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公案 - 第 1 页/共 8 页
第一回 阿弥陀佛讲和
话说德安府孝感县有一秀才,姓许名献忠,年方十八,生得眉清目秀,丰润俊雅。对门有一屠户萧辅汉,有一女儿名淑玉,年十七岁,甚有姿色,姑娘大门不出,每日在楼上绣花。
其楼靠近街路,常见许生行过,两下相看,各有相爱的心意。
时日积久,遂私下言笑,许生以言挑之,女即微笑首肯。这夜,许生以楼梯暗引上去,与女携手兰房,情交意美。及至鸡鸣,许生欲归,暗约夜间又来。淑玉道:“倚梯在楼,恐夜间有人经过看见你。我今备一圆木在楼枋上,将白布一匹,半挂圆木,半垂楼下。你夜间只将手紧抱白布,我在楼上吊扯上来,岂不甚便。”许生喜悦不胜,至夜果依计而行。如此往来半年,邻舍颇知,只瞒得萧辅汉一人。
忽一夜,许生因朋友请酒,夜深未来。有一和尚明修,夜间叫街,见楼上垂下白布到地,只道其家晒布未收,思偷其布,遂停住木鱼,过去手扯其布。忽然楼上有人吊扯上去,和尚心下明白,必是养汉婆娘垂此接奸上去,任她吊上去。果见一女子,和尚心中大喜,便道:“小僧与娘子有缘,今日肯舍我宿一宵,福田似海,恩大如天。”淑玉慌了道:“我是鸾交凤配,怎肯失身于你?我宁将银簪一根舍于你,你快下楼去。”僧道:“是你吊我上来,今夜来得去不得了。”即强去搂抱求欢。女甚怒,高声叫道:“有贼在此!”那时女父母睡去不闻。僧恐人知觉,即拔刀将女子杀死。取其簪、耳环、戒指下楼去。
次日早饭后,其母见女儿不起,走去看时,见被杀死在楼,竟不知何人所谋。其时邻舍有不平许生事者,与萧辅汉道:“你女平素与许献忠来往有半年余,昨夜许生在友家饮酒,必定乘醉误杀,是他无疑。”萧辅汉闻知包公神明,即送状赴告:“告为强奸杀命事:学恶许献忠,心邪狐媚,行丑鹑奔。
觇女淑玉艾色,百计营谋,千思污辱。昨夜,带酒佩刀,潜入卧室,搂抱强奸,女贞不从,拔刀刺死。遗下簪珥,乘危盗去。
邻右可证。托迹黉门,桃李陡变而为荆榛;驾称泮水,龙蛇忽转而为鲸鳄。法律实类鸿毛,伦风今且涂地。急控填偿,哀哀上告。”
是时包公为官极清,识见无差。当日准了此状,即差人拘原、被告和干证人等听审。
包公先问干证,左邻萧美、右邻吴范俱供:萧淑玉在沿街楼上宿,与许献忠有奸已经半载,只瞒过父母不知,此奸是有的,并非强奸,其杀死缘由,夜深之事众人实在不知。许生道:“通奸之情瞒不过众人,我亦甘心肯认。若以此拟罪,死亦无辞;但杀死事实非是我。”萧辅汉道:“他认轻罪而辞重罪,情可灼见。女房只有他到,非他杀死,是谁杀之?必是女要绝他勿奸,因怀怒杀之。且后生轻狂性子,岂顾女子与他有情?老爷若非用刑究问,安肯招认?”包公看许生貌美性和,似非凶恶之徒,因此问道:“你与淑玉往来时曾有人从楼下过否?”
