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灯记 - 第 1 页/共 2 页

双灯记 〔清〕 佚名 著      《双灯记》十回,佚撰著名,叙明正德年间孙继高与户部尚书之女赵兰英恋爱婚姻事。   本书底本藏于南开大学图书馆特藏部。本书经抄本《话本十四种》整理而成。   目  录   第一回 孙继高因贫卖水 定毒计屈打成招    第二回 闻凶信气死孙母 置灵薄龙氏剪发    第三回 孙继成得中招赘 龙素真卖女葬亲   第四回 赵兰英赠银葬姑 定巧计门挂双灯    第五回 通书信爱姐探监 因吊孝兰英逛灯    第六回 清峰山贼寇劫径 赵兰英误入黑店    第七回 赵兰英绝处逢生 李梦月杀贼寻主    第八回 闻喜报赵明殴子 投相府认兄诉情    第九回 千里寻伯投相府 诉明屈情上本章    第十回 孙状元回家救弟 报仇冤居家团圆    第一回 孙继高因贫卖水 定毒计屈打成招   青云杳杳紫云现,正德皇爷登金殿。   十二治官造监书,选出一部《烈女传》。   四句题纲叙过,引出一部《双灯记》故事,乃是大明正德年间,有两部大臣,一位是家住常州府无锡县南门内,姓赵名明,表字飞熊,官拜户部尚书;夫人王氏所生一女,名唤兰英小姐。一位是住无锡县东门外,姓孙名宏,表字广德,官拜兵部侍郎;夫人徐氏所生二子:长名继成,次名继高。长子娶妻龙氏素真,是山东龙进士之女,次子未曾婚配。赵、孙两家老爷一郡人氏,又同殿为臣,爱好结亲,就将兰英小姐许配继高为妻,尚未迎娶。只因刘瑾专权,二家老爷无心在朝奉君,遂各上辞王表章,带职还家。   孙老爷为官清廉,家道只可餬口。未及三年,孙老爷病故,家内又遭回禄之灾,度日无资,陆续卖尽地土田园。大公子孙继成就其余资,上京赴考,抛下高堂老母、妻子龙氏素真、女儿爱姐,日久天长,家中度用堪堪已乏。二公子孙继高见家内度日如年,艰难已甚,无奈不顾体面,在大街卖水为生,餬口度日。   这一日赵明从王宅赴席而回,在大街正遇孙继高担水筲从旁边过去。回到府中修书一封,差家人送至孙府,并衣服一身、白银十两。二公子不知是何事,禀明母亲,拆书同观。书中所言:请姑爷过府读书,白银五两安家。母子心中大悦,立刻更换衣服,同赵府家人来至赵府。赵明闻报,迎出大厅。二公子行了大礼,翁婿谈了些闲话,命人将二公子送在后花园内读书。这且不表。   且言赵明欢欢喜喜来至内宅。原来王氏夫人早已故去,当时是继配马氏当家。见赵明入内,马氏同带来之子赵能将赵明接进内室,马氏问道:“老爷满面欢喜,有何得意事?”赵明见问,就将请姑爷在家攻书言了一遍。马氏闻言心中不悦,腹内度乎:“若留孙穷鬼在此,日后必将家业分去一半。”想到其间,开言说道:“老爷做事太不明白!”赵明问道:“何以见得?”马氏说:“这穷鬼终日即在大街卖水,哪有大志?穷的连立锥之地也无,真乃玷辱门庭!若依我之见,将此婚退了。多给他银两,令他别娶。如其不然,用酒将他灌醉,令吾儿赵能杀死丫鬟,赖他酒后行凶,送到当官问成死罪,有何不可?”赵明闻言,左思右想,心无主意,只可依计而行。定于七月七夕行事。   到了初七晚,设下酒筵,请孙继高饮酒过七夕。话不可烦絮,将孙继高哄醉,扶入花园书斋,赵能在书斋门外把丫鬟杀死,将刀扔在尸旁,自去安眠。次日园丁报禀:“园中书斋外丫鬟被杀。”赵明闻报,假意吃惊,遂率领众家丁,来至花园书房外验看,遂说道:“园中并无别人,必是不长进孙继高小奴才!因奸不允,杀死丫鬟灭口。此系人命,老夫不敢隐瞒。”命家人拿名帖,将孙继高送县,暗中送与知县百两黄金。赃官蔡英得了贿赂,立刻升公堂,将孙继高屈打成招,问成酒后行凶,杀死丫鬟,问成死罪,定镣收监。赵明命赵能进监,立逼孙继高亲笔写退婚文约一纸。赵能将退婚之字拿回府来,交与赵明。   在客舍父子讲说此事,不料被小姐使女李梦月听了个真真切切。急急忙忙回到绣楼,将此事向兰英小姐学说一遍。小姐听毕,如站高楼失足,洋子江心崩舟一般,激伶伶打了一个寒战,不由的扑簌簌滚下泪珠。心中暗说道:“爹爹作事太差!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头上有青天,离地三尺有神灵监察。你因女儿恐日后迎娶过门受苦,定计谋害我那未过门的夫君,代奴另寻豪富之家。岂知你这女儿知三从晓四德,心如铁石。常言:‘嫁乞随乞,嫁叟随叟’,烈女焉能嫁二夫?”想到其间,啼哭不止。李梦月说:“姑娘少要悲恸。难道你哭一会子,孙公子就出了监牢狱不成?还是设法救公子出监才是。”兰英说:“奴家此时心如刀搅,哪有主意?月姐,自从你兄妹离乡在外,落在此处,你兄染病,姐在街巷求乞,为妹周济你兄妹。后来你兄病愈,将你寄在我府,我以姐妹相待,姐姐就是我贴心之人。你与奴想一主意才是!”梦月说:“我有一个拙见:咱到前厅去见老爷,不可愁眉泪眼。压下浊气,现出笑容。随着老爷心意行事,将退婚文约诓到手内,给他撕碎,再想救孙公子的主意。你看何如?”兰英小姐闻言大悦,说:“事不宜迟,就此前去。”二人下了绣楼,竟奔前厅。   霎时来至前厅门外,只听里边父子讲话。小姐停步,梦月一声说道:“俺姑娘来了!”赵能听说小姐到来,出离客厅徉徜去了。   小姐进客厅向赵明面前深深拜了一拜,说:“爹爹万福了。”赵明说:“女儿,家礼不可常叙。坐下讲话。”小姐遵命,在一旁坐下。赵明问道:“女儿不在绣楼习学针黹,来至前厅有何事论?”小姐口尊:“天伦,孩儿夜半偶得一梦,梦见一轮红日坠落怀中。不知主何吉凶?爹爹照梦书上给孩儿圆上一圆。”赵明闻梦满心欢喜,说:“儿呀,红日坠怀乃系吉庆喜兆,我儿必有大喜临身。”小姐问道:“孩儿乃系闺门幼女,喜从何来?”赵明仰面大笑说:“这前厅也没外人听,我对你言讲,亦无妨碍。”遂将“起初与东门外孙侍郎次子爱好结亲,孙宏亡故,家遭天火,穷无立锥之地,无食充饥,无衣遮寒,只落的次子长街卖水为生。为父恐日后女儿受他所累,假意请他来府攻书为由,用酒将孙继高灌醉,命赵能杀死丫鬟春香,诬赖他酒后行凶,将他送在公堂。暗中贿买蔡知县,定成死罪。为父于你另寻富贵之家子弟婚配,你得风光,为父脸面亦得光彩。”兰英小姐听罢此言,犹如滚油烧心,只得勉强笑道:“天伦为孩儿终身大事费尽心力,只怕还有〔考〕虑不到之处。