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演义 - 第 5 页/共 17 页

话说狄公于跨过隔墙,登大树,只见亭楼画阁,正是韩府后园。   却说韩倚官居吏部尚书,年近六旬,为朝廷社稷重臣,忠心耿耿。深疾目前奸佞弄权,朝中五鬼当道。其时相得厚交,不过范仲淹、孔道辅、赵清献、文彦博、包拯、富弼几位忠贤而已。只因西夏兵团三关,韩爷日夕忧心为国,近于月中夜观星象,只见武曲星金光灿灿,该当有名将出现,保邦护国。但不知何方埋没了英雄将士,以至边夷外敌,屡见侵凌,皆由外无良将,内有奸臣之患。此夜韩爷用过晚膳,在庭前少坐片时,其夜乃八月十二,将近中秋,天晴气爽,万籁无声。   但见:   月射光辉窗透影,庭留芬馥桂生香。   当晚韩爷踱进花园,更觉皎洁无尘,风敲竹韵,月媚花容。韩爷命童子炷上炉香,跪于月下,祷告上苍,悯恤生命,早降安邦定国之彦,以攘外敌侵凌。告祝一番,起来仰观星斗,正应武曲星显现,缘何不见将士名闻于朝?韩爷正在思量,四下观望。却缘何不见狄青在树中?其夜虽然月色光明,但树大枝丛,是以看不见树上有人。但狄青在树上,听得韩爷上告苍天之语,都是为君忧民之心,果乃中流砥柱之臣,下去见他,必无妨碍。想罢,飞身而下,反吓得韩爷一惊。定睛一看,乃一位少年汉子,穿着长袍短裙,韩爷连忙喝道:“你是何人?好生大胆!更深夜静,从空而下。”狄青忙即跪下,呼道:“大人在上,小人姓狄名青,山西人氏。只因庞太师要将小人谋害,园门已封闭了,小人无奈,只得越垣而过。久闻大人爱民忠君,清廉刚正,望乞宽容,渡延蚁命,世代沾恩!”   韩爷听了,暗想:“庞洪奸贼,今夜又要陷害人了。今天早晨,闻老管门言,有位小英雄名狄青,持了定唐金刀,要杀孙秀,莫非反给他们拿下?”想毕,即呼道:“狄青,你与庞、孙有何忽仇,以至他们生心要谋害?”狄青当将七月内至汴京,得林千总收用,入为步兵等情说起,又说至领令持刀刺杀孙兵部,后至降除火骝驹。韩爷听了打死火骝驹,即拦止道:“今日降伏狂驹者,即是你么?”狄青道:“正是小人。”韩爷道:“妙,妙,看你文雅之姿,不像个很有力气之士,不道却能收除狂驹,乃是个英雄无敌之汉了。前月番邦贡来此驹,殿前侍卫四人,降他不伏,后得石玉小将,方得拿下,拘于马厩。你既降伏狂驹,以后又如何?”狄青道:“小人降伏狂驹,早有许多家丁,要小人至相府领赏。小人不允,家丁都说,太师爷还要重用,不由的扯的扯,拖的拖。我闻要重用我,心下亦有思图机会之意,当时见了庞太师,他大赞赏我之英雄技艺,殷勤款留在后园楼中,暗图杀害。”韩爷道:“你难道不知孙秀乃庞太师的女婿?”狄青道:“小人果也不知,幸有他家将李继英,通知消息,教我逃到此园。”韩爷道:“此人为何有此好意?”狄青道:“李继英本乃我父旧日家丁,只因身遇水灾,分散以后,投归相府。承他不负先人之德,故来搭救通知。”韩爷听了道:“你父何等之人?”狄青说开了,便忘却逢人且说三分话之意,答道:“先君狄广,在故土身为总兵武职。”韩爷道;“你祖何名?”狄青道:“先祖考狄元,先帝时,官居两粤总制。”   韩爷听了,不胜大喜道:“原来你是一位贵公子,世交谊侄。吾中年时,与你今先君在朝,十分相得,曾有八拜之交,不啻同胞谊切。后来山西地方,盗贼猖狂,本处官不能禁制,故先王命狄广哥哥,出镇山西,已将三十载,后也一音不闻,谅是登仙,亦未知他后裔几人。前七八载,山西警报山水灌注,伤坏了数万生民,只道狄门灭尽了。喜得今日叔侄相逢,旦生来气宇非凡,更具此英雄武略,今宵一会,令老夫喜得心花大开。但愿你大展谋献,光大先人伟业,老夫之深望也。”