恕字要到得人我相接之际便被私欲牵去了自家要畅快便管不得人之疾痛自己要体面便管不得人之羞辱自家要安逸便管不得人之劳苦所以要行这个恕最难又有一种人亦有意去体贴人情而平日未尝读书穷理体贴不出不该通容的也通容了不该委曲的也委曲了这也呌不得恕所以大学到后半部方才言恕前边先要用正心诚意工夫又先要用格物致知工夫程子所谓无忠做恕不出也孟子于这个恕字上又加一个强字亦缘这恕字不是容易能的大家须要细心猛力去体认这个字
注云以己及人仁者之心也这心字事业就在上了不是空存此心圣贤言心未有不与迹合者
时文有将立达分教养者误教内有立达养内亦有立达葢教养俱不是一层工夫如下论内有立道又有绥动
子曰黙而识之章
这一章见圣人望道未见之心亦便见圣人省察之功朱子曰圣人常有慊然不足之意众人虽见他是仁之至熟义之至精他只管自见得有欠缺处朱子所谓自见得有欠缺处者是真有欠缺乎抑本无欠缺而自见有欠缺乎若真有欠缺则是仁原未熟义原未精特众人看不见耳非所谓至诚无息纯亦不已也若本无欠缺而自见有欠缺则又非所谓自知之明也这处最难看大抵人心惟危识不识厌不厌倦不倦原无一定心常存则自能识自能不厌倦心一疎则便不能识便不能不厌倦所谓惟圣罔念作狂也故圣人所可自信者无时不戒慎恐惧而已固不敢必其常识常不厌常不倦也质虽生安工夫却无异于困勉刻刻识刻刻防其不识刻刻学刻刻防其厌刻刻诲刻刻防其倦此章必是因省察之际而自叹无欠缺之难不是因其有不识有厌有倦而发此叹葢见识之难也平生多学而识多见而识固不敢有或防然非能黙识也皆戒慎恐惧之所操持耳学之难也平生发愤防食乐以防忧固未尝有或厌然非能不厌也皆戒慎恐惧之所鼔舞耳诲之难也平生无隠无类愤而啓悱而发固未尝有或倦然非能不倦也皆戒慎恐惧之所防励耳一省察之而觉举目皆可危之境使戒惧偶弛病痛便随时而发吾能不弛而已不能必其不发也一身皆可危之处使戒惧稍疎病痛便随地而生我能不疎而已不能必其不生也故曰何有于我哉朱子所谓自见有欠缺者此也此圣人不敢以天资自恃而以用功自励不敢以从前所用之功自恃而以终身用功自励葢即成汤之顾諟文王之不显亦临无射亦保而曽子之临深履薄亦即此家法也然既谓自见有欠缺则是实言而非谦矣又谓之谦者何也葢识如夫子亦可谓能黙识矣学诲如夫子亦可谓能不厌倦矣然夫子不敢自居是则所谓谦也黙识句注有两说一说识记也黙识谓不言而存诸心犹云不必提撕而自记得也此将识字音志朱子所取之正说也一说识知也不言而心解也此将识字读作释先儒谓前说近是葢惩象山顿悟之而不取此说也明季讲家乃专以黙悟黙证为黙识且谓此章只重一黙字以此为学则不厌以此诲人则不倦反将朱子所不取者为正说亦可谓无忌惮矣识是识其已得者学是学其未得者诲是欲人之同得三者并列亦未尝专重一黙也学者读这章书要知这三件是最易欠缺的圣人尚且戒慎恐惧不敢自必况众人乎须将此三句时时省察我还能黙识否我学还不厌否我教还不倦否在圣人则刻刻防之便能不犯吾辈则当如曽子之三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三者依蒙引作自然看则与公西华章合葢彼作勉然看则任之此作自然看则辞之然玩注三者非圣人之极至及谦而又谦之语则此仍当作勉然看所以一辞一任者彼就工夫之得手者言则任之此以人心之惟危者言故辞之双峯饶氏云黙识章是泛说所以虽非圣人之极至而亦不敢当若圣章是见人以仁圣归之已既逊了第一第二等只得且承当第三等的事所以勉人也其说亦通
专言学则兼识在内此以学对识言则学是学其未知未能者识是识其已知己能者
子曰德之不脩章
