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骗新书 - 第 4 页/共 9 页
第九类 谋财骗
盗商伙财反丧财
张沛,徽州休宁人,大贾也。财本数千两,在瓜州买绵花三百余担。歙县刘兴,乃孤苦林凡民,一向出外,肩挑买卖十余载未归家,苦积财本七十余两,亦到此店买花。二人同府异县,沛一相见乡语相同,认为梓里,意气相投,有如兄弟焉。花各买毕,同在福建省城陈四店卖,房舍与沛内外。
数日后,兴花卖讫,沛者只卖小半,收得银五百余两。兴见其银,遂起不良念,与本店隔邻孤身一人赵同商议:“我店一客有银若干,你在南台讨荡船等候,侍我拿出来即上船去,随路寻一山庵去躲,与你均分。”赵同许诺。兴佯谓沛曰:“我要同一乡亲到海澄买些南货,今尚未来,要待几日。”一日,有客伙请沛午席,兴将水城挖开,将沛衣箱内银五百余两,悉偷装在自己行李担内,倩顾一人,说是乡里来催,欲去之速。
兴佯曰:“行李收拾已定,奈张兄人请吃酒,未能辞别。”沛家人曰:“相公一时未归,我代你拜上。”兴即辞人主陈四,陈四亦老练牙人,四顾兴房,兴所挖水城,已将物蔽矣。雇夫佯担海口去,旋即卖纵转南台,乘荡船上水口。
沛回,陈四曰:“贵乡里已去矣,托我拜上相公。”沛开房门,看衣箱挖一刀痕,遂曰:“遭瘟。”待开看,银悉偷去,四顾又无踪迹。陈四入兴房细看,见水城挖开,曰:“了事不得,今无奈了。但相公主仆二人可雇四名夫直到海澄,我同一大官,更邀□□人讨一荡船到水口。”于是陈四往上寻。
船至半午,后有船下水来者,问曰:“你一路下来,见一荡船载三人有行李三担上去,赶得着否?”稍子曰:“有三人行李三担在水口上岸去矣。”荡船赶至将晚到水口,并未见一人来往。少须间,见二牧童看牛而归,问曰:“前有三人,行李三担,小官见否?”牧童曰:“其三人入上源壠去矣。”问曰:“那山源有甚乡村?”曰:“无。只有一寺,叫做上源寺。”
陈四将银五分雇一牧童引路,径至其寺。时将三鼓矣。陈四曰:“我等叫他开门,他必逃走。我数人分作两半,一半守前门,一半守后门。天明,僧必开门,我等一齐拥入,彼不知逃,方可捉得。”众曰:“说得是。”及僧开门,众等拥入。和尚惊曰:“众客官那里来的?”陈四乃道其故。即问那三人是甚时候到寺。僧曰:“到时天色已晚,在那一楼房宿。说他被难,至此逃难。”僧引入,齐拥擒获。见其将沛之银,装作一担,白银七十余两,以鼠尾袋装,另藏在身,悉皆搜出。三人跪下求饶:“是我不良,将他银拿来,他者奉还他,我者乞还我。”
众等不听他说,将石头乱打半死,行李尽数搬来。三人同系至陈四店内。沛时往海澄尚未归矣。是日客伙与地方众等,岂止数千人看,兴之廉耻尽丧。
后数日,沛归,谓兴曰:“为你这贼,苦我往返海澄一遭,今幸原银仍在,我也不计较你。今后当做好。若如汝见,定要呈官究治。”兴曰:“须念乡里二字。”曰:“若说乡里,正被乡里误矣。我念前日久与之情不计较你,你急前去。”兴曰:“我银乞还我。”但兴银却被众等拿去。沛因叫众等拿还他,我自谢你。众人曰:“这贼若告官论,命也难保。今不计较,反敢图赖。”众人又欲殴他,沛劝乃止,谓兴曰:“你心不良,所为若此,今反害己,不足恤也。但我自推心,将银五两,与你作盘缠。”兴且感且泣,抱头鼠窜而去。