答道:“往日无人,只本月有叫街和尚夜间敲木鱼经过。”包公听罢怒道:“此必是你杀死的。今问你罪,你甘心否?”献忠心慌,答道:“甘心。”遂打四十收监。包公密召公差王忠、李义问道:“近日叫街和尚在何处居住?”王忠道:“在玩月桥观音座前歇。”包公吩咐二人可密去如此施行。
是夜,僧明修又敲木鱼叫街,约三更时分,将归桥宿,只听得桥下三鬼一声叫上,一声叫下,又低声啼哭,甚是凄切怕人。僧在桥打坐,口念弥陀。后一鬼似妇人之声,且哭且叫道:“明修明修,你要来奸我,我不从罢了,我阳数未终,你无杀我的道理。无故杀我,又抢我钗珥,我已告过阎王,命二鬼吏伴我来取命,你反念阿弥陀佛讲和;今宜讨财帛与我并打发鬼伎,方与私休,不然再奏天曹,定来取命。念诸佛难保你命。”
明修乃手执弥陀珠佛掌答道:“我一时欲火要奸你,见你不从又要喊叫,恐人来捉我,故一时误杀你。今钗珥戒子尚在,明日买财帛并念经卷超度你,千万勿奏天曹。”女鬼又哭,二鬼又叫一番,更觉凄惨。僧又念经,再许明日超度。忽然,两个公差走出来,用铁链锁住僧。僧惊慌道:“是鬼?”王忠道:“包公命我捉你,我非鬼也。”吓得僧如泥块,只说看佛面求赦。
王忠道:“真好个谋人佛,强奸佛。”遂锁将去。李义收取禅担、蒲团等物同行。原来包公早命二差雇一娼妇,在桥下作鬼声,吓出此情。
次日,锁了明修并带娼妇见包公,叙桥下做鬼吓出明修要强奸不从因致杀死情由。包公命取库银赏了娼家并二公差去讫。
又搜出明修破衲袄内钗、珥、戒指,叫萧辅汉认过,确是伊女插戴之物。明修无词抵饰,一并供招,认承死罪。
包公乃问许献忠道:“杀死淑玉是此秃贼,理该抵命;但你秀才奸人室女,亦该去衣衿。今有一件,你尚未娶,淑玉未嫁,虽则两下私通,亦是结发夫妻一般。今此女为你垂布,误引此僧,又守节致死,亦无玷名节,何愧于妇道?今汝若愿再娶,须去衣衿;若欲留前程,将淑玉为你正妻,你收埋供养,不许再娶。此二路何从?”献忠道:“我深知淑玉素性贤良,只为我牵引故有私情,我别无外交,昔相通时曾嘱我娶她,我
亦许她发科时定媒完娶。不意遇此贼僧,彼又死节明白,我心岂忍再娶?今日只愿收埋淑玉,认为正妻,以不负她死节之意,决不敢再娶也。其衣衿留否,惟凭天台所赐,本意亦不敢欺心。”
包公喜道:“汝心合乎天理,我当为你力保前程。”即作文书申详学道:审得生员许献忠,青年未婚;邻女淑玉,在室未嫁。两少相宜,静夜会佳期于月下,一心合契,半载赴私约于楼中。方期缘结乎百年,不意变生于一旦。恶僧明修,心猿意马,夤夜直上重楼。狗幸狼贪,粪土将污白璧。谋而不遂,袖中抽出钢刀。死者含冤,暗里剥去钗珥。伤哉淑玉,遭凶僧断丧香魂;义矣献忠,念情妻誓不再娶。今拟僧抵命,庶雪节妇之冤;留许前程,少奖义夫之慨,未敢擅便,伏候断裁。
学道随即依拟。后许献忠得中乡试,归来谢包公道:“不有老师,献忠已做囹圄之鬼,岂有今日?”包公道:“今思娶否?”许生道:“死不敢矣。”包公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许生道:“吾今全义,不能全孝矣。”包公道:“贤友今日成名,则萧夫人在天之灵必喜悦无穷。就使若在,亦必令贤友置妾。今但以萧夫人为正,再娶第二房令阃何妨。”献忠坚执不从。包公乃令其同年举人田在懋为媒,强其再娶霍氏女为侧室。献忠乃以纳妾礼成亲。其同年录只填萧氏,不以霍氏参入,可谓妇节夫义,两尽其道。而包公雪冤之德,继嗣之恩,山高海深矣!