闻听人言他的长兄上京应试,三年未回。倘若得官还家,搭救他兄弟出监,再来争亲,爹爹指何为凭?”赵明说:“女儿放心,为父已逼勒他写了退婚文约,还怕他怎的?”小姐说:“既有文约,孩儿看一看。若果然写的结实,任凭天伦与孩儿择婚。”赵明不解其意,遂将退婚文约取出,递与小姐,说道:“这就是退婚的凭据。”小姐接在手中,展开一看,上写着:   立退婚文约人孙继高:因故父与同乡赵明爱好结亲,不料父故,家业凋零,以卖水为生。赵明请我过府读书,酒醉杀死丫鬟,公堂定罪,秋后处决,不能男婚女配,耽误青春少女。自此日为始,任凭赵明将女另配豪门,孙姓并不过问,永断葛藤。此系两造情愿,各无返悔。恐后无凭,立此退婚文约为凭,后有脚摹手摹为据。大明国某年某月某日立。   退婚文约人孙继高亲笔   兰英小姐看毕,不由的腮边落泪,刀割柔肠,剑刺心肝,忿火中烧,把退婚文契撕的纷纷而碎。赵明见小姐撕碎退婚离书,怒道:“老夫费了许多心机,才得这张离书,竟被你一旦撕碎。老夫以后指何为凭?真乃下贱之才,令人可恼!”小姐说:“爹爹不必烦恼。古云:‘贫而能守即如圣矣,富而不仁近于禽兽。’你枉为国家大臣,信听枕畔之言,害了女儿结发之夫,天理丧尽,岂不怕人辱骂!况且你熟读五经四书,那试官有眼无珠,就中了你这不通文理的进士。做事太狠,上天斩你宗嗣。你倚赵能为子,哪知是异姓乱宗?你替儿嫌婿,儿只认命。谁家未有穷亲戚?”几句话只气的赵明浑身乱抖,举手欲打小姐。李梦月眼精手快,用身遮拦,把兰英小姐推出客厅,一同回绣楼去了。按下不表。   且言禁卒把孙继高背进南牢放下,孙公子拜了狱神,举目观看:墙高满插荆棘,受罪之人披枷带索,脚镣手木丑,垢面蓬头。自己暗想:“这些罪囚皆是自作自受,谁似我被屈含冤?”想到其间,不由心中一惨,嚎啕痛哭起来。众囚犯走至孙继高面前,齐声问道:“朋友,为何啼哭?这里边俱是杀人放火,绿林豪杰,那有你这脓包,睁眼惹下闭眼受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你姓甚名谁?因何犯罪?说个明白,大家听一听。”孙公子闻言,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众囚犯说:“这赵明狗娘养的,真令人可恼!你不必伤悲,盼望皇上开恩赦罪,我等出了牢狱,定要杀他满门家眷,鸡犬亦不留,替你报此仇恨!”只见禁卒进牢房问道:“孙相公,这牢内的规矩你可知晓?”公子说:“一概不知,望求大哥指教。”禁卒说:“凡人犯进监,都有俺一分规矩礼,你可从带来?”公子说:“我家中贫苦,才被老贼制我于死地,哪有钱奉送大哥?望乞大哥方便方便,日后若有出头之日,必有重谢。”众囚犯也替孙继高讲情:“他是含冤负屈,被人陷害,望乞宽量他罢。”禁卒只得罢了,向前边去了。不多时,只见牢头跑进来说道:“众囚犯快快入牢,四老爷前来查监。若是闯见,大家不便。”一行说着,将众犯上了串锁刑具。捕厅进的监来,将人犯点清数目,方才出监而去。   且说孙继高家的街邻刘保,以卖豆腐为生,从县衙所过,见禁卒背负继高入监,大吃一惊。   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闻凶信气死孙母 置灵薄龙氏剪发   姻缘由来定生前,月老久矣赤绳牵。   只因嫌贫爱富贵,竟敢昧心违上天。   话表孙宅邻舍刘保家贫,以卖豆腐为生。这日肩担豆腐从县衙前经过,看见衙前人山人海,心中纳闷。访问饭铺,铺伙张三说:“是东门外卖水的孙继高,被他岳父送在当官,说是酒后无德,杀死丫鬟。”刘保闻言,心中疑惑:   “孙二叔素日无此脾气。待我看看去。”将豆腐担放下,口称:“张三哥看一会挑子,我去衙中望一望。”张三说:“快回来才好呢。”刘保回答:“晓得。”忙忙走进县衙,正遇见孙继高下堂,身带刑具,禁卒背着进了监牢。心中暗想:“真有此事!孙太太并大婶未必知此事。我不免给他家送一个信,令他婆媳设法搭救孙二叔,才是正理。”想罢,出了县衙,担起豆腐挑,慌慌张张竟奔东门外。   〔刘保来至〕孙宅门首,用手将门连拍了几下,叫道:“爱姐,快开门来!”老夫人婆媳三人正在草堂闲话,忽听叩门之声,说:“爱姐你出去看一看,是谁叩门?”爱姐说:“多半是俺爹爹从京回来咧!”遂走出草堂,来到大门里,从门缝望外一看,问道:“外边不是刘保哥哥么,作什么来了?拍门拍的这么紧!”刘保说:“你快开门,有话向太太说。”爱姐把门开放,刘保问道:“太太在那里?”爱姐说:“现在草堂。”刘保随爱姐进了草堂,老夫人问道:“刘保有何事?叩门甚紧。”刘保口尊:“太太,我来报信。适才我在大街卖豆腐,走在县衙,见俺孙二叔身带刑具,腿上血淋淋的。禁卒背着二叔从我面前过去,进了监牢。我已访问,原来是赵明嫌贫爱富,诬赖俺二叔酒醉行凶,杀死丫鬟,贿送到官,问成死罪。我急忙跑回来给太太送个信,好设法搭救俺二叔。”老夫人问道:“此话当真?”刘保说:“小人焉敢撒谎?”老夫人闻言,不由的扑簌簌落下泪来,只气的浑身乱抖。刘保送完此信,先自卖豆腐去了。老夫人年纪高迈,哭一回骂一回,猛然痰涎上壅,堵住咽喉,一蹶跌倒在地。龙氏、爱姐连忙上前,抱住老夫人,一个叫:“母亲醒来!”一个叫:“祖母醒来!”连叫数声,并不哼声,工夫不大,见老夫人面如青叶,直挺挺浑身冰凉。龙氏一见婆母故去,不由的母女痛哭起来。   哭够多时,爱姐止泪说道:“娘呀,歇歇罢。我奶奶既死,哭也无益。咱先给俺奶奶买灵薄才是。难道哭会子,俺奶奶就活了不成?”龙氏说:“赵明贼给咱五两银子,换了钱钞,给你二叔置买衬衣并鞋袜,余剩之钱每日用度,又还街坊邻舍之欠。至今家中分文未有,咱母女落到这步田地,有何人借给咱钱钞?小孩子家焉知道世态炎凉?再说咱家里一根秫秸、一披麻也没有,教为娘如何办法?”爱姐说:“俺奶奶前日所留的一捆秫秸,要夹篱笆的,何不先做灵薄呢?再将院内的破砖头搬些个进来,架起灵薄。我去寻点麻经钱串,把灵薄拢住就得了么。”龙氏闻儿言有理,自己搬运砖头,爱姐去寻麻经钱串。不多时将麻经钱串寻找了来,拢好了秫秸的灵薄,将砖头垒起两个台子,将灵薄铺放停妥,将老夫人的尸身搭在上边。爱姐说:“娘呀,俺奶奶还得蒙脸纸,也得买几张纸钱烧一烧哇。”龙氏说:“儿呀,你所言的这些事非钱不行,咱家那来的钱去买去?”