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 - 第 21 页/共 24 页
你道此二人是谁?原来俱是招贤馆的旧相知。一个是陡起邪念的赛方朔方貂。自从在夹沟被北侠削了他的刀,他便脱逃,也不敢回招贤馆,他却直奔襄阳投在奸王府内。那一个是机谋百出的小诸葛沈仲元。只因捉拿马强时,他却装病不肯出头。后来见他等生心抢劫,不由的暗笑,这些没天良之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又听见大家计议投奔襄阳,自己转想:“赵爵久怀异心,将来国法必不赦宥。就是这些乌合之众也不能成其大事。我何不将计就计,也上襄阳投在奸王那里,看个动静。倘有事关重大的,我在其中调停:一来与朝廷出力报效,二来为百姓剪恶除奸,岂不大妙。”
但凡侠客义士行止不同。若是沈仲元尤难,自己先担个从奸助恶之名,而且在奸王面前还要随声附和,逢迎献媚,屈己从人,何以见他的侠义呢?殊不知他仗着自己聪明,智略过人。他把事体看透,犹如掌上观文,仿佛逢场作戏。从游戏中生出侠义来,这才是真正侠义。即如南侠北侠双侠,甚至小侠,处处济困扶危,谁不知是行侠尚义呢,这是明露的侠义,却倒容易。若沈仲元决非他等可比。他却在暗中调停,毫无露一点声色,随机应变,谲作多端。到了归结,恰在侠义之中,岂不是个极难的事呢!他的这一番慧心灵机,真不愧小诸葛三字。
他这一次随了方貂同来,却有一件重大之事。只因蓝骁被人擒拿之后,将辎重分散唆罗。其中就有无赖之徒,恶心不改,急急赶赴襄阳,禀报奸王。奸王听了,暗暗想道:“事尚未举,先折了一只臂膀,这便如何是好?”便来到集贤堂与大众商议,道:“孤家原写信一封与蓝骁,叫他将金辉邀截上山,说他归附。如不依从,即行杀害,免得来到襄阳,又要费手。不想蓝骁被北侠擒获。事到如今,列位可有什么主意?”其中却有明公,说道:“纵然害了金辉,也不济事。现今圣上钦派颜查散巡按襄阳,而且长沙又改调了邵邦杰。这些人都有虎视眈眈之意。若欲加害,索性全然害了,方为稳便。如今却有一计害三贤的妙策。”奸王听了满心欢喜,问道:“何谓一计害三贤?请道其详。”这明公道:“金辉必由长沙经过。长沙关外十里堡,是个迎接官员的去处。只要派个有本领的去到那里,夤夜之间,将金辉刺死。倘若成功,邵邦杰的太守也就作不牢了。金辉原是在他那里住宿,既被人刺死了,焉有本地太守无罪之理?咱们把行刺之人深藏府内,却办一套文书,迎着颜巡按呈递。他做襄阳巡按,襄阳太守被人刺死,他如何不管呢?既要管,又无处缉拿行刺之人。事要因循起来,圣上必要见怪,说他办理不善。那时慢说他是包公的门生,就是包公也就难以回护了。”奸王听毕,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就派方貂前往。”
旁边早惊动了一个大明公沈仲元,见这明公说的得意洋洋,全不管行得行不得,不由的心中暗笑。惟恐万一事成,岂不害一忠良?莫若我也走走,因此上前说道:‘启上千岁:此事重大,方貂一人惟恐不能成功,待微臣帮他同去如何?”奸三更加欢喜。方貂道:“为日有限,必须乘马,方不误事。”奸王道:“你等去到孤家御厩中,自己拣选马匹去。”二人领命,就到御厩选了好马,备办停当,又到府内,见奸王禀辞。奸三嘱咐了许多言语,二人告别出来。刚要上马,奸王又派亲随之人出来,吩咐道:“此去成功不成功,务要早早回来。”二人答应,骑上马,各要到下处收拾行李,所以来到双岔口,言明会齐的所在。这才分东西,各回下处去了。
所以艾虎听了个明白,看了个真切,急急回到店中,算还了房钱,直奔长沙关外十里堡而来。一路上酒也不喝,恨不得一步迈到长沙,心内想着。“他们是骑马,我是步行,如何赶的过马去呢?”又转想道:“他二人分东西而走,必然要带行李,再无有不图安逸的。图安逸的必是夜宿晓行。我不管他,我给他个昼夜兼行,难道还赶不上他么?”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却是艾虎预先到了。歇息了一夜,次日必要访查那二人的下落。出了旅店,在街市闲游,果然见个镇店之所,热闹非常。自己散步,见路东有接官厅,悬花结彩。仔细打听,原来是本处太守邵老爷与襄阳太守金老爷是至相好,皆因太守上襄阳赴任,从此经过,故此邵老爷预备的这样整齐。艾虎打听这金老爷几时方能到此,敢则是后日才到公馆。艾虎听在心里,猛然省悟道:“是了。大约那两个人必要在公馆闹什么玄虚,后日我倒要早早的隐候他。”
正在揣度之间,忽听耳畔有人叫道:“二爷那里去?”艾虎回头一看,瞧着认得,一时想不起来,连忙问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怎么二爷连小人也认不得了呢?小人就是锦笺。二爷与我家爷结拜,二爷还赏了小人两锭银于。”艾虎道:“不错,不错。是我一时忘记了。你今到此何事?”锦笺道:“哎!说起来话长。二爷无事,请二爷到酒楼,小人再慢慢细禀。”艾虎即同锦笺上了路西的酒楼,拣个僻静的桌儿坐了。锦笺还不肯坐。艾虎道:“酒楼之上何须论礼,你只管坐了,才好讲话。”锦笺告坐,便在横头儿坐了。茶博士过来,要了酒菜。艾虎便问施公于。锦笺道:“好。现在邵老爷太守衙门居住。”艾虎道:“你主仆不是上九仙桥金老爷那里,为何又到这里呢?”锦笺道:“正因如此,所以话长。”便将投奔九仙桥始末原由,以及后来如何病在攸县,说了一遍。“若不亏二爷赏了两个锞子,我家相公如何养病呢?”艾虎说:“些须小事,何必提他。你且说,后来怎么样?”
锦笺初见面何以就提赏了小人两锭银子?只因艾虎给的银两恰恰与锦笺救了急,所以他深深感激,时刻在念。俗语说的好:“宁给饥人一口,不送富人一斗。”是再不错的。
锦笺又说起遇了官司,如何要寻自尽。“却好遇见一位蒋爷,赏了两锭银子,方能奔到长沙。”艾虎听到此,便问道:“姓蒋的是什么模样?”锦笺说了形状。艾虎不胜大喜,暗道:“蒋叔父也有了下落了。”锦笺又说起,邵老爷要与我家爷完婚,派了雄送信给金公,谁知小姐却是假的,婚事只好作罢。要追回了雄,已经无及。昨日了雄回来,金老爷那里写了一封信来,说他小姐因病上唐县就医,乘舟玩月,误堕水中。那个小姐是假冒的。艾虎听了诧异,道:“那个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锦笺将以前自己同佳蕙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接着道:“邵老爷见信,将我家爷叫了过去,将信给他看了,额外还有一包东西。我家爷便唤佳蕙来,将这东西给他看了。佳蕙才哭了个哽气倒噎。”艾虎道:“见了什么东西,就这等哭?”锦笺道:“就是芙蓉帕金鱼和玉钡。我家爷因尼帕上有字,便问是谁人写的。佳蕙方才道,这前面是他写的。”艾虎问道:“佳蕙如何冒称小姐呢?”锦笺又将对换衣服说了。艾虎说:“这就是了。后来怎么样呢?”锦笺道:“这佳蕙说:‘前面字是妾写的,这后边字不是老爷写的么?’一句话倒把我家爷提醒了。仔细一看,认出是小人笔迹。立刻将小人叫进去,三曹对案,这才都说了,全是佳蕙与小人彼此对偷的,我家爷与金小姐一概不知。我家爷将我责备一番,便回明了邵老爷。邵老爷倒乐了,说小人与佳蕙两小无猜,全是一片为主之心,倒是有良心的。只可惜小姐薄命倾生。谁知佳蕙自那日起痛念小姐,饮食俱废。我家爷也是伤感。因此叫小人备办祭礼,趁着明日邵老爷迎接金老爷去,他二人要对着江边遥祭。”艾虎听了,不胜悼叹。他那知道绿鸭滩给张公贺得义女之喜,那就是牡丹呢。
锦笺说毕,又问小侠意欲何往。艾虎不肯明言,托言往卧虎沟去,又转口道:“俺既知你主仆在此,俺倒要见见。你先去备办祭礼,我在此等你,一路同往。”锦笺下楼,去不多时回来。艾虎会了钱钞上楼,竟奔衙署。相离不远,锦笺先跑去了,报知施生。施生欢喜非常,连忙来至衙外,将艾虎让至东跨所之书房内。彼此欢叙,自不必说。