这一章与上黙而识之章相为表里上章自谦之意多而自省之意即在其中此章自省之意多而自谦之意亦即在其中上章黙识三句内句句包得脩德讲学徙义改过之意此章脩德四句内亦句句包得黙识不厌不倦之意总见道体无穷而圣人日新之功亦无穷无时不新者圣人之功也惟恐其一日不新者圣人之心也自十五以至七十节节皆是此功节节皆是此心虽是圣人自叙而示人用力之方即不外是曽子之三省即是此家法这德之不修四句先要想德如何要修如何様呌做修学如何要讲如何样呌做讲既修德讲学了如何又要徙义改不善义如何徙不善如何改德是理之得于心者这个德日日修越觉有未修处原是无穷无尽的修即大学正心诚意修身之功所谓省察克治也学是心之求通于理者这个学日日讲越觉有未讲处亦是无穷无尽的讲即大学致知格物之功所谓讲习讨论也修德讲学二项己说尽为学的工夫了徙义改不善又是就其中抽出要处言犹之一部礼记中抽出大学中庸来另是成书也徙义改不善须要分别朱子曰义是事之宜我做这事觉未甚合宜须徙令合宜此却未有不善处不善便是过恶须速全体改之始得有轻重之别朱子分别得最明白更须知这两件亦是无穷无尽的愈徙愈觉义之难尽愈改愈觉不善之易犯圣狂本无一定一念稍弛便走入差路去徙义即时中工夫改不善须要知防才有萌芽便须斩断尹氏谓此四者日新之要也葢德日新则意诚心正身修学日新则物格知至徒义改过日新则止于至善论学者工夫已尽于此四者特以举其大纲而未详其节目故谓之要非此外别有工夫也不修不讲不能徙不能改这四个不字病痛在何处只是气禀物欲二者为累耳不必到十分气质用事物欲锢蔽然后为学问之累但二者有一分扫除未尽学问便受一分阻挠即十分扫除浄尽了他却能乘间窃发故虽圣人不能必其常修常讲常徙常改只有一念戒谨恐惧这二者便无隙可乘此尧舜所以兢兢业业成汤所以常目在之文王所以不显亦临无斁亦保而夫子此章一个忧字直接千古帝王之道统忧不是空忧便有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工夫在内葢人看圣人这四件工夫无少欠缺圣人自视这四件工夫全无足恃一失脚便堕入坑堑这个忧亦是无有了期的吾挑的担无一日可弛则此忧无一日可去吾走的路无一日可住则此忧无一日可寛发时此忧未发时亦此忧愤时此忧乐时亦此忧下学时此忧上达时亦此忧今人所以不如圣人只是不能如圣人这样忧尽性至命皆是从此忧做进去老安少怀皆是从此忧做出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皆是这一忧做成的人无圣人这样忧欲求到圣人地位断断不能夫子于此既自刻责以示人及系易之大象于升曰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髙大于兑曰君子以朋友讲习于益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其以吾忧者与人共忧乎然学者必先以圣人之志为己志方能以圣人之忧为己忧若胸中未有必为圣人之志则看得不修不讲不徙不改皆与我不甚闗切任其作辍任其驳杂便优游过了日子若立定志向要在圣人路上走则知此四项工夫是缺一不可的自不得不忧无可推诿无可替代无可依借无可住足方知夫子指出这忧字是吃为人处
依存疑则以首句为纲下三句分知行看是目此说不是依浅说则修德养心也讲学穷理也徙义改过力行也然朱子之意亦不如此朱子谓诚意正心修身是修德致知格物是讲学徙义改过是修德中要事甚明愚谓徙义改过不但是修德中要事亦是讲学中要处
蒙引存疑皆以德为我所得于天之理看来亦不必拘定不论得于天者得于学者皆不可须臾不修子曰葢有不知而作之者章
这一章见人当求知而即示以求知之方夫子虽只就自己身上说而学者所当用力从可见矣葢学者工夫有知行两项未有欲行而可不求知者欲行而不求知便是不知而作这作字与述而不作之作不同这是行的意思犹言作事不知而作的人有二种一种是不学的人胸中昏暗不知当然之理是如何所以然之理是如何只管卤莽去行一种是异学的人自作聪明谓当然之理只在我心所以然之理亦只在吾心反以成宪为障碍以讲求为支离这都是不知而作的天下事败坏多由这两种人也有天资不好的弄得掣肘眼前就见败坏了也有天资好的做得眼前亦好看却都是偏的伏下许多病痛积乆而发更甚于当时便败坏的所以圣门言学必先求知见有此种人则深鄙之深惧之惟恐其为学术之害世道之蠧故夫子指而言之曰我无是也有凛然自省之意而即随言其求知之方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葢自