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先生北征录 - 第 2 页/共 5 页
夫关外诸番及阶、成、和、凤四州招接之马,番马也。然诸番之所喜者在茶榷,而不在银帛。今有司乃谓茶之为货,难以船运;于监道之远,反易之以银帛之轻赍焉。故不足以中诸番之所喜,而未尽得夫诸番之骐骥也。况牙保减克,而不得其全价;拣看退换,而尚费于多资,又得以扼绝之也。何朝廷不严其制禁也?文、龙、黎、雅诸州之马,蜀驷也。然诸州之所欲者在银帛,而不在茶榷。今有司乃谓银帛之为物,易以船运;于中蜀之地,反易之以茶榷焉。故又不足以中诸州之所欲,而未尽得夫诸州之骏驷也。况十分之一,而公吏侵除;十分之五,而会券折阅,又得以减削之也。何朝廷不严其约束也?押马之官,在路倒死,自用己财买以填数,虽不及官马之少壮寸尺,犹可诿也。今诸州将帅子弟,取押归军,遇有欠折,有碍推赏,则择系官入队毛色之相同者,即与牵补。何朝廷之未禁戢邪?谓易马之货,为无弊邪?则银有美恶,茶有新陈,而尚得以邀阻乎贩马之商旅也。谓拣马之官,为无弊邪?则平齿一锥,可以成区臼;淡毛一染,可以成骓马,而尚得以欺罔乎本监之长贰也。谓恃其有统领官以排发邪?则一目之真,不足以敌十目之伪,而招诱议价之人,犹得以诈欺之也。谓恃其有通判以主掌邪?则朱墨之士,不足以晓骊黄牝牡之底蕴;而等量验齿之吏,犹得以指挥之也。发马之处,好恶相间,而欲其无偏好偏恶之患也。今日发马之地,骁骏如龙者,皆拣给于阔匾之膏粱;枯瘦如柴者,尽发于帝号之将士。何朝廷之不计也?
发马之序,前后相挨,而欲其无搀先乱后之患也。今日发马之日,贫者乞食于道路,而岁月稽留;富者行托于苞苴,而随至随发。何朝廷之不虑也?
一日一纲,此久例也。今胡为而有一日两纲者邪?一官一纲,此定制也。今胡为而有一官两纲者邪?私买补纲之弊,毛色虽同,欠及分寸,尚可计也。今以羊易牛,而受纳之司受其情属,不与点对。何欺罔之甚邪?私马换纲之弊,毛色虽同,止惟老病,尚可计也。今以黄为赤,而受纳之司惧其形势,不与拣退。何玩侮之甚邪?有以无顾藉之队部将取押沿路收买皮毛近似者,故令倒死,取剥其皮,以为具文之照验,而不知官纲非常之马已为其所鬻卖矣!交纳之司亦合认其毛色之同异,而详究之余,胡为不法以流配,责以千索,而使百姓、牙侩之售卖者与之同罪也?有以不堪用之私驽而换易者,养以别槽多粟之料,迨其膘壮,乃积以为圣节生辰之献,而不知入队带甲之马已为其所暗代矣!计议多干机宜之官亦合体问其此等之弊,而纠察之余,胡为不究其实犯,用示惩戒,而使副官、属幕之知情者与之同坐也?且公吏违法受赇,皆枉法也,何都大司不用此法邪?马步三司每纲支縻费银一百二十两,付之取押之官以为使用,习以成例。是以三司之取押官,或有侵用而不及其数,则迟以岁月而不与给发,此非枉法之尤者邪?诸路监司公吏,皆重禄也。何都大司公吏而不系重禄邪?江上诸军每纲支縻费银八十两,付之取押之官以为计会,久而成规。其间或被诸军取押之官匿而不发,则尽给羸病而不到地头,此非重禄受财邪?
旧马新交,而已没之火印不验也。甲取乙赏,而未追之驿券不问也。三城九河,桥梁之倒弊三十有五,堕溪而漂溺者不之数也。鸡鸣马嘶,道路之峻极者二十有八,坠崖而齑粉者不之计也。马在路患病久,例不许留滞,庶得随纲医治,不知羸枯瘦,椽穿索缚,跬步千里,则一分之病遂变而为百分之病也。何有司之不措置也?马所到驿分,旧制止破一日草料,庶得不致住滞,不知夏秋之间,断桥阻水,动留旬日,则一日之饱果足以充九日之馁也。何有司之不商确也?取买之弊,有司未之尽;牧养之弊,有司未之闻。镇宁、广源之马,买之于横山者,有司未知其利害,武安、抚水之马,诱之于邕管者,有司未知其曲折。房陵、郢京之马草,不给刍茭而给以木叶,何以饱纲羸久枵之腹?三建、九江之马料,不给稻粱而折以钱会,徒以资纲兵博奕之戏。为今之计,莫若革去旧弊,立为定法。
先令都大司多方措置,应办茶银钱帛,充积诸监,或名件催理未办,合令权不别项桩积,应副支遣收买。其所在马监与属,尽差经任选人。其买马之数,岁增十纲,则与当举主两员;增二十纲,当举主四员;增三十纲,与改合入官,则与属知所激劝矣。其所在马监差遣,尽差小使臣。其买马之数,亦令岁增十纲,与转一官;增二十纲,与转两官;增三十纲,与转三官,则使臣知所激劝矣。州县之长贰,以买马之增减为黜陟;诸监之官吏,视买马之增减为赏罚,专令台省岁终比较。民有自用己财收买全纲以献于官者,白身与补大使臣;将帅守贰自备己帑收买全纲以献于朝者,亦加优异之恩。劝诱豪户献纲者,亦议优赏。诸监茶盐不敷者,重制典宪,则马政何患其不举也。
此马政之大略也。
夫兵者,心也;战者,气也。心之不充,则临敌而无定见;气之不足,则遇敌而有畏心。前日胥浦桥、壮观亭之战,皆诸将之无定见也。故与贼众相望,则疑其有一百万、二百万。
吁!彼贼而果如是之多也!一马十刍,则二百万之马二十千刍矣!果山积于何所也?一人斗粟,则二百万之卒四十万斛矣!
