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记 - 第 12 页/共 17 页

歌曰:   月明如水浸中庭,参横藻荇,只少纹流迭迭.韵发泠泠。   遥见凌波仙子,几认做鼓瑟湘灵。嫦娥今夜佳期梦,休要说是银烛秋光冷画屏,折桂人来呼殿撰,呼殿撰,茑萝松柏共长青。   听秋馆里歌舞已毕,小姐说:“母亲,世传后羿之妻窃药奔月,又传吴刚在月中斫桂,未知孰是?”夫人说:“这都是后人附会之词。惟有李相国乡试时吟诗云:‘桂花香插少年头’句,意味深长。”小姐说:“这句诗清华名贵,不减宋之王沂公《咏梅花诗》云:‘而今未问和羹事,先向百花头上开’的妙处。母亲,夜深了,请回去罢。”夫人说:“孩儿随我来。”丫环持了手照灯球,小姐送夫人上楼,少坐片时,谈了几句闲话。夫人唤丫环送小姐到后楼安歇。小姐告辞,来至后楼,丫环泡了茶来。小姐用茶,卸妆,收拾就寝。灯还未灭,双眼蒙眬,梦见一美少年走进楼房。小姐问道:“客从何来?”这位少年说:“小生洪昆,家住浙江杭州府,来此访友,路经园外,听得历历莺喉,虽无李暮钱笛,也从墙外窃闻。月光皎洁,乘兴而来,欲为小姐破寂。”小姐说:“多谢洪郎。奴家随母在园赏花玩月,不知尊客到此,有失远迎,伏乞如罪。洪郎头戴桂花,奴家触景兴怀,适纔家母在园中述李相国诗云:‘桂花香插少年头’之句,颇觉有情。今即以此句为题,敢请洪郎作诗一首。”洪昆说:“小生下里巴人之曲,何足吟咏高楼。”小姐说:“不必过谦。”洪昆说:“如此,就献丑了。”   诗曰:   桂花香插少年头,此夜蟾宫特地游。   更有玉蟾持赠处,嫦娥含笑倚琼楼。   小姐说:“承教了。李谪仙之才不可多得。”洪昆说:“小生抛砖引玉,还望小姐俯赐和章。”彩鸾说:“奴家效颦,幸勿见哂。”   诗曰:   桂花香插少年头,不是三郎月里游。   他日凭君拈笔手,天衢五凤造成楼。   洪昆说:“小姐尊作英姿飒爽,自是闺阁中丈夫。虽谢道蕴亦不能及。”彩鸾说:“过蒙奖誉了。”二人正欲再叙寒温,忽听楼下喧嚷之声,有人高叫说:“洪老爷中了状元,头报领赏。”小姐一惊而醒,乃是一场佳梦。此时已交四更,彩鸾梦既惊回,那里还睡得熟。直到纱窗露出晨光,即唤铃儿起来,说:“我宿酒初醒,觉得口干,你去取了茶来吃。”铃儿取茶来说:“小姐请茶。”彩鸾说:“我又怕吃茶了。铃儿,我精神欠爽,莫不是昨日在园中受些风露么?你禀知夫人去。”铃儿到夫人楼上说:“小姐今日欠安。”夫人说:“快去请徐先生诊视。”这医生姓徐名寿,世是秦府包在家中,一请即至。   夫人随即到小姐楼上。小姐梳洗已毕,徐先生上楼来,请过夫人安,就替小姐诊脉,说:“小姐微有感冒,服发散药一剂即愈。”方开人参败毒散。徐先生告辞下楼,家人打药煎好,捧来递与铃儿,铃儿说:“小姐用药。”小姐服药后,盖好了被,直睡到晚,出了一身汗,神气较清。夫人说:“孩儿保重。我明日来看你。”小姐说:“母亲放心,今夜若不添病,可保无虞。”到了次日天明,虽未添病,而神气昏沉。夫人来看时,小姐请过安,语言就不甚伦类。夫人又吩咐请徐先生来诊脉,开方服药,病就不除,一连四、五日,只是饮食不思,迷迷昏睡,形容消瘦,不能起床。   至二十一日病势更重。夫人刻刻不离。