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4 页/共 184 页
臣按:朝廷为治之道固非一端,而其要在取人之善,用人之能而已。夫人莫不各有所知,亦莫不各有所能,心有所知也发以为言,己有所能也用以为才。言有善否,人君则惟其善而取之,不使有所伏藏于下;才有大小,人君则随其才而用之,不使有所遗漏于外。则凡朝廷之上见于施行者无非嘉善之言,列于庶位者无非贤俊之士,天下其有不安也哉?苟或不然,所闻者皆卑冗顺旨之言,言之善者以为不善,不善者反以为善;所用者皆庸下谄谀之人,人之贤者以为不贤,不贤者反以为贤。如是则善言不闻,贤才远遁,欲事之理、民之安,难矣。是以古之圣帝明王必广开言路,包容以纳之,大辟贤门,多方以来之,虽以帝舜之为君、大禹之为臣,犹必以此为君臣克艰之效,后世君臣可不以之为法则乎!
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朱熹曰:“德非徒善而已,惟当有以善其政。政非徒法而已,在乎有以养其民。下文六府(水、火、金、木、土、谷)、三事(正德、利用、厚生),即养民之政也。”
臣按:朝廷之上,人君修德以善其政,不过为养民而已。诚以民之为民也,有血气之躯不可以无所养,有心知之性不可以无所养,有血属之亲不可以无所养,有衣食之资不可以无所养,有用度之费不可以无所养,一失其养则无以为生矣。是以自古圣帝明王知天为民以立君也,必奉天以养民,凡其所以修德以为政,立政以为治,孜孜焉一以养民为务。诚以一物不修则民失一物之用,一物失其用则民所以养生之具缺其一矣。是故修水之政以疏凿,修火之政以钻灼,修金木之政以锻铸、刻削,修土谷之政以耕垦、播种,使民于日用之间得以为生养之具。然犹未也,又必设学校、明伦理以正其德,作什器、通货财以利其用,足衣食、备盖藏以厚其生,何者而非养民之政乎?吁,自古帝王莫不以养民为先务,秦汉以来世主但知厉民以养己,而不知立政以养民,此其所以治不古若也欤。
《洪范》(箕子所陈以告武王者):次三(此《洪范》九畴之次三畴)曰农用八政。
三,八政:一曰食(务农重谷之政),二曰货(阜通货财之政),三曰祀(报本反始之政),四曰司空(掌度土居民之政),五曰司徒(掌敬敷五教之政),六曰司寇(掌立法惩奸之政),七曰宾(怀柔宾客之政),八曰师(除残禁暴之政)。
蔡沈曰:“八政曰农所以厚生也。”
史渐曰:“政莫大于是。舜总之九官,周分之六卿,箕子裂而为八,名虽异实无殊也。”
臣按:《洪范》九畴,次三曰农用八政。其目凡八,所谓食、所谓货谓之农可也,而祀以行礼、宾以待客、师以用兵,与夫三官所掌之事皆谓之农何哉?盖天之立君凡以为民而已,而民之中农以业稼穑,乃人所以生生之本,尤为重焉。故凡朝廷之上政之所行,建官以莅事,行礼以报本,怀柔以通远人,兴师以禁暴乱,何者而非为民使之得以安其居、尽其力、足其食而厚其所以生哉?是则上天所以立君而俾之立政之本意,而为治者不可不知者也。后世朝廷之所施行,宫闱之事则有之,国都之事则有之,官府之事则有之,边鄙之事则有之,而颛颛及于农民之事者盖鲜矣。间虽有之而不知其本意之出于为农,泛然而施之,漫然而处之,往往反因之以戕民生、废农业,是皆昧于《洪范》农用八政之本旨也。
《周礼》:惟王建国(周王建立国都),辨方(辨别四方)正位(正祖社、朝市之位),体国(营国家如身有体)经野(画郊野如织有纬),设官(如冢宰、司徒之类)分职(如掌治掌教之类),以为民极(以为斯民至极之标准)。
叶时曰:“圣人以中道立标准于天下,而使天下之人取中焉。武王访洪范于箕子,以叙彝伦而五以皇极居中,古今未有舍皇极而能立国者。今以《周礼》考之,土圭测景以求地中,建国也;面朝后市,左祖、右社,辨方也;朝分内外,位别东西,正位也;公五百里至男百里,体国也;九夫为井至四县为都,经野也;一曰天官至六曰冬官,设官也;一曰治职至六曰事职,分职也,而周公则总之以为民极焉。极也者,‘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如尧之立民是也;‘是彝是训,于帝其训’,如周之敷言是也。今周公所以为民立极者,惟在王畿、方位、国野、官职之中,盖王畿立而后根本定,方位设而后等级明,国野分而后疆理正,官职举而后纲目张。民极之立,孰有大于此者?故周公不惟于天官言之,而五官各引之以冠其篇首,丁宁训告若是谆复,则是三百六十余官事事物物皆有极,何往而非斯民之标准欤?盖极之所在,所以习民于尊卑等级之中而导民于礼乐教化之内,销其亡等冒上之念而敛其安分知足之心,斯民入则会其有极,出则归其有极,经制乌乎而不定,风俗乌乎而不淳?”