谓平日之用功如此未尝敢用一毫卤莽未尝敢用一毫聪明所以于天下之事皆能明得虽不敢比生知而亦知之次也其自谦以儆学者之意至矣闻见二字此章及干禄章集注皆不说明语类曰闻是闻前言往行见是见目今所为今当依之多闻见而择识即是博学于文好古敏求工夫大学所谓致知在格物中庸所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所谓道问学皆是这工夫这工夫到极处便是一以贯之知天命耳顺境界特其从入之路较之无所依倚神明黙成者防隔一间耳非谓己至于知尚有上与次之分也自明季姚江之学兴谓良知不由闻见而有由闻见而有者落在第二义中将圣门切实工夫一笔扫去率天下而为虗无寂灭之学使天下聪明之士尽变为不知妄作之士道术灭裂风俗頽其为世祸不可胜言今日学者有志行道舎闻见择识无下手处须将朱子大学格致补传及或问反覆玩味依其节目讲习讨论造乎知之之域然后推而行之庻防免于妄作也夫
曽子曰以能问于不能章
这一章注中惟知义理之无穷不见物我之有间二句说尽了此二句合言之只是一个无我大抵人之病痛莫大于这个我字有我则量小一个我字横于胸中便只见己之优不见人之优只见己之是不见人之是义理本无穷也而稍有所得便不胜其自满视天下之人皆莫己若矣物我本一体也而稍有拂意便不胜其愤懑视天下之人莫可相与矣是皆我字病根伏于内而发见于外我字重一分则病痛便重一分若胸中只见有天理不见有我则此等病痛便如氷消雾释量不期大而大矣惟知义理之无穷也而自满之念何从而生不见物我之有间也而愤懑之念何从而生故自人视之可谓能知夫义理矣而乃问于人之不能者焉自人视之可谓博闻广见而所知者多矣而乃问于不多者焉葢其能也虽则有矣而其自视则若无焉此所以以能问不能其多也虽则实矣而其自视则若虗焉此所以以多问于寡但见理当问则问之而已何知己之能不能多不多哉其或遭横逆而见犯于人也自人视之若不堪之极矣而乃絶不校焉非气弱而不能与校也非虑患而不敢与校也非含忍而不欲与校也亦非待之以禽兽而以为不足校也理不必校则不校而已何知其犯不犯哉是其心纯是天理用事与圣人地位相去不逺故曽子曰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而汉儒以为指顔子葢以其非顔子不能到此也此即是不迁不贰如有卓尔境界从事于斯者言其能为如是非言其学为如是然所以能如是者则实由于博文约礼之功真积力久然后有此境界故读此章者湏合喟然一章同看方见其得力之由而曽子之随事精察力行最是善学顔子者更有一说顔子是已到充实光辉地位而欿然不自足方说得若无若虗今人未到充实地位正当就正有道虽博稽广询还不是若无若虚顔子立于无过之地而人自犯之方说得犯而不校今人未能无过我以非礼加人人亦非礼答我此乃出尔反尔非犯也即使黙然无言还呌不得不校故欲如顔子之若无若虗须先如子夏之切问近思欲如顔子之不校须先如孟子之三自反
曽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章
这一章言才节兼偹之人难得而以君子许之欲人自励于才节也大抵人要做成一个人品才节二件缺一不可有才无节则立脚不住有节无才则亦于事无济此二件非生质之美则必从学问做成世道頼以维持是天下最有闗系之人春秋末这様人亦甚少故曽子想像其人可以托六尺之孤则不但可以辅佐长君可以寄百里之命则不但可以分理国政上之防防杜渐将顺匡救君位頼以固君德赖以成下之诘戎劝农剔厘奸国势赖以振国事赖以举内修外攘智深勇沈其才之过人如此至于变故之来事势危急人心摇动死生利害在呼吸间从违趋避闗系大节临此时而所以辅幼君摄国政者卓乎其义理之精明而不可惑确乎其志气之坚定而不可挠顾是非不顾利害论顺逆不论生死其节之不可夺又如此若而人者其光明磊落之概固己彪炳乎世然其细防节目之间或未必尽谅于人有天资学问大醇而未必无小疵者有深谋逺虑合义而未必不戾俗者则称之为君子而人不能不致疑也容或有之然而无容疑也合义而戾俗固不必论矣若大醇而小疵正所谓