爱姐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这心里怎么忍的过去?”龙氏闻说,半刻无言,“咳”了一声,说:“爱姐你去将钱婆唤来。”爱姐说:“遵命。”走出大门去了。   龙氏打发爱姐去后,遂将青丝发打开,用剪子将头发剪下一缕。只见钱婆走进门来问道:“大婶呀,老奶奶怎么死的?又没听说有灾病?”龙氏说:“家中寒苦,二叔在大街卖水,你是知道的。不料被他岳父遇见,假意请到他家里攻书。这赵明贼杀死使女,诬俺二叔酒醉行凶,送到当官,屈打成招,问成死罪,下在南牢。刘保送信,我母亲生生气死。咳,连噙口钱、蒙脸纸并纸钱都没有。唤你来非有别的事,我方才剪下一缕头发,烦你拿在长街,代卖几百钱文,好买纸张一切。”钱婆连声答应,接过头发,出了街门。   钱婆心中想道:“前日王府上小姐托我买头发,我何不往那里去卖?”想罢走进东门。不大工夫来至王府门首。看见家人王兴,说:“给我看着狗”。王兴说:“狗不咬人,只管进去。”钱婆进了大门,拐弯抹角来至绣楼之下。见丫鬟喜梅正欲上楼,遂烦喜梅领着上楼。见了王小姐,将头发递过去。小姐接过一看,见头发又黑又亮,足有三尺多长,小姐便问:“这是谁家的?这样好头发拿来卖。”钱婆说:“若提起这头发的缘由,是小孩没娘,说话就长了。”遂将孙宅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王小姐听罢钱婆一席话,说道:“他家为官一场,谁想如今贫的这样苦楚。这头发值钱有限,我给他大钱三百文罢。”钱婆说:“这是姑娘的美意。”小姐遂拿了三百大钱,递与钱婆。钱婆接钱,往楼下就走。小姐说:“你且停步。”钱婆说:“小姐还有甚事吩咐?”小姐说:“我给你五十文钱作为脚步钱,你不可打人家的拐。”钱婆笑说:“姑娘说那里话来,把我看的不是人了。人家死丧在地,卖头发我再打拐,我可连猪狗都不如了。”言罢下了绣楼,出了大门,来至街心。心中暗想:“适才王小姐不教我打拐,我终日忙忙给人家买卖物件,说大卖小,若不打拐,我就得喝风倒沫。不成今日少赚点罢。”遂把钱摸下五十文,揣在怀内,一直出了东门,来至孙宅。走进草堂,把二百五十文钱交给龙氏,又将王小姐的美意表出。龙氏称赞不已。说:“我给你五十文钱,作为谢你,余下这二百钱烦你再去给俺打点油,称些面,买些钱纸。”钱婆说:“使的。”接过钱出了大门,来至街市。买办停当,拿回交于龙氏,徉徜去了。   龙氏立刻做了两碗供汤,用火点着钱纸,母女二人双膝跪倒,悲悲切切哭起来了。爱姐止悲,见他娘过于哀恸,劝道:“娘呀,天已晚了。歇歇再哭罢。”龙氏止住悲声,把打狗饼放在婆母衣袖内。把一文钱放在婆母口内,将蒙脸纸蒙在婆母脸上。收拾已毕,坐在一旁,只是怔呵呵发愣。爱姐说:“娘呀,天不早了,咱在哪里睡哇?”龙氏说:“儿呀,你二叔在南牢受罪,你爹爹上京赶考未回。咱家内一个男人没有,你到厨房把柴禾抱些来,摊在这当门,咱就与你奶奶守灵罢。”爱姐说:“我这心里就是害怕呢。”龙氏说:“千万休说害怕,说害怕就为不孝了。”爱姐只得到厨房抱了一抱柴禾,放在灵薄一旁。龙氏用手铺好,命爱姐躺在柴禾上安睡。爱姐害怕又不敢哭。不多一时,爱姐睡熟。龙氏独坐灯前,思前想后,想起丈夫上京赶考,三年有余,并无音信来家;二叔现在南监受罪,监中又无银钱打垫;家中停灵在堂,无钱买办棺木,天气又热,又恐怕坏了尸首。想到这里,不由的大放悲声。按下不表。   且言大公子孙继成自从大比之年上京应试,不料时运不通,水土不和,感冒风寒,进京之后身得汗病,病在招商客店。病了一月有余,及至病好离床,三场已过,误了场期。银钱花费已净,衣服行囊典当已空。有心回籍,难见本乡父老,与自己脸面无光。无奈流落京师,卖字饣胡口,受尽饥寒之苦。挨到三年之期,皇王开科取士,自己身上衣服褴缕,手中无钱制办衣履衫巾,愁锁眉峰,无处告贷。店主人刘小全看见孙继成终日的是呆呆发怔,就知他缺衣少钱,不能进场夺魁。可惜他在京受苦,耐等三年之工夫,一旦之间大失所望。不由发了一点恻隐之心,“不免我成全他这一步功名罢。”遂将孙继成的衣服代他在典当内赎出,又赠了些资财,令他置办进场所用之物。孙继成千恩万谢,立刻置办已齐。礼部投卷已毕,竟候入场之期,好入场夺取锦标,扬名天下,光宗耀祖。想到其间,不由的心中爽悦。不觉已到了场期,携带文房四宝入场。不知取中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孙继成得中招赘 龙素真卖女葬亲   应时大比赴顺天,身离庭帏近朝班。   只图扬名将亲显,谁料婺星沉九泉。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话表孙继成否去泰来,时运已至,福至心灵。等至三年,多亏店主人刘小全帮助,入场夺魁。三场已毕,得中皇榜进士;殿试已罢,皇王钦点头名状元。京报原郡报喜不表。   且言状元孙继成率领三百六十同年赴完鹿鸣宴,金殿谢恩,龙心大悦。只见左班中闪出一位大臣,口呼:“万岁,臣有本奏。”正德皇爷闪龙目望下观看,原来是文华殿大学士、当朝宰相高荣,表字天贵,跪在丹墀。皇王问曰:“高爱卿有何本奏?”高天贵口呼:“吾主,臣有一女,年方二九,尚未许字。臣意欲许配新科状元为妻,愿吾皇作主。”孙继成闻奏,激伶伶打一寒战,跪爬半步奏道:“臣家有妻室龙氏。古云:‘糟糠之妻不下堂’,臣不敢从命。”正德皇爷谕曰:“二卿毋庸互奏,朕已主婚,赐你两幅冠诰,凤冠霞帔,高、龙二女皆封诰命夫人,休分大小,宜姊妹相称。”孙继成遵旨,谢恩出朝,就在相府招赘已毕,命人将店主人刘小全请至相府,以筵宴相待,酬以白金。刘小全告退。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一月有余。这日夜间孙继成偶得一梦兆,梦见口中牙落,向外流血。猛然惊醒,耳热眼跳,即刻起来,坐卧不安。听了听樵楼鼓打三更,心中纳闷,忽然想起家乡老母并兄弟妻孥,在家不知怎样度日?想到其间,不由的泪流满面。及至天明,玉瓶小姐已醒,见夫主在那旁闷坐,满面泪痕。玉瓶小姐心中早明白了八九成,慌忙起来,将衣服穿上,下了牙床,口尊:“夫主,自深夜起来,哭啼不止。想必是思乡念亲。