太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治官府,以纪万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五曰刑典,以诘邦国,以刑百官,以纠万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国,以任百官,以生万民。
吴澂曰:“治典者,理之使不易其常,然治必先官府而推以纪万民,则错综不遗于经为详。教典者,导之使不拂其常,然教必先官府而推以扰万民,则驯习不违于安为详。礼典者,交好常有以相亲,统百官而推以谐万民,则相信不乖而和。政典者,分守常有以相制,正百官而推以均万民,则至公无私而平。刑典者,辞命常有以相戒,儆百官而推以纠万民,则纤悉不差而诘矣。事典者,财利常有以相资,任百官而推以生万民,则惠养不穷而富矣。”
臣按:上天立君,使之统邦国、建官府以安民庶,所以纲维于上而颁布于下者有六典焉,治也、教也、礼也、政也、刑也、事也。分之虽有六名,合之则归一治,故曰“太宰掌建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吁,散之有统,操之有要,朝廷之政无不举矣。
乃立天官冢宰,使帅其属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国。乃立地官司徒,使帅其属而掌邦教以佐王扰邦国。乃立春官宗伯,使帅其属而掌邦礼以佐王和邦国。
乃立夏官司马,使帅其属而掌邦政以佐王平邦国。乃立秋官司寇,使帅其属而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国。
乃立冬官司空,使帅其属而掌邦事以佐王富邦国(冬官亡,以元吴澂说补之)。
郑玄曰:“六官司徒、司马、司空皆云司,以其各能一官,不兼群职。太宰不言司者,以其总御众官,不主一官之事。宗伯亦不言司者,以其祭祀鬼神,鬼神非人所主故也。”
臣按:此即周官六卿所分之职也。唐虞之世有九官,至周始分职为六卿。周公作《周礼》,以此为太宰建邦之六典,至成王训迪百官,又复申明焉。盖天下之事统于朝廷,朝廷之政统于六典,所谓治、所谓教与夫礼、政、刑、工,天下事尽于此矣。洪惟我太祖高皇帝,革前代中书省而设六部,罢丞相而设尚书、侍郎以分掌朝廷之政,盖得周公之心于千载之上,举明王之典于三代之前,可谓卓冠百王而足以垂法于万世矣。臣故举此以为总论朝廷之政,盖以遵圣祖之制,以见今日朝廷为政之大要,其纲领在此也。伏愿皇上重六部之职,简卿佐之任,以为朝廷出政之本。其未用也慎于选择,不胜任也亟罢之,其既任也专于委注,能举职也久任之,则治古之治不难复矣。臣不胜惓惓。
《礼记》: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礼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又曰: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臣按:礼乐者刑政之本,刑政者礼乐之辅,古之帝王所以同民心、出治道,使天下如一家、中国如一人者,不过举此四者措之而已,是则所谓修道之教,王者之道,治天下之大经、大法者也。夫有大中之制以节民之心志,有至和之节以和民之声音,行此礼乐之道则有法制、禁令,防此礼乐之失则有刑罚、宪度。始也治道由此而出,终也王道因此而备。礼也,乐也,政与刑也,其用在天下,其本在朝廷,后之有天下国家者其尚端出治之本、备王道之制,而又为维持防范之具,使之四达于当时,通行于天下,其为治也孰加焉?