第二回 观音菩萨托梦
话说贵州道程番府有一秀才丁日中,常在安福寺读书,与僧性慧朝夕交接。性慧一日往日中家相访,适日中外出,其妻邓氏闻夫常说在寺读书,多得性慧汤饮,因此出来见之,留他一饭。性慧见邓氏容貌华丽,言词清雅,心中不胜喜慕。后日中外出月余未回,性慧遂心生一计,将银雇二道士假扮轿夫,半午后到邓氏家道:“你相公在寺读书,劳神太过,忽然中风死去,得僧性慧救醒,尚奄奄在床,生死未保。今叫我二人接娘子去看他。”邓氏道:“何不借眠轿送他回来?”二轿夫道:“本要送他回来,奈程途有十余里,恐路上伤风,症候加重,恐难救治。娘子可自去看来,临时主意或接回、或在彼处医治,有个亲人在旁,也好服侍病人。”邓氏听得即登轿前往。
天晚到寺,直抬入僧房深处,却已排整酒筵,欲与邓氏饮酒。那邓氏即问道:“我官人在哪里?领我去看。”性慧道:“你官人因众友相邀去游城外新寺,适有人来报他中风,小僧去看,幸已清安。此去有路五里,天色已晚,可暂在此歇,明日早行,或要即去,亦待轿夫吃饭,娘子亦吃些点心,然后讨火把去。”
邓氏遂心生疑,然又进退无路。饮酒数杯,又催轿夫去。性慧道:“轿夫不肯夜行,各回去了。娘子可宽饮数杯,不要性急。”
又令侍者小心奉劝,酒已微醉,乃引入禅房去睡。邓氏见锦衾绣褥,罗帐花枕,件件精美,以灯照之,四边皆密,乃留灯合衣而寝,心中疑虑不寐。及钟声定后,性慧从背堆进来,近床抱住。邓氏喊声:“有贼!”性慧道:“你就喊天明,也无人来捉贼。我为你费了多少心机,今日乃得到此,亦是前生夙缘注定,不由你不肯。”邓氏骂道:“野僧何得无耻,我宁死决不受辱。”性慧道:“娘子可行方便一宵,明日送你见夫;若不怜悯,小僧定断送你的性命!”邓氏喊骂闹至半夜,被性慧强行剥去衣服,将手足绑缚,恣行淫污。次日午朝方起。性慧对邓氏道:“你被我设计骗来,事已至此,可削发为僧,藏在寺中,衣食受用都不亏你,又有老公陪。你若使昨夜性子,有麻绳、剃刀、毒药在此,凭你死吧!”邓氏暗思身已受辱,死则永无见天的日子,此冤难报;不如忍耐受辱,倘得见夫,报了此冤,然后就死。乃从其披剃。
过了月余,丁日中来寺拜访性意,邓氏听出是夫声音,挺身先出,性慧即赶出来。日中即向邓氏作揖,邓氏哭道:“官人不认得我了?我被性慧拐骗在此,日夜望你来救我。”日中大怒,扭住性慧便打。性慧呼集众僧将日中锁住,取出刀来要杀之。邓氏来夺刀道:“可先杀我,然后杀我夫。”性慧乃收起刀,强扯邓氏入房吊住,再出来杀日中。日中道:“我妻被你拐,我又被你杀,到阴司也不肯放你。若要杀,作一处死罢,可与我夫妻相见。”性慧道:“你死则邓氏无所望,便终身是我妻,安肯与你同死?”日中道:“然则全我身体,容我自死罢。”慧道:“我且积些阴德,方丈后有一大钟,将你盖在钟下,让你自死。”遂将日中盖入钟下。邓氏日夜啼哭,拜祷观音菩萨,愿有人来救她丈夫。