这有何难?妾之箱笼中现有积蓄纹银一百两,相公速写家书,差一能干的家人,连夜赴无锡递信,替妾请安问好,你看何如?”孙继成闻言满心欢喜,口赞:“小姐的贤德异常,所言甚实有理。卑人前去书房内写信。”言罢,下了绣楼,来至书房之内,研浓了墨,提笔写道:   不孝男继成顿首:百拜母亲大人膝下万福金安。叩禀者,男求名之心胜,辞母离乡,久违教诲,不能膝下承欢,男之罪已获。只望金阙夺标,不料运蹇时乖,病染沉疴,二竖施虐。及至病瘳,场期已过,行囊典质已空。男无颜旋籍,流落京师,卖字餬口。因守三年,又至大比。否去泰来,会试已中进士;殿试蒙恩,皇王钦点状元及第。圣上主婚,赘于高相府。今遣高府家人代男至家请安,捎去纹银百两,以慰母心。男不日回家祭祖,即请万福金安。上禀。   孙继成将书写毕,丫鬟红梅把百两纹银送至书房,放在书案,回绣楼去了。孙继成遂把家书、银两封在一处,来至前庭,一声叫道:“高来哪里?”高来闻听姑爷呼唤,不敢怠慢,来至前庭门内,垂手侍立,口称:“姑老爷呼唤小人哪边使用?”继成说:“这是家书一封,纹银百两。命你下到无锡县东关外路北我那家中。见了你太老夫人,交代明白,求一封家书。速去速回,不可迟延。”高来说:“小人记下了。”遂将家书接过,回到自己居处。收拾行囊,叩备鞍马,牵出府门,搬鞍上马,顿辔加鞭,竟奔阳关大路。撒马昼夜而行,不在话下。   且言龙氏母女清晨早起,爱姐说:“娘呀,你看俺奶奶又活了。”龙氏断喝一声:“小冤家,竟是胡言乱语,世上那有人死能再生之理?”爱姐说:“若言人死不能活,你看俺奶奶的嘴怎么还动弹咧?”龙氏闻言,回头一看,惊慌失色,说道:“儿呀,你奶奶不是久病之人,又未曾断饮食。现今天气暑热,是尸首将坏,那嘴里已有了血沫子了。是咱们无钱买棺材,尸首必坏,如何是好?”忍不住的又哭起来了。爱姐说:“娘先休哭,有话相商。”龙氏止悲问道:“有何事相商?”爱姐说:“娘呀,家中无钱买棺材,找几件东西卖了钱,给俺奶奶买一口棺木就结了么。”龙氏说:“儿呀,咱家中那有值钱的物件卖钱买棺?小孩子家说话怎那么轻巧。”爱姐说:“物件可有,只怕俺娘舍不的卖。”龙氏说:“有甚么物件我舍不的卖呢?”爱姐说:“娘呀,既然舍的,就把身上的肉狠狠的割下一块去卖,卖的银子尽够给俺奶奶买棺材,只恐还使不清咧。”龙氏闻言说:“儿呀,你说来说去,莫非叫为娘卖你不成?”上前将爱姐抱在怀中,不由的扑簌簌滚下泪痕,说道:“苦命的姣儿,就知你说出这一句话来,叫为娘的怎么好受。咱娘儿俩人宁死在一块。为娘岂肯舍你分离?”爱姐说:“为儿说了一句卖身上的肉,这就又哭起来了。你卖我也罢,不卖我也罢,难道竟哭一会子就当了俺奶奶的棺材不成。父母之丧当其大事,人家若临上丧事,如无钱办理丧事,有庄卖庄,有地卖地,就是卖儿卖女也是应当的。闺女原是人家人,毋庸远比,就是母亲当日未出阁时,俺姥爷姥娘看你亦是如同明珠。自从娘亲来到俺家,看望俺姥爷姥娘去了几趟?世上生儿是防备养老送终,生女终何而用?吾娘若怜爱女孩,顾一己之私,不卖孩儿,俺奶奶的尸身必坏,看你如何措置?”龙氏闻听爱姐所说之话,不由的心如刀搅,说道:“小冤家,你既情愿叫为娘的卖你,若到人家挨打受气,休怨为娘的心狠。”爱姐说:“那是自然。俺爹爹在家时,常说舍一命轻如蒿草,留名姓重如泰山。为儿的至死亦不怨俺娘心狠,葬俺奶奶事大,舍孩儿事小。”龙氏哭着说道:“我的贤孝儿呀,即是如此,你去将钱婆唤来,叫他把你领了去卖。”爱姐答应:“孩儿遵命。”遂即离了草堂,走出大门,含泪去找钱婆。看至此,这七岁女孩有这样贤德。有诗为证:   自古身名难两全,欲立名节身须捐。   谁料七岁孩童女,倍胜前代几辈贤。   爱姐来至钱婆门外,走进院中问道:“老钱在家没有?”钱婆在屋内回答:“在家了。”爱姐说:“俺娘叫我来请你咧。”钱婆笑说:“爱姑娘实会说话,你就说你娘唤我就罢了,又搭上一个请字,分外好听。”言罢把门锁上,爱姐在前,钱婆在后,来至孙宅。见了龙氏,口尊:“大婶子,你令爱姐唤我,有何事故?”龙氏说:“你有所不知。只因我的婆母尸身将坏,无钱钞置买棺木。我是万般出于无奈,欲将爱姐烦你领到长街卖上几两纹银,好与婆母买口棺材,盛殓尸身。”钱婆说:“大婶子,你说这话我可是不信的。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你就舍的了?”龙氏含泪说道:“事到其间,说不上舍的舍不了。吾的姣生惯养的女儿,若有人将你买去,非比在家,有些错处有担待容让。若到了人家,须要早起晚眠,殷勤侍奉。诸事多言多语,抢吃抢喝,人家必要下眼看待,轻则挨打受骂,重则受人家的凌虐。”爱姐说:“娘亲不必嘱咐,孩儿记下了。”钱婆见他母女难割难舍,嚎啕痛哭,说道:“大婶子幸亏我还没领他去卖,若领了去将他卖了,必然返悔,我就受了夹了。”龙氏止泪说道:“你言之差矣。我既令你将他领去卖,我焉有日后怨你之言?是我母女之情肠,离别嘱咐他几句。你领了去罢。”钱婆说:“既然如此,爱姐跟我走罢。”   钱婆领定爱姐出了街门,心中欢喜,暗想:“这是我的财神到了。合该我赚他几吊钱使用,将急荒就打过去了。”走在大街,拾起一根草棍,插在爱姐的发髻上,领定爱姐进了东关门,游走大街小巷,并无人问一声。只热的通身是汗,口干喉燥,见眼前有一棵大柳树,有许多的妇女在树下乘凉,也有纳鞋底子的,也有绣花的,也有洗衣的,也有哄小孩玩耍的。钱婆领着爱姐聚在树下乘凉,向众妇女闲谈。   且说这树东边就是赵明的后花园。兰英小姐自从在前厅撕了退婚文约,父女吵闹一场,回在绣楼,想不出搭救孙公子的出监之策。愁锁娥眉,终日茶不思,饭不想,睡卧不安。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赵兰英赠银葬姑 定巧计门挂双灯   卖女葬姑心意坚,孝心早已达上天。   偶因乘凉遇婶母,赠银回家乃双全。   话言次日清晨,李梦月见兰英小姐食不甘旨,坐卧不安,恐怕小姐忧愁出病来,将小姐哄进花园散心。正然观花玩景,忽听花园墙外有妇女说话之声,小姐遂令梦月去看一看是什么事喧哗。梦月闻言,搬了一张茶几放在墙根,小姐给扶住茶几,梦月脚踏茶几,手扶墙头,往外观看,原来是众妇女围着一个七八岁的小闺女问话。