《论语》:子曰:“道(犹引导,谓先之也)之以政(谓法制、禁令),齐(所以一之也)之以刑,民免而无耻(谓苟免刑罚,无所羞愧)。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谓制度、品节),有耻且格(格,致也,谓民耻于不善而又有以至于善)。”
朱熹曰:“政者为治之具,刑者辅治之法,德礼则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礼之本也。此其相为终始,虽不可以偏废,然政刑能使民远罪而已,德礼之效则有以使民日迁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谓政刑),又当深探其本(谓德礼)也。”
臣按:德礼政刑四者,凡经书所论为治之道皆不外乎此。孔子分政刑德礼以为二,而言其效有浅深;朱熹则合德礼政刑为一,而言其事相为终始,要之,圣贤之言互相发也。夫人君为治固在修德以为化民之本,然人非一人、地非一地,人所禀有偏全,地所至有远近。既化以德而有不一者,须必有礼以一之,然后吾之德化可行焉;苟导之而不从、化之而不齐,非有法制、禁令又不可也。法制以示之于前,禁令以约之于后,彼犹悖礼而梗化,则刑罚之加乌可少哉!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有政刑而无德礼,是谓徒法;有德礼而无政刑,是谓徒善。为政之道于斯四者,诚不可以缺一者也。孔子论治之言散见于经籍者多矣,总论为治之要皆莫出于斯。
宋朱熹告其君曰:“四海之利病系斯民之休戚,斯民之休戚系守令(今之知府、知州、知县)之贤否,然而监司者(今之布政、按察司官)守令之纲也,朝廷者监司之本也,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人君欲监司之皆得其人,事之利病所以为民之休戚者皆得上闻,惟以正朝廷为先务,而正朝廷之具岂有大于用贤才也,然其才之所长者不同,则任之所宜者亦异。愿陛下于其大者使之赞元经体以亮天工,于其细者使之居官任职以熙庶绩,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干方之责,明治体者使备拾遗补过之官,又使之各举所知布之列位,以共图天下之事。使疏而贤者虽远不遗,亲而否者虽迩必弃,毋主先入以致偏听独任之讥,毋笃私恩以犯示人不广之戒,进退取舍惟公论之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监司得其人而后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郡守得其人而后属县之治否可得而察,重其任以责其成,举其善而惩其恶,夫如是,则事之所谓利、民之所谓休将无所不举,事之所谓病、民之所谓戚将无所不除。”
臣按:朱熹此言虽为当时时君而发,然其所谓欲斯民之得所本原之地在乎朝廷,而以用贤才为正朝廷之具,必使内外大小之职进退取舍惟公论之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一于正,其言详悉周备。其间所谓稽公论一语尤为切要,伏愿圣明留意。
以上总论朝廷之政。臣闻宋儒朱熹有言,天子至尊无上,其居处则内有六寝、六宫,外有三朝、五门,其嫔御、侍卫、饮食、衣服、货贿之官皆领于冢宰,其冕弁、车旗、宗祝、巫史、卜筮、瞽侑之官皆领于宗伯,有师以道之教训,有傅以傅其德义,有保以保其身体,有师氏以美诏之,有保氏以谏其恶,前有疑后有丞,左有辅右有弼,其侍御、仆从罔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在舆有旅贲之规(旅贲,勇士,掌执戈盾夹车而趋),位宁有官师之典(门屏之间谓之宁),倚几有训诵之谏(工师所诵之词书之于几也),居寝有暬御之规({执曰},近也),临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工师之诵,史为书(太史君举则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旅,陈也),百工献艺(献其技艺以喻政事),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御瞽几声之上下(几,察也,谓察乐声),不幸而至于有过,则又有争臣七人面折廷争以正救之。盖所以养之之备至于如此,是以恭己南面,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貌之恭足以作肃,言之从足以作乂,视之明足以作哲,听之聪足以作谋,思之睿足以作圣,然后能以八柄驭群臣(一曰爵,二曰禄,三曰予,四曰置,五曰生,六曰夺,七曰废,八曰诛),以八统驭万民(一曰亲亲,二曰敬故,三曰进贤,四曰使能,五曰保庸,六曰尊贵,七曰达吏,八曰礼宾),而赏无不庆、刑无不威、远无不至、迩无不服。