小姐猛然惊醒,叫:“母亲,孩儿有件心事要说明纔好。”欲言又止,两眼泪流。夫人说:“儿呀,为娘的面前有何不可说的话?但说不妨。”小姐说:“母亲,孩儿病难得愈,只好明说了。孩儿自中秋节在花园玩月而归,夜间忽梦一美少年,头戴桂花,玉色绣花方巾,桃红绫窄摆鹅黄镶鞋,来至楼中。孩儿问:‘客从何来?’他说:‘小生洪昆,家住杭州,来此访友。因小姐玩月而回,特来为小姐破寂。’孩儿说:‘多谢洪郎。’见他插着桂花,因记母亲所述李相国诗云:‘桂花香插少年头’之句,即以此句为题,请洪作诗一首,孩儿和他一首。吟咏方终,忽闻楼下喧嚷之声,有人高叫说:‘洪老爷中了状元,头报领赏。’那时孩儿大喜惊醒,不见洪郎,乃是一场南柯幻梦,遂成此疾。至今眼中常有所见,梦中诗尚记得。想是前身未了之缘,孩儿所以知病不能够了。”言毕大哭。夫人亦大哭说:“儿呀,不必悲伤,明日为娘的到华佗庙进香许愿,替你求一仙方。且去访洪昆消息。神医赐药,或者得好亦未可知。你还宜保重。”夫人到晚间说:“铃儿,服侍小姐。再叫乳娘替你来做伴。我到前楼收拾明日进香。”小姐唤:“丫环,送夫人下楼。”便唤铃儿说:“我与你虽是主婢,就同姊妹一般。纔间说与夫人的话你都听得明白。这天长地久之恨何日能忘。洪郎,洪郎。我与你未了今世之缘,还要订来生之约。铃儿,我死之后,你把洪郎原唱之诗贴在柩前上首,把我和韵之诗贴在下首。就当做挽章罢。”说毕又哭。铃儿说:“小姐,事必有因。既然梦见将来必结姻缘。”小姐把头点了几点,乳娘来问小姐说:“你连日病好些么?”小姐说:“一天狠是一天,万万不得好了。只是你抚养之恩未曾报得。”又哭起来了。乳娘说:“吉人天相,小姐放心。还是保重要紧。”再说夫人回到前楼,叫丫环吩咐家丁预备香烛,次日大早到华佗庙进香。 第三十四回 华佗庙梦引宿因   〔先声卜算子〕调   词曰:   秋浸月波凉,病似花枝瘦。极目烟中百尺楼,人在楼中否?氤氲引镜魂,窈窕牵丝手。琥珀红丸赋此情,情更浓于酒。   洪昆在申府住了月余,与申鸿渐据今考古,相得甚欢。这一日鸿渐有事不在书斋,他忽然想起童昆,自言自语说道:“贤弟,自从杭州分别,各遭磨难。必是张、曹二姓劫运未终,不知何年纔有个出头日子?”因此垂泪。申公子走来看见,问:“先生何事悲伤?”洪昆说:“我有一盟弟叫做童昆,情同骨肉,别离二载,猛然想起,不觉心酸。我要去访他消息,未知他能在家遇着?”申公子劝慰了一顿。   又过了几天,到八月初九日,洪昆向申老爷说:“小侄要往扬州访友,特来告辞。”申老爷送他路费,又到高奶奶家说:“小婿有个好友住在扬州,要去访他,且约他同往京都,共谋进步。”高奶奶说:“这是贤婿终身大事,老身不敢羁留。约在何日荣行?”说:“明日就要前往。”   高奶奶摆下饯行酒席,母女二人奉陪。饮酒既毕,起身告辞。高奶奶送到门外说:“贤婿鹏程万里,得意早归。”玉英随后叫声:“洪郎。”欲言又住,两目微红,他是个极伶俐的人,随即忍住泪痕,说:“相公,山路水路不可久羁,鱼书雁书必须常寄。长安富贵致身早,切莫忘却奴家。”洪昆说:“小娘子在家侍奉岳母,小生稍有进益即便回来。”说毕,来到申府宿歇,初十日起身,十四日到扬。   他嫌客寓嘈杂,路过华佗庙,爱其清闲,走进来与庙僧接谈,讲明住日、房金。