到了次日,打听邵老爷走后,施生见了艾虎,告过罪,暂且失陪。艾虎已知为遥祭之事,也不细问。施生同定佳蕙锦笺,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来到江边,设摆祭礼,这一番痛哭,不想却又生出巧事来了。
欲知端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回 两个千金真假已辨 一双刺客妍媸自分
且说施生同锦笺乘马,佳蕙坐了一乘小轿,私自来到江边,摆下祭礼,换了素服。施生拜奠,锦笺佳蕙跟在相公后面行礼。佳蕙此时哀哀戚戚的痛哭至甚,施生也是惨惨凄凄泪流不止,锦笺在旁恳恳切切百般劝慰。痛哭之后,复又拈香。候香烬的工夫,大家观望江景。只见那边来了一帮官船,却是家眷行囊,船头上舱门口一边坐着一个丫环,里面影影绰绰有个半老的夫人同着一位及笄的小姐,还有一个年少的相公。船临江近,不由的都往岸边瞭望。见施生背着手儿远眺江景,瞧佳蕙手持罗帕,仍然试泪。小姐看了多时,搭讪着对相公说道:“兄弟,你看那人的面貌好似佳蕙。”小相公尚未答言,夫人道:“我儿悄言,世间面貌相同者颇多。他若是佳蕙,那厢必是施生了。”小姐方不言语,惟有秋水凝眸而已。
原来此船就是金太守的家眷,何氏夫人带着牡丹小姐金章公子。何氏夫人早已看见岸边有素服祭奠之人,仔细看来,正是施生与佳蕙。施生是自幼儿常见的,佳蕙更不消说了,心中已觉惨切之至。一来惟恐小姐伤心,现有施生,不大稳便;二来又因金公脾气不敢造次相认,所以说了句“世间面貌相同者颇多”。
船已过去,到了停泊之处,早有丁雄吕庆在那里伺候迎接。吕庆已从施公处回来,知是金公家眷到了,连忙伺候。仆妇丫环上前搀扶着,弃舟乘轿,直奔长沙府衙门去了。不多时,金老爷也到,丁雄吕庆上前请安,说:“家老爷备的马匹在此,请老爷乘用。”金公笑吟吟的道:“你家老爷在那里呢?”丁雄道:“在公馆恭候老爷。”金公忙接丝缰,吕庆坠镫,上了坐骑。丁雄吕庆也上了马。吕庆在前引路,丁雄策着马在金公旁边。金公问他:“几时到的长沙?你家老爷见了书信说些什么?”了雄道:“小人回来时极其迅速,不多几日就到了。家老爷见了老爷的书信,小人不甚明白。等老爷见了家老爷,再为细述。”金公点了点头。说话间,丁雄一伏身,唿喇喇马已跑开。
又走了不多会,只见邵太守同定阖署官员,俱在那里等候。此时吕庆已然下马,急忙过来伺候。金公下马,二位太守彼此相见,欢喜不尽。同到公厅之上,众官员又从新参见。金公一一应酬了几句,即请安歇去吧。众官员散后,二位太守先叙了些彼此渴想的话头,然后摆上酒肴,方问及完婚一节。邵老爷将锦笺佳蕙始末原由述了一遍。金公方才大悟,全与施生小姐毫无相干。二人畅饮叙阔。酒饭毕后,金老爷请邵老爷回署,邵老爷又陪坐多时,方才告别,坐轿回衙。
此时施生早已回来了,独独不见了艾虎,好生着急,忙问书童。书童说:“艾爷并未言语,不知向何方去了。”施生心中懊悔,暗自揣度道:“想是贤弟见我把他一人丢在此处,他赌气的走了。明日却又往何方找寻去呢?”
忽听邵老爷回衙,连忙迎接,相见毕。邵老爷也不进内,便来至东跨所之内安歇,施生陪坐。邵老爷即将今日面见金公及牡丹遇救未死之事说了一遍。“你金老伯不但不怪你,反倒后悔。还说明日叫贤侄随到任上与牡丹完婚。明日必到衙署回拜于我,贤任理应见见为是。”施生嗒嗒连声,又与邵公拜揖,深深谢了。
且说金公在公馆大厅之内,请了智公子来谈了许久。智化惟恐金公劳乏,便告退了。原来智化随金公前来,处处留神。每夜人静,改换行妆,不定内外巡查几次。此时天已二鼓,智爷扎抹停当,从公馆后面悄悄的往前巡来。刚至卡于门旁,猛抬头见倒厅有个人影往前张望。智爷一声儿也不言语,反将身形一矮,两个脚尖儿沾地,“突,突,突”,顺着墙根,直奔倒座东耳房而来。到了东耳房,将身一躬,脚尖儿垫劲儿,“嗖”便上了东耳房。抬头见倒座北耳房高着许多,也不惊动倒座上的人,且往对面观瞧。见厅上有一人爬伏,两手把住椽头,两脚撑住瓦陇,倒垂势往下观瞧。智爷暗道:“此人来的有些蹊跷,倒要看着。”忽见脊后又过来一人,短小身材,极其伶便。见他将爬伏那人的左脚登的砖一抽,那人脚下一松,猛然一跳。急将身形一长,从新将脚按了一按,复又爬伏。本人却不理会,这边智化看的明白,见他将身一长,背的利刃已被那人儿抽去。智爷暗暗放心,只是防着对面那人而已。转眼之间,见爬伏那人从正房上翻转下去,赶步进前,回手刚欲抽刀,谁知剩了皮鞘,暗说“不好”,转身才待要走,只见迎面一刀砍来,急将脑袋一歪,身体一侧,“噗哧”左膀着刀,“哎呀”一声,栽倒在地。艾虎高声嚷道:“有刺客!”早又听见有人接声,说道:“对面上房还有一个呢。”艾虎转身竟奔倒座。却见倒座上的人,跳到西耳房,身形一晃,已然越过墙去。艾虎却不上房,就从这边一伏身,蹿上墙头,随即落下。脚底尚未站稳,觉的耳边凉风一般。他却一转身,将刀往上一迎。只听咯当一声,刀对刀,火星乱进。只听对面人道:“好!真正伶便。改日再会。请了。”一个健步,脚不沾地,直奔树林去了。
艾虎如何肯舍,随后紧紧追来。到了树林,左顾右盼,毫不见个人形。忽听有人问道:“来的可是艾虎么?有我在此。”艾虎惊喜道:“正是。可是师傅么?贼人那里去了呢?”智爷道:“贼已被擒。”艾虎尚未答言。只听贼人道:“智大哥,小弟若是贼,大哥,你呢?”智爷连忙追问,原来正是小诸葛沈仲元,即行释放。便问一问现在那里,沈仲元将在襄阳王处说了。
艾虎早已过来见了智爷,转身又见了沈仲元。沈仲元道:“此是何人?”智化道:“怎么贤弟忘了么?他就是馆童艾虎。”沈爷道:“哎呀!敢则是令徒么!怪道,怪道。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好个伶俐身段。只他那抽刀的轻快与越墙的躲闪,真正灵通之至。”智化道:“好是好,未免还有些鲁莽,欠些思虑。幸而树林之内,是劣兄在此。倘若贤弟令人在此埋伏,小徒岂不吃了大亏么?”说的沈爷也笑了。艾虎却暗暗佩服。
智爷又问道:“贤弟,你在襄阳王那里作甚?”沈爷道:“有的,没的,几个好去处,都被众位哥哥兄弟们占了,就剩了个襄阳王。说不得小弟任劳任怨罢了。再者,他那里一举一动,若无小弟在那里,外面如何知道呢?”智化听了,叹道:“似贤弟这番用心,又在我等之上了。”沈爷道:“分什么上下。你我不能致君泽民,止于借侠义二字,了却终身而已,有甚讲究!”智爷连连点头称“是”。又托沈爷。倘有事关重大,务祈帮助。沈爷满口应承。彼此分手,小诸葛却回襄阳去了。
智化与艾虎一同来到公馆。此时已将方貂捆缚。金公正在那里盘问。方貂仗着血气之勇,毫无畏惧,一一据实说来。金公诓了口供,将他带下去。令人看守。然后智爷带了小侠拜见了金公,将来历说明,金公感激不尽。
等到了次日,回拜邵老爷,入了衙署,二位相见就座。金公先把昨夜智化艾虎拿住刺客的话说了。邵老爷立刻带上方貂,略问了一问,果然口供相符,即行文到首县寄监,将养伤痕,严加防范,以备押解东京。邵老爷叫请智化艾虎相见。金老爷请施俊来见。不多时,施生先到,拜见金公,金公甚觉郝颜,认过不已。施生也就谦逊了几句。
刚然说完,只见智爷同着小侠进来,参见邵老爷。邵公以客礼相待。施生见了小侠,欢喜非常,道:“贤弟,你往那里去来?叫劣兄好生着急。”大家便问:“你二位如何认得?”施生先将结拜的情由述了一遍。然后小侠道:“小弟此来,非是要上卧虎沟,是为捉拿刺客而来。”大家骇异,问道:“如何就知有刺容呢?”小侠说:“私探襄阳府,听见二人说的话,因此急急赶来,惟恐预先说了,走漏风声,再者又恐兄长耽心,故此不告辞而去,望祈兄长莫怪。”大家听了,慢说金公感激,连邵老爷与施生俱各佩服。