噫!久旱甘雨,他乡故知。客于外者,一见乡里,朝夕与游,即成绸缪之交,有如兄弟者,人之情也。
沛之与兴以同郡乡人,又同兹贸易,与之共店托处,亦处旅者之势然也。何兴之包藏祸心,同室操戈,利其财而盗之。彼之暗渡荡船,自谓得计,岂知天理昭彰,奸盗不容,卒之擒获,丛殴噬脐无及,数十年苦积七十金,一旦失之,图未得之财,丧已获之利,何其愚也。予深有慨焉,故笔之以为奸贪丧心者戒。而因告商者之宜慎,勿如乡里之为盗者误也。
傲气致讼伤财命
魏邦材,广东客人,富冠一省,为人骄傲非常,辄夸巨富。
出外为商,无人可入其目。一日,在湖州买丝一百担,转往本省去卖。在杭州讨大船,共客商二十余人同船。因风有阻,在富阳县五七日。其仆屡天早,争先炊饭,船中往来,略不如意,辄与众斗口。众皆以伙计相聚日短,况材亢傲而相让之。其仆亦倚主势,日与众忤。在邦材当抑仆而慰同侪可也,反党其仆,屡出言不逊,曰:“你这一起下等下流,那一个来与我和。”
动以千金为言。又曰:“一船之货我一人可买。”如此言者数次,众毕不堪。大恨之时,有徽州汪逢七,乃巨族显宦世家也,不忿材以财势压人,曰:“世长势短,辄以千金为言。昔石崇之富,岂出公之下哉,而后竟何如也。”材怒其敌己,曰:“船中有长于下流者,有本大于下流者,竟无一言,你敢挺出与我作对,以丝一百担价值数千金统与你和。”逢七骂曰:“这下流,好不知趣,屡屡无状,真不知死小辈也。我有数千金与你和,叫你无命归故土。”二人争口不休,众皆暗喜汪魏角胜,心中大快。有爱汪者相劝,各自入舱。次日李汉卿背云幸得汪兄为对。材听之,乃骂汉卿,而及逢,语甚不逊。大都材出言极伤众,众不甘,而忿恨曰:“一船人却被一人欺,我等敕血为盟,与他定夺。”逢七曰:“众等帮我,待我与他作对,以泄众等恨也。他有丝一百担,众助我打他半死,他必去告状,我搬他丝另藏一处,留一半方好与他对官。将其底帐灭之。他若告我,众不可星散,坚言证之,即将他丝卖来与他,使俗云穿他衫拜他年。斗殴之讼,岂比人命重情。”众曰:“说得是。我等皆欲报忿。”戒勿漏泄。
布谋已定。逢七乃与材在船中相欧数次,材极受亏,奔告在县。状已准矣。逢七将材丝挑去一半,藏讫,以材买丝底帐,各处税票悉皆灭矣,自己货发落在牙人张春店内。材上船,见丝搬去,乃大与逢殴,即补状复告抢丝五十担,以一船客伙稍公作证。逢七以猪血涂头,令二人抬入衙内,告急救人命事抵。
即将银一百两投本县抽丰官客,系本县霍爷母舅。材将银一百五十两投本县进士魏贤及春元九位。逢七又将银二百两,亦投此数人。进士魏贤等,先见本县为魏,又后催书言辞支离,两下都不合矣。及审一起干证,稍公齐说相殴是实,未见搬丝。
本县判断,担丝情捏,只以争殴致讼,俱各不合。材不甘又赴本道告,批与本府推官陈爷,审问二人,俱有分上,依县原审回招。材又奔大巡军门各司道告,及南京刑部告,然久状不离原词,皆因原断二人争讼。
一年许,材前余丝皆已用荆材叫一亲兄来帮讼,带银五百余两,亦多用去。材又患病店中。家中叫一亲叔来看。其人乃忠厚长者,询其来历,始知侄为人亢傲,乃致此也。众客商出说,此事要作和气处息,各出银一百两,收拾官府,内抽五十两,与材作盘费之资而归。材归,自思为商之日,带出许多财物,今空手回家,不胜愤郁,且受合家讪詈,益增呕气,未几数月,发疽而死。