过了三日,适值包公巡行其地,夜梦观音引至安福寺方丈中,见钟下覆一黑龙。初亦不以为意,至第二、三夜,连梦此事,心始疑异。乃命手下径往安福寺中,试看何如。到得方丈坐定,果见方丈后有一大钟,即令手下抬开来看,只见一人饿得将死,但气未绝。包公知是被人所困,即今以粥汤灌下。一饭时稍醒,乃道:“僧性慧既拐我妻削发为僧,又将我盖在钟下。”包公遂将性慧拿下,但四处搜觅并无妇人。包公便命密搜,乃入复壁中,有铺地木板,公差揭起木板,有梯入地,从梯下去,乃是地室,室内点灯明亮,一少年和尚在坐着。公差叫他上来,报见包公。此少年和尚即是邓氏,见夫已放出,性慧已锁住,邓氏乃从头叙说其被拐骗情由,夫被害根原。性慧不能辩,只磕头道:“甘受死罪。”包公随即判道:“审得淫僧性慧,稔恶贯盈,与生员丁日中交游,常以酒食征逐。见其妻邓氏美貌,不觉巧计横生,骗其入寺背夫,强行淫玷;劫其披缁削发,混作僧徒。虽抑郁而何言,将待机而图报;偶日中之来寺,幸邓氏之闻声。相见泣诉,未尽衷肠之话;群僧拘执,欲行刃杀之凶。恳求身体之全,得盖大钟之下。
乃感黑龙之被盖,梦入三更;因至方丈而开钟,饿经五日。丁日中从危得活,后必亨通;邓氏女求死得生,终当完聚。性慧拐人妻,坑人命,合枭首以何疑,群僧党一恶害一生,皆充军于远卫。”
判讫,将性慧斩首示众,其助恶众僧皆发充军。
包公又责邓氏道:“你当日被拐便当一死,则身沽名荣,亦不累夫有钟盖之难。若非我感观音托梦而来,你夫却不为你而饿死乎?”邓氏道:“我先未死者,以不得见夫,未报恶僧之仇,将图见夫而死。今夫已救出,僧已就诛,妾身既厚,不可为人,固当一死决矣!”即以头击柱,流血满地。包公乃命人扶住,血出晕倒,以药医好,死而复生。包公谓丁日中道:“依邓氏之言,其始之从也,势非得已;其不死者,因欲得以报仇也。今击柱甘死,可以明志,你其收之?”丁日中道:“吾向者正恨其不死,以图后报仇之言为假;今见其撞柱,非真偷生无耻可知。今幸而不死,我待之如初,只当来世重会也。”
日中夫妇拜谢而归,以木刻包公像,朝夕奉侍不懈。其后日中亦登科第,官至同知。
第三回 嚼舌吐血
话说西安府乜崇贵,家业巨万,妻汤氏,生子四人,长名克孝,次名克悌,三句克忠,四名克信。克孝治家任事,克悌在外为商,克忠读书进学,早负文名,屡期高捷,亲教幼弟克信,殷勤友爱,出入相随。克忠不幸下第,染病卧床不起。克信时时入房看望,见嫂淑贞花貌惊人,恐兄病体不安,或贪美色,伤损日深,决不能起,欲兄移居书房,静养身心,或可保其残喘。淑贞爱夫心切,不肯与他出房,道:“病者不可移,且书斋无人伏侍,只在房中时刻好进汤药。”此皆真心相爱,原非为淫欲之计,克信心中怏然。亲朋来问疾者,人人嗟叹克忠苦学伤神。克信叹道:“家兄不起,非因苦学。自古几多英雄豪杰皆死于妇人之手,何独家兄。”话毕,两泪双垂。亲朋闻之骇然,须臾罢去。克忠疾革,蒋淑贞急呼叔来。克信大怒道:“前日不听我言移入书房养病,今必来呼我为何?”淑贞悄然。克信近床,克忠泣道:“我不济事矣,汝好生读书,要发科第,莫负我叮咛。寡嫂贞洁,又在少年,幸善待之。”语罢,遂气绝。克信哀痛弗胜,执丧礼一毫无缺,殡葬俱各尽道,事奉寡嫂淑贞十分恭敬。自克忠死后,长幼共怜悯之。七七追荐,请僧道做功课,淑贞哀号极苦,汤水不入口者半月,形骸瘦弱,忧戚不堪。及至百日后,父母慰之,家庭长者妯娌眷属亦各劝慰,微微饮食舒畅,容貌逐日复旧,虽不戴珠翠,不施脂粉,自然美容动人,十分窈窕;但其性甚介,守甚坚,言甚简静,行甚光明,无一尘可染。