饮酒之际,金公就请施生随任完婚。施生道:“只因小婿离家日久,还要到家中探望双亲。待禀明父母后,再赴任所。不知岳父大人以为何如?”金公点点头,也倒罢了。智化道:“公子回去,难道独行么?”施生道:“有锦笺跟随。”智化道:“虽有锦笺,也不济事。我想公子回家固然无事,若禀明令尊令堂之后,赶赴襄阳,这几日的路程恐有些不便。”一句话提醒了金公,他乃屡次受了惊恐之人,连连说道:“是呀!还是恩公想的周到。似此如之奈何?”智化道:“此事不难,就叫小徒保护前去,包管无事。”艾虎道二“弟子愿往。”施生道:“又要劳动贤弟,愚兄甚是不安。”艾虎道:“这劳什么。”大家计议已定,还是女眷先行起身,然后金公告别。邵老爷谆谆要送,金老爷苦苦拦住,只得罢了。
此时锦笺已备了马匹。施生送岳父送了几里,也就回去了。回到衙署的东院书房,邵老爷早吩咐了雄备下行李盘费,交代明白,刚要转后,只见邵老爷出来,又与他二人钱别,谆谆嘱咐路上小心。施艾二人深深谢了,临别叩拜。二人出了衙署,锦笺已将行李扣备停当,丁雄帮扶伺候。主仆三人乘马,竟奔长洛县施家庄去了。
金牡丹事好容易收煞完了。后面虽有归结,也不过是施生到任完婚。再要叙说那些没要紧之事,未免耽误正文。如今就得由金太守提到巡按颜大人,说紧要关节为是。想颜巡按起身在太守之先,金太守既然到任,颜巡按不消说了,固然是早到了。自颜查散到任,接了呈子无数,全是告襄阳王的:也有霸占地亩的;也有抢夺妻女的;甚至有稚子弱女之家无故被搜罗入府,稚于排演优伶,弱女教习歌舞。黎民遭此惨害,不一而足。颜大人将众人一一安置,叫他等俱备好好回去,不要声张,也不用再递催呈。“本院必要设法将襄阳王拿获,与尔等报仇雪恨。”众百姓叩头谢恩,俱备散去。谁知其中就有襄阳王那里暗暗派人前来,假作呈词告状,探听巡按言词动静。如今既有这样的口气,他等便回去,启知了襄阳王。
不知奸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回 锦毛鼠初探冲霄楼 黑妖狐重到铜网阵
且说奸王听了探报之言,只气得怪叫如雷,道:“孤乃当今皇叔,颜查散他是何等样人,擅敢要捉拿孤家与百姓报仇雪恨!此话说的太大了,实实令人可气!他仗的包黑子的门生,竟敢藐视孤家。孤家要是叫他好好在这里为官,如何能够成其大事?必须设计将他害了,一来出了这口恶气,二来也好举事。”因此转想起:“俗言:‘捉奸要双,拿贼要赃。’必是孤家声势大了,朝廷有些知觉。孤家只要把盟书放好,严加防范,不落他人之手。无有对证,如何诬赖孤家呢!”想罢,便吩咐集贤堂众多豪杰光棍,每夜轮流看守冲霄楼。所有消息线索,俱各安放停当。额外又用弓箭手、长枪手。倘有动静,鸣锣为号。大家齐心努力,勿得稍为懈弛。奸王这里虽然防备,谁知早有一人暗暗探听了一番,你道是谁?就是那争强好胜不服气的白玉堂。
自颜巡按接印到任以来,大人与公孙先生料理公事,忙忙碌碌,毫无暇晷,而且案件中多一半是襄阳王的。白玉堂却悄地里访查,已将八卦铜网阵听在耳内。到了夜间人静之时,改扮行装,出了衙署,直奔襄阳府而来。先将大概看了,然后越过墙去,处处留神。在集贤堂窃听了多时,夜静无声。从房上越了几处墙垣,早见那边有一高楼,直冲霄汉,心中暗道:“怪道起名冲霄楼,果然巍耸,且自下去看看。”回手掏出小小石子轻轻问路,细细听去却是实地,连忙飞身跃下,蹑足潜踪,滑步而行。来到切近一立身,他却摸着木城板做的围城,下有石基,上有垛口,垛口上面全有锋芒。中有三门紧闭,用手按了一按,里面关的纹丝儿不能动。只得又走了一面,依然三个门户,也是双扇紧闭。一连走了四面,都是如此,自己暗道:“我已去了四面,大约那四面也不过如此。他这八面每面三门,想是从这门上分出八卦来。各门俱都紧紧关闭,我今日来的不巧了,莫若暂且回去。改日再来打探,看是如何。”想罢,刚要转身,只听那边有锣声,又是梆响,知是巡更的来了。他却留神一看,见那边有座小小更棚,连忙隐到更棚的后面,侧耳细听。
不多时,只听得锣梆齐鸣,到了更棚,歇了。一人说道:“老王呀,你该当走走了。让我们也歇歇。”一人答道:“你们只管进来歇吧。今日没事。你忘了咱们上次该班,不是遇见了这么一天么。各处门全关着,怕什么呢?今儿又是如此。咱们仿佛是个歇班日子,偷点懒儿很使得。”又一人道:“虽然如此上头传行的紧,锣梆不响,工夫大了,头儿又要问下来了,何苦呢?说不得王三李八你们二位辛苦辛苦,回来我们再换你。”说罢,王李二人就巡更去了。白玉堂趁着锣梆声音,暗暗离了更棚,窜房跃墙,回到署中。天已五鼓,悄悄进屋安歇。
到了次日,便接了金辉的手本。颜大人即刻相见。金辉说起赤石崖捉了盗首蓝骁,现在卧虎沟看守;十里堡拿了刺客方貂,交到长沙府监禁:此二人系赵爵的硬证,必须解赴东京。颜大人吩咐赶紧办了奏折,写了禀帖,派妥当差官先到长沙起了方貂,沿途州县仅要派役护送;后到卧虎沟押了蓝骁,不但官役护送,还有欧阳春丁兆蕙暗暗防备。丁二爷因要到家中探看,所以约了北侠,待诸事已毕,仍要同赴襄阳。后文再表。
且说黑妖狐智化自从随金公到任,他乃无事之人,同张立出府闲步。见西北有一去处,山势峻岩,树木葱郁,二人慢慢顺步行去。询之土人,此山名叫方山,及至临近细细赏玩。山上有庙,朱垣碧瓦,宫殿巍峨。山下有潭,曲折回环,清水涟滴。水曲之限有座汉皋台。石径之畔又有解珮亭,乃是郑交甫遇仙之处。这汉皋就是方山的别名,而且房屋楼阁不少;虽则倾倒,不过略为修补,即可居住。似此妙境,却不知当初是何人的名园。智化端详了多时,暗暗想道:“好个藏风避气的所在。闻得圣上为襄阳之事,不肯彰明较著,要暗暗削去他的羽翼。将来必有乡勇义上归附。倘是聚集人也不少,难道俱在府衙居住么?莫若回明金公,将此处修理修理,以备不虞。岂不大妙。”想罢,同张立回来,见了太守,回明此事。金公深以为然,又禀明按院,便动工修理。智化见金公办事梗直,昼夜勤劳,心中暗暗称羡不已。
这日智化猛然想起:“奸王盖造冲霄楼,设立铜网阵。我与北侠丁二弟前次来时,未能探访。如今我却闲在这里,何不悄地前去走走。”主意已定,便告诉了张立:“我找个相知,今夜惟恐不能回来。”暗暗带了夜行衣百宝囊,出了衙署,直奔襄阳王的府第而来。找了寓所安歇。到了二鼓之时,出了寓所,施展飞檐走壁之能,来到木城之下。留神细看,见每面三门,有洞开的,有关闭的,有中间开两边关的,有两边开中间闭的,又有两门连开单闭这头或那头的,又有单开这头或那头连闭两门的:八面开闭,全然不同,与白玉堂探访时全不相同。智化略定了定神,辨了方向,心中豁然明白,暗道:“是了。他这是按乾、坎、良、震、巽、离、坤、兑的卦象排成。我且由正门进去,看是如何。”及至来到门内,里面又是木板墙,斜正不一,大小不同。门更多了,曲折弯转,左右往来。本欲投东,却是向西;及要往南,反倒朝北。而且门户之内,真的假的,开的闭的,迥不相同。就是夹道之中,通的塞的,明的暗的,不一而足。智化暗道:“好利害法于!幸亏这里无人隐藏。倘有埋伏,就是要跑,却从何处出去呢?”正在思索,忽听“拍”的一声,打在木板之上,“呱哒”又落在地下。仿佛有人掷砖瓦,却是在木板子那边。这边左右留神细看,又不见人。智化纳闷,不敢停步,随弯就弯。转了多时,刚到一个门前。只见嗖的一下,连忙一存身。那边木板之上,“拍”的一响,一物落地。智化连忙捡起一看,却是一块石子,暗暗道:“这石子乃五弟白玉堂的技艺。难道他也来了么?且进此门看看去。一伏身进门往旁一闪,是提防他的石子。抬头看时,见一人东张西望,形色仓皇,连忙悄悄唤道:“五弟,五弟。劣兄智化在此。”只见那人往前一凑道:“小弟正是白玉堂。智兄几时到来?”智化道:“劣兄来了许久。叵耐这些门户闹的人眼迷心乱,再也看不出方向来。贤弟何时到此?”白玉堂道:“小弟也来了许久了。果然的门户曲折,令人难测。你我从何处出去方好?”智化道:“劣兄进来时,心内明明白白。如今左旋右转,闹的糊里糊涂,竟不知去向了。这便怎么处?”