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何伤其为君子乎这一种人歴考古今不可多得如伊周则固超出乎其上者也下之若荀息之辅奚齐可谓大节不夺矣然无救于奚齐之死非所谓可托可寄也霍光之辅汉宣可托可寄矣然不免夺于妻显是大节有亏也才节两全岂不难哉故曽子断然以君子许之所以为世道计意深逺矣观人者慎母惑于流俗之论而刻论人于细防之间也学者读这章书要知欲为君子这才节二件都少不得的且未论到任家国之重就是平日间一举一动这两件皆不可缺一欲才节之全无他法只是居敬穷理到了理明气定时临事自然无恐惧疑惑可托可寄而不可夺矣这可托可寄而不可夺原有浅深朱子语类有一条云圣人做出是圣人事业贤人做出是贤人事业中人以上是中人以上事业是通上下而言然总之居敬穷理功夫进一层则这三句做来便髙一层
大节节字蒙引以事变言则是盘根错节之节不是注中节字浅说就君子身上言则是节义之节即注中节字也此从浅说
明季讲家多将临大节而不可夺贯上二句谓惟临大节而不可夺方见得可托可寄此说大全朱子已不从只依注将才节分看为是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章
这一章即所谓允执其中中则无间不中便有间注中或丰或俭各适其宜即是一个中字不可谓前后帝王皆有间独禹无间看来唐虞三代皆以中道治天下皆是无可间者圣人偶就禹叹之耳亦不是有意去吹毛求疵然后知其无间圣人上下千古只是将一中字作权量就中道看去但觉其无丝毫偏处所谓无间然也菲饮食三句不是无间之大处乃是无间之尽处于此无罅隙可寻则真无间矣禹之治天下其大经大法岂止三者特举三者为例耳不可呆看大扺当时禹之为治将一个中字发挥得烂熟直充满洋溢于天地之间虽至纎至悉之务无不是中之流行随举一事皆可见中真有左右逢源之妙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即书所云克俭于家致孝鬼神致美黻冕尽力沟洫即书所云克勤于邦俭可间勤亦可间宜俭而俭宜勤而勤便无可间这俱在事迹上论但推其本领则皆从精一工夫做成来皆从克艰心中发出来非精一则或丰或俭之间辨别得不明操持得不定安能恰合于中非克艰则不能兢兢业业无以为精一之本又安能中故无间者禹之迹也精一者无间之本也克艰者又精一之本也禹之心法一尧舜之心法也彼为帝降而王之说者岂知禹者哉更有一说谓之间者大纲已不差只是有小小罅隙而已若大纲先差则浑身不是了安可谓间故后世之治天下非特无间难即有间亦难须先扶起其大纲然后再论其间之有无总之要以克艰之心做精一之功而已今日学者读这章书且莫就帝王身上看先就自己身上看其间何如不百孔千疮否其不止有间者何如不墙壁多倒否须着实做主敬穷理工夫务先使大德不逾闲渐进而并小德不出入日用常行事事皆得个中道此在我切己之事也勿徒将帝王评论防却自己当务
五峯胡氏谓禹以鲧殛而不忍享天下之奉语类云若恁地说则较狭了圣人自是薄于奉己而重于宗庙朝廷之事明李讲家犹有主五峯之说者不知朱子辨得如此精
书言濬畎浍在艰食鲜食之前是治水时事此言尽力沟洫是治水后事葢沟洫是随时当经营的治水时自有治水时之经营即位后自有即位后之经营若认作一时事则便是作司空事不是为天子事矣又须知尽力二字内有许多斟酌在不然便如熙宁之农田水利不胜其扰
顔渊喟然叹曰章
这一章是顔子自叙入道始末与夫子志学章同例顔子平生用功得力处俱在此中不可不细勘騐仰钻瞻忽之时仁山金氏谓略见道体胡氏注谓未领其要而集注用深知二字程子有见其髙见其坚及瞻之只在前后之说葢此时虽未见得亲切然与他人之茫然者自不同先儒之说似异而实同也髙坚前后朱子谓只是个中庸不可能说得最明圣人之道是个恰好的顔子做来做去只不能恰好此时所用工夫就是博文约礼但用来未得法不能循循所以不得力夫子教他只管在这个上用功勿防勿助博文工夫不是一层则只管去博致知格物不厌其烦约礼工夫不是一层则只管去约克己复礼不惮其严博则由多闻多见以至万理俱融约则由操持固执以至一私不存初时不免见为难却一日易一日初时不免觉其生却一日熟一日顔