果廪运于何所也?一马行地一丈,而总地几里也?一人占屋半厦,而总屋几营也?当时诸将不知兵家自有成法,未见贼兵尘埃远起,乃弃甲曳兵而走。彼非甘为误国之人也,其心之不充,而无定见以主之耳。
兵家之法:三军可夺心。果如是欤?前日花靥镇、安丰军之战,皆诸将之有畏心也。故未与贼众相对,则曰寡不敌众,弱不敌强。吁!彼贼而果如是之众且强也?叠弩为寨,可以绝贼骑之往来,而彼之众不足恃矣!掘池为营,可以阻贼兵之冲突,而彼之强不足逞矣!坚壁不战,吾有以避其锋,而久自挫矣!绝粮不通,吾有以断其后,而终自弊矣!当时诸将不知兵家自有成法,未见贼兵旗帜远出,乃奔溃四走。彼非愿受其失律之诛也,其气之不足,而畏心主之耳。兵家之法:气实则斗。果如是欤?夫一战而胜,犹不能收拾其残溃之卒;脱其不胜,则家基之器甲裹囊,出战之器甲裹囊,皆为贼人所有矣,何敢望于再合也。一战而利,犹不能安于息肩之所;脱其不利,则分留之弓箭枪弩,入队之弓箭枪弩,皆为贼人所有矣,何敢望于复战也?一败之气,三月不间;一败之缺,十胜莫补。是岂可以轻举邪,是岂可以妄动邪?此曹而果知兵邪,则淮北之尘埃虚邪、实邪?马之尘邪,步之尘邪?此曳柴而扬者邪?此顺风而归者邪?七色之尘埃,谁能辨之邪?此曹而果知兵邪,则贼营之烟雾虚邪、实邪?炊烟邪,火烟邪?聚朽木腐草而生者邪?焚仓廪府库而起者邪?此高而走者邪?此低而平者邪?
十种之烟雾,谁能晓之邪?十七等之间谍,谁能遣之邪?十二色之采探,谁能分之耶?精锐之兵,疲于转战;新招之卒,昧于教阅。均力之法,何诸将之未谕欤?颍河之败,不战而却;峡石之败,未战而溃。暗伏之法,何诸将之未学欤?破虏之捷方奏未几,犯淮之寇已不可遏,非知兵之士未用于陛下邪?邓城之兵入于广右,清溪之张遁于京西,非知兵之士未归于陛下邪?五福、君基间入江南,青门、直使皆入郑卫,非太乙壬遁之术未献于陛下邪?衮河、邓城不知唐、邓之姓名,磨盘、羊塞不知海泗之虚实,非石六、缺张、二元之徒未投于陛下邪?
臣岳贯本开德,世禄互符。伏自角至今,日诵兵家之书,日习兵家之事,日求兵家秘妙之术,日访兵家先达子孙、名将后嗣家传世袭之论。凡事之有系于兵者,无不遍考;地之有关于兵者,无不遍历。器用服食、行阵衣甲之制有资于兵者,无不旁搜远采,以尽其底蕴;山林遗逸、英雄豪杰之士有精于兵者,无不端拜师承,以益其寡陋。以故一步一跬,皆有定制;一分一毫,皆有成法。耳闻目见者,非众所共读之文;口授心传者,非人所同得之学。卫公、武侯不传之妙,臣得其真;韩信、曹公不著之书,臣得其秘。不遇见知,未甘弃逐。于是易真实之兵为章句之士,变汗血之心为选举之学。庆元乙未,应补胶庠,侥幸前列;嘉泰辛酉,应举胄监,滥厕多士。或参或告,凡七八年;若公若私,凡五十战。校定一成,艰苦万状。
乃以上书乞罢兵事,触怒权势,致被诬摭妄乱敷奏。重蒙圣慈,将臣免真决,送建宁府编管。猗欤休哉!楚项之将歼,故韩信不死于滕公之手;李唐之将兴,故李靖不死于马邑之难。天将使我国家恢拓海宇,混一区夏,故英雄豪杰之士几死而不死,无生而复生也。伏自丙寅之春,被旨入建,首尾三载,前后五赦。揆之三尺,合放有余,而知遇不逢,寇仇相值。尝据池州中军统制孟思齐,申请臣为副贰矣,未几而思齐有殒星之变。
江淮宣抚使吴,辟还臣于幕府矣,未几而有易机之命。三年之间,虽自揆废材不复见用于世,然臣下不忍辜平日抱负之学,上不忍负十年教养之恩。待罪以来,无所用心,日著兵家利害,以备采择。不惟篇帙颇多,亦恐传写闻泄,姑标十策,上干圣听。伏望睿慈降付三省执政、侍从、台谏考览,如臣言不妄,乞送枢省,遍牒诸路将帅,参酌行用。干冒天威,罪当万死。不备。臣岳百拜。
卷二治安药石
臣岳闻兵法起于黄帝、风后、玄女,授受于鬼谷子、黄石公、少室山人。而富国强兵之事,尤详于《阴符》一经。故将忌三世,出于道书。至于纵横辟阖,亦莫不本于其说。夫黄老氏,好生也,兵武何祖焉?盖兵本于不杀,武在于止戈。《司马法》论杀人所以安人,以战所以止战。是宜道家者流,更相授受无靳也。
恭维皇帝陛下视民如伤,偃兵不用。即位以来,百轨顺度,安强之效,超迈前古。粤自奸臣擅朝,专务结托,将不知兵,兵不知战,开衅三边,流毒四海。虽公道开明,元恶翦除,而军国之事,尚廑圣虑。臣愚欲望陛下详黄老氏好生恶杀之意,明《司马法》安人止战之方。兵不得轻举,谋不得妄发。迨夫人材既出,机会可投,则越王夫差之举、光武昆阳之事,有不足为。而前日之败,乃他日大功业之所由成就也。
臣岳郊野散材,本非书生,承平日久,莫究所长,例游场屋,滥叨教养。偶自开禧乙丑上书,言韩胄兴兵误国,致被诬摭妄乱敷奏,编置建安,迨至三载。虽君门万里,而畎亩不忘之念,日切于怀。待罪以来,无所用心,谨摭当世利害,编次成集,以备采择。其有机密幽深不敢闻泄者,姑俟他日。今所既者:军国之大计一,边防之要务三,破敌之长技一,将帅之小数八,器用之小节十有三,采探之法五,戒饬将帅之道四,守边待敌之策二,足兵便民之策四。总四十有一篇,分四卷,名曰《治安药石》。即所谓治安不可无兵,犹膏粱不可无药石之义也。
伏望圣慈特赐睿旨批降,付三省、枢密院、执政、台谏、侍从考览,如臣所言不谬,乞札付诸道将帅参酌行用。不特使弃逐之驱得著涓埃,上报君父十年教养之恩,亦使山林江湖英雄豪杰之士,知所风晓引领辈出,上副任使。干冒天威,罪当万死。嘉定元年月日国学发解进士、臣华岳谨序