只听木板那边有人接言道:“不用忙,有我呢。”智化与白玉堂转身往门外一看。见一人迎面而来,智化细细留神,满心欢喜,道:“原来是沈贤弟么?”沈仲元道:“正是。二位既来至此——那位是谁?”智化道:“不是外人,乃五弟白玉堂。”彼此见了。沈仲元道:“索性随小弟看个水落石出。”二人道:“好。”沈仲元在前引路,二人随后跟来。又过了好些门户,方到冲霄楼。只见此楼也是八面朱窗玲珑,周围玉石栅栏,前面丹墀之上,一边一个石象驼定宝瓶,别无他物。沈仲元道:“咱们就在此打坐。此地可远观,不可近玩。”说罢,就在台基之上拂拭了拂试,三人坐下。
沈爷道:“今日乃小弟值日之期。方才听得有物击木板之声,便知是兄弟们来了,所以才迎了出来。亏得是小弟,若是别位,难免声张起来。”白玉堂道:“小弟因一时性急,故此飞了两个石子,探探路径。”沈爷道:“二位兄长莫怪小弟说,以后众家兄弟千万不要到此。这楼中消息线索利害非常。奸王惟恐有人盗去盟书,所以严加防范。每日派人看守楼梯,最为要紧。”智化道:“这楼梯却在何处?”沈爷道:“就在楼底后面,犹如马道一般。梯底下面有一铁门,里面仅可存身。如有人来,只用将索簧上妥,尽等拿人。这制造的底细,一言难尽。二位兄长回去,见了众家兄弟,谆嘱一番,千万不要到此。倘若遇了圈套,惟恐性命难保。休怪小弟言之不早也。”白玉堂道:“他既设此机关,难道就罢了不成?”沈仲元道:“如何就罢了呢?不过暂待时日。待有机缘,小弟探准了诀窍,设法破了索簧。只要消息不动,那时就好处治了。”智化道:“全仗贤弟帮助。”沈仲元道:“小弟当得效劳,兄长只管放心。”
智化道:“我等从何处出去呢?”沈仲元道:“随我来。”三人立起身来,下了台基。沈仲元带领二人,弯弯曲曲,过了无数的门户,俱是从左转。不多时,已看见外边的木城。沈仲元道:“二位兄长出了此门,便无事了。以后千万不要到此!恕小弟不送了。”智化二人谢了沈仲元,暗暗离了襄阳王府。智化又向白玉堂谆嘱了一番,方才分手。白玉堂回转按院衙门。智化悄地里到了寓所。到次日方回太守衙门,见了张立,无非托言找个相知未遇。私探一节,毫不提起。
且说白玉堂自从二探铜网阵,心中郁郁不乐,茶饭无心。这日颜大人请到书房,与公孙先生静坐闲谈,雨墨烹茶伺候。说到襄阳王,所有收的呈词至今并未办理,奸王目下严加防范,无隙可乘。颜大人道:“办理民词,却是极易之事。只是如何使奸王到案呢?”公孙策道:“言虽如此,惟恐他暗里使人探听,又恐他别生枝节搅扰。他那里既然严加防范,我这里时刻小心。”白玉堂道:“先生之言甚是。第一做官以印为主。”便吩咐雨墨道:“大人印信要紧,从今后你要好好护持,不可忽略。”雨墨领命,才待转身,白玉堂唤住,道:“你往那里去?”雨墨道:“小人护印去。”白玉堂笑道:“你别性急,提起印来,你就护印去;方才要不提起,你也就想不起印来了。何必忙在此时呢?——再者还有一说,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焉知此时奸王那里不有人来窥探。你这一去,提拨他了。曾记当初俺在开封盗取三宝之时,原不知三宝放于何处,因此用了个拍门投石问路之计,多亏郎官包兴把俺领了去,俺才知三宝所在。你今若一去,岂不是‘前车之鉴’么?不过以后留神就是了。”雨墨连连称“是”。白玉堂又将诓诱南侠入岛、暗设线网拿住展昭的往事,述了一番。彼此谈笑到二鼓之半,白玉堂辞了颜大人,出了书房,前后巡查。又吩咐更夫等,务要殷勤,回转屋内去了。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回 巡按府气走白玉堂 逆水泉搜求黄金印
且说白五爷回到屋内,总觉心神不定,坐立不安,自己暗暗诧异道:“今日如何眼跳耳鸣起来?”只得将软靠扎缚停当,挎上石袋,仿佛预备厮杀的一般。一夜之间,惊惊恐恐,未能好生安眠。到了次日,觉的精神倦怠,饮食懒进,而且短叹长吁,不时的摩拳擦掌。
及至到了晚间,自己却要早些就寝。谁知躺在床上千思万虑,一时攒在心头,翻来覆去,反倒焦急不宁。索性赌气起来,穿好衣服,挎上石袋,佩了利刃,来到院中,前后巡逻。由西边转到东边,猛听得人声嘈杂,嚷道:“不好了!西厢房失火了!”白玉堂急急从东边赶过来。抬头时见火光一片,照见正堂之上,有一人站立。回手从袋内取出石子,扬手打去,只听噗哧一声,倒而复立。白玉堂暗说:“不好!”此时众差役俱各看见,又嚷有贼,又要救火。白玉堂一眼看见雨墨在那里指手画脚,分派众人,连忙赶向前来,道:“雨墨,你不护印,张罗这些做什么?”一句话提醒了雨墨,跑到大堂里面一看,哎哟道:“不好了!印匣失去了!”
白玉堂不暇细问,转身出了衙署,一直追赶下去。早见前面有二人飞跑。白玉堂一壁赶,一壁掏出石子随手掷去,却好打在后面那人身上。只听‘咯当”一声,却是木器声音。那人往前一扑,可巧跑的脚急,收煞不住,“噗咚”嘴吃屎爬在尘埃。白玉堂早已赶至跟前,照着脑后连脖子当的一下,跺了一脚。忽然前面那人抽身回来,将手一扬,弓弦一响。白玉堂跺脚伏身,眼光早已注定前面,那人回身扬手弦响,知有暗器,身体一蹲。那人也就凑近一步。好白玉堂,急中生智,故意的将左手一握脸。前面那人只打量白玉堂着伤,急奔前来。白玉堂觑定,将右手石子飞出。那人忙中有错,忘了打人一拳,防人一脚。只听“拍”,面上早已着了石子,哎哟了一声,顾不得救他的伙计,负痛逃命去了。白玉堂也不追赶,就将爬伏那人按住,摸了摸脊背上却是印匣,满心欢喜。随即背后灯笼火把,来了多少差役;因听雨墨说白五爷追赶贼,故此随后赶来帮助。见白五爷按住喊人。大家上前解下印匣,将贼人绑缚起来。只见这贼人满脸血迹,异口皆肿,却是连栽带跺的。差役捧了印匣,押着贼人。白五爷跟随在后,回到衙署。
此时西厢房火已扑灭,颜大人与公孙策俱在大堂之上,雨墨在旁乱抖。房上之人已然拿下,却是个吹气的皮人儿。差役先将印匣安放在公堂之上。雨墨一眼看见,他也不抖了。然后又见众人推拥着一个满脸血渍矮胖之人,到了公堂之上。颇大人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也不下跪,声音洪亮,答道:“俺号钻云燕子,又叫坐地炮申虎。那个高大汉子,他叫神手大圣邓车。”公孙策听了,忙问道:“怎么你们是两个同来的么?”申虎道:“何尝不是。他偷的印匣却叫我背着的。”公孙策叫将申虎带将下去。