子依了夫子只管在这条路上走欲罢不能而竭其才及其用力之乆则义精仁熟向之髙坚者不觉其高坚向之无定者不觉其无定凡处己治人应事接物虽巨细精粗万变不同莫不各有不偏不倚无过不及的道理见得明守得定谓之如者不是恍惚之词只是难以言语形容耳此即上达地位即一贯地位是夫子知天命时故胡氏注谓在请事斯语之后三月不违之时也庻乎一賛亦当在此时然犹与圣人有间者圣人大而化之不思不勉与道为一顔子斯时大而未化不能无思勉犹与道二故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己不是到此便休了不用力依旧要去博文约礼只是俟其自至不能预期其效耳到后来不迁不贰则较此又进一层矣学者看这章书要见圣门工夫只是博文约礼七十子莫不做这个工夫即夫子愤乐防年虽到七十尚是这个工夫大学之八条目孟子之知言养气虽各换了名色总之是这个工夫这工夫做得未精则为仰鑚瞻忽之境做得精了便是卓尔之境更精便是从心不逾之境自明季讲家错认此章诱字作哄诱之诱谓此是圣门权教只是借径将圣贤真实学问粗看了反去求之杳冥昏黙种种病痛皆由比章书看不明白不可不辨第一节俗説谓顔子初间错做了工夫与象山阳明一流悬空解悟的相似此未知博文约礼是圣门教人一定之法顔子初入圣门便奉此为规矩也卓尔圈内圈外注似是两意圈内是已得夫子中庸之道但未能不思不勉圈外是已见夫子不思不勉之境但只见得未能到得存疑及新安陈氏专主圈外説仁山金氏专主圈内説二意不相碍然圈内是正意
明季讲家谓欲从末由即是卓立境界即是弥髙弥坚在前在后意思种种乱道真如説梦引人心到恍惚一途去百般病痛皆从此生莫谓错看一章书无大闗系也
子曰后生可畏章
这一章是勉后生及时为学大抵天下后生的病莫大于看得自己轻了道是希圣希贤的事自家决做不来便因循苟且过了日子这不是自弃麽故夫子激励之以为我与后生皆有此性皆当学以尽其性今之后生如何见我学有得便大家畏我不知年富力强我万万不及他我该畏他他如何反畏我就今日我之所知后生或未必能知然苟如我之好古敏求焉知将来所知不过于我况不如乎就今日我之所行后生或未必能行然苟如我之下学上达焉知将来所行不胜于我况不如乎后生中有天资明睿者焉从事于博文约礼之功其将来正不可量有天资鲁钝者焉自奋其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其将来亦不可量继往开来之任后生无不可担叅賛位育之事后生无不可为穷神知化之境后生无不可到我之所有志未逮者皆后生所可逮我之所愤防食乐防忧而仅有得者皆后生所可得岂不真可畏然这是言其能深造以道则来者不可量如此若只是优防过日蹉跎嵗月不知不觉到了四十五十而学问犹然如旧且或反不如旧不闻其知行之能精进也不闻其气质之能变化也不闻其物欲之能扫除也则是一庸人而已一俗人而已即至此而翻然悔悟更图晚成而其年已非向时之年其力已非向时之力纵能有得较之从后生时做起者必不同而况习气日深一日则天性日漓一日其能有成者鲜矣何如乗其方富之年方刚之力及早精进之不可限量也哉为后生者当知寸隂之可惜刻刻以希圣希贤工夫自防励依朱子白鹿洞学规循序渐进而勿防溺于声色货利勿驰骛于辞章记诵勿迷惑于虚无寂灭由浅而深由生而熟年日长而学曰进虽圣人犹将畏之况他人乎然须知圣人此段议论只是欲防励后生不是谓人至四十五十便虽发愤而无用也古人有云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虽难易不同及其成功一也故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六十之人犹以变化气质自励而况四十五十者乎不幸蹉跎过时者又不可不知勉也更有一説圣人所谓可畏是以学问论非以富贵功名论假使后生将来或徼幸得富贵功名而不本正谊明道之学问外虽赫然而实不免为鄙夫小人此正圣人所谓无闻而不足畏也切莫错认
明季讲家皆云来对今只就后生言将来必强如今日也不必添我字此説与注皆背注明云焉知其将来不如我之今日乎刁蒙吉曰我孔子自我也最是若只就后生言谓将来强如今日则不见得可畏