卷三治安药石
军国大计一
△和议
臣闻夷狄之为中国患,其来久矣。蛮夷猾夏见于《书》,犭严狁匪茹见于《诗》,鬼方见于《易》,赤狄、白狄、山戎、陆浑、雒戎、戎蛮子见于《春秋》。自后世观之,四夷不庭,征之可也。考之当时舞干之化、薄伐之举、三年之克、五利之议,未尝逞威兵革,以从事于杀戮。而古人于此方且反躬自咎,谦恭退抑,听其自附而信其自去。何邪?盖圣贤论中兴之本,不先于外攘,而先于内修政事。夫子论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而兵武之事绝口不及。如其论至夷狄,乃喻以虎狼之暴,抗以戈戟,则必致于伤人。蚊虻之螫未伤筋骨,决意于一殴者,必被其虿。伯业之盛,二百四十二年之中,莫晋若也。晋之为晋,宜若曲尽夫制外之术矣。而魏绛之答晋侯,顾以和戎狄为中国之福,未尝举征讨之事。严尤、刘贶论周汉之得策,他不暇恤,独以兵连祸结为戒。其间惟善于交通者,皆躐等而取之。
此不特后世之君臣其说尔也。昔者太王居豳,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犬马、珠玉,俱不得免。而后知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当是之时,从之者如归市,似可以决去就矣。大王乃谓:“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始甘心于岐山之易。故仁人之称,见于当时;培植之意,有及于八百年垂世之远。君子不以大王之避狄为畏怯不武,而取其能屈己爱民,以为周家立国之本。越王勾践困辱于会稽之栖,卧薪尝胆十有八年,未尝汲汲于兵,以求快意。迨夫黄池之会有衅可乘,于是一举而败吴,再举而亡之。君子不以其屈意于先者为可耻,而嘉其成功于憔悴无聊之后者为善虑敌。汉高帝诛秦蹙项,力非不足也。
而匈奴之事,力主和亲,以为五世之利。文帝海内富庶,兵非不强也。而遣使外夷,结辙于道,一于和议是主。武帝不从韩安国之说,穷兵黩武,海内虚耗,后世至与秦皇同日而非诋之。
非治外太严,他日反有以自弊欤?马燧之为将,诚智矣。而其论息师之便,则以盟戎百年无虏患为利。陆贽之论谏,后世未易拟议也。而其论夷狄一节,亦谓和戎虽非善经,亦时事有不得已,不若姑令和亲。噫!尺蠖之屈,将以求伸。鸷鸟之击,卑飞敛翼。凡天下之物,惟其有所抑也,而后有所逞也。
古有常言: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此固各主一见,以为去就之计,实人情之通患也。且今日之事,中外之臣初皆以为进取矣。自郭倪不得涟、泗,李汝翼、田俊迈、郭倬不得符离,李爽不得二蔡,皇甫不得唐、邓,而后进取之说始不入于庙堂大臣之耳,次皆以为退守矣。自魏友谅不守神马坡,陈孝庆不守南巢,林管不守复沙,郭亻巽不守胥浦桥,夏兴祖、商荣不守喻口、淮口,而退守之说始不惬于庙堂大臣之心。至进战、退守之策两皆不得,而庙堂一意于和议也。中外之士咸曰:祖宗之大仇未报,中原之块土未复;胡运已衰,虏势尤弱。与其供输币帛以益其粮馈,孰若效死于一战?殊不知驱吾之赤子以就锋镝,与夫通金帛以息民者,其失为孰多?
耗天下之财馈,以资遗黎涂炭之苦,其与夫卑辞下礼、暂屈一时之重,以免天下元元之愁叹者,其得为孰多?此和议之讲,实今日之先务也。
今之窃议者不过曰:罢招军之令,则挫天下豪杰之心;结宣招之局,则失天下将帅之望。殊不知将不去边,兵不撤备,外虽住招,而内反有以全吾军息肩弛担之心,豪杰之心实未尝挫;急于自固,缓于求胜,外虽罢局,而内反有以全吾军养锐待敌之策,将帅之望实未尝失。和议何损于豪杰、将帅邪?又不过曰:昔柳浑谓夷狄人面兽心,易以兵制,难以信结,后果有变;韦伦言吐蕃狼子野心,难事信约,宜谨边备,后果有为所误。殊不知匈奴之叛,在于汉人恃和无备之时;吐蕃之渝盟,在于唐人恃和罢兵之日。备之既去,则变之所必生;兵之既罢,则误之所必至。和奚罪邪?又不过曰:靖康之变始于二三大臣专主和议,而不任兵革,以故虏道无厌,百求皆副,至于穷极,而北狩之祸终于不免。殊不知靖康之变,事出权臣,国无良将,忠义之气不伸,守御之备不设。兵则恐其伤于和而不敢言,谋则狃其主于和而不敢发。京师之兵有名而无实,勤王之兵久发而不至。此其为祸,和奚罪邪?
臣尝遍观古今中国之所以待夷狄者矣:兵争之失在于士大夫逞忿恃兵,而讳言和议;和议之失在于士大夫惩已往之咎,而耻言用兵。故征伐者不至于困弊之极,则不复言和议;和议者不至于罢兵撤备为敌所误,则不复言征伐。二者胥失也。人皆知唐突厥寇太原,且遣使和亲。帝问计,德彝曰:“彼有轻中国之心,谓我不能战。若乘其急击之势,必胜。胜而后和,威德两全矣。”暗者于此,遂以为德彝之论先战后和,足以使终帝之世无突厥患;今日之未胜而和,非威德之不相济欤?臣窃以为不然。考帝之于突厥,小大之战不过数遇,南北之兵不过数万。唐据堂堂中国之全胜;突厥虽曰盛强,不过夷之中一偏虏耳。德彝之论,所谓以大制小。而今日之事,所谓以小制大也。威德两全之策倒施于今,岂不反速夫败亡之祸邪?