说话间,白五爷已到,将追贼情形,如何将申虎打倒,又如何用石子把邓车打跑的话说了。公孙策摇头道:“如此说来,这印匣须要打开看看,方才放心。”白五爷听了,眉头一皱,暗道:“念书人这等腐气。共总有多大的工夫,难道他打开印匣,单把印拿了去么?若真拿去,印匣也就轻了,如何还能够沉重呢?就是细心,也到不了如此的田地。且叫他打开看了,我再奚落他一番。”即说道:“俺是粗莽人,没有先生这样细心,想的周到。倒要大家看看。”回头吩咐雨墨将印匣打开。雨墨上前解开黄袱,揭起巨盖,只见雨墨又乱抖起来,道:“不……不好咧!这……这是什么?”白玉堂见此光景,连忙近前一看,见黑漆漆一块东西,伸手拿起,沉甸甸的却是一块废铁。登时连急带气,不由的面目变色,暗暗叫着自己:“白玉堂呀,白玉堂!你枉自聪明,如今也被人家暗算了。可见公孙策比你高了一筹,你岂不愧死?”颜查散惟恐白玉堂脸上下不来,急问前道:“事已如此,不必为难。慢慢访查,自有下落。”公孙策在旁,也将好言安慰。无奈白玉堂心中委实难安,到了此时,一语不发,惟有愧愤而已。公孙策请大人同白玉堂且上书房,待他慢慢诱问申虎。颜大人会意,携了白玉堂的手,转后面去了。
公孙策又叫雨墨将印匣暂且包起,悄悄告诉他,第一白五爷要紧,你与大人好好看守,不可叫他离了左右。雨墨领命,也就上后面去了。
公孙策吩咐差役带着申虎,到了自己屋内。却将申虎松了绑缚,换上了手锅脚镣,却叫他坐下,以朋友之礼相待。先论交情,后讲大义,嗣后替申虎抱屈,说:“可惜你这样一个人,竟受了人的欺哄了。”申虎道:“此差原是奉王爷的钩谕而来,如何是欺哄呢?”公孙先生笑道:“你真是诚实豪爽人,我不说明,你也不信。你想想同是一样差使,如何他盗印,你背印匣呢?果然真有印,也倒罢了。人家把印早已拿去请功,却叫你背着一块废铁,遭了擒获。难道你不是被人欺哄了么?”申虎道:“怎么印匣内不是印么?”公孙策道:“何尝是印呢。方才共同开看,只有一块废铁。印信早被邓车拿去。所以你遭擒时,他连救也不救,他乐得一个人去请功呢。”几句话说的申虎如梦方醒,登时咬牙切齿,恨起邓车来。
公孙先生又叫人备了酒肴,陪着申虎饮酒,慢慢探问盗印的情由。申虎深恨邓车,便吐实说道:“此事原是襄阳王在集贤堂与大家商议,要害按院大人,非盗印不可。邓车自逞其能,就讨了此差,却叫我陪了他来。我以为是大家之事,理应帮助。谁知他不怀好意,竟将我陷害。我等昨晚就来了,只因不知印放在何处。后来听见白五爷说,叫雨墨防守印信,我等听了,甚是欢喜。不想白五爷又吩咐雨墨不必忙在一时,惟恐隔墙有耳。我等深眼白五爷精细,就把雨墨认准了,我们就回去了。故此今晚才来。可巧雨墨正与人讲究护印之事。他在大堂的里间,我们揣度印匣必在其中。邓车就安设皮人,叫我在西厢房放火,为的是惑乱众心,匆忙之际,方好下手。果然不出所料,众人只顾张罗救火,又看见房上有那皮人,登时鼎沸起来。趁此时,邓车到了里间,提了印匣,越过墙垣,我随后也出了衙署。寻觅了多时,方见邓车,他就把印匣交付于我。想来就在这个工夫,他把印拿去了,才放上废铁。可恨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若早知是块废铁,久已掷去,也不至于遭擒了。越想越是他有意捉弄我,实实令人可气可恨!”
公孙策又问道:“他们将印盗去,意欲何为?”申虎道:“我索性告诉先生吧。襄阳王已然商议明白:如若盗了印去,要丢在逆水泉内。”公孙策暗暗吃惊,急问道:“这逆水泉在那里?”申虎道:“在洞庭湖的山环之内,单有一泉,水势逆流,深不可测。若把印丢下去,是再也不能取出来的。”公孙策探问明白,饮酒已毕,叫人看守申虎,自己即来到书房见了颜大人,一五一十将申虎的话说了。颜大人听了,虽则惊疑,却也无可如何。
公孙策左右一看,不见了白玉堂,便问:“五弟那里去了?”颜大人道:“刚才出去。他说到屋中换换衣服就来。”公孙策道:“瞎!不该叫他一人出去。”急唤雨墨:“你到白五爷屋中,说我与大人有紧要事相商,请他快来。”雨墨去不多时,回来禀道:“小人问白五爷伴当,说五爷换了衣服,就出去了。说上书房来了。”公孙策摇头道:“不好了!白五弟走了。他这一去,除非有了印方肯回来;若是无印,只怕要生出别的事来。”颜大人着急,道:“适才很该叫雨墨跟了他去。”公孙策道:“他决意要去,就是派雨墨跟了去,他也要把他支开。我原打算问明了印的下落,将五弟极力的开导一番,再设法将印找回。不想他竟走了。此时徒急无益,只好暗暗访查,慢慢等他便了。”
自此日为始,颜大人行坐不安,茶饭无心,白日盼到昏黑,昏黑盼到天亮,一连就是五天,毫无影响,急的颜大人叹气唉声,语言颠倒。多亏公孙策百般劝慰,又要料理官务。
这日,只见外班进来禀道:“外面有五位官长到了,现有手本呈上。”公孙先生接过一看,满心欢喜。原来是南侠同定卢方四弟兄来了。连忙回了颜大人,立刻请到书房相见。外班转身出去。公孙策迎了出来,彼此各道寒暄。独蒋平不见玉堂迎接,心中暗暗辗转。及至来到书房,颜大人也出公座见礼。展爷道:“卑职等一来奉旨,二来相谕,特来在大人衙门供职。’要行属员之礼。颜大人那里肯受,道:“五位乃是钦命,而且是敝老师衙署人员,本院如何能以属员相待。”吩咐:“看座。只行常礼罢了。”五人谢了坐。只见颜大人愁眉不展,面带赧颜。
卢方先问:“五弟那里去了?”颜大人听此一问,不但垂头不语,更觉满面通红。公孙策在旁答道:“提起话长。”就将五日前邓车盗印情由述了一遍。“五弟自那日不告而去,至今总未回来。”卢方等不觉大惊失色,道:“如此说来,五弟这一去别有些不妥罢了?”蒋平忙拦道:“有什么不妥呢。不过五弟因印信丢了,脸上有些下不来,暂且躲避几时。待有了印,也就回来了。大哥不要多虑。请问先生,这印信可有些下落?”公孙策道:“虽有下落,只是难以求取。”蒋平道:“端的如何?”公孙策又将申虎说出逆水泉的情节说了。蒋平说道:“既有下落,咱们先取印要紧。堂堂接院,如何没有印信?但只一件,襄阳王那里既来盗印,他必仍然暗里使人探听,又恐他别生事端,须要严加防备方妥。明日我同大哥二哥上逆水泉取印,展大哥同三哥在衙署守护。白昼间还好,独有夜间更要留神。”计议已定,即刻排宴饮酒,无非讲论这节事体。大家喝的也不畅快,囫囵吃毕饭后,大家安歇。展爷单住了一间,卢方四人另有三间一所,带着伴当居住。
展爷晚间无事,来到公孙先生屋内闲谈。忽见蒋爷进来,彼此就座。蒋爷悄悄道:“据小弟想来,五弟这一去,凶多吉少。弟因大哥忠厚,心路儿窄,三哥又是莽卤性子儿太急,所以小弟用言语儿岔开。明日弟等取印去后,大人前公孙先生须要善为解释。到了夜间,展兄务要留神。我三哥是靠不得的。再者五弟吉凶,千万不要对三哥说明。五弟倘若回来,就求公孙先生与展兄将他绊住,断不可再叫他走了。如若仍不回来,只好等我们从逆水泉回来,再作道理。”公孙先生与展爷连连点头应允,蒋平也就回转屋内安歇。
到了次日,卢方等别了众人,蒋爷带了水靠,一直竟奔洞庭湖而来,到了金山庙,蒋爷惟恐卢方跟到逆水泉瞅着害怕着急,便对卢方道:“大哥,此处离逆水泉不远了,小弟就在此改装。大哥在此专等,又可照看了衣服包裹。”说着话,将大衣服脱下,折了折,包在包裹之内,即把水靠穿妥,同定韩彰,前往逆水泉而去。这里卢爷提了包裹,进庙瞻仰了一番。原来是五显财神庙。将包裹放在供桌上,转身出来,坐在门槛之上,观看山景。