是夜住了一宿,就有氤氲使者引他之魂到秦府入了彩鸾梦中。次日醒来,殊觉奇幻,就留恋扬城,不急往兴化了。   再说吕氏夫人,到二十二日清晨,吩咐丫环传齐家丁、轿夫伺候,用过早膳,上轿来至华佗庙。早有家丁前往报信,庙僧出山门外迎接。到客堂献茶,道人点齐香烛,请夫人上殿礼拜。擂鼓撞钟,夫人跪祝说:“秦门吕氏,生女彩鸾,今年十七岁,三月初三日子时生。得病在本月十五日,幻梦而成沉疴至今不愈,特来求赐仙方。”取了签筒摇了数十摇,不发一签。丫环说:“夫人请起,稍停一刻再求罢。”   洪昆站在阶下,听这祝词,说:“这就奇了。怎么也是十七岁,三月初三日子时生辰?”吕氏夫人抬头一看,见他头插桂花,衣服与彩鸾梦中相似,又听他说的话触景生情,因问庙僧说:“此人何来?”   庙僧说:“这位相公姓洪名昆,来此访友,寓在小庵三、五日了。”夫人听得洪昆二字,就向庙僧说:“何不请来相见?”庙僧答:“是。洪相公,夫人有请。”   洪昆走上殿来,向夫人一揖,说:“唤小生有何见谕?”夫人说:“适纔老身祝告,相公何故称奇?”洪昆说:“小生听到祝词,知令爱贵庚十七岁,与小生八字相同。且小生初到此地,当夜梦一小姐,又与令爱同名。所以信口称奇。唐突之至。”   夫人说:“有这等奇事!是小女病有转机了。就请洪相公到舍,替小女诊脉。”洪昆笑道:“小生全不知医,何能诊脉?”夫人说:“就请相公代求仙方。”洪昆答应,跪在神前,取了签筒,用手一摇,便得上上签,方开琥珀安神丸。   夫人大喜,说:“方甚对症。病必能痊。”吩咐家丁雇轿,请洪先生到府中。就在药铺中买了丸药。两乘大轿抬到秦府。洪昆先下轿,家人请到厅上坐。夫人直到后堂下轿,走到小姐楼上。小姐说:“母亲,女孩儿今日病势更沉重了。”夫人说:“不要紧。我请得一位先生,知道你的病原。定然是得好的。”   夫人吩咐丫环,叫人买点心与洪先生吃过,就请上楼替小姐诊脉。一会儿,洪相公拿了丸药,来到楼上说:“这更奇了,怎么经过之路皆似熟径?”夫人迎上来说:“请先生替小女诊视。老身引导进房。”   洪昆走进房来,铃儿挂起帐幔,洪昆向夫人说:“小生禀明,不必看脉,看看形症罢。”小姐听了洪昆声音,睁开双目,吃了一惊,即刻遍体香汗欲流,精神陡爽。洪昆取出丸药,说:“神医赐药与小姐和服的。”遂回避下楼用饭。   小姐说:“母亲,这位先生与梦中洪郎十分相似。女孩儿见他惊出一身汗来,又服此药,已觉病好了几分。饭后请来问问原由。”夫人见小姐说话有精神,大为欢喜。午后又请洪昆上楼。   小姐坐起披衣,倚在床上。见洪昆走房来,说:“先生请坐。敢问不诊脉就能医好了病,是何原故?”洪昆说:“小生本不会行医,是来扬访友的。那日初到扬州,寓华佗庙。夜梦佳人以‘桂花香插少年头’为题,彼此唱和。因有此梦,就留住庙中。今早闻令堂夫人求神祝告,知小姐年庚与小生八字相同,信口称奇。夫人细问根由,就命小生代求仙方,同来诊视。此药是华佗神医所赐。小生并不知医,但觉楼中皆似熟境,即见小姐,亦似熟人,殊不可解。”   夫人说:“此中必有天缘,小女如果托庇全愈,就凭老身许字先生。”洪昆起身打了一恭,说:“小生只是高攀了。”小姐说:“请问梦中原唱那‘更有玉蟾持赠处’之句,奴家未解何因。”洪昆大笑道:“小姐连梦中原唱诗都记得,这更奇了。”