今中外之臣、草茅之士,徒知痛二陵不反之冤,洗三朝未雪之耻。见币帛之输,莫不含秽忍忿,思与之不共戴天;见词命之遣,莫不泣血铭心,思与之不并生于斯世。此三尺童子之所通知,而愚夫愚妇之所共晓者也。吁!边民失其故业,内地苦于征徭;版曹内虚,总司外耗;将帅无谋,士卒悖命;军储无蓄,国用不充。当是之时,利于兵争邪,抑利于和议邪?夫万金之囊,穷博于终夜之力,所存无几。取其未尽之资卷而怀之,以俟夫他日再举。周旋于胜负未分之地,犹愈于索手于一决。弈黑白于一枰之交,智者知其未必胜,宁负已输之名,而掩其终不可救之迹,犹为存体。今日之势,大耻之未雪,未足以为国家之重轻。再战而不利,三战而不捷,则天下乘其弊而起,在国家何以为自存之策?故陵之未反,块土之未复,未足以系今日之安危。生灵之涂炭,将士之死伤,边民之饿莩,父兄死于疆场,复驱其子弟于败衄之场,安危之机实在此一决耳。
古人非不知子女之不可遣,玉帛之不可遗,土地之不可割也。
汤事葛,文王事昆夷,君子以为仁;大王事獯鬻,勾践事吴,君子以为智。然则今日之和,非真怯也,全吾仁以待他日可乘之机耳;非真畏也,养吾智以俟异时可投之隙耳。今行人屡遣词说、屡通币帛之好已成,谕成之使已至,可谓国家之大福,生灵之大幸矣。臣愚犹虑虏庭或有邀求,而庙堂大臣不俞其请;虏使或肆傲慢,而庙堂大臣不加之礼。使前日屈尊忍辱之举,败于九仞一篑之微。师徒无备,边野不实,其利害尤甚于兵争之日。岂不大有可畏!欲望圣慈,上体三代之君所以待夷狄之心,下效汉唐之君所以事夷狄之意,忍一时之辱,图万世之利。毋惑于草莱书生之谈,毋动摇于武夫将士之论,期与斯民同归于安靖和平之域,以寿吾国家千万斯年之脉。实天下幸甚。虽然,和议之献已详于前矣。臣尝闻之,和未成而张兵,则必有以启敌人之疑心;和已成而废兵,则他日之祸盖有甚于未和之先者。故越人卧薪尝胆之举,柳浑后变之论,韦伦后误之策,德彝之计,靖康之鉴,如前所论,未易枚举。倘果以为和可恃而废兵,则将见奋臂一呼,带甲百万,招旌一挥,下城数十,堂堂之中国为无人之境矣。岂不畏哉!岂不畏哉!故臣专以战守之策著于后篇,愿陛下毋以为书生之常谈而忽之。此臣所谓今日之大计。
卷四治安药石
○边防要务三
△山水寨
山寨器具:聚轿,透筒,就储,曲架,远汲,走水,种水,合槽,粮船,斜车,浮木,溜脚,圆木,火炮,灰炮,土炮,石弹,蹋脚城,轮箭车,虚桥,毒,土乳头,绵幕,瞥脚水,螳螂拒马,蜻蜓车,挂车,油幕,引车,埋水,方木,土员,顶板,扑灯蛾,布遮箭,绵帘。已上三十六件系山寨器具。
水寨器具:伏牛,豁水,游丝钩,水毛猬,浮钩,暗楗,拍水,独面暗棒,沙针,绵穰,撞竿,撞筏,截汊,鸡距,稻杆,斜桩,自凿,拒板,虚木,乱线,双头筌,钉底,担车,碍父,鬼钻,八角茴香,聚钩,网索,篾锥,水蒺藜,鬼连环,火牌,锤锥,藤蔓,阑河,冲天水,金网筌,神系,四索番车。已上三十九件系水寨器具。
臣闻天下之形势成于人力之所能及者,必败于人力之所不及。池之可凿,城之可筑,器用之可制作,桥道之可修设,皆人力也。今日以人力而成,他日人力之所不及,则终亦败。孰若形势之便出于自然,险要之利不由乎人力之巧?天造地设,自不容以小智私意所可得而增损者,山寨、水寨是也。横涧有山可屯万人,孔福失之,而濠梁以陷;马鞍有山可置百家,时俊守之,南巢以安。此山寨之已验也。渭南之地四围皆水,亮军驻其中,仲达不敢涉水以战;濡须之地两旁皆水,权筑栅其间,曹公不能破。此水寨之验也。
自今观之,淮水以南二十余郡,州之有城,自山阳、合肥、浮光、濠梁、历阳、黄岗、维扬、仪征、德安、郢州数州,各系近年以来节次修筑,稍成次第。他如龙舒、濡须、盱眙、安丰诸郡,虽有城壁之名,而基址卑陋,砖石摧倒,有不若豪民之墙壁。县之有城,自天长、六合、南巢、应城数县,各系渡江之后渐次增广,稍成规模。其他如舒城、霍丘、六安、庐江、京山、孝感、淮阴、宝应诸县,虽有县官治事之所,而所谓城壁者,间断有无,不足以隔犬彘。平时无高深之备,每有缓急,村落之民奔入镇市,则镇市愈至于伤残;镇市之民辐凑城邑,则城邑愈至于蹂践。反无山寨、水寨以为近便安葺之计,则沿边之民焉往而不转徙哉?承平以来,淮、汉州军凡二十有二,主客户凡一千四百余万。以一十二郡之广,以一千四百万户口之众,而州之有城者不过六七,县之有城者不过八九。纵使亚武接踵,所置几何?况于封城之相远,道路之不通,有非仓卒所能造其郛鄄之间哉。
臣尝于张士元潜淮南、熊飞帅淮东之日,集诸子深长之议论,萃天下慷慨之人物,丘垤险易,污池深浅,罔不遍历,罔不周知。凡山之高险不易登陟,上有平坡可以屯结者,必因山为垒,扼绝路径,增筑墙堞,使近山之民船运粮食,携策老幼,盖造庐舍,断截χ耒。万一贼入险隘,劫我山寨,上寨而攻则矢石不到,而人力徒劳;越寨而过则腹心有忧,而或虑掩袭。
东自山阳、东乡、宝积、高寨、山城、文贤、横涧夹山、涂山、施黄、野父、毛工、胡鼻、莲花,西自骨勒、铁脚、辽峰、浮渡、柳子、燕九娘、三湾、龙辰、贾木、挂车、枫原、西安、诸山之上,巅峭拔,上平下险,山势高耸。可以为寨者凡九十有四,而内有无水之寨六,各可屯万人。而又撰为守山之具,凡三十有六。贼人之士卒既有所不可登,贼人之矢石且有所不可及,内则团结乡兵,而济以木石;外则策应大军,而扼其隘阻。贼兵虽强,安能浼我山寨之险邪?凡水势环绕不通往来,中有洲渚可以居止者,必因水为营,柜筑沙石,扼绝舟楫,使近水之民圈牧牛马,充积裹粮,明造牌筏,暗设筌刺。万一贼入湫泺,攻我水寨,则家基之利可慕而不可图,犄角之势可望而不可近。水环四围,非子产之乘舆可济;天限一方,非曹公之鹿舻可渡。东自谢杨、老鹳、范光、艾陵、温陵、三港、凌亭,西自滋泥、蚌湖、团峰、马肠、九曲、濡须、南巢、白湖、花山、瓦阳、石塘、张湖、破岗,诸湖之中水势回环。可以为寨者凡四十有九,而内有夏秋泛涨之寨十有一,各可屯数万人。而又撰为守水之具,通三十有九。贼人之舟楫既不可入,贼人之步骑且不可到,内则沿淮水军万弩手分番守把,外则忠义军民兵分地团结。贼兵虽强,安能浼我水寨之险邪?