倏尔一周将近,淑贞之父蒋光国安排礼义,亲来祭奠女婿,用族侄蒋嘉言出家紫云观为道士者作高功,亦领徒子蒋大亨,徒孙蒋时化、严华元同治法事。克信心不甚喜,乃对光国道:“多承老亲厚情其实无益。”光国怫然不悦,遂入内谓淑贞道:“我来荐汝丈夫本是好心,你幼叔大不欢喜。薄兄如此,宁不薄汝?”淑贞道:“他当日要移兄到书房,我留在房伏侍。及至兄死时,他极恼我不是。到今一载,并不相见,待我如此,岂可谓善。”光国听了此言,益憾克信。及至功果将完,追荐亡魂之际,光国复呼淑贞道:“道人皆家庭子侄,可出拜灵前无妨。”淑贞哀心不胜,遂拜哭灵前,悲哀已极,人人惨伤。独有臊道严华元,一见淑贞,心中想道:“人言淑贞乃绝色佳人,今观其居忧素服之时,尚且如此标致;若无愁无闷而相欢相乐,真人好煞人也。遂起淫奸之心。迨至夜深,道场圆满之后,道士皆拜谢而去,光国道:“嘉言、大亨与时化三人,皆吾家亲,礼薄些谅不较量;惟严先生乃异姓人物,当从厚谢之。”淑贞复加封一礼。岂知华元立心不良,阳言一谢先行,阴实藏形高阁之上,少俟人静,作鼠耗声。淑贞秉烛视之,华元即以求阳媾合邪药弹上其身。淑贞一染邪药,心中即时淫乱,遂抱华元交欢恣乐。俄而天明,药气既消,始知被人迷奸,有玷名节,嚼舌吐血,登时闷死。华元得遂淫心,遂潜逃而去,乃以淑贞加赐礼银一封,贻于淑贞怀中,盖冀其复生而为之谢也。
日晏之时,晨炊已熟,婢女菊香携水入房,呼淑贞梳洗,不见形踪,乃登阁上寻觅,但见淑贞死于毡褥之上。菊香大惊,即报克孝、克信道:“三娘子死于阁上。”克孝、克信上阁看之,果然气绝。大家俱惊慌,乃呼众婢女抬淑贞出堂停柩,下阁之时遗落胸前银包,菊香在后拾取而藏之。此时光国宿于女婿书房,一闻淑贞之死,即道:“此必为克信叔害死。”忙入后堂哭之,甚哀甚忿,乃厉声道:“我女天性刚烈,并无疾病,黑夜猝死,必有缘故。你既恨我女留住女婿在房身死,又恨我领道人做追荐女婿功果,必是乘风肆恶,强奸我女,我女咬恨,故嚼舌吐血而死。”遂作状告到包公道:
告为灭伦杀嫂事:风俗先维风教,人生首重人伦。男女授受不亲,嫂溺手援非正。女嫁生员乜克忠为妻,不幸夫亡,甘心守节。兽恶克信,素窥嫂氏姿色,淫凶无隙可加;机乘斋醮完功,意料嫂倦酣卧。突入房帷,恣抱奸污。女羞咬恨,嚼舌吐血,登时闷死。狐绥绥,犬靡靡,每痛恨此贱行;鹑奔奔,鹊强强,何堪闻此丑声。家庭偶语,将有丘陵之歌;外众聚谈,岂无墙茨之句。在女申雪无由,不殉身不足以明节;在恶奸杀有据,不填命不足以明冤。哀求三尺,早正五刑。上告。
此时,乜克信闻得蒋光国告己强奸服嫂,羞渐无地,抚兄之灵痛哭伤心,呕血数升,顷刻立死。魂归阴府,得遇克忠,叩头哀诉。克忠泣而语之道:“致汝嫂于死地者,严道人也。有银一封在菊香手可证。汝嫂存日已登簿上。可执之见官,冤情自然明白,与汝全不相干。我的阴灵决在衙门来辅汝,汝速速还阳,事后可荐拔汝嫂。切记切记。”克信苏转,已过一日。包公拘提甚紧,只得忙具状申诉道:
诉为生者暴死,死者不明;死者复生,生者不愧事:寡嫂被强奸而死,不得不死,但死非其时;嫂父见女死而告,不得不告,但告非其人。何谓死非其时?寡嫂被污,只宜当时指陈明白,不宜死之太早;嫂父控冤,会须访确强暴是谁,不应枉及无干。痛身拜兄为师,事嫂如母,语言不通,礼节尤谨。毫不敢亵,岂敢加淫?污嫂致死,实出严道;嫂父不察,飘空诬陷。兔爰得计雉罹突出无辜;鱼网高悬,鸿离难甘代死。泣诉。
包公亦准乜克信诉词,即唤原告蒋光国对理。光国道:“女婿病时,克信欲移入书房服药养病,我女不从,留在房中伏侍。后来女婿不幸身亡,克信深怒我女致兄死地,故强逼成奸,因而致死,以消忿怒。”克信道:“辱吾嫂之身以致吾嫂之死者,皆严道人。”光国道:“严道人仅做一日功课,安敢起奸淫之心入我女房,逼他上阁?且功果完成之时,严道人齐齐出门去了,大众皆见其行。此全是虚词。”包公道:“道人非一,单单说严道人有何为凭为证?”克信泣道:“前日光国诬告的时节,小的闻得丑恶难当,即刻抚兄之灵痛哭伤心,呕血满地,闷死归阴。一见先足,叩头哀诉,先兄慰小人道,严道人致死吾嫂,有银在菊香处为证,吾嫂有登记在簿上。乞老爷详情。”包公怒道:“此是鬼话,安敢对官长乱谈!遂将克信打三十板,克信受刑苦楚,泣叫道:“先兄阴灵尚许来辅我出官,岂敢乱谈!”包公大骂道:“汝兄既有阴灵来辅你,何不报应于我?”忽然间包公因倦,曲肱而枕于案上,梦见已故生员乜克忠泣道:“老大人素称神明,今日为何昏昧?污辱吾妻而致之死者,严道人也,与我弟全不相干。菊香获银一封,原是大人季考赏赐生员的,吾妻赏赐道人,登注簿上,字迹显然,幸大人详察,急治道人的罪,释放我弟。”包公梦醒,抚然叹曰:“有是哉!汝辨此冤诬。”遂即差人速拿菊香拶起,究出银一封,果是给赏之银。问菊香道:“汝何由得此?”菊香道:“此银在娘子身上,众人抬他下阁时,我从后面拾得。”又差人同菊香入房取淑贞日记簿查阅,果有用银五钱加赐严道人字迹。包公遂急拿严道人来,才一夹棍,便直招认,不合擅用邪药强奸淑贞致死,谬以原赐赏银一封纳其胸中是实,情愿甘罪,与克信全无干涉。包公判道:
审得严华元,紊迹玄门,情迷欲海,滥叨羽衣之列,窃思红粉之娇。受赏出门,阳播先归之语;贪淫登阁,阴为下财之行。弹药染贞妇之身,清修安在?贪花杀服妇之命,大道已忘。淫污何敢对天尊,冤业几能逃地狱?淑贞含冤,丧娇容于泉下;克忠托梦,作对头于阳间。一封之银足证,数行之字可稽。在老君既不容徐身之好色,而王法又岂容华元之横奸?填命有律,断首难逃。克信无干,从省发还家之例;光国不合,拟诬告死罪之刑。
第四回 咬舌扣喉
话说山东衮州府曲阜县,有姓吕名毓仁者,生子名如芳,十岁就学,颖异非常。时本邑陈邦谟副使闻
知,凭其子业师傅文学即毓仁之表兄为媒,将女月英以妻如芳,冰议一定,六礼遂成。越及数年,毓仁敬请
表兄傅文学约日完娶,陈乃备妆奁送女过门,国色天姿,人人称羡。学中朋友俱来庆新房,内有吏部尚书公
子朱弘史,是个风情浇友。自夫妇合卺之后,陈氏奉姑至孝,顺夫无违。岂期喜事方成,灾祸突至,毓仁夫
妇双亡,如芳不胜哀痛。守孝三年,考入黉宫,联捷秋闱,又产麟儿,陈氏因留在家看顾,如芳功名念切,