因在怀中取出第九个玉蟾蜍来,递与彩鸾手中,说:“这是仙人通元子赠小生的,他说:‘洪昆,你的姻缘就在此玉蟾上。’”   夫人说:“既然如此,孩儿收好了。就算贤婿的聘仪罢。自今以后两家就是一家了。”叫:“家人秦安,到华佗庙把洪姑爷的行李发到书斋。多住几日再去访友。”秦安开发房钱、饭钱给与庙僧,叫脚夫挑了物件不提。   当晚备了酒席在大厅上,有客众奉陪。席散后洪相公谢过夫人,回到书房安息。次日大早,又随夫人来问候小姐。洪昆说:“小姐病已减去大半,就是瘦弱些。调养几日定然如常了。” 第三十五回 乌金荡洪昆访友   〔先声胡笳拍〕调   词曰:   有功不加赏,痛先世魂销海上。同是天涯沦落人,江南江北遥相望。乌金荡蒲帆一片,乘风浪,此际良朋堪访。   洪昆住在秦府数日,彩鸾小姐病已十分好了。夫人说:“孩儿,你的命全是洪家女婿救转来的。今日可到书斋,一来相谢,二来问他何处访友,何日回来。”小姐听说红了脸。夫人说:“随我去不妨。”夫人带了小姐,来至书斋,铃儿通报,洪相公连忙迎接,说:“岳母大人同小姐来此何干?”夫人说“小女托庇转安,皆是贤婿妙剂,特来奉谢。”洪昆说:“这是神医之力,小婿何敢居功。”夫人说:“还要请问,何处访友,何日回来。”洪昆说:“岳母,说起话长,敝友是小婿共患难之人,他曾救过......”夫人问:“救过那个?”洪昆不肯说明陈素娥之事,即刻转口说:“救过我的。他住在兴化县城西北乌金荡里。我到那里住几日,还要同他上京。有些进步即便回来。”夫人说:“贤婿进京,老身有薄薄程仪奉赠,着二名家丁伺候。”洪昆说:“不敢消受。明日就要起身。”又说几句闲话,夫人带小姐回楼,预备银两,以作盘缠。   洪昆次日告辞而去。雇船到邵伯镇大码头,过了下河船,一夜顺风,早到荡里,望见荡东头有一高墩,墩上一座村落。秋柳垂黄,四围芦荻,篱边点缀几颗秋色雁来红。洪昆指着这庄上,向船家说:“那厢雅致,必有高人。把船泊到庄边,我上岸问来。”洪昆登了岸,看见篱笆里面有大石一块,约五六百斤,两旁有耳,知是考武之器。白蜡竿枪四根,檐下挂一排弓箭。门内走出一个五十余岁老人来。洪昆上前拱手说:“请问庄翁,这里有姓童的么?”老人答礼说:“小客官,你问姓童的做甚么?小庄只有一家,就是姓童。”洪昆说:“小生有一盟弟姓童名昆,特来访他。”老人说:“小客官,你莫不是姓洪么?”洪昆答:“正是。”这老人连忙请洪昆到家里,说“童昆就是老汉的义子。他今日到城里拜客,午后就回。洪世兄先开发了船家,我着人把行李挑上来。不嫌寂寞,等小儿返舍奉陪。”洪昆又拜见童喜,说:“正要相会令郎,既蒙老伯大人雅意,小侄遵命了。”   午后童昆果然回来,看见洪昆,两人抱头大哭。童昆说:“仁兄从那里来的?小弟二次往杭,访问仁兄下落不得,遭了大祸,绑在法场,幸蒙通元子大仙搭救得免。”洪昆说:“愚兄别了贤弟,屡经磨折。近年稍得平安,刻刻挂念贤弟,所以买舟来访。且欲约贤弟同往京师,谋个出头日子。”童喜称赞说:“贤侄志气不凡,定遣小儿随行。”童昆说:“仁兄稍住几日再计行期。”洪昆住在童庄,宾主情深,款待丰盛。过了几日,童喜说:“贤侄文采风流,当今名士。但千里远行,须要学些武艺纔好。”童昆说:“仁兄何不就拜家君为师。我们兄弟同学,更有帮手。”洪昆遂拜了师,童喜先教他练太乙通天的罩门,然后教他枪法。