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回 救村妇刘立保泄机 遇豪杰陈起望探信
且说卢方出庙观看山景。急见那边来了个妇人慌慌张张,见了卢方,说道:“救人呀,救人呀!”说着话,迈步跑进庙去了。卢方才待要问,又见后面有一人穿着军卒眼色,口内胡言乱道,追赶前来。卢方听了,不由的气往上冲,迎面将掌一晃,脚下一踢,那军卒栽倒在地。卢方赶步,脚踏胸膛,喝道:“你这厮擅自追赶良家妇女,意欲何为?进!”说罢,扬拳要打。那军卒道:“你老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小人名叫刘立保,在飞叉太保钟大王爷寨内做了四等的小头目。只因前日襄阳王爷派人送来一个坛子,里面装定一位英雄的骨殖,说此人姓白名玉堂。襄阳王爷恐人把骨殖盗去,因此交给我们大王,我们大王说,这位姓白的是个义士好朋友,就把他埋在九截松五峰岭下。今日又派我带领一十六个喽罗抬了祭礼前来,与姓自的上坟。小人因出恭,落在后面,恰好遇见这个妇人。小人以为幽山荒僻,欺负他是个孤行的妇女,也不过是臊皮打哈哈儿,并非诚心要把他怎么样。就是这么一件事情,你老听明白了?”刘立保一壁说话,一壁偷眼瞅卢方。见卢方愣愣柯柯,不言不语,仿佛出神,忘其所以,后面说的话大约全没听见。刘立保暗道:“这位别有什么症候吧?我不趁此时逃走,还等什么?”轻轻从卢方的脚下滚出,爬起来就往前追赶喽罗去了。
到了那里,见众人祭礼摆妥,单等刘立保。刘立保也不说长,也不道短,走到祭桌跟前双膝跪倒。众人同声道:“一来奉上命差遣,二来闻听说死者是个好汉。来,来,来,大家行个礼儿,也是应当的。”众人跪倒,刚磕下头去。只听刘立保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众人觉得诧异,道:“行礼使得,哭他何益?”刘立保不但哭,嘴里还数数落落的道:“白五爷呀!我的白五爷!今日奉大王之命前来与你老上坟,差一点儿没叫人把我毁了。焉知不是你老人家的默佑保护,小人方才得脱。若非你老的阴灵显应,大约我这刘立保保不住,叫人家弄死了。哎呀!我那有灵有圣的白五爷呀。”众人听了不觉要笑,只得上前相劝,好容易方才住声。众人原打算祭奠完了,大家团团围住,一吃一喝。不想刘立保余恸尚在。众人见头儿如此,只得仍将祭礼装在食盒里面,大家抬起。也有抱怨的,辛苦了这半天连个祭余也没尝着;也有纳闷的,刘立保今儿受了谁的气来到这里借此发泄呢?俱各猜不出是什么缘故。
刘立保眼尖,见那边来了几个猎户,各持兵刃,知道不好,他便从小路溜之乎也。这里唆罗抬着食盒,冷不防劈叉拍一阵乱响,将食盒家伙砸个稀烂。其中有两个猎户,一个使棍,一个托叉,问道:“刘立保那里去了?”众唆罗中有认的二人的,便说道:“陆大爷,鲁二爷,这是怎么说?我等并没敢得罪尊驾,为何将家伙俱各打碎?我们如何回去交差呢?”只听使棍的说:“你等休来问俺。俺只问你,刘立保在那里?”喽罗道:“他早已从小路逃走,大爷找他则甚?”使棍的冷笑道:“好呀!他竟逃走了,便宜这厮。你等回去上复你家大王,问他这洞庭之内,可有无故劫掠良家妇女的规矩么?而且他敢邀截俺的妻小,是何道理?”众喽罗听了,方明白刘立保所做之事。大约方才恸哭,想来是已然受了委屈了,便向前央告道:“大爷二爷不要动怒,我们回去必禀知大王,将他重处,实实不干小人们之事。”使叉的还要抢叉动手,使棍的拦住道:“贤弟体要伤害他等。且看钟大王素日情面。”又对众喽罗道:“俺若不看你家大王的分上,将你等一个也是不留。你等回去,务必将刘立保所做之恶说明,也叫你家大王知道俺等并非无故厮闹。且饶恕尔等去吧。”众喽罗抱头鼠窜而去。
原来此二人乃是郎舅,使棍的姓陆名彬,使叉的姓鲁名英。方才那妇人便是陆彬之妻,鲁英之姊,一身好武艺,时常进山搜罗禽兽。因在山上就看见一群唆罗上山,他便急急藏躲,惟恐叫人看见,不甚雅相,待众喽罗过去,他才慢慢下山,意欲归家,可巧迎头遇见刘立保胡言乱语。鲁氏故意的惊慌,将他诱下,原要用袖箭打他,以戒下次。不想来到五显庙前,一眼看见卢方,倒不好意思,只得嚷道:“救人呀,救人呀!”卢大爷方把刘立保踢倒。这妇人也就回家告诉陆鲁二人。所以二人提了利刃,带了四个猎户前来,要拿刘立保出气。谁知他早已脱逃,只得找寻那紫面大汉。先到庙中寻了一遍,见供桌上有个包裹,却不见人。又吩咐猎户四下搜寻,只听那边猎户道:“在这里呢。”陆鲁二人急急赶到树后,见卢方一张紫面,满部髭髯,身材凛凛,气概昂昂,不由的暗暗羡慕。连忙上前致谢道:“多蒙恩公救拔,我等感激不尽,请问尊姓大名。”
谁知卢方自从听了刘立保之言,一时恸彻心髓,迷了本性,信步出庙,来到树林之内,全然不觉。如今听陆鲁二人之言,猛然还过一口气来,方才清醒,不肯说出名姓,含糊答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请了。”陆鲁二人见卢方不肯说出名姓,也不便再问,欲邀到庄上酬谢。卢方答道:“因有同人在山下相等,碍难久停。改日再为拜访。”说罢,将手一拱转身竟奔逆水泉而来。
此时已有薄暮之际,正走之间,只见前面一片火光,旁有一人往下注视。及至切近,却是韩彰,便悄悄问道:“二弟,怎么样了?”韩彰道:“四弟已然下去二次,言下面极深极冷,寒气彻骨,不能多延时刻,所以用干柴烘着,一来上来时可以向火暖寒,二来借火光以作水中眼目。大哥脚下立稳着,再往下看。”卢方登住顽石,往泉下一看。但见碧澄澄回环来往,浪滚滚上下翻腾,那一股冷飕飕寒气侵入肌骨。卢方不由的连打几个寒噤道:“了不得,了不得!这样寒泉逆水,四弟如何受得,寻不着印信,性命却是要紧。怎么好,怎么好!四弟呀,四弟。摸的着,摸不着,快些上来吧!你若再不上来,劣兄先就禁不起了。”嘴里说着,身体已然打起战来,连牙齿咯咯咯抖的山响。韩彰见卢方这番光景,惟恐有失,连忙过来搀住,道:“大哥且在那边向火去。四弟不久也就上来了。”卢方那里肯动,两只眼睛直勾勾往水里紧瞅。半晌,只听忽喇喇水面一翻,见蒋平刚然一冒,被逆水一滚,打将下去。转来转去,一连几次,好容易扒往沿石,将身体一长,出了水面。韩彰伸手接住,将身往后一仰,用力一提,这才把蒋平拉将上来,搀到火堆烘烤暖寒。迟了一会,蒋平方说出话来,道:“好利害!好利害!若非火光,险些儿心头迷乱了。小弟被水滚的已然力尽筋疲了。”卢方道“四弟呀,印信虽然要紧,再不要下去了。”蒋平道:“小弟也不下去了。”回手在水靠内掏出印来,道:“有了此物,我还下去做什么?”