传说所谓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武王所谓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所谓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箕子所谓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董子所谓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者,正谓此也。熹之兹言,所以论人君为治之道无复余蕴,凡夫愚臣所辑“正朝廷”六条之事皆备其中,谨备载于篇以献。伏惟圣明留神观省,先正朝廷以为治平之根本,然后推类以尽其余,臣不胜大愿。
▲正纲纪之常
《礼记》曰: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
汉匡衡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此纪纲之首、王教之端也。”
《白虎通》曰:三纲,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纲张也,纪理也,大纲小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详见前编)。
臣按:纲纪二字并言始见于《五子之歌》,再见于《诗棫朴》《假乐》之篇。大约以网罟为喻,纲谓网之大绳,纪谓网中丝缕之目,张其大者是之谓纲,理其小者是之谓纪,譬则朝廷之行事,举其大者则小者自随,贵乎能振肃之而已,不然则有废而不举之处,一切颓堕而不可为矣,是则纪纲之喻也。然所谓纲纪者盖亦多端,而在人伦者尤为重焉。是故人君为治,欲正天下之纪纲先正一家之纪纲,家之纪纲伦理是也,伦理既正则天下之事如挈纲然,一纲既张而万目之井然者各得其理矣。臣于“正朝廷”下举家之伦理以为纪纲之首者,原其本也。
《书五子之歌》(太康逸游失其国,其弟五人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三曰:惟彼陶唐(帝尧也),有此冀方(尧所都),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底灭亡。
蔡沈曰:“尧、舜、禹相授一道以有天下,今太康失其道而紊乱其纪纲,以致灭亡也。”
臣按:道者,天下古今所共由之理,大中至正之极。尧传之舜,舜传之禹,禹传之启,以诒厥子孙者也。太康以逸豫灭厥德,则失其祖父所传之道,所传之道既失,则凡其政令之所行大之为纲、小之为纪者咸紊乱矣,纪纲既乱则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其底于灭亡也。宜哉,先儒有言,道者君天下之本,纪纲者维持天下之具。臣窃以为,所以立道而维持其纪纲者,修德又其本也。人君诚能修德以立道,立道以正天下之纪纲,则可以保祖宗之基业,诒子孙之远谋矣。
《诗大雅棫朴》之篇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
朱熹曰:“凡网罟张之为纲,理之为纪,言文王之德有以振作纲纪,天下之人而人归之。”又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都在他线索内,牵着便动。”
臣按:此诗乃周人咏歌文王能振作人才之意。上文有曰“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先儒谓纲纪即作人之意也。商之末世士气卑弱甚矣,文王以寿考之年鼓舞振动之于上,使之奋发踊跃之于下,于是四方之人彬彬济济,咸在乎文王变化鼓舞之中,有如举网之纲众目自随之而振动,是则所谓勉勉不已之我王,有以为四方人才之纲纪也。是以卑弱之气变而盛大,颓靡之势起而植立,贤才于是乎奋庸,政事于是乎修举。由是以观,可见人君为治之道在立纪纲,立纪纲在作人才,人才作于国中则纲纪张于四外,此人君为治所以贵乎勉勉不已也。
《假乐》之诗曰:威仪抑抑(密也),德音秩秩(有常也)。无怨无恶,率由群匹(类也,谓尽用众贤)。受福无疆(成王在上,受福无已),四方之纲(总持四方之大纲)。之纲(谓大纲)之纪(谓小纪),燕(安也)及朋友(朋友者,合百辟、卿士言之也)。百辟卿士(内之百辟,外之卿士),媚于天子(皆尽媚爱天子之心)。不解于位(不敢懈怠于职位),民之攸暨(暨,息也)。
朱熹曰:“言有威仪声誉之美,又能无私怨恶以任众贤,是以能受无疆之福,为四方之纲。又言人君能纲纪四方,而臣下赖之以安,则百辟、卿士媚而爱之,维欲不解于位以为民所安息也。”