洪昆虽是文弱之人,却也心灵手敏。教了一月,件件精通。且他是个文曲星兼武曲星临凡,后来中文、武状元,封东浙王。所以武艺略为指点即能通晓,自然膂力过人的。   怎么叫做太乙通天罩门?他人练的罩门只在一处,童喜教洪昆是周身罩门,譬如蚺蛇胆,打在那处这罩门就提到那处。此法本是托塔李天王传授的,连童昆都未曾学得,此刻传了洪昆。童老翁得了这个伶俐的弟子,心中大悦,叫:“童昆,你们二人就在门外演武场上比比武艺。”二人答应,走到场边。童喜坐在门外观看。他们分开两处,如二虎鬪争合并,一时如双龙缠绕,一个使枪如飞花滚雪,一个射箭如疾鸟乘风。马上十八般,马下十八般,真个功力悉敌,上下不分。   到煞尾时,两人要打罩门,童昆所学逊于洪昆,童喜高叫:“住手。”说:“你们二人勇力皆可称为国手,总是自家人,不必争胜了。”他二人听说心中大喜,都住了手。洪昆谢过师父,向童昆说:“贤弟,如今若遇着赵怿思、枣核钉那班狗才,就是愚兄一人也能胜他了。”童昆说:“仁兄文武全才,真神人也。”   童老翁在演武场看操,脱了衣服,感冒秋风,当晚就觉身子不爽。次日服了发散药,未曾有汗,病势沉重。童昆朝夕榻前服侍,洪昆也不放心北上。童昆到城里请来有名的医生,服药不效,迁延数日,竟去世了。此中都是天定。若是一月之前老翁去世,这太乙通天的罩门必然失传,洪昆怎能有此武艺?可见童老翁是专等洪昆来的了。   洪昆住在庄上,帮着童昆办完一切丧事。过了二七,童昆说:“仁兄,小弟本欲奉陪北上,不料家父去世,请仁兄先行几日。小弟俟七终之后随即来京相会。仁兄虽是独行孤客,有此武艺,小弟却也放心。”洪昆说:“愚兄坐扰月余,诸蒙先师教导。本当伺候续礼,兄弟同行。但愚兄复仇之心刻刻不忘,若能为张氏复仇,即是为曹氏复仇了。愚兄就此告辞先去。在都中恭候行旌。”因口占一诗留别。   诗曰:   猿臂同开七札穿,射人射马弟兄传;   书生毕竟终文弱,祖逖鞭非敢着先。   洪昆吟诗既毕,取道而行。此时童昆在兴化县乌金荡送洪昆,与洪昆去年在杭州府城外十里长亭送童昆又别是一种情绪了。 第三十六回 武洪昆独打仇人   〔先声戏蝴蝶〕调   词曰:   西湖恶打,洪、童莫辨真假。丧胆亡魂,在拳底脚下。当日成衣铺闻名骇怕。今日黄河边,真洪昆错认假童昆,又打得东逃西窜如奔马。   枣核钉自从考了六等,当堂发落,褫革衣衿,打了板子,杭州城里那班在学的朋友都不与他交接,他也没脸面到街上来玩耍,在家又久坐不住。此时胡宗宪开假在京,他想到父亲任上遮遮羞。   这一日,寂悄悄跑到赵怿思家说:“大爷,一向少来候安。   ”赵怿思说:“老彪,你怎么考取一等第一名,忽又降到六等,连底子都勾的了,还要打上三十大板?我不知的确,你把原由说来我听。”枣核钉说:“大爷有所不知,晚生只为太要好了,反做出这不好的事来。正逢岁考年头,弄些手眼,把陈保元的文章割去卷面,就算晚生的等第。被那该死的宗师察出弊窦,还说:‘理当奏办,从宽处结’,丢了个大丑。所以不好出门,迟到今日纔来谈谈。大爷,我若硬着头皮去考真岁考,就是文理欠通也不过考列四等,还不得到老六。无奈李戴张冠,弄巧成拙。八百两雪花银用得可惜。三十个毛竹板打得生疼。这是自己作孽,也不怪人。我觉得倒有一件事替大爷不服。