狄青听了道:“小人身已落魄,怎敢妄想?”韩爷双手扶起道:“如今不必如此相呼,竟是叔侄相称便了。”   狄青领命,即称:“叔父请上,待侄儿拜见。”韩爷道:“不消了。”即手挽狄青,一路回进书房。只见桌上银灯,尚还光亮。狄青立着不敢坐,韩爷再三命坐,二人方对坐交椅中。问及:“贤侄,如今不知令堂还在否?”狄青道:“叔父听禀,自吾父归天,小侄年方七岁,与娘苦挨清贫两载。九岁时身遇水灾,西河一县,万民遭殃,母子被水分离,至今七载,母亲还未知生死。”韩爷道:“你曩者在何方耽搁?”狄青道:“侄儿被水时,幸得王禅老祖救至峨嵋山上,收为门徒,传授武艺及将略兵机,在仙山七载,思亲念切,日夕愁怀,奉师命下山之日,又不许我回归故土,言一至汴京,自得亲人相会,不料至今仍未见娘亲一面。”   韩爷听了,更觉喜形于色,因道:“怪不得贤侄有此英雄伎俩,原来是王禅老祖门徒。”是晚便又吩咐家丁,备设酒筵,二人把盏畅饮,款叙中韩爷询道:“你武艺精通,须要寻个进身之地。待有机会,老夫自然替你荐拔。”狄青道:“叔父,小侄虽略有些武技,奈无提拔之人,只是守株待兔而已。”韩爷道:“你言差矣!说什么守株待兔?大丈夫立身处世,须要扬名显亲,虽有千难万苦,何须计较?遍观出类拔幸之人,多出身微贱,你今正当少年发奋之期,岂可灰心。你无非碍着庞、孙翁婿,但众奸恶贯满盈,何能远遁长存。贤侄可想得来?”狄青道:“叔父,小侄非是夸能,我学得满身武艺,亦时思为国效力,奈何机会不就,倘能一日风云相助,小怪亦不让于旁人。”韩爷听了,不觉抚掌欣然,连称:“妙,妙!贤侄,你有此大鹏奋翮之志,何虑云龙风虎之会无期,果然志量高大,非老夫所能限量。”狄青道:“此乃小侄妄言枉想,岂敢当叔夫谬赞。”当夜你一言我一语,更觉投机,叔侄情深谊切。   按下韩府长谈,却说庞府内家丁李继英,见狄青跨过了高垣,心头放下,转身步进书房,只见庞太师独对银灯,持杯自饮。李继英上前禀道:“太师爷,小人已将狄青弄得大醉如泥睡了。请太师爷赏口龙泉与小人,好待下手。”太师笑道:“狄青果然弄醉了。如此与你宝剑一口,速速割他首级来回话。但此人能力打狂驹,乃英雄猛汉,你往除他,须要小心!”继英道:“太师爷不必费心,狄青已醉得懵懂了,何难一刀结果了他。”当时李继英怒气顿生,恨不得一刀挥去这老奸贼脑袋,还防一身独力难逃,只得忍耐住了。早已将私积百余两白金,束系腰间,再持相府灯笼,挂了宝剑,哄骗出七重府门。   此时已交三鼓,庞府众家人有睡的,有未睡的,府门尚未下锁。李继英只言奉太师爷之命,差往孙兵部府中有话,慌忙走出七重府门去了。列位,为何七重府门可瞒?只为平日庞太师,也有夜差家人往兵部府,况李继英平时行为,光明正大,是以人人信服,并无拦阻盘诘。继英出了府门,犹如鸟出牢笼,鱼脱金钩,骗出城关,如飞而去。   当夜庞太师独持酒杯,不觉沉沉大醉,和衣睡在沉香榻中,内外家丁也各自睡去。庞太师酒醒后,已是五鼓初交,自然先去上朝。朝罢回来,早有管园官禀报,逃走了狄青。庞太师一听此语,大惊失色,即查问李继英。内有家丁几人禀上:“昨夜三更将近,李继英出府,称言奉太师差往孙大人府中,但昨夜一去未回。”太师道:“他一人出府门,抑或与狄青同去?”家了道:“他独自一人去的。”太师道:“好大胆奴才!定是将狄青放走了。”当下心中大怒,步进园中,四围一瞧,园中墙垣高有三丈,园门四路封锁,难道腾云飞遁的不成?行过东,又步至西,偶然看至盘陀大石,与旁边大树紧紧相连,说声:“是了!狄青定然逃往隔壁韩吏部府中而去。”看罢,即踱回中堂,吩咐家了四十名,两人一路分头去追捕李继英。