忽听那边有人答道:“三位功已成了,可喜可贺。”卢方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陆鲁兄弟,连忙执手,道:“二位为何去而复返?”陆彬道:“我等因恩公竟奔逆水泉而来,甚不放心,故此悄悄跟随。谁知三位特为此事到此。果然这位本领高强。这泉内没有人敢下去的。”韩彰便问此二位是何人,卢方就把庙前之事说了一遍。蒋平此时却将水靠脱下,问道:“大哥,小弟很冷,我的衣服呢?”卢方道:“哟!放在五显庙内了。这便怎处?贤弟且穿愚兄的。”说罢,就要脱下。蒋平拦道:“大哥不要脱。你老的衣服,小弟如何穿的起来。莫若将就到五显庙再穿不迟。”只见鲁英早已脱下衣服来,道:“四爷且穿上这件吧。那包袱弟等已然叫庄丁拿回庄去了。”陆彬道:“再者天色已晚,请三位同到敝庄略为歇息,明早再行如何呢?”卢方等只得从命。
蒋平问道:“贵庄在那里?”陆彬道:“离此不过二里之遥,名叫陈起望,便是舍下。”说罢,五人离了逆水泉,一直来到陈起望。相离不远,早见有多少灯笼火把迎将上来。火光之下看去,好一座庄院,甚是广阔齐整,而且庄丁人烟不少。进了庄门,来在待客厅上,极其宏敞煊赫。陆彬先叫庄丁把包袱取出,与蒋平换了衣服。转眼间已摆上酒肴,大家叙座,方才细问姓名,彼此一一说了。陆鲁二人本久已闻名,不能亲近,如今见了,曷胜敬仰。陆彬道:“此事我弟兄早已知道。只因五日前来了个襄阳王府的站堂官,此人姓雷,他把盗印之事述说一番,弟等不胜惊骇。本要拦阻,不想他已将印信撂在逆水泉内,才到敝庄。我等将他埋怨不已,陈说利害,他也觉的后悔,惜乎事已做成,不能更改。自他去后,弟等好生的替按院大人忧心。谁知蒋四兄有这样的本领,弟等真不胜拜服之至!”蒋爷道:“岂敢,岂敢。请问这姓雷的,不是单名一个英字,在府街之后二里半地八宝庄居住么?”陆彬道:“正是,正是。四兄如何认得?”蒋平道:“小弟也是闻名,却未会面。”
卢方道:“请问陆兄,这里可有九截松五峰岭么?”陆彬道:“有。就在正南之上。卢兄何故问他?”卢方听见,不由的落下泪来,就将刘立保说的言语叙明。说罢,痛哭。韩蒋二人听了,惊疑不止。蒋平惟恐卢方心路儿窄,连忙遮掩道:“此事恐是讹传,未必是真。若果有此事,按院那里如何连个风声也没有呢?据小弟看来,其中有诈。待明日回去,小弟细细探访就明白了。”陆鲁二人见蒋爷如此说,也就劝卢方道:“大哥不要伤心。此一节事我弟兄就不知道,焉知不是讹传呢?等四兄打听明白,自然有个水落石出。”卢方听了也就无可如何,而且新到初交的朋友家内,也不便痛哭流涕,只得止住泪痕。
蒋平就将此事岔开,问陆鲁如何生理。陆彬道:“小弟在此庄内以渔猎为生。我这乡邻有捕鱼的,有打猎的,皆是小弟二人评论市价。”三人听了,知他二人是丁家兄弟一流人物,甚是称羡。酒饭已毕,大家歇息。三人心内有事,如何睡的着。到了五鼓,便起身别了陆鲁弟兄,离了陈起望。那敢耽延,急急赶到按院衙门,见了颜大人,将印呈上。不但颜大人欢喜感激,连公孙策也是夸奖佩服,更有个雨墨暗暗高兴,殷殷勤勤,尽心服侍。
卢方便问:“这几日五弟可有信息么?”公孙策道:“仍是毫无影响。”卢方连声叹气,道:“如此看来,五弟死矣!”又将听见刘立保之言说了一遍。颜大人尚未听完,先就哭了。蒋平道:“不必犹疑。我此时就去细细打听一番,看是如何。”
要知白玉堂的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回 三探冲霄玉堂遭害 一封印信赵爵担惊
且说蒋平要去打听白玉堂下落,急急奔到八宝庄找着了雷震。恰好雷英在家,听说蒋爷到了,父子一同出迎。雷英先叩谢了救父之恩。雷震连忙请蒋爷到书房献茶,寒暄叙罢,蒋爷便问白玉堂的下落。雷英叹道:“说来实在可惨可伤。”便一长一短说出。蒋爷听了,哭了个哽气倒噎,连雷震也为之掉泪。
这段情节不好说,不忍说,又不能不说。你道白玉堂端的如何?自那日改了行装,私离衙署,找了个小庙存身,却是个小天齐庙,自己暗暗思索道:“白玉堂英名一世,归结却遭了别人的暗算,岂不可气可耻。按院的印信别人敢盗,难道奸王的盟书我就不敢盗么?前次沈仲元虽说铜网阵的利害,他也不过说个大概,并不知其中的底细,大约也是少所见而多所怪的意思。如何能够处处有线索,步步有消息呢?但有存身站脚之处,我白玉堂仗着一身武艺,也可以支持得来。倘能盟书到手,那时一本奏上当今,将奸工参倒,还愁印信没有么?”越思越想,甚是得意。
到了夜间二鼓之时,便到了木城之下。来过二次,门户已然看惯,毫不介意。端详了端详,就由坎门而入。转了几个门户。心中不耐烦,在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综来。凡有不通闭塞之处,也不寻门,也不找户,将如意绦抛上去,用手理定绒绳,便过去。一连几次,皆是如此,更觉爽快无阻,心中畅快,暗道:“他虽然设了疑阵,其奈我白玉堂何!”越过多少板墙,便看见冲霄楼。仍在石基之上歇息了歇息,自己犯想道:“前次沈仲元说过,楼梯在正北。我且到楼梯看看。’顺着台基,绕到楼梯一看,果与马道相似。才待要上,只见有人说道:“什么人?病太岁张华在此。”“嗖”的一刀砍来。白玉堂也不招架,将身一闪,刀却砍空。张华往前一扑,白玉堂就势一脚。张华站不稳栽将下来,刀已落地。白玉堂赶上一步,将刀一拿,觉着甚是沉重压手,暗道:“这小子好大力气。不然,如何使这样的笨物呢!”
他那知道张华自从被北侠将刀削折,他却打了一把厚背的利刃,分量极大。他只顾图了结实,却忘了自己使他不动。自从打了此刀之后,从未对垒厮杀,不知兵刃累手。今日猛见有人上梯,出其不意,他尽力的砍来。却好白爷灵便,一闪身,他的刀砍空。力猛刀沉,是刀把他累的,往前一扑。再加上白爷一脚,他焉有不撤手掷刀,栽下去的理呢?
且说白爷提着笨刀,随后赶下,照着张华的哽嗓,将刀不过往下一按。真是兵刃沉重的好处,不用费力,只听“噗哧”的一声,刀会自己把张华杀了。白玉堂暗道:“兵刃沉了也有趣,杀人真能省劲。”
谁知马道之下,铁门那里,还有一人,却是小瘟疒皇徐敝。见张华丧命,他将身一闪,进了铁门,暗暗将索簧上妥,专等拿人的。白玉堂那里知道,见楼梯无人拦挡,携着笨刀,就到冲霄楼上。从栏杆往上观瞧,其高非常。又见楼却无门,依然八面窗棂,左寻右找,无门可入。一时性起,将笨刀顺着窗缝,往上一撬一撬。不多的工夫,窗户已然离糟。白爷满心欢喜,将左手把住窗棂,右手再一用力,窗户已然落下一扇,顺手轻轻的一放。楼内已然看见,却甚明亮,不知光从何生。回手掏出一块小小石子,往楼内一掷。侧耳一听,咕噜噜石子滚到那边不响了,一派木板之声。白玉堂听了放心,将身一纵,上了窗户台儿,却将笨刀往下一探,果真是实在的木板。轻轻跃下,来到楼内,脚尖滑步,却甚平稳。往亮处奔来一看,又是八面小小窗棂,里面更觉光亮,暗道:“大约其中必有埋伏。我既来到此处,焉有不看之理。”又用笨刀将小窗略略的一撬,谁知小窗随手放开。白玉堂举目留神,原来是从下面一缕灯光照彻上面一个灯毯,此光直射到中梁之上,见有绒线系定一个小小的锦匣,暗道:“原来盟书在此。”这句话尚未出口,觉得脚下一动。才待转步,不由将笨刀一扔,只听“咕嗜”一声,滚板一翻。白爷说声:“不好!”身体往下一沉,觉得痛彻心髓。登时从头上到脚下无处不是利刃,周身已无完肤。
只见一阵锣声乱响,人声嘈杂,道:“铜网阵有了人了。”其中有一人高声道:“放箭!”耳内如闻飞蝗骤雨,铜网之上犹如刺猬一般,早已动不的了。这人又吩咐:“住箭!”弓箭手下去,长枪手上来。打来火把照看,见铜网之内血渍淋漓,慢说面目,连四肢俱各不分了。小瘟疒皇徐敝满心得意,吩咐:“拔箭。”血肉狼藉,难以注目。将箭拔完之后,徐敝仰面觑视,不防有人把滑车一拉,铜网往上一起,那把笨刀就落将下来,不歪不斜,正砍在徐敝的头上,把个脑袋平分两半,一张嘴往两下里一咧,一边是“哎”,一边是“呀”,身体往后一倒,也就“呜呼哀哉”了。
众人见了,不敢怠慢,急忙来到集贤堂。此时奸王已知铜网有人,大家正在议论,只见来人禀道:“铜网不知打住何人。从网内落下一把笨刀来,将徐敝砍死。”奸王道:“虽然铜网打住一人,不想倒反伤了孤家两条好汉。又不知此人是谁?孤家倒要看看去。”众人来到铜网之下。吩咐将尸骸抖下来,已然是块血饼,如何认得出来。旁边早有一人看见石袋,道:“这是什么物件?”伸手拿起,里面尚有石子。这石袋未伤,是笨刀挡住之故。沈仲元骇目惊心,暗道:“五弟呀,五弟!你为何不听我的言语,竟自遭此惨毒?好不伤感人也!”只听邓车道:“千岁爷万千之喜。此人非别个,他乃大闹东京的锦毛鼠白玉堂,除他并无第二个用石子的,这正是颜查散的帮手。”奸王听了,心中欢喜。因此用坛子盛了尸首,次日送到军山交给钟雄掩埋看守。