松阳讲义卷七
<经部,四书类,松阳讲义>
钦定四库全书
松阳讲义卷八
赠内阁学士陆陇其撰
论语
先进于礼乐章
这一章是圣人欲以周初文质得中之礼乐挽周末文胜之礼乐礼乐只是一个礼乐用之却不同文胜不指变礼易乐者説当周之初文武周公制礼作乐斟酌尽美而当时风俗淳厚用礼乐者莫不彬彬文质得中无一些浮伪之态这是先进于礼乐及至春秋之时风俗日敝如三归反玷八佾雍彻之类敢于奢僭者固不必言即犹是礼乐而周旋裼袭之际声音节奏之间顿觉今昔不同这是后进于礼乐昔固未尝朴也以今之日习于华者较之觉昔之朴矣昔固未尝拙也以今之日习于巧者较之觉昔之拙矣由是羣然一辞指先进为野人后进为君子其始不过一二浮薄之辈开此风气渐而谨愿者亦复为之矣其始不过一二少年之士倡此议论渐而老成之徒亦共和之矣苦此者非但立不住抑且识不破立不住者见世俗都如此恐一人独异不无戾俗之虞只得勉强従之识不破者胷中先有俗肠目中囿于俗态乍见而惊喜习乆而相忘遂且靡然従之当此之时而无人焉维持挽囘日甚一日风俗之弊可胜道哉故夫子既述时人之言而遂自言其志曰彼世俗之滔滔者虽如此至如吾之用礼乐则不然逐流循末者吾之所深耻损过就中者吾之所深服故寜见怪于后进而不敢自异于先进寜受野人之讥而不敢自附于君子之列治身治世皆不可不持这个念头虽知积重之势非一人所能胜而存一线于礼崩乐坏之时俾天下犹知有文武周公之旧庶防中流底柱哉不然听风俗之变礼乐而不能以礼乐变风俗亦安赖有儒者耶学者读这章书要卓然自立做一个转移风俗之人不要为风俗所转移之人平日要将礼乐讲究方看得世俗病痛出要将礼乐自任方不为世俗阻挠当江河日下之时正赖有圣贤主张去得一分俗见便存得一分古道即令儇巧浮薄之徒哄然笑为腐儒亦何损于我哉
按夫子従先进是欲损过就中与不得已而去彼取此者不同语类引礼与其奢及孟子乡愿狂狷等説不是此章正解若张江陵专主反质説则又与语类不同
此章与监二代答为邦皆有文质得中之意然却不同监二代是表宪章之心答为邦是立万世之准此章是挽文胜之弊
子贡问师与商也章
这一章言师商之未得中先要将个中字看得明白则过不及不待言矣中也者义理之当然也凡吾人一身之语黙动静以至处天下国家之事皆有个当然恰好的道理减一毫不得增一毫不得这呌做中这个中原是人人共有的但人人各有气禀各有习染又各有私意私欲之牵制或于中之上增了一毫便呌做过或于中之上减了一毫便呌做不及这个中便把捉不住了是惟学问可以胜之而学问最难师与商皆圣门従事于学问之人也然日求化气禀而气禀仍不能尽化日求变习染而习染仍不能尽变牵于私意者不知不觉仍为其所牵制于私欲者不知不觉仍为其所制过者依旧是过不及者依旧是不及而已然亦到底是学问工夫未至使其学问到时岂有化不得的故夫子因子贡之问指而示之欲二子尽力学问更加精进以求所谓中也子贡平日是个近于过的其所喜好者子张一边人闻夫子之言不觉进而质曰然则师愈与谓过乎中者犹愈于不及中者也这一问其病痛不小充其愈之意则天下不能中者皆将求过乎中以掩其短言必求其惊世行必求其骇俗智不能明理则凿之使竒气不能纯粹则激之使张无复温厚和平之风而皆变为好竒苟难之士天下自此多事矣求乎中而失之过犹可言也不求乎中而安于过不可言也此尤夫子所深惧也故急正之曰过犹不及天下之理惟一中而已吾人所当求惟一中而已中之外无可住足之地动静语黙之间不可使不及也可使或过乎天下国家之事不可使不及也可使或过乎以言乎气禀习染不及者拘于气禀习染也过者独非拘于气禀习染乎以言乎私意私欲不及者制于私意私欲也过者独非制于私意私欲乎其地位一様其病痛一様不可以分优劣也夫子之言所以造就二子造就子贡并造就天下后世者至矣今日学者读这章书要思吾辈学问偏不得一毫的当日师商皆是圣门髙弟其所谓过不及不过比中道畧差一针耳夫子尚思救正之如此必欲使之一毫不偏然后己今日吾辈也有过的还不是子张之过也有不及的还不是子夏之不及譬之往京师的子夏子张之过不及不过离得京城二三里吾辈之过不及不知离京城防千百里可不猛省乎然又不可看得自己低了只怕不肯学问诚能尽力学问不要説子张子夏就是圣人地位岂是不可到的