又发令往兵部府中,取兵三千往围韩府前门后户,但要搜查狄青回话。   当日孙秀闻报,也怒气冲冲,踏穿靴子,骂声:“狗奴才,好生放肆!”又恨韩吏部窝留逃卒,顷刻点起三千铁甲军,一齐来至韩府,重重围困,呐喊喧天,吓得韩府家丁,惊慌无措,不知为着何由,即时禀报道:“大人不好了!今有庞太师点兵数千,将吾府中前门后户团团围困,声言要献出狄青,万事干休,如若大人窝留不放,即打进门来,于大人也有不便之处。”韩爷道:“有此异事,你等何须大惊小怪,老夫自有道理。”狄青在旁,听了大怒,道:“叔父且休惧,数千军马,只赐小侄一口兵器出府,可杀他马倒人亡,才算小侄手段非弱!”韩爷听了摇首道:“贤侄,休得将杀人两字作玩耍,他是命官,你是子民,岂有强民擅杀官兵而无罪律?这老奸好生刁滑,你如杀伤他兵,必来奏劾老夫。吾自有主意,且玩弄得他糊糊涂涂,不敢来查。”   正在言论之际,忽闻一片喧闹之声,韩府家人禀道:“庞太师亲自到府来了。”韩爷道:“这老贼亲自来查正好,贤侄且这里来。”韩爷不慌不忙,引狄青到一所三丈高楼,上书一匾口“御书楼”。此楼乃先王钦赐韩爷校阅典籍,上有圣旨牌位,除了皇上,不许别人擅进此地,如有人私进,即以侮君论罪。韩爷引狄青进楼,开了重门,着他在内,仍复封锁。然后出来,吩咐家丁大开府门。当有庞太师登时踱进通名,韩爷不免衣冠迎接,施礼分宾主中堂坐下。韩爷开言道:“请问老太师.本官并未干犯国法,因何私差许多军马,围困吾家?”庞太师道:“韩大人,为人倘若欺瞒,自然败露。你将狄青窝藏在哪里?速速放交出来,即不敢唐突吵扰了。”韩爷道:“本官也不明什么狄青,太师既带兵在此,谅来要搜查了。你且查来,我并不阻挡。”太师听了,点头称是,即唤众兵速速搜来。众兵领命,如狼似虎,内外中堂尽搜,单单剩了御书楼,余外也不见有什么狄青。众兵家人等,只得禀上庞太师,太师狐疑不决,不知他已早放去狄青,抑或留藏在御书楼上。韩爷冷笑道:“老太师,这狄青在着御书楼上,为什么不搜查下来?真乃枉用多军了!”   不知狄青有没有被搜查捕捉,且看下回分解。   狄青演义 第十四回 感义侠同伴离奸 圆奇梦贤王慰母   却说庞太师听了韩吏部讽刺之言,也觉没趣,又收不得场,无奈何,只得传令众家了三千兵丁,不分日夜,在此守候。狄青必藏在御书楼,如今是韩琦的硬话。老夫岂有不知!又道:“狄青啊,你藏也藏得好,少不得连累及老韩了。”说完,吩咐打道回府而去。当有三千兵卒,日夜轮流看守,日给饮食,往庞府领用。狄青在着御书楼内,十分恼恨,但遵着韩爷之言,只得忍耐。韩爷见庞洪去了,拍手冷笑道:“庞奸贼啊,纵使搜不出狄青,也不消用许多守候之人,劳兵费饷,直比愚夫呆子,乃是自作自弄。”   不表韩爷之言,却说静山王回来已晚,不是他有心不问金刀之事,只因是夜饮酒过多醉了。一觉睡到四更时,朝罢回来,方才记起,即唤刘文、李进至前,二人叩首上禀道:“千岁爷,昨夜狄壮士在天汉桥等候孙兵部未遇,却将庞府中的火骝驹踢死后,被庞府中邀去,至今还未见回来。”千岁道:“金刀放在何处?”二人言道:“狄青弃了金刀,去收除此驹,为此小人将金刀请转回来。”千岁道:“因何不即禀明?”二人道:“只因千岁爷昨夜赴宴,回来已经沉醉了,故未得禀明,小人该当有罪。望乞姑宽。”千岁听了,道:“你们去吧!”又想:可笑狄青有勇无谋,要除狂马,就将金刀抛弃了,倘或失去此刀,怎生是好?本藩一片真情,有心提拔你,岂知你如此卤莽心粗,一事误,诸事也误了,还望你掌什么帅印兵符。你今到了庞府中,犹如困入毒蛇窠里一般,如此不中用的东西,我也难以照顾了。   按下静山王不表,再说庞府中一班狼虎奴才四十名,分为二十队,分路去查捉李继英。