噫!邦材以巨富自恃,想其待童仆与乡人也,酷虐暴戾,人皆让之,酿成桀傲之性,是亢极而不知返者也。一旦出外为商,井蛙痴子,眼孔不宏,呶呶贯钱,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口角无惩,致逢七等忿而布谋,搬丝诘讼。始自挟其财多,可投分上凌人。意谓逢七等,皆在其掌股玩弄矣。殊知县府道司刑部遍告,财本俱空,皆不能胜。斯时也,羝羊触藩,抑郁成疾,悔无及矣。非伊叔见机收拾归家,几郁死于外,作他乡之鬼矣。谦受益,满招损,自古记之。故匹夫胜予,无以国骄人,圣人之训三致意焉。即王公大人,矜骄贾灭,比比皆然,况夫么么之辈乎。即庭闱密迩,傲惰而辟,已为非宜,况处羁旅之地乎。为商者寄寡亲之境,群异乡之人,刚柔得中,止而严明,尚恐意外之变,而可以傲临人乎。故曰:“和以处众,四海之内皆兄弟;满以自骄,舟中之人皆敌国。”商者鉴此,可以自省矣。
轿抬童生入僻路
赵世材,建阳人也,年方垂髻,往府应茂才之选,未取而归。以行李三担,雇挑费大,乃寄船中,命仆护之,己独于陆路轿行,只一日可归。在路雇轿时,打开银包取二钱碎银与之。
两轿夫从傍看窥,有银一大锭。不行上三十里,扛入山僻路去。
赵生曰:“我昨从船往府,此陆路虽今日初行,但官路段是往来通途,不当在此偏僻去处。”轿夫曰:“正是此去望前,便大官道矣。”又行,更入山径。赵生心悟,即呼曰:“我知此不是大路,你们不过是要银,我身上只一锭银三两,我家富万金,止我一人,便把此三两银子,送你不妨,何必要起歹意。”
二轿夫放下曰:“如此,便把来与我,免你一命。”赵生笑解付之,曰:“此何大事,而作此举动,好小器。可送我还大路。”二轿夫不顾,得银子径从山路奔去。
赵生自还寻大路。行至路边店舍,问此处有某县人开店否?人指示之。即入对店主曰:“我系赵某家。因雇轿夫,被其谋去盘缠银,又不能徒步走路,汝若识我家,托代雇两轿夫送我到家,加还其工钱。”店主曰:“尊府大家,人皆闻名,我岂不知。”即奉上午饭,命两轿夫送回。归家言被谋之事,及某店送归之情,家中大喜曰:“得不遭不凶手幸矣,三两银何足惜。”因厚款二轿夫,仍专人往谢其店。
按:赵生初未晓此路程,但见扛入山僻,即知非是大路。察两人谋害之情,便捐银与之,免遭毒手。
不然,命且不保,安能存银。又知寻本乡店主,托雇轿送归,方保泰然无危。此其年虽幼稚,而才智过人远矣。诗曰:书显官人才,书添君子智。令赵生非读书明理,几何不蹈于陷阱。
高抬重价反失利
于定志,云南西河县人,为人心贪性执,冒昧于利。一日买栀子,往四川处卖,得银八十余两,复买当归、川芎,往江西樟树卖。每担止着本脚银二两六钱。到时归芎虽缺,然比前价稍落些,牙人代发当归十两一担,川芎六两一担。定志怒,责牙人曰:“前日十二两价,如何减许多?”牙人辨曰:“若到二三担,则可依前价,今到二十余担,若从前价,何以服行情。公欲重价,凭公发别店卖之,何必怒焉。”