竟别妻赴试。陡遇倭警,中途被执。惟仆程二逃回,报知陈氏,陈氏痛夫几绝,父与兄弟劝慰乃止。其父因
道:“我如今赴任去急,虑汝一人在家,莫若携甥同往。”陈氏道:“爷爷严命本不该违,奈你女婿鸿雁分
飞,今被掳去,存亡未知,只有这点骨血,路上倘有疏虞,绝却吕氏之后。且家中无主,不好远去。”副使
道:“汝言亦是。但我今全家俱去,只汝二位嫂嫂在家,汝可常往,勿在家忧闷成疾。”副使别去。陈氏凡
家中大小事务,尽付与程二夫妻照管,身旁惟七岁婢女叫做秋桂伏侍,闺门不出,内外凛然。不意程二之妻
春香,与邻居张茂七私通,日夜偷情。茂七因谓春香道:“你主母青年,情欲正炽,你可为我成就此姻
缘。”春香道:“我主母素性正大,毫不敢犯,轻易不出中堂。此必不可得。”茂七复戏道:“你是私心,
怕我冷落你的情意,故此不肯。”春香道:“事知难图。”自此,两人把此事亦丢开不提。
且说那公子朱弘史。因庆新房而感动春心,无由得入。得知如芳被掳,遂卜馆与吕门相近,结交附近的
人,常常套问内外诸事,倒象真实怜悯如芳的意思。不意有一人告诉:“吕家世代积德,今反被执,是天无
眼睛。其娘子陈氏执守妇道,出入无三尺之童,身旁惟七岁之婢,家务支持尽付与程二夫妻,程二毫无私
意,可羡可羡。”弘史见他独夸程二,其妇必有出处。遂以言套那人道:“我闻得程妻与人有通,终累陈氏
美德。”其人道:“相公何由得知”我此处有个张茂七,极好风月,与程二嫂朝夕偷情。其家与吕门连屋,
或此妇在他家眠,或此汉在彼家睡,只待丈夫在庄上去,就是这等。”弘史心生计道:我当年在他家庆新房
时,记得是里外房间,其后有私路可入中间。待我打听程二不在家时,趁便藏入里房,强抱奸宿,敢不美
哉。计较已定。次日傍晚,知程二出去,遂从后藏入已定。其妇在堂唤秋桂看小官,进房将门扣上,脱衣将
洗,忽记起里房透中间的门未关,遂赤身进去,关讫就洗。此时弘史见雪白身躯,已按纳不住。陈氏浴完复
进,忽被紧抱,把口紧紧掩住,弘史把舌舔入口内,令彼不能发声。陈氏猝然遇此,举手无措,心下自思
道:“身已被污,不如咬断其舌,死亦不迟。遂将弘史舌尖紧咬。弘史不得舌出,将手扣其咽喉,陈氏遂 死。弘史潜迹走脱,并无人知。
移时,小儿啼哭,秋桂喊声不应,推门不开,遂叫出春香,提灯进来,外门紧闭,从中间进去,见陈氏
已死,口中出血,喉管血荫,袒身露体,不知从何致死。乃惊喊,族众见其妇如此形状,竟不知何故。内有
吴十四、吴兆升说道:“此妇自来正大,此必是强奸已完,其妇叫喊,遂扣喉而死。我想此不是别人,春香
与茂七有通,必定是春香同谋强奸致死。”就将春香锁扣伴死,将陈氏幼子送往母家乳哺。
次日,程二庄上回来,见此大变,究问缘由,众人将春香通奸同谋事情说知。程二即具状告县:
告为强奸杀命事:极恶张茂七,迷曲蘖为好友,指花柳为神仙。贪妻春香姿艾,乘身出外调奸,恣意横
行,往来无忌。本月某日,潜入卧房,强抱主母行奸,主母发喊,剪喉杀命。身妻喊惊邻甲共证。满口血
凝,任挽天河莫洗;裸形床上,忍看被垢尸骸。痛恨初奸某妻,再奸主母;奸妻事小,杀主事大。恳准正法 填命,除恶申冤。上告。