梦月一声问道:“众位婶子、大娘、嫂嫂、姐姐、妹妹们,围着那个小闺女做啥?”众妇女见问,抬头望上一看,说道:“那不是梦月姐吗?你们姑娘想必也在花园中了。这是卖婆领这个小闺女卖,生的又极好,又伶俐,又俊俏,又会说话。你告诉你家姑娘买下罢,留着使唤。”内中有一妇人,身长力大,又粗鲁,走过来说:“待我把这小闺女递给你,叫你姑娘看一看。”两手把爱姐举起,递上墙头。梦月接过来,将爱姐放在就地,领到花亭。   姑娘随后上至花亭坐下,仔细留神观看爱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二眉如峰,鼻如悬胆,通关鼻梁,二目带秀,齿白唇红,天然生来一团精神,举止端方,生就的贵相。心中暗想:“为何卖身呢?”开言问道:“你这小姑娘家住哪里?姓字名谁?因何卖身?对我说来。”爱姐见问,不由的扑簌簌满眼落泪,口尊:“姑娘,我家住东关外,姓孙,我名爱姐。只因我二叔卖水,赵明贼子将我二叔诓入他家,害死丫鬟,诬我二叔酒后行凶,送在当官问成死罪。俺奶奶闻信生生气死,无钱置买棺木,故此卖身。”兰英小姐闻听侄女到来,婆母气死,不由的眼中滚下泪珠,上前拉住爱姐,口呼:“侄女,我是你未过门的婶婶赵兰英,这就是嫌贫爱富的赵明花园。”爱姐闻听心中害怕,抽身想跑。小姐拉住爱姐说道:“侄女休要害怕。我父嫌贫,昧了血心,婶婶岂是失节丧德之人?古云‘忠臣不事二主,烈女岂嫁二夫’。我生是孙家人,死是孙家鬼。”说到其间,痛泪交流。爱姐暗暗夸奖:“赵明心如狼毒,他女这等贤德,真乃出人意外。”遂劝道:“婶母少要悲哀。我二叔将来自有解救。”兰英止住泪水,眼望梦月,说道:“你陪着爱姐在此稍等片时,倘有人问,你就说是王府丫鬟来替花样的。”梦月回答:“晓得,小姐请便。”   兰英小姐款动金莲,出了花亭。来到绣楼之上,打开皮箱,取出三十两纹银,用汗巾包好,连忙提笔写了一封书字,拿下楼来。急忙忙来到花亭,向爱姐说道:“这是纹银三十两,书字一封,务必早晚送在南牢,给你二叔拆看。钦天监现今奏明皇上,有瘟鬼下降,令各府州县军民人等于七月十五日皆挂红灯。趁此晚上假意玩灯,暗去过府吊孝。我又不知咱的门户所在,如何是好?”爱姐说:“这有何难?婶母若去吊孝,去年俺奶奶给我买了一对红莲灯,到十五晚上把这双灯挂在咱那大门上,看见红莲双灯就认的是咱的家了。”兰英小姐心中大喜,说:“好一个有主意的侄女,我记下了。这银两怎样拿法?看卖婆知道。”爱姐说:“好办,将银,信缝在我的贴身衣内,他就看不出来了。”立刻收拾已毕,爱姐说:“侄女蒙婶母天高地厚之恩,使俺母女团聚,又赠银葬我祖母。婶母转上,受孩儿一拜。”小姐忙忙搀起,恋恋不舍。梦月说:“姑娘呀,爱姐来已多时,只顾留恋不舍,倘被俺老爷撞见,有些不便。”小姐闻言,遂命梦月将爱姐送出去。   梦月立刻将爱姐领至墙下,自己立在茶几上,小姐扶住茶几,梦月把爱姐提起,举在墙头以上,向外边说道:“哪一位嫂子有力气,把这小闺女接下去,俺家太太、小姐嫌他小。”立刻有人把爱姐接下墙外。钱婆心中不悦,问爱姐:“你这孩子没点紧慢,人家不要你,就该早些出来才是,随我走罢。”兰英小姐在墙内听的明白,说:“月姐,你把卖婆唤回来,有话向他说。”梦月闻言,向墙外说道:“老钱休走,俺姑娘有话向你说。”钱婆闻叫,连忙来至墙下,问道:“有何话说?”梦月回头问:“姑娘有么话说?”小姐低言说道:“因爱姐身上带着银子,卖婆与他同行,我恐被他看破,有些不便。这有二百大钱给他,慢慢递给他,暗向爱姐丢一眼色,令他先去。”梦月闻言,趴在墙头,把钱串摇了两摇:“俺姑娘说把那小闺女看了半天,耽误你的工夫,这有二百大钱给你。”钱婆说:“又破费姑娘的钱,替我谢谢罢。”梦月说:“你把布衫撑起来,我一五一十数给你。”钱婆说:“勿须数,扔下来罢。”梦月说:“若不数清,俺姑娘说我打拐。”一行说着,向爱姐使了个眼色。爱姐参透其意,转身竟扑旧路跑去。出了东关厢,到了自己大门,走入院中,龙氏看见爱姐回家,就知无人买,愁上心来。才要问话,只见钱婆喘吁吁满脸是汗,走进院来,向龙氏说道:“你这孩子教我赶了一身汗。我与人家一句话没说完,他就跑了。万一失迷了他,我怎么见大婶呀。阿弥陀佛,幸亏他回了家。今日领他将大街小巷游遍,也没有人买。”言罢出门而去。   龙氏见钱婆走了,眼望爱姐说道:“儿呀,无钱买材,如何是好?”爱姐说:“娘呀,不要愁闷,现有银子。”龙氏问道:“银子在哪里?”爱姐说:“现在我的里衣内。”龙氏闻言,掀起爱姐的里衣,见有一条蓝汗巾,解下来一抖,见包着一封白银。问道:“此银从何而来?”爱姐遂将遇见婶母赠银的话说了一遍。龙氏说:“儿是胡言。你二婶就是赵户部之女。你二叔被他父害到死地,咱与他血海冤仇,焉有赠银之理?”爱姐说:“俺婶母乃是明理之人,与他父大不相同。他不但赠银买材,使咱母女相聚,还给俺二叔写了一封书字,还说教你老替他灵前行孝。于本月十五夜晚假说逛灯,暗来吊孝。儿同婶定记门挂双红莲灯呢。”龙氏说:“这就是了。爱姐,你再去把钱婆唤来,令他去买材。”爱姐说:“钱婆替咱买材去,他必打拐,不如我自己去买。”龙氏说:“你既能买,免烦人了。”遂把银子取出几两包好,递给爱姐。   爱姐接在手中,离了草堂,来到大街。走不多时,看见向南一座木作铺,从里面走出一人。是铺中掌柜的,姓李名永兴,问道:“你这小闺女,哪里玩耍不了?单在俺这铺面门口站立。”爱姐说:“你们开铺奉官,就该断了路行人。我们家死了人,要买一口棺材,莫不成你铺中棺材留着自己使用?”李永兴心中不悦,说:“你这个小闺女,好不会说话呀,俺这棺材原是卖的。”爱姐说:“既是卖的,也许我看看,不许吗?”李永兴说:“俺今日还未发利市呢,小闺女你快去罢。”爱姐说:“哟,你把主顾向外推,你还想卖钱?竟剩不开张了。”李永兴说:“莫非你是买材的吗?或是钱或是银子,拿来我看。”爱姐把银子递过去,李永兴接来一看,果然是高足白银,问道:“你在何处住家?”爱姐说:“我在这东边住,孙继成是俺爹爹。”李永兴说:你就是孙相公的闺女,名唤爱姐吗?怪不的人说你会说话。你家谁死了?”爱姐回答:“俺奶奶。”李永兴说:“你看哪一口好?”爱姐说:“那西北角上第二一口好。”李永兴说:“那是六寸柽木的,别人给过五两二钱银子未卖。你这银子成色高一点,让你二钱银子罢。”言罢把银子在天平上一秤,原是五两三钱。