定志与牙角口,旁有一客伙张淳者劝曰:“公货获利三倍,当要见机。倘价若落,未免有失渡无船之悔矣。”定志坚执不听。数日后,到有当归三四担,牙人发价十两卖讫。淳又劝之曰:“此客已卖十两价耳,公何不卖也。”彼亦不听。后又二客人有十五担到,牙人发价七两,亦卖讫。过数日,又有十余担来,止卖四两。定志暗悔无及。众客又背地代他扼腕。定志又坐一月余,价落货贱,与牙不合,遂转发到福建建宁府,止卖三两七钱乙担,比樟树价又减,更废船脚又多。
定志自恨命薄,不当撰钱。人谓其非命薄也,乃心高也。
非挫时也,乃过贪也。故笔之以为嗜利不饱者鉴。
按:商为利而奔驰南北,谁不欲广收多获,特遇时而倍得其利,便可见机脱,何乃贪赎无厌,至失机会,而后扼腕何益哉。甚矣!贪之为害也。不知凡物贱极征贵,贵极征贱,必无极而不返之理。此阴阳消长之数,造化否泰之机,往往皆然。志可违,时不遂,贪心乎。是以从古君子,以不贪为宝。
第十类 盗劫骗
公子租屋劫寡妇
会城中,每逢科试之年,各府举子到者极多。不论大小房屋,举子俱出重租,暂僦以居。东街王寡妇,其先得丹穴,擅利数世,积镪巨万,名闻于人。止生二子,一弱冠,一垂髻,内止一丫头,外用一仆代管家,一小厮供役使,不过五六人家口。其厅堂高敞,房舍深广,其外厢每科租与举子居,常收厚利。
辛卯七月初,举子纷至,忽有二家仆,冠服齐楚,来择屋居。王管家引其看左右厅房,皆清幽洁净。二家仆曰:“此屋光明宽大,可中公子意。我全租之,不可再租他人。敢问租金多少?”王管家曰:“往年众人共租金,常二十两,今你一家租,人少不乱杂,只十五两亦可。”二家仆还十二两,即以现银付讫。一仆出引公子,乘四轿带四仆,并一小厮来,行李五六担,皆精好物件。到即以土仪送家主,又值银二三两。王寡妇曰:“往年举子送人事,皆淡薄,今这公子真方家手面。”
次日命管家排大筵席,敬请公子。二子出陪,公方放怀欢饮,二更方散。
又次日公子遣家仆叫厨子来做酒回席,一席请二幼主,一席送入内堂与主母饮。叫其丫头边陪,命一小厮入漉酒侍奉。
一小席待两管家者,四仆陪之。各饮至二更。公子曰:“带来的酒,开来饮。”少顷暖至,其酒味香甜,又不甚严,极是好饮。公子斟两大杯,奉二子,曰:“此酒略爽口,各奉三杯。”
二子各领饮。小厮在内,亦斟与主母饮,四仆亦劝两管家饮。
二更已尽,赍发厨子去,收拾闭门讫,其后所奉酒内放陀陀花,其药性到,将一家人皆昏倒。假公子并六家仆,将寡妇等绑住,寅夜搜其财物,尽数收拾作五六担。晨钟一鸣,开大门,公然挑去,并无人知。
次日至午,左右邻居,见其门大开,无一人来往,相邀入看,一家人皆被捆倒,如醉未醒。曰:此必中毒被劫。急代请医,解去其毒,方醒,乃言被假公子租屋投毒,夜劫。及寻究之,茫无踪影矣。
按:科举租屋,历科皆然,谁知有大棍行此术。
其欲独租,不令租他人,犹是常情。惟初至时送厚人事,主必设席相待,理固然也。旋即回席,又且甚丰,一家婢仆皆有酒,即有意投毒矣。善察者于送人事时,犹是难察,惟一家大小,皆有酒席相待,此处宜参透之。彼以客回主席,何必并及内外贵贱人哉。然孀妇女流之辈,二子黄口娃儿,若两管家者彼能以是而豫防之,则棍何得而行劫乎。
诈脱货物劫当铺