国家自兴兵以来,惟知恢复中原,而淮南之地恬不介意;惟知袭取商、虢,而荆、襄之地邈不加察。以故符离之师未入,而贼兵已入于山阳;陈、蔡之师方举,而贼兵已入于安、复。
故前辈谓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能攻者,在于善守。靖康、绍兴之间,淮、汉不守山水两寨,千里之民辐凑渡江,内则阻于关隘之不得通,外则绝于津渡之不可过。白沙、北峡,死者山积;杨林、瓜州,江水为之不流。遗弃之粮食皆贼人漕运,纵放之畜牧皆贼人之脍炙。此其功业之不振,盖根于淮汉之不守。而淮汉之不守,实自夫山寨、水寨之不保也。
惟能行下淮、汉诸司,劝率土豪形势,修筑山水两寨。每一寨置寨官一员,令借补官资,以为之主宰。每十寨置寨将一员,令吏部注阙,以为之统率。民有自备钱粮修筑一寨者,官为推恩;民有纠率众财自创一寨者,官为推赏。如此,则于官无费,于民有备,而守边之政举矣。此臣所谓山、水寨。
△屯要
臣闻屯守之地,当其冲要,则一人之力可以敌万夫;非其冲要,则万夫之勇不足以敌一人。故秦人守要害之地,而并吞六国;司马仲达据四达之冲,而吴、蜀亦不敢争。齐人之守渤海,郑人之戍虎牢,孔明之屯渭南,孙权之坞濡须,皆是道也。
然一国有一国之冲要,天下有天下之冲要。不知重守其所谓要害之冲,而一切泛然于贼人不由之道,则兵旅日增,费用日广。
吾见其劳师匮财于非所用力之地,彼间之可乘、隙之可伺,固亦自若。而堂堂之中国,将为无人之境矣。
今日之形势,闽、蜀之外,莫淮、汉急也。故淮东之地,屯仪征、维扬以当涟、泗、海、亳之冲,屯合肥、南巢以当涡、濠、汝、颍之冲;汉中之地,屯黄岗、汉阳以断安、复之冲,屯襄阳、樊城以断唐、邓之冲。此其选择形势,精据利便,固无可议。然地之相去千有余里,其间小径、间道姑置不论,通都大驿、平原旷野,类皆屯戍遗阙,臣窃忧之。取淮而言,自柘皋、南巢、草鞋岭、野父山、庐江至瓦隔河,固足以入江;自安丰、桃城、金牛、航步、沙湖、版桥、罗场镇至盘小寨,亦足以入江矣。然算陂、巢口之水峻如泻油,铁脚、杨梅之山峭如立壁,敌虽云蒸雾集倍道而至,中间险阻崎岖、林木茅苇,未足深畏。至若自濠梁升高山、丽山、大青山、韭山,定远黄莲、皇甫山,梁县望桑根山、宣宗,而至项亭,则东西数合、南北一望。高则半岗小坡,不过寻丈;卑则浅沟狭涧,不过数步。既无关隘可以遏其锋,复无他戍可以绝其后。贼若径从此径突入和州,屯兵杨林、梁山、白山等处,控扼大江,东浚栅江、裕溪以造舟楫,北凌东关、肥水以通漕运,借曰未能涉我风涛之险,所谓湖南、江西岁计米麦之运不敢东下,则版曹告匮,而骨髓先枯;浙西、淮东按月茶盐榷货之商不敢西上,则诸路总司无措,而肝脑先溃。此濠梁、历阳之虚实,江淮之胜负系焉,可无重兵以守之邪?取汉而言,自长乐、平林、新店、阳城、石井、河步、石河而入安河,固足以入汉;自桐柏、范庄、马岗、浦口、劝羊湖、营河而入随河,亦足以入汉矣。然应山、大靖尚有乡兵团结,土门、九里尚有旧关故垒,敌虽越险而来,亦不足畏。至若自唐州、湖阳分界山至枣阳,自车桥、汤川至郢州,自胡お、走马岗,道人林、土石至随州,则北自唐、邓,南至汉水,无林可依,无涧可隔。虽有衮河守把之卒,而地无关隘,不足以扼其冲;虽有华阳、枣林义勇之兵,而势非险阻,不足以抗其锐。贼若径从此径突入汉右,复取樊城柳林山、谷石堰、长兰、白木等处,直渡汉水,北据荆门、虎牙、斑竹、马梁诸关以为自固之策,南据江陵、建阳、潜江以为屯守之计;置襄阳于不攻,前袭荆南,则襄阳已在围圜之中;弃光化于不争,而远凭巫峡,则光化已居其囊括之内。借曰未能舳舻千里,以争我东下之势,所谓三巴之险已塞,而吴、蜀有离析之忧;荆、襄之区不全,而江、淮无犄角之势。此随州、枣阳之虚实,荆、襄之得失系焉,是岂可以不问邪?