追赶出关,加鞭拍马,不敢少懈。二十路人,你走一路,我跑一方,倘一路之人,拿了李继英,二十路之人,一众有功同赏。有庞喜、庞兴同伙一路,不从官街大道,只向私路盘查。   话分两头,先表李继英一路逃出皇城,他原虑得庞太师差人追赶,是以不从官街而走,却由小路而奔。其时日已过午,腹中觉得饥了,只跑一程,见有酒肆一所,是个僻静之方。当下继英将身直进坐下,呼酒保拿上好酒撰,鲜鱼鲜肉时菜,排开一桌,一人独自举杯,十分悠闲,倒觉开怀。一边饮酒,一边思量,叹道:“吾李继英虽出身贫寒,也是轰轰烈烈之汉。自幼身进狄门,先主归天之后,还指望小主长成,早日袭荫为官。岂知主人突遭水难,一家骨肉分散,流落汴京,只得身投相府。难得今日公子脱得水灾,长成了,可恨孙秀、庞洪与他结下深仇,昨晚险些中了他奸谋暗害。我想韩倚老爷,是个忠良之官,昨夜必然将他留救,从此我心略为放下。庞洪啊,你是奸刁万恶之人,势焰滔天,算计多人,我也不问,若要害我小主人,是不得不搭救的。纵弄得我奔投无路,也尽我一点报主之心。但今虽脱离虎口,奈无家可走,不如回转山西,另寻机会便了。”   不表李继英正在思想,再说庞兴、庞喜二人,一路逢人便问,查过东来又过西,不论茶坊酒肆,也要看看,即招商旅店,古庙庵堂,也进去瞧瞧。二人寻得心焦起来,便商量道:“李继英不知去向,人来人往,知道他打从哪路途走的,吾二人定然空奔波了。”又行至一所三叉路的去处,只见一座高耸耸的酒市,二人也是同行同走,进去查看,只见内厢三进,四围桌椅两边排,却是静悄悄并无一人在此用酒。店主一见,问道:“客官要用酒么?”二人道:“非也,我们要寻一人。”店主笑道:“里面一人也没有的。”庞喜道:“没有就罢了。”正要跑出来,忽听得楼上喊道:“店主取酒来!”店主答应。庞兴道:“楼上还有人吃酒,快些看来!”   二人进至楼中,李继英只道是酒家送酒到楼,忽然见了庞喜、庞兴,顿觉呆了。庞兴叫道:“继英,做得好事!为什么放走了狄青,自己脱身而去?故违主命,该当何罪!我们特奉太师爷之命,前来拿你,快快回府吧!”李继英说:“二位大哥,我是不回去了。”二人道:“你为何不回去?”李继英道:“弟在相府七八年,多无差处,但狄青是我故旧小主,不忍他死于非命,故特将他放走。二位大哥啊,我想世间万物尽贪生,为人岂有不惜命?如今放走了狄青,我原该有罪,如若回去,太师爷怎肯轻饶于我。今日好比鳌鱼得脱金钩钓,岂有再回去之理!”庞喜道:“李继英休得多说,快些与我二人回去见太师爷!”李继英道:“二位大哥若要我回去,万万不能了。”又叫酒保,且添两副杯箸夫二位饮酒。店主应诺下楼而去。兴、喜二人大呼:“店主不用去拿杯箸,哪个要饮他的酒!”店主下得高楼,兴、喜二人即时变了面目,喝声:“李继英!你当真不肯回去?”继英道:“我是断然不回去的!”庞喜道:“你当真不回去,休怪我们动手了。”他二人一齐跑上,抢过去要拿捉李继英,却被李继英一拳飞去,打倒庞兴,当胸一托,好不厉害,庞喜已仰面跌于楼上。庞兴爬起身来,还不肯干休,一拳飞到面门,又被李继英左手一接,右掌一拍,已打下楼来。庞喜抢来,又被继英飞脚打去,跌地数尺,打得二人满身疼痛,只喊:“好打!”   当下店主拿上杯箸两双到楼,一见大惊道:“客官不要殴打!”李继英道:“打死这两个奴才,我抵偿他们的性命!”店主道:“不可!倘若当真打死了,岂不累及我开店之人么?三位且吃酒吧。”二人思量:不料李继英有此本事,实难和他相争,我二人何苦与他结冤,回去只说不见就是了。庞兴呼道:“李兄,不必多言了,既然你不肯回去,我们且回去复禀太师爷便了。”李继英听罢微笑道:“早些如此说,我也不敢得罪,二位且请过来吃酒吧。”