县衙边有一大典当铺,贮积货物巨万。人以物件□者不拘多少,皆能收之。一日有客人容貌雄伟,敬入堂内相拜,庠人语曰:“不敢相瞒,吾是异府人,常做君子生意,屡年积得器物甚多。前月拦得贼官七个杠,多有宝贝器玩。今幸藏到贵县,一时难以变卖。尊府若能收当,愿面估其值,以十分之一,先交与我。待你卖后均分,其价每千两,各得五百。明年对月来支。”店主曰:“愿借货物一看。”贼曰:“货物极多,共九大杠,外面难以开看。今夜须吩咐守城者勿□□。待人定后,你雇十八人在船边来,抬入宝店。当□□定,估计价值两相交付。先求些现,余者明年找完。店主曰:“可。”
夜间吩付守城者留门,催十八人往江边杠货,果抬九杠入店。赍发杠夫去讫,闭上外门,贼将锁匙将九杠锁都开讫,喝一声曰:“速出来。”每杠二人,各执短刀突出,将店主绑祝曰:“略做声便杀。”十九人争入内,把其男女都绑缚,然后将其铺内货物,尽数收入九杠内,十九人分抬出城,再嘱守城者曰:“可锁门矣。”夤夜扛上船去。
半夜后,有渐解开绑者,因出解家人之缚。赶至城门,门已闭矣。问曰:“汝见扛杠者否?”守城人应曰:“扛杠者出城多时矣。”五鼓门开,寻至江边,贼夤夜开船,杳不知去向矣。
按:一人来店,其杠皆系自雇人抬入,谁知防之。
但彼既称九杠,何不日间躬到其船,面察其杠内货物,则贼计无所施矣。顾听其夜来,又嘱守城者留门,以延之入,致堕贼计,是开门而揖盗也。谅哉,利令智昏矣!
京城店中响马贼
董荣,山东人也,往南京廊下邓铺中,买丝绸三疋,价银四两四钱,以天平对定,只差银色,讲议未成。忽一人骑白马,戴笼巾,穿青绢双摆,亦来铺买绸,邓店以绸与看。其人将董荣的绸来看,曰:“吾为你二家折衷。”叫荣再添银二钱。荣意亦肯添。其人接银过手看,一跳上马,加鞭而行,马走如飞。
荣忙赶上,过一巷,转一弯,其人与马,俱不见踪。
无奈,再至邓铺,谓其与棍相套,互争扭打。忽巡街刘御史到,二人皆拦街口告。御史带回衙,拘其左邻右舍来审。邻舍曰:“先是荣入铺买绸,只争银色未成。一棍忽骑马至,亦称买绸,自言为彼二家折衷,叫荣添银,棍把其银入手,一跳上马而去,荣忙赶未见,以故二人争打,告在天台。谅此棍正系响马贼,必非通同店家作弊者。”刘爷曰:“邻右所证是实,此非店家通同者。但在伊店,而遭失脱,合令邓店补还银二两二钱,董荣亦自认二两二钱。”发出依处,彼此无罪。
按:响马贼尝在林路僻处,劫夺行旅,飞马而去。
今在京城中行此,亦大奇也。且彼衣冠既美,有马在傍,其谁防之。今后上店买物,或有异色人在傍,须当严防,勿使银入人手,是亦老实照管之一策也。
第十一类 强抢骗
私打忧占铺陈
乡有尤刁民者,侮法律讼,渔猎下民,人闻其刁风,莫不畏而远之。一日往府搭船,已先入船坐,后搭船者群至,萍水相逢,彼此各不相识。船中对坐漫谈,忽讲及按院拿刁民事,内有姓丘后生,不知尤刁民之在船也,与众曰:“闻此时,本县惟尤五最刁,几与人暂处无不被其骗害者。若得按院除了此人,民亦安生。”尤五心中冷笑,谓吾与尔何干,既扬我刁,又愿按院除我,此人若不白骗他一场,枉得此刁名也。见丘生所带铺陈甚好,即取一木印,挨近其毡条白处,私打一印号于中。
船晚至岸,各收拾自己行李而去。尤刁民尾丘生之后,行至府前,在仆担头把铺陈抢下,曰:“多劳你挑,我自拖去。”