李永兴说:“这银子多三钱,我找给你罢。”爱姐说:“别找给我银子钱咧,奉烦你铺中伙友把棺材与俺抬了去,将殓预上,就将剩下的银子给众位喝盅酒罢。”众人闻言,上前抬盖的抬盖,抬材的抬材,霎时抬至孙家。把材放下,一齐动手,将老夫人尸身捧入棺内,用斧把棺盖钉好。龙氏母女一齐叩谢,众人徉徜而去。母女二人在灵柩前焚化纸钱,双膝跪倒,放声大哭一场。堪堪红轮西坠,玉兔东升,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清晨起来梳洗已毕,爱姐说:“娘呀,俺二叔在南牢受罪,这些日并无一人探监看他去。你老把饭多做些,我一来给俺二叔送饭,二来还有俺二婶那一封书字,送与俺二叔看。龙氏说:“儿呀,你本是七岁闺女,知道监在那里?”爱姐说:“鼻子下有嘴,问问人家就知道了。”龙氏说:“你既然决意要去看你二叔,为娘也不阻拦,我去做饭。”不大工夫将饭做熟,掏在罐内。爱姐说:“娘把银子给我拿上一锭,再拿二百大钱给俺二叔捎去,好教他零碎使用。”龙氏遂将银子钱如数拿出,递与爱姐。爱姐把银子装在小荷包内,手提饭罐,出大门顺着街道进了东关,逢人就问县狱在于何处。不知找的着县狱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通书信爱姐探监 因吊孝兰英逛灯   父女本系骨肉亲,不料贤奸莫比论。女贤葬婆流芳远,父奸害婿遗恨深。话说爱姐问来问去,来至监门以外。从窟窿向里问道:“里边有人么?”且言把守监门禁卒名唤狗皮脸,正在那里打盹,忽听有人叫门,立起身形往外探头一看,问道:“是谁叫门?”爱姐说:“是我。”狗皮脸说:“你这闺女家喊叫甚么?”爱姐说:“我给俺二叔送饭的。”狗皮脸问道:“你二叔是谁?姓吗名吗?”爱姐说:“我二叔是孙继高。”狗皮脸说:“确有这一个人,是你来晚了。方才开门放风,现时将门锁了,钥匙四老爷带进官宅去了。你回去,明日早些来,等着开门放风,你好进去与你二叔送饭。”爱姐含泪哀求:“禁卒大爷,你老瞒上不瞒下,行个方便,把监门开了,我与俺二叔见一面,不枉我大远的走这一遭。”狗皮脸说:“这是朝廷家的禁地,谁敢私开,要是跑了囚犯,哪个能担的起?去罢,这门是不开的。”爱姐听了这话,就大哭起来。哭了一会,止住悲声,口呼:“禁卒大爷,我二叔官事,实是屈情。俺家又是贫寒,有心给大爷你送一分人情,奈家中无力,这有二百大钱,权且送给你老人家买杯茶吃,方便方便罢。”狗皮脸见有了钱,心中暗喜,说道:“别看你年纪小,真会说话。你到懂的人情世事。既是你诚心看望你叔父,我做个私情罢。俗语道的好:何官无私,何水无鱼。若是住衙门不丢鬼,除非狗不吃屎。虽然钥匙带进官宅,俺们也有一把两把的私钥匙。女孩儿家大远来一趟不容易,你将这二百大钱捎进去,给你叔父零碎使用罢。”爱姐说:“大爷莫非嫌少吗?”狗皮脸说:“小姑娘若是这么说,我就收下。”接过钱来揣在怀内,用钥匙把狱门开放。爱姐随着狗皮脸进了狱门,复把门锁上。   狗皮脸领定爱姐来至孙继高的牢房之外,狗皮脸进了牢房内,说道:“孙相公,你侄女给你送了饭来了。”孙继高说:“大哥休来取笑我,那侄女方交七岁,焉能到此?”狗皮脸说:“我焉能哄你?”扭项回头说:“小姑娘,你进来向你叔父说几句话,你就快出来。看有查监的老爷来看见,大有不便。我上狱门上看看去。”言罢徉徜而去。   爱姐进了牢房,只见叔父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腿上棒疮血水湿透衣襟,不由的痛哭起来。孙继高说:“吾的儿,休要哭,恐有查监的知晓。”爱姐止悲说:“二叔,吃点饭充一充饥,也不枉我娘命我送这一趟饭。”继高闻言,心中暗想:“爱姐来到监中,只提他母亲,不提他奶奶,是何缘故?”遂问道:“你奶奶在家可安好?”爱姐见问,腹中暗想:“我若说出实言,大约二叔这饭准不能下咽。不免哄过一时,等二叔吃完了饭再说明也不迟。”信口说:“俺奶奶在家可也好哇。”继高闻言心中犯疑,暗想:“我母亲听我坐监,必然哭的死去活来,焉有好的道理?”复问道:“你奶奶在家到底怎样了?若不说实言,我吃不下去这个饭。”爱姐见他二叔再三的追问,料想瞒不过去,含着眼泪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孙继高闻言一怔,说道:“爱姐你说来说去,你奶奶死了吗?”爱姐说:“已死好几天了。”孙继高痛哭起来,哭了一阵,止住悲声,怔呵呵发愣。爱姐说:“这有零碎银子,留这二叔使用。”继高接过拆看,果是雪花白银,心中纳闷:“我在监中受罪,兄长上京未回,又无亲朋帮助,家无物件卖钱,此银从何而来?”爱姐见他二叔看银不语,知他心中犯疑猜,遂问道:“二叔不语,莫非疑此银来路不明吗?”继高回答:“正是。”爱姐又将卖身遇婶,赠银殓亲说了一遍。继高说:“吾儿言之差矣。赵明把为叔害到死地,仇深似海。那有赠银之理?”爱姐说:“别屈了好人。二叔若不信,现有俺婶的书字一封,命我送给你看。”继高接过,拆开一看,上写道:   赵氏兰英敛衽百拜孙二相公:   自前日我父心起不良,实系奴之继母马氏唆挑赵能杀死丫鬟,徒赖公子。及奴知信,已晚之矣。奴将退婚书诓来撕碎,自此父女不睦。欲救公子,束手无策。适值侄女卖身,奴赠银殓亲,定计十五夜晚吊孝。有奴义姐李梦月伴奴赴京寻兄,救公子出牢。奴心自有天鉴,岂肯失德丧节?虽有衷肠,笔难尽诉,草草手书。兰英泣拜   继高看毕,心中暗想:“父是毒虫,女倒贤德。”不由两眼落泪。只见狗皮脸从外进来说道:“孙相公,你令侄女入监工夫太大,打发他回去罢。四老爷不久查监了。”继高回答:“我晓得。”眼望爱姐说道:“监中无纸笔,修书不便。若见你婶,就言为叔感谢不尽。你回去罢。”叔与侄女洒泪而别。不多时来到家中,龙氏问道:“监中送饭为何去了这半天?”爱姐遂将监中之事述说一遍。   不知不觉已到七月十五日,家家户户挂一红灯。所因何来?只为钦天监奏明圣上,当年秋令有瘟鬼下降。普天下之民于七月十五日各挂红灯一只,驱逐瘟鬼,得其平安。此诏一下,故此普天下之民不约而同。爱姐慌忙走进房来说道:“孩儿见家家户户挂一红灯,想必今日是十五了。险些我耽误了大事。娘呀,将我奶奶给我买的红莲双灯挂起才是。”