近日诸将惟知以重兵固守涡口、南巢,而濠梁、定远反视为闲慢之地,故贼兵大入于环滁、历阳之郊;惟知以重兵固守神马坡、樊城,而车桥、胡窳、土石反视为不急之所,故贼兵大入于安、复、郢、随之境。此其冲要,自今宜令行下淮、汉帅臣,搜寻前件险隘,分兵固守,差官节制,明立斥堠,近置策应。吾军进取,则留此以为劲捷之道,而取其有先人之便;贼军入寇,则设此以为掩袭之所,而避其有阚我之谋。则三边之形势可全,而淮、汉之津可无潜涉之忧矣。是谓屯要。
△捷径
臣闻江湖形势之论有二:曰通衢,曰捷径。两军之所共知者,谓之通衢;吾军之所自知者,谓之捷径。则人所不测而不及关防,古人所谓以迂为直,以患为利,以逸待劳,以饱待饥;兵家所谓后人发,先人至,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是故两军相对、两阵相形,知通衢而不知捷径,则在我之势十得二三;知通衢而能备捷径,则在我之势十得七八。故捷径之利得之,则我常得以袭人;失之,则人常得以袭我。以吾之二三应彼之七八,计算之间得失已分。善用兵者,较计算之短长,思过半矣。若夫堂堂之阵、整整之旗,斗死生于平野大坂、胜负未分之场,孰若潜驱密伺,以制之于不战之地哉?吴元济知有长坂、义武,而不知有张柴、垂瓠,卒成李之绩。刘禅知有祁山、武功,而不知有阴平、江油,卒成邓艾之绩。丹阳之贼惟知有三湖巨浸之险,而不知霍山小道,卒成杨素之绩。然观之历险断桥,艾之凿山通道,素之缘崖直进,非平居闲暇之时为他日乡导之资,太平无事之日得之于樵苏小子之末,脱有缓急,安能出人之不意,乘人之不及哉?
今日荆、淮之地沿边州县,固已分屯大军守把要害。至若淮西舒、蕲、黄、安、六万山之间,京西荆门、南漳、谷城、光化一水之津,小道狭径可行掩袭之所,不一而足。前后帅臣、边将措置边防、守把津要各以己见,申闻枢省、敷奏朝廷者,不知其几,卒未闻有能条具其一二者。是皆非乡导之官所得而周知,搜访之使所得而涉历。边探之将佐既昧于讨论,州县之官吏复惮于工役,樵牧之论何由闻达?然吾军之不知,不过无以投人之间隙而已,其利害犹有可言者。至若贼军得之间谍,阴驱潜率,反得以捣吾之腹心、冲我之膺背,则虽有韩信、曹公之智,何所施巧?
自今观之,人皆知合肥、寿春自有南巢一湖、北峡一关,可以绝其奔突之锋。而不知自白陂入小路,至木场河、谢步、陈六公、庄四、版桥、桐木镇、乌沙、梅林、九井而涉鲁洪,则可以袭吾枞阳,而广储一仓之运,已自入于贼人咽喉之中;自霍丘入小路,至二郎岗、芦塘、故步、下芜、庙山、枫木岗、辽峰、夹石、挂车、庐州岭、佛岭、梅子岭、上辛岭而入桐乡,则可以袭吾皖城,而龙舒、山口、蕲阳三仓之运,已自炊于贼人釜甑之上。此淮西之二径,不可以不备也。人皆知襄阳、荆门固有淇、漳二水、虎牙一关,可以遏其南下之锋。而不知自荆门界,至白土、中卢镇、罗坊、萧溪、十会山、黄行岭、双池、郑亚山、平山、阳河、磨石而入谷城界,则曲直相通,最为劲捷。万一贼兵长驱而前,乘我不备,则荆门、江陵果何以为御守之策?自白漳小路,至横林、手炉山、长湖、白竹涧、鼓楼山、古石潭、阳陂而入南漳界,则坦夷相接,略无崎险。
万一贼兵星夜潜发,出我不意,则潜江、建阳果何以为控扼之计?此荆、襄之二径,不可以不备也。以至竹山小径,七百里入峡州,两马可以并行;沙涡小径,三百八十里入麻城,粮馈可以肩运;贾木一径,可以入光山;武阳一径,可以入褒信。
若此间道,未易枚举。
自今宜令行下淮、汉诸司,逐一蹋逐前件小路,随其远近险易,多方措置,依兵家守隘断险成法修治。道狭则因山为险,守以强兵,必使我可出而贼不可入,故彼不得以袭我之虚;道阔则因涧为濠,守以强弩,必使我可往而贼不可来,故彼不得以蹑我之后。是谓捷径。
卷五治安药石
○破敌长技一
△陷骑
臣闻吴人善舟,晋人善骑,吴人非不善于骑也;番长于马,汉长于弩,诸番非不善于弩也。吴人生于圮泽之乡,故舟楫之事不待于教习而自能;彼诸番生于驰逐之地,故骑射之巧不待于指使而自精。是岂得之见闻,求之阅习,如汉晋之士邪?盖人力之所充,不如天性之自巧。出于勉强学习之所致者,其与夫与生俱生者,过人远矣。
况今日之事,地不可同,技非其敌。前代名将固尝讨论番汉短长,以求致其所能矣。彼以骑制骑,犹不足以取胜。况今日三司、五驻之马,皆可数计;而虏人一雕所指,动辄数万。