前天刘立保说的原非讹传。如今蒋平又听雷英说的伤心惨目,不由的痛哭。雷震在旁拭泪,劝慰多时。蒋爷止住伤心,又问道:“贤弟,如今奸王那里作何计较?务求明以告我,幸勿吝教。”雷英道:“奸王虽然谋为不轨,每日以歌童舞女为事,也是个声色货利之徒。他此时刻刻不忘的惟有按院大人,总要设法将大人陷害了,方合心意。恩公回去禀明大人,务要昼夜留神方好。再者,恩公如有用着小可之时,小可当效犬马之劳,决不食言。”蒋爷听了,深深致谢。辞了雷英父子,往按院衙门而来,暗暗忖道:“我这回去,见了我大哥,必须如此如此,索性叫他老死心塌地的痛哭一场,省得悬想出病来,反为不美。就是这个主意。”
不多时,到了街中。刚到大堂,见雨墨从那边出来,便忙问道:“大人在那里?”雨墨道:“大人同众位俱在书房,正盼望四爷。”蒋爷点头,转过二堂,便看见了书房。他就先自放声大哭,道:“哎呀,不好了!五弟叫人害了!死的好不修苦呀!”一壁嚷着,一壁进了书房。见了卢方,伸手拉住,道:“大哥,五弟真个死了也。”卢方闻听,登时昏晕过去。韩彰徐庆连忙扶住,哭着呼唤。展爷在旁,又是伤心,又是劝慰。不料颜查散那里瞪着双睛,口中叫了一声“贤弟呀!”将眼一翻,往后便仰,多亏公孙先生扶住。却好雨墨赶到,急急上前,也是乱叫。此时书房就如孝棚一般,哭的叫的,忙在一处。好容易,卢大爷哭了出来,蒋四爷等放心。展爷又过来照看颇大人,幸喜也还过气来。这一阵悲啼,不堪入耳。展爷与公孙先生虽则伤心,到了此时,反要百般的解劝。
卢大爷痛定之后,方问蒋平道:“五弟如何死的?”蒋平道:“说起咱五弟来,实在可怜。”便将误落铜网阵遭害的原由说了。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分外的比别人闹的利害。后来索性要不活着了,要跟了老五去。急的个实心的卢方,倒把他劝解了多时。徐庆粗豪直爽人,如何禁的住揉磨,连说带嚷,道:“四弟,你好胡闹!人死不能复生,只是哭他,也是无益。与其哭他,何不与他报仇呢?”众人道:“还是三弟想的开。”此时颜大人已被雨墨搀进后面歇息去了。
忽见外班拿进一角文书,是襄阳王那里来的官务。公孙先生接来,拆开看毕,道:“你叫差官略等一等,我这里即有回文答复。”外班回身出去传说。公孙策对众人道:“他这文书不是为官务而来。”众人道:“不为官事却是为何?”公孙策道:“他因这些日不见咱们衙门有什么动静,故此行了文书来,我这里必须答复。他明是移文,暗里却打听印信消息而来。”展爷道:“这有何妨。如今有了印信,还愁什么答复么?”蒋平道:“虽则如此。他若看见有了印信,只怕又要生别的事端了。”公孙策点头,道:“四弟虑的是极。如今且自答了回文,我这里严加防备就是了。”说罢按着原文答复明白,叫雨墨请出印来用上,外面又打了封口,交付外班,即交原差领回。
官务完毕之后,大家摆上酒饭,仍是卢方首座,也不谦逊,大家团团围坐。只见卢方无精打采,短叹长吁,连酒也不沾唇,却一汪眼泪泡着眼珠儿,何曾是个干。大家见此光景,俱各闷闷不乐。惟独徐庆一言不发,自己把着一壶酒,左一杯,右一盏,仿佛拿酒煞气的一般。不多会,他就醉了,先自离席,一边躺着去了。众人因卢方不喝不吃,也就说道:“大哥如不耐烦,何不歇息歇息呢?”卢方顺口说道:“既然如此,众位贤弟,恕劣兄不陪了。”也就回到自己屋内去了。
这里公孙策展昭韩彰蒋平四人饮酒之间,商议事体。蒋平又将雷英说奸王刻刻不忘要害大人的话说了。公孙策道:“我也正为此事踌躇。我想今日这套文书回去,奸王见了必是惊疑诧异。他如何肯善罢干休呢?咱们如今有个道理:第一,大人处要个精细有本领的,不消说了,是展大哥的责任。什么事展兄全不用管,就只保护大人要紧。第二,卢大哥身体欠爽,一来要人眼侍,二来又要照看,此差交给四弟。我与韩二兄徐三弟今晚在书房,如此如此。倘有意外之事,随机应变,管保诸事不至遗漏。众位兄弟想想如何呢?”展爷等听了道:“很好,就是如此料理吧。”酒饭已毕,展爷便到后面,看了看颜大人,又到前面,瞧了瞧卢大爷,两下里无非俱是伤心,不必细表。
且说襄阳王的差官领了回文,来到行中,问了问奸王正同众人在集贤堂内,即刻来到厅前。进了厅房,将回文呈上。奸王接来一看,道:“哎呀!按院印信既叫孤家盗来,他那里如何仍有印信?岂有此理?事有可疑。”说罢,将回文递与邓车。邓车接来一看,不觉的满面通红,道:“启上千岁:小臣为此印信原非容易,难道送印之人有弊么?”一句话提醒了奸王,立刻吩咐:“快拿雷英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回 公孙先生假扮按院 神手大圣暗中计谋
且说襄阳王赵爵因见回文上有了印信,追问邓车。邓车说:“必是送印之人舞弊。”奸王立刻将雷英唤来,问道:“前次将印好好交代托付于你,你送往那里去了?”雷英道:“小臣奉千岁密旨,将印信小心在意撂在逆水泉内,并见此泉水势汹涌,寒气凛冽。王爷因何追问?”奸王道:‘你既将印信撂在泉内,为何今日回文仍有印信?”说罢,将回文扔下。雷英无奈从地下拾起一看,果见印信光明,毫无错谬,惊的无言可答。奸王大怒道:“如今有人扳你送印作弊,快快与我据实说来?”雷英道:“小臣实实将印送到逆水泉内,如何擅敢作弊?请问千岁,是谁说来。”奸王道:“方才邓车说来。”
雷英听了,暗暗发恨。心内一动,妙计即生,不由的冷笑道:“小臣只道那个说的,原来是邓车。小臣启上千岁,小臣正为此事心中犯疑。我想按院乃包相的门生,智略过人,而且他那衙门里能人不少,如何能够轻易的印信叫人盗去?必是将真印藏过,故意的设一方假印,被邓车盗来。他以为干了一件少一无二的奇功,谁知今日真印现出,不但使小臣徒劳无益,额外还担个不白之冤,兀的不委屈死人了。”一席话说的个奸王点头不语。邓车羞愧难当,真是羞恼便成怒,一声怪叫道:“哎哟!好颜查散!你竟敢欺负俺么!俺合你誓不两立。”雷英道:“邓大哥不要着急,小弟是据理而论。你既能以废铁倒换印信,难道不准人家提出真的换上假的么?事已如此,须要大家一同商议方好。”邓车道:“商议什么!俺如今惟有杀了按院,以泄欺侮之恨,别不及言。有胆量的随俺走走呀!”只见沈仲元道:“小弟情愿奉陪。”奸王闻听,满心欢喜。就在集贤堂摆上酒肴,大家畅饮。
到了初鼓之后,邓车与沈仲元俱备改扮停当,辞了奸王,竟往按院衙门而来。路途之间计议明白:邓车下手,沈仲元观风。及至到了按院衙门,邓车往左右一看,不见了沈仲元,并不知他何时去的,心中暗道:“他方才还合我说话,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呢?哦!是了!想来他也是个畏首畏尾之人,瞧不得素常夸口,事到头来也不自由了。且看邓车的能为。待成功之后,再将他极力的奚落一场。”
想罢,纵身越墙,进了衙门。急转过二堂,见书房东首那一间灯烛明亮。蹑足潜踪,悄到窗下,湿破窗纸,觑眼偷看。见大人手执案卷,细细观看,而且时常掩卷犯想。虽然穿着便服,却是端然正坐。旁边连雨墨也不伺候。邓车暗道:“看他这番光景,却象个与国家办事的良臣,原不应将他杀却。奈俺老邓要急于成功,就说不得了。”便奔到中间门边一看,却是四扇格扇,边格有锁锁着,中间两扇亲闭。用手轻轻一撼,却是竖着立闩。回手从背后抽出刀来,顺着门缝将刀伸进,右腕一挺劲,刀尖就扎在立闩之上。然后左手按住刀背,右手只用将腕子往上一拱,立闩的底下已然出槽,右手又往旁边一摆,左手往下一按,只听咯当的一声,立柱落实。轻轻把刀抽出,用口衔住。左右手把住了格扇,一边往怀里一带,一边往外一推,微微有些声息,“吱溜溜”便开开了一扇。邓车回手拢住刀把,先伸刀,后伏身,斜跨而入。即奔东间的软帘,用刀将帘一挑,“呼”的一声,脚下迈步,手举钢刀,只听“咯当”一声。邓车口说:“不好!”磨转身往外就跑。早已听见哗啷一声。又听见有人道:“三弟放手,是我!”“噗哧”的一声,随后就追出来了。
你道邓车如何刚进来就跑了呢?只因他撬闩之时,韩二爷已然谆谆注视,见他将门推开,便持刀下来。尚未立稳,邓车就进来了。韩二爷知他必奔东间,却抢步先进东间。及至邓车掀帘迈步举刀,韩二爷的刀已落下。邓车借灯光一照,即用刀架开,“咯当”转身出来,忙迫中将桌上的蜡灯哗啷碰在地下。此时三爷徐庆赤着双足仰卧在床上,酣睡不醒,觉得脚下后跟上有人咬了一口,猛然惊醒,跳下地来就把韩三爷抱住。韩二爷说:“是我!”一摔身,恰好徐三爷脚踏着落下蜡灯的蜡头儿一滑,脚下不稳,“噗哧”爬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