龙氏依其言将灯挂起,按下不表。   且言兰英小姐向梦月说:“今日正是十五日,你同我到前厅,对老爷说明今晚去观灯之事。到那里见景生情。”二人下了绣楼,穿宅过院,来至前厅内屏以后,赵明正吩咐家人往大门上挂灯,梦月近前禀道:“姑娘来了。”家人听说,各自退下。小姐走进,向赵明拜了两拜说:“爹爹万福。孩儿禀告:终日在绣楼闷倦,闻听今晚家家户户皆挂灯彩,大街小巷甚是热闹。孩儿意欲同梦月姐假扮男子模样,前去逛灯。特禀父知。”赵明说:“儿呀,你是宦门幼女,逛灯不便。”小姐闻言,低头不语。梦月在旁说:“老爷不准咱逛灯,咱就不去,可不要哭哇。”小姐闻梦月之言,知是叫他哭,口中数数落落哭将起来,说道:“若是生身亲娘在世,要一奉十,说一不二。这是吗呀,有后娘就有后爹,日在绣楼,如同坐监,好容易遇着灯彩不准逛,不如死了方休。”赵明说:“好一个不通情理的奴才,为父不教你逛灯,你就后爹后娘,述长道短,哭起来了。自从马氏到咱家数年,未曾听你叫他一声娘,他也未曾打你一下,骂你一句,就像为父有了短处一般。你这是娇养惯了的性情。今晚你逛灯也罢,不逛灯也罢,为父再也不管你了。”梦月说:“姑娘呀,别哭了,俺老爷准你逛灯去呢。”小姐闻言,止住悲声,立起身向赵明说道:“孩儿逛灯,必然城里关外男女拥挤,孩儿不与他们为伍,须备两匹马,我同梦月走马观灯,逛不多时就回家。”赵明正在盛怒,说:“别说你骑马,就是你坐轿,我也不管你了。”梦月说:“姑娘回楼妆扮去罢,我令他们备马伺候,晚上用。”言毕来至马棚,吩咐家童备两匹马,晚间姑娘逛灯用。家童将马备好,梦月说:“不用你们伺候,把马交于我罢。”梦月将马牵到绣楼下拴好,上了绣楼。主仆二人将行李收拾齐备,用完晚饭,二人女扮男妆,把行囊搭在马上。兰英命梦月将生身母的影像悬起,拜了四拜。向梦月说道:“月姐,奴待你未有什么好处,奴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晚吊孝上京,全仗姐姐照应,转上受小妹一拜。”梦月慌忙也就跪下说道:“姑娘休行大礼,奴感姑娘的恩德比泰山还重,杀身难报。姑娘请起,天不早了,咱下楼走罢!”梦月暗将弹弓、防身宝剑捎在马上,把两匹马牵出后门,主仆搬鞍上马,拐弯抹角来到大街。一看各铺户皆悬灯结彩,鼓乐喧天,齐放花炮,异样之灯挂满街衢。主仆无心逛灯,催马出了东关。往前走了不远,见路北门前挂着红莲双灯,主仆下马,拍门叫道:“爱姐,开门来。”   且言龙氏母女正在草堂盼望,忽听有人叩门。爱姐说:“想必是俺二婶子来了。”母女二人出离草堂,将街门开放。借着灯光一看,问道:“你是谁拍俺大门?”兰英说:“爱姐,休要高声,你二婶到了。”爱姐一听语音,自己方明白,回头说:“娘呀,是俺二婶到了。”龙氏闻言,进前用手拉住兰英说:“妹妹随我来。”一同进了草堂。梦月把马牵进院内拴好,爱姐把街门关闭。龙氏与兰英叙礼,爱祖与婶母叩头。龙氏说:“妹妹,这位是谁?”兰英回答:“这是义姐李梦月。”龙氏又与梦月见礼。兰英说:“月姐姐将钱纸取出,灵前焚化。”梦月从行囊内取出钱纸,在灵前焚化,兰英哭拜。龙氏说:“妹妹少要悲啼,咱的婆母六十七寿的人,也算老喜丧,不必过哀。”兰英止住悲声说:“妹子岂不明白,只是你兄弟南牢受罪,婆母因此气死,奴心何安?小妹今夜一来吊孝,二来上京寻兄,商议救你兄弟,居家好团圆。奴若寻不见长兄,就住在京中等候圣上出巡,定要诉告御状,好搭救你兄弟出监,小妹终身有倚,咱姊妹白首相聚。”言罢,从行囊取出纹银百两,口尊:“嫂嫂,这银以作家中费用,小妹就此拜别。”爱姐上前扯住衣襟,说:“二婶别走,再住几天走也不迟。”爱姐缠住,不知走的了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清峰山贼寇劫径 赵兰英误入黑店   女子贞烈出本心,沽名要誉非其论。   千里寻兄救夫主,惹得世人说到今。   话说爱姐扯住兰英小姐不放,兰英说:“我若住在家里,恐怕我父知晓,我就走不开。那时怎了?”龙氏向爱姐说:“不可留恋你二婶,还有会面之日。”爱姐方撒开手。李梦月把两匹马牵出街门,龙氏、爱姐相送兰英,洒泪相别。主仆上马,天已五鼓,兰英说:“嫂嫂同侄女进去罢。”龙氏说:“在路上早下店,晚出店,身体保重。”言罢顿革詹加鞭,望北蹚下去了。按下不表。   且言赵明次日清晨问及丫鬟:“你姑娘昨夜逛灯几时回的府呢?”丫鬟禀道:“自昨晚上逛灯,并未回府。”赵明说:“你上绣楼再瞅一瞅去。”丫鬟领命,来至绣楼一看,并无人影,立刻回覆:“老爷,绣楼无人。”问及门上人,皆言未回府。赵明闻报暗想:“此时不回府,大约在王府上了。遂命家人去问。不多时回报:“王府上并未见小姐之面。”赵明闻报,心知有异:“莫不是这奴才因我退婚,撕了文约,吵闹了几句,恐我给他另寻夫主,假意借逛灯为由,行脱身之计也是有的。”想到这里,遂派数名家人,在城里关外并孙姓侦探消息。这事按下不表。   再言兰英主仆夜住晓行,走阳关大道扑奔北京。这一日正往前走,来在济州地方。有一座高山阻路,从林中发出一枝响箭。暗中交代:此山名为清峰山。有一伙劫径的强盗,为首有四个头目:一个名鬼头张俊,一个名鬼脸李清,一个名地溜鬼王熊,一个名追命鬼李豹。又聚了些亡命之徒,四五十号俱是山东人氏,在这清峰山称孤道寡,每日在山下抢劫来往行客。这四个贼首见天气清亮,令喽罗备马下山采盘。喽罗遵命,不敢怠慢,把四匹马备妥,牵至山口。四个贼首认镫乘骑,众喽罗拥护着下山。来至松林之内向外探望,不大的工夫,远远来了两匹马。堪堪临近,原来马上是两个白面后生,立刻放了一枝响箭。   且言主仆二人正往前行,忽听松林中放出一枝响箭。兰英问道:“月姐,这是什么响?”梦月说:“这是响箭,林中必有劫径的贼寇。”言还未尽,只见从林中窜出四匹马,马上骑着四人,皆是花布蒙头,面生凶恶;后面有几十名喽罗,各执长枪短刀,耀武扬威。只见众寇中窜出一贼,坐跨一匹青马,此贼花布缠头,面如灰色,浓眉大眼,颏下一部红髯,身穿青缎窄袖衣,腰系绰包,青缎兜裆裤,花布裹腿,大尾巴革及鞋,手擎一把鬼头刀,嘴内大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有人从此过,须给买路钱,若要牙崩半个不字,一刀一个土里埋,一刀一个土里埋。”