当时知县即行相验。只见那妇人尸喉管血荫,口中血出。令仆将棺盛之。带春香茂七一干人犯鞠问。即
问程二道:“你主母被强奸致死,你妻子与茂七通奸同谋,你岂不知情弊?”程二道:“小的数日往庄上收
割,昨日回来,见此大变,询问邻族吴十四、吴兆升说,妻子与张茂七通奸,同谋强奸主母,主母发喊,扣
喉绝命。小的即告爷爷台下。小的不知情由,望爷爷究问小的妻子,便知明白。”县官问春香道:“你与张
茂七同谋,强奸致死主母,好好从直招来。”春香道:“小妇人与茂七通奸事真,若同谋强奸主母,并不曾
有。知县道:“你主母为何死了?”春香道:“不知。”官令拶起,春香当不起刑法,道:“爷爷,同谋委
实没有,只茂七曾说过,你主母青年貌美,教小妇人去做脚。小妇人道,我主母平日正大,此事毕竟不做。
想来必定张茂七私自去行也未见得。”官将茂七夹起问道:“你好好招来,免受刑法。”茂七道:“没
有。”官又问道:“必然是你有心叫春香做脚,怎说没有此事?”当时吴十四、吴兆升道:“爷爷是青天,
既一事真,假事也是真了。”茂七道:“这是反奸计。爷爷,分明是他两个强奸,他改做小的与春香事情,
诬陷小的。”官将二人亦加刑法,各自争辨。官复问春香道:“你既未同谋,你主母死时你在何处?”春香
道:“小妇人在厨房照顾做工人,只见秋桂来说,小官在那里啼哭,喊叫三、四声不应,推门又不开,小妇
人方才提灯去看,只见主母已死,小妇人方喊叫邻族来看,那时吴十四、吴兆升就把小妇人锁了。小妇人想
来,毕竟是他二人强奸扣死出去,故意来看,诬陷小妇人。”官令俱各收监,待明日再审。次日,又拿秋桂
到后堂,官以好言诱道:“你家主母是怎么死了?”秋桂道:“我也不晓得。只是傍晚叫我打水洗浴,叫我
看小官,他自进去把前后门关了。后来听得脚声乱响,口内又象是说不出,过了半时,便无声息,小官才
啼,我去叫时他不应,门又闭了。我去叫春香姐姐拿灯来看,只见衣服也未穿,死了。”官又问:“吴十
四、吴兆升常在你家来么?”秋桂道:“并不曾来。”又问:“茂七来否?”秋桂道:“常在我家来,与春
香姐姐笑。”官审问详细,取出一干人犯到堂道:“吴某二人事已明白,与他无干。茂七,我知道你当初叫
春香做脚不遂,后来你在他家稔熟,晓得陈氏在外房洗浴,你先从中间藏在里房,俟陈氏进来,你掩口强
奸,陈氏必然喊叫,你恐怕人来,将咽喉扣住死了。不然,他家又无杂人来往,哪个这等稔熟?后来春香见
事难出脱,只得喊叫,此乃掩耳盗铃的意思。你二人的死罪定了。”遂令程二将棺埋讫,开豁邻族等众,即
将行文申明上司。程二忠心看顾小主不提。
越至三年时,包公巡行山东曲阜县,那茂七的父亲学六具状进上:
诉为天劈奇冤事:民有枉官为申理,子受冤父为代白。枭恶程二,主母身故,陷男茂七奸杀,告县惨刑
屈招。泣思奸无捉获,指奸恶妻为据;杀不喊明,驾将平日推原。伊妻奸不择主,是夜未知张谁李谁;主母
死无证据,当下何不扭住截住?恶欲指鹿而为马,法岂易牛而以羊。乞天镜。照飞霜。详情不雨,盆下衔 恩。哀哀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