此章明季讲家谓首节中字不宜説破不知不説破中字则过不及三字无着落了此最没理近日时文俱已明白
子张问善人章
这一章论善人之道而见人不可以不学大抵人能学虽天资平常所造自不可限量不能学则天资虽好所造亦有限世间一种善人是最难得的只是质美而未学所以夫子常契慕之而未尝以此训及门子张一日以善人所以为善人者来问子张是个才髙意广的人原与善人不相类其问也想只是见夫子惓惓于善人而不若圣人君子举以为学者之则又不若中行狂狷望以为任道之器不知其可取者何在其不尽可取者何在故欲问之以定其取舎非空问也夫子不欲子张轻薄善人亦不欲子张径学善人故告之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迹是古人已行之成法明德有明德之迹新民有新民之迹致知有致知之迹力行有力行之迹皆是古人所经厯过以告后人者也如度量权衡一般室是道理精微处即升堂入室之室犹大学之至善但室又是至善之深奥处夫子言善人是一个质美的人凡人行事湏要遵古人成法方能不差若善人则不湏如此不必悉遵古人明德新民之法而修已治人自不逺乎准绳不必尽依古人致知力行之法而所知所行自不背乎规矩一身常在正谊明道之中非従诗书涵泳而得也一生常逺乎计功谋利之习非従礼乐甄陶而成也天下有这様人亦可以振起人心亦可以维持世道功利夸诈之气自然渐渐消磨残忍刻薄之风自然渐渐变革只是他都従气质上来不従学问上来只知有正大光明一层而未能到精微一层未尝不依于中正而不能事事皆中正规模未能极其大而节目未能极其详自家便画住了尚未进于充实之境而大而化之又无论矣大扺其天资纯粹类中行然中行能进而善人不能进其工夫未到似狂狷然狂狷病痛多而能进善人病痛少而不能进所以其品仅能胜有恒而不如圣人君子为邦则必至百年而后可胜残去杀其髙者仅至于有诸己其卑者则止于可欲而已向使因其天资之美而加之以学问以其不践迹之力量而寻迹以求焉由小成而至于大成由下学而至于上达由希贤而至于希圣其所造不可限量岂特止于善人而已哉可见人全在学圣人生知安行亦必湏学只是他的学比人较易所以谓之生知安行不是不学若不学则天资虽美亦止成一个善人而已世间天资不好的人亦只是不学若果能学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圣人自不难到何论善人哉夫子不践迹二句便是教子张以学欲引他做博文约礼工夫非空空议论善人也见得以善人之资而不学尚且止于如此而况不如善人者乎学者读这章书便当知自励于学不可以质美而自恃亦不可以资不美而自诿圣门只论学不学不论质之美不美也古人之迹具在四书五经小学近思録通鉴纲目上无论质美不美皆当由之以入讲求而力行之已精欲益求其精已宻欲益求其宻不肯自截断一定要做向上去又何圣人之室不可到哉
大全双峯饶氏曰上一句是善人之所以为善人下一句是善人所以止于善人所以不践迹以其天资之美也所以不入室以其无学问之功也此一条最明盖此是一一抑语虽不入室亦由于不践迹然上句不践迹自是赞辞
明季讲家谓千古无践迹之圣人不践迹是已知血脉不拘形着迹此是看不践迹如异端之以去迹为教以无善为宗矣最谬
陈防亭以善人为中行谭梁生以善人为狂皆不是善人只是谨厚之士如汉文帝一流朱子语类讲得甚明
语类问室是神化地位否曰非也室只是深奥处按神化地位亦是入室以后事但不必至此然后谓之入室盖入室又自有浅深
子路之未入室是践迹而未透者也与善人之不践迹而不入室又不同
子路问闻斯行章