李梦月看的明白,见贼人身临切近,左手擎弓,右手搭弹,照定贼人哽嗓咽喉打去。弦响弹到,“吧”的一声,响鬼头张俊在马上歪了两歪,跌下马来,绝气身亡。追命鬼见大寨主张俊落马身亡,不由的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飞空,心中大怒,喊道:“绵羊也能扎手,气死我也!”手抡双刀,一马窜出,“好好下马受死,与俺大寨主抵偿。李梦月见此贼也是花布缠头,面如白纸,并无血色,浓眉毛小眼睛,塌鼻梁,血盆口,颏下无须;正在年轻,身穿蓝缎窄袖衣,蓝缎兜裆裤,腰系红缎绰包,花布裹腿,大尾巴鱼鳞革及鞋,手抡双刀,赶奔前来。身临切近,李梦月早已将铁弹叩在手内,见贼已近,将弹搭在弦上,前拳一伸,后拳一撒,只听“嗖吧”一声响,正打在追命鬼李豹的哽嗓咽喉。李豹“嗳哟”一声,将双刀抛落尘埃,栽两栽、晃两晃,跌下马来,身归那世去了。只听銮铃响处,李梦月抬头望对面观瞧,见冲过两骑马。马上驮定二贼,这一个花布缠头,满脸青一块、紫一块的痣痕,塌拉眉稍小眼睛,哆列嘴,颏下无须;身穿灰缎窄袖衣,灰绸裤,腰系紫缎绰包,花布缠腿,足下穿鱼鳞大尾巴革及鞋,坐骑一匹青马,手擎截头刀一把,此贼乃是鬼脸李清。那一个也是花布缠头,面如锅底,红眉毛,红胡须,身穿青缎窄袖衣,红缎绰包,青缎兜裆裤。花布裹腿;足蹬大尾巴革及鞋,手使加钢月斧,坐跨一匹乌马,此贼乃是地溜鬼王熊。二贼凶抖抖气昂昂,拍马各举兵刃,并马赶奔过来。梦月见二贼来的凶恶,即刻弓上叩弹,对准黑贼发去一弹,只听“嗖吧”一声,王熊“哎哟”一声,正中哽嗓咽喉,“扑咚”吊下鞍鞒,绝气废命。李梦月急忙将弓斜插脊背,执出雌雄二剑,在马上迎敌。刀剑相碰,战有七八个回合不分胜败。兰英小姐在马上见梦月与群贼相战。只吓的浑身厉颤,一抖丝缰,扑奔山洼逃命去了。按下不表。   且言梦月胜不了贼人,将招法改了二马相撞,使了一招名为毒蛇吐舌,用右手剑迎面劈去。鬼脸李清用截头刀相迎,将右胁闪出,梦月左手剑跟近,就在贼人右胁上将剑刺入。鬼脸李清说声“不好”跌下马来,死于废命。众喽罗见四位寨主皆已废命,谁也不敢上前,俗语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群寇一哄而散,逃命去了。李梦月见众贼已散,也不追杀,拨马再寻小姐,踪迹不见,只急得汗流满面,在山洼前后寻找。这且不讲。   再言兰英小姐心中害怕担惊,惟恐身落贼手,又怕梦月敌不住众强盗,顿革詹加鞭。多亏松林遮目,未被贼人看见,逃出清峰山口。不多时看见前面一座镇店,打马入镇。见是南北大街,路东有一座客寓,门上有匾,上写“荣升店”,白灰墙上写着“清河镇招商客寓,仕宦行台。”正然观看,只见从店内走出一人,把马嚼环一拉,说:“老客呀,咱这店内洁净,天色已晚,哪不是住呀。”兰英问道:“你这店内可有单间否?”店家说:“哪上房也有,单间也有。”小姐闻言,弃镫离鞍,把马牵进店来。抬头一看,东北角有一间屋,极其僻静,“就住在此屋,烦店主给搬行李。”店主答应,把行李搬入屋内。自觉行李沉重,就知里边金银不少,心中欢喜财神到了,何用再留客人?”遂把店门关闭。暗中交代:这原是一座黑店。店主姓张名虎,外号名没牙虎。见小姐是一孤客,财帛又多,心起歹意,回在后边,走入自己房内,见了他妻笑嘻嘻的低声说道:“今日店内来一孤雁,骑一匹大马,行李沉重。看光景不是上京的举子,就是探亲的后生。今夜三更将他杀死,得了他的行李,咱小两口享不尽的富贵。”刘氏闻言喜不自胜。只听前店客人呼唤店东,张虎急忙奔前店。   且言兰英小姐在清峰山遇群贼,恐贼寇追赶,一天未用饭。住在店内,饿的虚火上炎,自觉口中发渴,喉中生烟,故而呼唤店东取一杯茶吃。张虎问:“有何事呼唤?”小姐言道:“口喝欲饮一杯茶。”张虎回答:“相公少待,我去取去。”急忙来到后院,见了刘氏说:“活该,早早打发他去前店。这孤客要茶吃,你把蒙汗药多多下在茶内,将他蒙倒,用芦席一领,麻绳三条捆起,把他撇在后潭,顺水流去,极其爽神。”刘氏闻言,急忙把蒙汗药下在茶内,张虎将茶用托盘托定,送至小房,放在桌上。小姐正在饥渴之际,见茶既饮。霎时药性一发,只觉天旋地转,头目眩晕,浑身无力,躺卧地上人事不知。   张虎、刘氏二人忙忙来至前店小房门外,偷眼往里窥探,见小客人躺卧在地,就知中了蒙汗药。二人进房把行李扛到后店,将行李打开一看,许多金银,仍然包好。复又来至小房,将榻上芦席拉下,将小姐用席裹起。用三条麻绳捆了三道,张虎、刘氏用扁担绳系好,抬起来至后门放下。开放后门,向外张望,并无一人行走。二人把小姐抬出后门,竟奔后潭而来。刚来至潭边,见灯光一闪,有几个人竟奔潭来。只吓的男女二贼激伶伶打了一个寒战,撂下小姐,忙忙跑去。   暗中交代:这清河镇上有一家乡绅,姓王名进,表字居功,官拜刑部侍郎。夫人蒋氏所生一男一女,男名金桂,女名玉梅。老爷年迈,告职还家,不幸一病而亡。今孝服已满,蒋氏夫人身染秋瘟,病体沉重,服药无效。玉梅小姐无计可施,只得沐浴斋戒,候至夜静更深,到后潭龙神庙拜祷,求药医治母病,便令兄弟金桂同行。丫鬟秋香拿着金银锞子,右手执着灯笼,开放后门,主仆三人扑奔后潭而来。丫鬟执着灯在前行走,忽见有人抬着不知何物,撂在地上,撒腿就跑。主仆三人皆已看见,玉梅小姐心中想道:“昨夜晚上偶得梦兆,在这后门之外有一只孤凤,身被绳索,我给他解开。那凤飞上绣楼,又有一凤飞来,将被困之凤引去,双双飞上九霄。”遂向着丫鬟说道:“咱们要得些横财。”丫鬟问道:“横财在于何处?”小姐说:“这时候正是夜静更深,贼人偷盗人家财物,用芦席搭讫,从此经过,被咱主仆三人冲撞,摞下财物,将贼惊走。把此席包运到咱家,岂不是发了横财吗?”金桂接言:“我看这一捆财物实不少,何不一齐上前看个明白?”丫鬟说:“姑娘同大叔给我助着胆,我去看一看去。”手提灯笼上前一看,不看则可,及至一看,不由的激伶伶打了一个寒战,只吓的面如土色。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赵兰英绝处逢生 李梦月杀贼寻主   玉梅夜深扯龙潭,祈祷妙药求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