大爷是堂堂工部尚书的公子,做官是个四品京堂,一呼百诺,怎么被童昆、洪昆两次三番挫折,竟无可如何。外人说大爷好像个逍遥儿上的兔子,十点儿,呵着尾巴在家里蹲。况童昆、洪昆一个是漏网强盗,一个是邪教妖人。听说他们还要到京谋干。难道大爷反躲避这这两个杂种不曾?世间伏路相逢之事颇多。若在京里遇着他们更好复仇。”赵怿思说:“老彪说得有理,就要你同我去纔不寂寞。”枣核钉说:“晚生自然奉陪。大爷多带盘缠,多带打手。倘在路上遇着他们,就结果了性命,却也不难。这九月十五日是个良辰,寅时起身最好。”   枣核钉当晚回去,到十四日雇船,诸事齐备。十五日大早随赵怿思登舟。路上行了二十余日,十月初旬到了王家营,雇定大车,正要渡黄,枣核钉忽见黄河边上来了一人,向赵怿思说:“大爷,事有凑巧,前面走的好像小洪,溜下单来了。我高叫他一声,如果是洪昆,他手无缚鸡之力,在张成衣铺里冯教师一手就抓起来了。今日不必费大爷清心,我胡彪一人就结果他了。”枣核钉高叫道:“洪昆那里走?找你多时。”洪昆回头一看,认得是枣核钉,后面跟着多人。心中暗想道:“我如今那里怕你?”佯为不知,仍向前走。枣核钉早已赶上打来洪昆不慌不忙,用手轻轻一格,枣核钉“勃通”跌倒,跌得冒头驴子似的。爬起来就是一头。洪昆闪开让过,枣核钉一头撞到空处,又跌个狗吃屎的筋斗,把门牙跌去,鲜血淋淋,跌得昏天黑地。忽然上前打一恭,说:“得罪客人,我错认人了。   原来你不是洪昆。冒昧,冒昧!”洪昆笑道:“你是枣核钉。   我怎么不是洪昆?”枣核钉听叫他混名,吃了一惊,疑惑起来说:“既是洪昆怎么有这等膂力?”往后招手叫:“大爷,带家将一齐都来。”洪昆说:“我本不找你们,你们偏要来送死么?”   枣核钉勉强说道:“我不过脚下打了个滑踏,你就夸起嘴来。大爷,我们都动手,打死他罢。”赵怿思稍稍有几着毛拳,带了数十名打手,一齐上来。洪昆把那些家将打得纷纷落水,一手提起赵怿思向枣核钉身上摔来,两人一撞,都倒在地。洪昆说:“饶你两条狗命,快些去罢!”枣核钉说:“我们命里该应少拳头债,怎么一手抓得起来的洪昆如今忽然就会打人?   今日不要命了!快些爬起来,一定与他见个谁胜谁败。”那些家将在河里爬起,好似些水鸭子一般,不敢向前。赵怿思听枣核钉的逼话,不得不来帮他,两人又动手打来。洪昆把枣核钉踩在脚下,把赵怿思抓在手中,左右开弓打嘴。枣核钉叫饶道:“洪爹爹,洪祖宗!饶你两个孙子罢,以后再不敢惹洪爹爹、洪祖宗了!”   这一打,与童昆在西湖上相似。洪昆撒手放了赵怿思,松脚放了枣核钉。两人站起面面相窥。   枣核钉说:“奇怪,奇怪!童昆威振西湖中,洪昆武耀黄河外。打手一脚直利害。晚生这里尿屎直流,大爷那里齿牙敲坏。问家将何在,只剩我两人还他拳头债。”枣核钉指着河船说:“大爷,势头不好,还是快跑。”两人渡过河,见那些家将先过河来,枣核钉说:“你们太没用了。我与大爷还被得住他几拳。”有诗为证。   诗曰:   变幻离奇事可疑,武夫文士不同时。   只因误听洪昆字,错认英雄总不知。   赵、胡渡过河去,洪昆站在黄河边岸上说:“今日若无童老伯先师传授武艺,必遭毒手。谢天谢天,兼谢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