固不胜其可忧矣。奈何尚敢言于进取哉?吁!燕冀之游鬣,非淮汉之驺驹;秦晋之骑士,非江浙之刍牧。马产于西夏,而军招于江淮之间,固已物性之不相谙。刍秣于营槛者有年,于兹而驰驱千里,脊破骨穿,乃藉水草于荒山之芦苇,是又风土之不相得。此其相去有若天壤。今日诸将讵可不急料其长技乎?议者谓御骑者无出于车,陷骑者无出于弩。臣尝献轻车之制于后矣。然车徒能制骑于锋交刃接之时,锋之未交、刃之未接,何以使骑之不可逞?弩徒能制骑于三百步之外,而三百步之内何以使骑之不可逃?故江湖陷骑之法,必欲运机缄于冲突之时,使其雷轰雹击之锋皆有所不及施;设器具于驰骋之际,使其风回雾转之巧皆有所不及逞。彼方恃其一骑当八卒,吾必使其八骑不足以当吾之一卒;彼方恃其一骑射足以敌吾之十戈矛,吾必使其十骑射不足以敌吾之一戈矛。番马之骏反不如吾步卒之能驰,骑射之精反不如吾戈戟之易中。是谓反主为客,易短成长。正前辈伏弩于林可败其骑,而骑果败;断木于道可得其马,而马果得。皆此类也。
然陷骑之法,江湖传袭不止一端。大率不过虏骑众多,不容斗敌,伺其所行之道,制为陷骑之具,勿令贼知。然后示之以弱,以诱其必来;啖之以利,以致其必至。使其堕我之圈圜而不自知,入我之陷阱而不可脱。其法有六。一曰伏枪。谓用火炼竹枪斜埋成列,却于枪头所到处掘地成窟,长一尺五寸、阔半之,用竹一尺八寸埋在内。次以竹圈挽枪著地,覆以草茨,不令知见。复用挽枪竹圈从窟内系提头索,别曳于枪头所指处一丈许。遇贼马踢动,提头索曳去挽枪竹圈,则枪头向敌,起地三尺,贼马无不中伤。二曰绊索。用麻索各长五丈已下,两头及中间各长一丈,用木桩系索,钉之于地。用青竹竿五条撑索腰,控低著地,扣以机结木钩,如猎之制。遇马足触动机结,则撑索竹去地三尺,贼马无不被绊。三曰马拖。谓用竹削成筋火,其长数倍于筋,其锥甚锐,用以簪地;其尾则用热汤煮过,令槌碎和麻,各以成索;索尾又安扣头,扣转于竹片之上;仍将枪杆曳索于竹片之首。遇马被套而走,则索尾之枪自卓其腿腹。四曰马筒。用掘地成阱,深一尺、阔三寸,内置攒锥。遇马足被陷,则攒锥自刺其蹄踵。五曰青阱。谓于麻麦草芥之地掘而成阱,不拘广狭,上以芦席、箬盘、竹席之属覆之,而掩以麻麦草芥,随其物之类色,使敌马不觉足陷。六曰白阱。谓以尘沙、土石之地掘而成阱,不拘广狭,上以芦席、竹{列}之属覆之,而掩以尘土、沙石,随其地之颜色,使敌马不觉足陷。已上六法,皆于道路预先修设,以待其来。然器用之设,非瞬息可成;制作之艰,非顷刻可办。乃若仓卒相逢,不期而遇,前不得以婴其锋,后不得以避其锐。当是之时,不费寸土尺木,而贼马自抵于损伤;不劳匹马只轮,而贼骑自至于颠覆。
其法亦六:一曰刺球,四方有锋,中间有蒂,以铁为之;二曰蒺藜,砺之以锋,萃之以毒,以铁为之;三曰茅针,其形如针而稍大,以铁为之;四曰鹅项,其形两曲而上下皆锐,以铁为之;五曰菱角,以铁为菱角;六曰皂角,以铁为皂角。已上六法,皆预先打造,遇欲用则令筌插、撒掷在地。然平原旷野,我知而敌不知,乃可施巧。道狭路隘,敌险而我亦险,将何以为两难见巧之策?莫若因地设险,使敌骑之来可入而不可出,吾军之利可见而不可夺。其法有八。一曰踢圈。以竹为圈,插于马道,以索续于竹圈之上,用套马足。二曰截径。用竹弩一张、竹檐七片、菠菱一只,以马尾、头发之属曳之马道。马头触之,则箭发马倒。三曰伐木。马行于林樾之中,令伐木横道,则马不可过。仍止令半折,不得伐断,恐为敌人下马拖曳离路。
四曰结草。谓马行于草野之中,其正路故令断绝砖石,堆塞柴茨,却于四围用草结缚其稍,令阑绊过路。马急走则被绊,众队皆倒。五曰种冰。谓道路险峻,或高坡峻岸,或斜城陡岗,当令迎风灌水,水结成冰,则滑溜不可过。六曰裂石。谓马道窄狭,两旁皆土木,当令抄掘塞路。七曰断桥。谓马经过桥梁必毁拆,令不得度。八曰琅琊版。谓用版钉琅琊钉于上,行则载于粮车之上,用则埋于沙砾之地。巳上八法,皆能陷贼骑于道狭险要,且扼贼于险。此固可用。贼知险而不入,将安用之?在我则有诱骑之术,使贼马见此踊跃而前,奔腾而至,自抵死亡,自投陷阱,而不容止遏。其法有四。一曰刍诱。谓敌马行远,久阙草刍,故下置陷阱、枪刺,而上覆刍秣,使马见之,自投死地。二曰饵诱。谓贼马饥饿日久,故下置陷阱、枪刺,而上覆菽粟豆料,使马见之,自投死地。三曰献青。谓贼马入境,久不牧放,有草茨青苍之地,设陷阱、枪刺,使贼马望见草色,而不顾险陷。四曰献白。谓贼马入境,久不汲饮,即于陂池、溪涧之地,设陷阱、锥刺,使贼马望见水色,而不顾险陷。已上四法,皆令贼马自越水火而前。凡二十四法,皆陷骑紧口。其他如水药之秘、风沙之变,虽曰奥妙,然杂以浮诞,姑置勿论。诚能明此,复类推而意该之,吾将反虑虏骑之不多至耳,何虑其长技之不制哉!
今日国家西南之程驿既断续而不登,淮、汉之驹养且收买之无术,三司、江上之刍牧复不闻于增益,而陷骑之策,诸将未闻有知其一二者。臣故摭其大略而僭言之。若夫江湖琐细之论,臣不复为陛下献。是谓陷骑。
卷六治安药石
○将帅小数八
△搜伏
臣闻天下之事,耳之所闻、目之所见者,皆可以预备。耳目之所不闻见,则预备之术何自而施?声音之相接,颜色之相睹者,皆可以巧致。至于声音之不相接,颜色之不相睹,虽欲巧而致之,讵可得邪?