又曰:“四方之纲即继之曰之纲之纪,盖张之为纲、理之为纪,下面百辟、卿士至于庶民皆赖君以为纲。所谓不解于位者,盖欲纲常张而不弛也。”
黄<禾熏>曰:“上四句即所以为纲之道也。是故元气不存,虽盛且壮不足为一身之福;纲纪不立,虽强且富不足为人君之福。诗人以无疆之福祝其子孙而继之曰四方之纲,又继之曰之纲之纪,其意不亦渊乎。”
臣按:先儒谓君燕其臣、臣媚其君,此上下交而为泰之时也。所以然者,其道本诸身、征诸庶民,永终誉于天下而无厌无斁,所持循者率皆匹类之所同然,是以德备诸己而福集厥躬,标准立于上,法则示乎下,而有以为四方之纲,而东西南北之人莫不于是总摄维系之,而皆归附趣向之不容涣散矣。然不徒其大者有以为大事之纲,而其小者亦有以为小事之纪,张之理之,无或缓弛,无或涣散,皆足以垂宪而作则焉。纲纪既立,自然德泽礼节,有以延及夫群匹庶类,凡夫心志同而意气合者皆赖之以得其安矣。既赖之以得其安,则所安者心孚而意契,感恩而思报,咸知所以媚爱于上,上下之情绸缪如一,有如《易》所谓上下交而志同者,岂非地天交泰之时乎。夫既泰矣,然又何忧之有哉?忧乎怠荒而已。此所以终于“不解于位,民之攸暨”也。盖不解于位则其纲常张而不弛,非特百辟、卿士赖以为安,群黎百姓亦得以休息而福之,在君身者且将永永有无疆之休矣。由是观之,德之在身为威仪,发于外为声誉,德乎德乎,其立纪纲之根本,而所谓不解者又其保纪纲之节度乎。
唐韩愈曰:“善医者不视人之瘠肥,察其脉之病否而已矣;善计天下者不视天下之安危,察其纪纲之理乱而已矣。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纪纲者脉也,脉不病虽瘠不害,脉病而肥者死矣。通于此说者,其知所以为天下乎!夏、殷、周之衰也,诸侯作而战伐日行矣,传数十王而天下不倾者,纪纲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无分势于诸侯,聚兵而焚之,传二世而天下倾者,纪纲亡焉耳。是故四肢虽无故不足恃也,脉而已矣;四海虽无事不足矜也,纪纲而已矣。”
宋儒朱熹告其君曰:“四海之广,兆民至众,人各有意欲行其私,而善为治者乃能总摄而整齐之,使之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欲者,则以先有纲纪以持之于上也。何谓纲纪?辨贤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赏罚之施也。然纲纪之所以振,则以宰执秉持而不敢失、台谏补察而无所私,人主又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于上而照临之,是以贤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刑,而万事之统无所阙也。纪纲既正,则天下之人各自矜奋,更相劝勉以去恶而从善,盖不待黜陟、赏罚一一加于其身而礼义之风、廉耻之俗已丕变矣。惟至公之道不行于上,是以宰执、台谏有不得人,黜陟、刑赏多出私意,而天下之俗遂至于靡然,不知名节行检之可贵,而惟阿谀软熟、奔竞交结之为务,一有端言正色于其间,则群讥众排必使无所容于斯世而后已。苟非断自圣志、洒濯其心而有以大警敕之,使小大之臣各举其职以明黜陟、以信刑赏,则何以振已颓之纲纪哉?”
又曰:“人君为治之本在乎正心术以立纪纲。所谓纲者犹网之有纲也,所谓纪者犹丝之有纪也(朱子此解纪字与《诗集传》诚不同),网无纲则不能以自张,丝无纪则不能以自理。故一家则有一家之纲纪,一国则有一国之纲纪,若乃乡总于县,县总于州,州总于诸路,诸路总于台省,台省总于宰相,而宰相兼统众职,以与天子相可否而出政令,此则天下之纲纪也。然而纲纪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纲纪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也。”
又曰:“一二近习之臣,上则蛊惑陛下之心志,使其不信先王之大道而悦于功利之卑说,不乐庄士之谠言而安于私甗之鄙态;下则招集士大夫之嗜利无耻者,文武汇分各入其门,所喜则阴为引援、擢寘清显,所恶则密行訾毁、公肆挤排。交通货赂,所盗者皆陛下之财;命卿置将,所窃者皆陛下之柄。宰相、师保、宾友、谏诤之臣或反出入其门墙、承望其风旨,势成威立,中外靡然向之,使陛下之号令、黜陟不复出于朝廷而出于此一二人之门,名为陛下之独断,而实此一二人者阴执其柄,盖其所坏非独坏陛下之纪纲而已,乃并与陛下所以立纲纪者而坏之焉。”
臣按:自古儒臣论为治之纲纪,莫切于唐韩愈、宋朱熹,而熹之所以告其君者尤为切至焉。伏望明主留神省察,奋发刚断,一正宸心,斥远奸邪,建立纲纪以幸四海困穷之民,如熹之所以望其君者,臣尤不胜大愿。
以上正纲纪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