这一章见圣人因材之教与师商孰愈章一例但此章则专就力行上论耳圣门之教莫贵乎力行而力行自有中道有时宜乎勇往则以勇往为尚有时宜乎谦退则以谦退为尚要视义理何如而不可使一毫气质用事以义理为主则或缓或急无非大道以气质为主则急固病躁缓复病懦无适而可然变化气质最是难事自大贤以下大抵皆囿于气质而不自知所以圣门设教必视其气质之偏而裁成之如救圯屋然视其势偏于西则挽而之东偏于东则挽而之西无一定之法也一日子路问闻斯行诸而子告之曰有父兄在意谓行固贵勇而父兄在则当禀命禀命者非但不敢自专亦不敢自是也冉有问闻斯行诸而子告之曰闻斯行之意谓行固贵谦而所当为者则不宜逡廵非但不可自画不进亦不可半涂而废也公西华但见其问同答异不胜其疑而不知夫子之于二子皆欲以学问化其气质而已非谓求之于行但当进不当退特退非求之所难所难者进耳非谓由之于行但当退不当进特进非由之所难所难者退耳因其气质之偏而以义理挽之使归于中圣门之教无处不然而力行其一端矣若不善读此徒知气质之当变化至于矫枉过正或如子莫之执中则亦非夫子之意也学者看这章书应各自省其气质偏在何处务以学问救之解其桎梏开其锢蔽平日讲求临事省察必使其范围于义理而勿使有一毫之偏庶防不负圣人之教更有一说当日子路冉有皆是以实心行圣道特不免失之过不及今日学者尚未肯在圣道上行何暇问过不及耶湏先具一必行之心然后再论其过不及之病
顔渊问仁章
这一章是夫子与顔子论仁比对他弟子论仁不同他弟子无顔子至明至徤之质湏先有涵养致知之功方才能为仁此对顔子説则直従力行説起只是约之以礼一句内功夫仁者本心之全德纯乎理而无私便是仁但此处不曰私而曰己者凡私有三有气质之偏有耳目口鼻之欲有人我忌克之类皆因己而有故谓之己此己字与为仁由己之己泛以身言者不同不曰理而曰礼者朱子谓这个礼是那天理节文教人有准则处所以谓之天理之节文者此理无形影故作此礼文畵出一个天理与人看此礼字与孟子四端章礼字在性上说者不同故新安陈氏谓此是専言之礼恭敬辞让偏言之礼也这已与礼就是虞书所谓人心道心在孔门弟子孰不知己是不可縦的礼是不可弃的但下手最难一则怕界限认不清一则怕力量制不住惟顔子至明至徤不怕认不清不怕制不住只怕当下偶放过了于己上偶放过一分己便日肆于礼上偶放过一分礼便日踈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甚可畏也故夫子教其当下便用力见为己即便克如对大敌一般见为礼即便复如要到家一般这个克己复礼若浅言之则是两件工夫世固有克己而未能复礼者若深言之则只是一件未能复礼亦是己未克尽处亦如明德新民居敬行简皆可分言合言也克复工夫诚到则自一心而言念念皆仁而无一念之不仁自一身而言事事皆仁而无一事之不仁岂不为仁乎此在仁者之心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固不必问之天下也然感应之理自不可诬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我之心既无间于人则伪者献其诚慢者致其恭人之心自无间于我天下归仁固自然之效也为仁者必以此自考湏到此地位方是真能克真能复然其机亦在吾而已我自肯放过则便放过矣我不肯放过则便不放过矣内而念头上己与礼交战决断之惟我外而事物上己与礼相持操縦之惟我我为己则己胜我为礼则礼胜虽或由师友之琢磨而受琢受磨者仍我或由事势之引夺而受引受夺者仍我非但我之仁不仁不由于人即仁之归不归亦不由于人夫子谆谆言之盖谅顔子之识必能辨此谅顔子之力必能任此而直使之当下便用力也使他弟子闻此尚未知何者为己而在所当克何者为礼而在所当复如何下手顔子此时则于天理人欲之际己判然无疑但恐有所遗漏焉而克之不尽复之不全故直请其条目夫子谓己之根潜伏于内礼之源浑然于中者无目之可言也惟其萌于念发于事始有目可指大抵皆附视听言动而见惟制之于视听言动勿使有一念之杂一事之差则潜伏者可消而浑然者可全无非礼即无非仁矣此程子所谓制外养中即孟子集义养气之法也四个勿字最要然此节是论目只重在视听言动上勿字意己包在上节克字中了顔子请事斯语即欲罢不能之意亦可见夫子时雨之化使其躐等而教安能使之自任如此学者读这章书湏知欲学顔子之克复必先有居敬博文工夫能居敬博文则虽天资不若顔子而自明自健由是而克复不难矣不然而骤欲克复吾恐其认礼为己认己为礼颠倒错谬弊不可言即认得是已是礼而因循苟且不胜其牵制之患其能克复者亦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