兵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以逸待劳,以饱待饥,乘人之不及,攻其所不戒者,皆伏兵说也。孙、吴之书,韩、曹之术,皆有出奇设伏之名,而不及九伏。十一伏之法,虽遗逸之士言其大概,而得其传者类皆粗略。故其所存惟九伏而已:一曰山伏,谓山岩崎曲,关隘险阻;二曰土伏,枯壕堤岸,古城旧垒;三曰草伏,草蒿蓊郁,茅苇掩映;四曰林伏,蒹葭荆棘,茂林修竹;五曰夜伏,天色昏暗,夜气晦冥;六曰烟伏,山岚气雾,罩占郊野;七曰水伏,束苇流身,覆荷盖面;八曰伏,桥梁枯涸,屋舍幽暗;九曰伪伏,我欲设伏而窘于无兵,欲不设伏而恐其袭我,故就险阻之处伪为尘埃、旗帜,如设伏之状,使贼疑而遁。以是九者,出军之日,先选机巧合于人一名为伏兵,将应行军下营,专一拣择形势,多设奇兵,伏以备盗劫。
故伏兵之法,一人不知,万人不期;一夫不睹,万骑失措。至于曳柴扬尘,而中有突骑;断木成庵,而后有伏弩,皆所谓流伏是也。
善伏兵者,藏于九地之下;善发伏者,动于九天之上。鬼神有所不能测,雷电有所不可及。微乎微乎,至于无声;神乎神乎,至于无形。而至此,讵容以言尽邪?盖伏生于奇,奇生于机,机生于正,奇正发于无穷之源。非员机之君子,安能与于此哉?然善于设伏而不善于搜伏,恐我之伏以陷彼者,将转而为陷我之具矣。故搜伏之法,远入虏地,营垒生疏、道路险隘,恐其设伏,尤当先发伏。兵将纵横搜索,斯无疏失。故草中走兽突出,则伏必在草;林中飞鸟鸣噪,则伏必在林;无风而竹苇自动,则伏必在山;无雨而滩碛自湿,则伏必在水;溪涧浑浊,则伏必在流;凹坞昏暗,则伏必在僻野;无风起尘,则伏必未定;未晓鸡鸣,则伏必夜动。故善搜伏者,必依四搜之法,炬木组竹,击石运弩;搜生而纵死,搜向而纵背,纵火于东而静搜于西发,弩于左而静搜其右。是谓搜伏。
△反泄反号召、反旗帜、反金鼓、反烽燧
臣闻我秘敌泄,则胜常在我;敌秘我泄,则胜常在敌。近日边政正堕乎此。故自田俊迈禽,而虏人出我颍河、安丰之兵,尽用吾军之旗帜;而吾军每败于辨认之不真。自吴曦叛,而虏人入我安、复、荆、襄之兵,尽识吾军之队伍;而吾军每泄于机械之不密。此兵家反泄之法,盖不可不讲也。然反泄之法有四。一曰号召,谓昔以青旗而招将佐,今以青旗而招士卒;昔以白旗而招统制官,今以白旗而招队、部将。二曰旗帜,谓昔以青为左、白为右,今则以青为白,使敌人不得以知吾左右之名;昔以青为直、黑为曲,今则以黑为青,使敌人不得以知吾曲直之势。三曰金鼓,谓昔闻鼓而进,今则闻鼓而反止;昔闻金而止,今则闻金而反进。四曰烽燧,谓昔以一燧为遇寇,二燧为索救,今则反以一燧而为索救之号;昔以无烟为无事,有烟为有警,今则反以有烟而为无事之验。是为反泄。
△暗认
臣闻晋师伪旆曳柴,而司马得脱;虞升卿易衣入质,而戎虏果信;曹公伪为袁氏之旗,而焚袁氏之辎重;于仲文伪建尉迟之帜,而袭尉迟之守将。皆吾军诈以诱敌而致其师也,况使敌人诈以致我哉?此暗认之法,不可不讲也。一曰旗号,谓恐敌军诈作吾军,合于相遇之际,先逐将队旗帜三伏三起,尽行卷轴;复将旗杆三伏三起,尽行舒展。若彼军起伏皆如吾法,然后合阵;否则番军,即时掩杀。二曰金鼓,谓恐贼军诈吾号令,即令诸军于相见之际,一鼓一金,次二鼓二金,次三鼓三金。彼既同此相应,即是吾军,然后合阵;否则番军,即时掩杀。三曰阵法,谓恐贼军诈吾军号令,诸军于相遇之际,不以人马多寡分为两队,左队左旋,右队右旋,至一周遭而止。彼既同此相应,又令诸军急合而为一阵,双日左旋,只日右旋,至一周遭而止。彼又同此相应,即是吾军,然后合阵;否则番军,即时掩杀。是谓暗认。
△潜易一易将、一易兵
臣闻以将闻于天下者,易将不易兵;以兵闻于天下者,易兵不易将。吾之能将,素为三军倚重,一旦他出别营,则贼军必[A]吾后。吾之精兵,素为敌国震服,一旦改发他道,则贼军必伺吾隙。故兵家秘法,易将则兵不随行,所以使两军之皆重;易兵则将不同往,所以使彼此之兼全。兵发之日,去藉彻爨,而炊宿无踪;晓出夜行,而尘矣不起。将发之日,不彻仪仗,以愚敌军;不落号带,以安我士。故易将而兵无失将之忧,易兵而将无失兵之虑。是谓潜易。
△急据据山、据水、据林
臣闻争山不得上,则利在赵而不在秦;争水不得渡,则利在汉而不在楚。两军相遇,不据利地以抗之,讵能扼敌人于仓卒之际哉?此据利之法,不可不讲也。然其法有三。一曰据山,谓三军遇敌,既无城邑,又无沟垒,即于近便有山,不拘高低,据以为险,静以待敌。登高望远,可见虚实,而施吾破贼之谋;发石断木,可避锋锐,而扼其逼我之势。二曰据水,谓三军遇敌,进无可依,退无可保,即于近便有水,不拘浅深,急据为险,静以待敌。敌渡,则候其半涉而击其济薄之师;敌逼,则誓众以死而激其背水之战。三曰据林,谓三军遇敌,既无山阜可依,复无川泽可据,即于近便有林木掩映,急据以为待敌之所。敌将而愚,则依林设伏,而敌不及备;敌将而智,则缘林发矢,而敌不可以入。林燥则畏焚,而敌兵不可搜;林密则畏绊,而敌骑不敢逼。然后张翼伪遁,而反击之。是谓急据。
△分渡兵多地广则分一为十、兵少地狭则分一为五
臣闻涉水为兵家之至险,半渡可击见于《书》,半济而击详于法。故分兵而涉,则过路多,而敌无御我之谋;合兵而涉,则过路少,而我无绝敌之策。此分渡之法,不可不讲也。然其妙有二。兵多地广,分一为十,使对敌一军先至水次而不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