丘生来抢,曰:“是我的铺陈,你拖何去?”二人互争不开,打入府堂上去。尤曰:“是我物,他强争。”丘亦曰:“是他争我物。”太爷曰:“你两人互争,各有甚记号。”丘曰:“我自买来的,未作记号。”尤曰:“我条毡内,打有忧。”当堂开视,尤取衣带中木印对之,果相同。太府说:“此是尤某之物,丘何得冒争。”将丘打十板,令尤领铺陈去。各赶出府外。
丘骂曰:“你这贼是何人,敢如此骗我,后必报之。”尤五曰:“适船间,你说尤刁民者,即是我。我与你何干?而终日道我刁。故教训你,刁人是这等做耳。”丘心中方悔,是我妄称人恶,故致此失也。
按:刁恶者,人谁不憎?但未识其人,勿轻扬其过。彼或从傍听之,必致恨于心,待你有失处,乘其隙而毒之,使人不自知矣。故古人三缄其口,而慎其言。庞公遗安之计,但称曰好。彼尤五虽恶,何丘后生背地谈之,而自取尤五白占铺陈,与庞公遗安之计异矣。故孔子恶称人之恶,孟氏惕言人之不善者,皆圣贤教人远怨之道,言不可不慎也。
膏药贴眼抢元宝
县城有一银匠,家颇殷实。解户领秋粮银,常托其倾煎。
一日倾煎元宝,心内尚有系未透处,夜间又煮洗之。其铺门有一大缝,外可窥见其内。一棍买一大膏药,夜间潜往窥之。见其把两元宝洗讫,放于炉边。棍在外作叫痛声,呼曰:“开门。”银匠问曰:“是谁?”棍外答曰:“被贼坯打得重,求你炉边,灼一膏药贴之。”银匠开门与入。棍作瘸行状,且手战呼痛,蓬头俯视,以一大膏药,在炉边灼开,把两手望银匠当面一贴,即抢一元宝以逃。银匠不胜热痛,急扯下膏药,元宝已被其窃一去矣。急叫有贼,且出门追赶,不知从那路去,彷徨追过数十步,只得怅恨而归。
按:此棍装痛呼门及炉边灼膏药情果难察,但元宝重物,须先收藏,然后开门,则可无失矣。后人观此,凡有银在身者,皆不可轻容异色人得近傍也。
石灰撒眼以抢银
孙滔,河南人也。常买绵布在福建建宁府卖。一夜在银匠王六店煎银,倾煎已讫,时对二包在桌。二人复在对银,有一盗径入其铺,将石灰撒其目。二人救目不暇,盗即将桌上所包之银拿走。滔拼命赶去,将及,盗乃丢一包于地,滔拾包归,到银铺开视之,则皆铁矣。后竟无迹可捕也。
语云:贼是小人,智过君子。诚哉是言也。其始入铺,撒灰腌人之目,致人无暇顾其财。追将近身,丢包于地,乃杜赶以脱其身也。此岂贼窥伺之机熟,而慢藏诲盗。然滔不谨之于其素,有以致之矣。鉴此惩噎,是为得之。
大解被棍白日抢
王亨,南京扬州府人,是本府典吏,二考已满,该上京办事。家贫无措,揭借亲朋银十余两,独往北京,为办事使用。
始到京中,在教军场边草坪中大解。方脱下裤,陡被二棍拿住,且骂且剥,曰:“你这贼偷我衣物来。”即把其衣服并银一时抢去逃走。待他起来,缚裤赶之,二棍逃已远矣。亨行路日久,力已疲倦,拼死赶他不上,懊恨冲天。只得在会同馆,乞借盘缠回家,另作区处。
按:孤客出外,非惟僻处可防劫夺,即大路解手之际,必当以裤脱下,挟在腋下,倘遇光棍,若行歹意则起而逃之亦可,或与之交战亦可。若王亨者,不知提防,而被棍将衣银尽剥一空。斯时也,盘缠无觅,顾何前程。苟非会同馆中同道辈,乞借盘缠而归,几为乞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