庞喜道:“我们没有酒东。”李继英道:“都是我叫的酒肴。”二人道:“如此叨扰了。”李继英道:“哪里话来,同伴弟兄,何烦客套!”店主问道:“客官可是做贼盗的么?不然何以争打一番,又同饮酒?”李继英喝声:“胡说!这二位是我同伴弟兄,我们是庞府中来的。再有上品佳肴美酒,且拿几品来用用。”店主领命,登时取到,三人一同把盏,尽欢畅饮一番。   二人问道:“继英兄,我们方才不是了。但今不知你到哪处安身,又缺少盘费,怎生主张?”继英道:“二位哥哥,不必为我担忧,行程川资,我尽足用。”庞喜道:“继英兄方才说转回山西,你却迂了。在庞府太师处,吃的现成茶饭,穿的现成衣冠,仗着太师爷的威权,好不荣耀。那狄青到底与你有甚相关,你将他放走了,抛却富贵荣华的大门风,只落得孤零飘荡,苦受风霜。纵然你回得山西,一事无成,怎生是好!”继英道:“二位哥哥,人各有心,吾当初跟随狄老爷之日,待我不异儿子一般。今日小主人有难,理当搭救,保全了先主人一脉香烟,吾李继英纵有不测,死在九泉,也是心安了。那庞太师行恶,势如烈火,杀害多少无辜,日后终于无好报应的,我断不欲与巨奸作伴。况男子志在四方,六尺身躯男子汉,何愁度日无依?”   庞兴听了道:“继英兄果然言之有理。”便对庞喜道:“我家太师爷作恶多端,后来绝无好处,倘有什么祸事临门,想逃遁也迟了。古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趁此时另寻机会,与李继英兄作伴同行,你意下如何?”庞喜道:“正该如此!但不知继英兄肯允否?”李继英笑道:“二位老哥,既愿同行甚妙。”庞兴又道:“只是我二人盘川未曾拿得,空空两个光身,如何远遁?不若转去盗他些银两,连日同行,岂不更美。”李继英道:“不消如此,二位倘能决志同行,盘费都是我的。”兴、喜道:“叨扰你的酒钞,怎好又花你的川资,这实不该当。”李继英道:“弟兄同志,何分彼此?”   当时三人叙谈,甚为亲密,下楼会了酒钞,一齐出了酒肆门,一路而行,逞向山西而去。道经天盖山,有数十强徒,手持利刃,要打劫东西,却被李继英抢了钢刀一口,杀死几人,余外的四散奔逃,亦有逃走回山中去的。原来此座山岗,乃是张忠、李义聚集地方,他二人一去两月多不返,这些小喽兵,天天在此打劫,今被李继英占夺此山,三人在此,暂且羁身落草,小喽兵伏其使唤。此话暂停,后文自有交代。   再表汴京潞花王讳赵壁,乃是赵太祖嫡元孙,当时年方十五,生来相貌堂堂,与当今嘉祐皇手足之称。不幸父王早已归天十余载,他父排行第八,即八大王赵德昭,上文选狄妃已有叙明。如今他子袭父职,封为潞花王,先帝已敕赐南清宫居住,仍授着打王金鞭。宫中建造一座嵌宝龙亭,供奉着太祖龙牌。   有一天,潞花王在宫中,夫妻朝参母后毕,坐于两旁,宫娥送上参汤用罢。潞花王一看,说道:“王儿上启母后,为什么愁眉双锁,带着忧容,未知有何不悦?伏望母后说与儿媳们知之。”狄后闻儿动问,便道:“儿媳啊,只因昨夜三更,得了一梦,未知主何吉兆,想起来,甚觉烦闷不悦。”小王爷道:“不知母后有何梦兆,怎生梦来?”狄后说:“儿媳,为娘的梦见饮燕之间,取一肉馅,方入口中,咬个两开,内中有肉骨一块。不料那骨将牙齿撞得疼痛,滤出血来:将骨肉染遍了,其馅即圆合了。想来牙损见血,滤于骨肉,其梦兆谅必凶多吉少,是以纳闷不安。”小王爷听了,便道:“母后休得心烦,待臣儿去召请详梦官到来详解,便知其兆凶吉了。”当时潞花王辞过母后出堂,想来包拯、韩倚,乃是博学之臣,即差内监往召二臣。   包拯先来,韩琦后到,上银銮殿,参见千岁。王爷道:“二位卿家,休得拘礼。”即命赐坐。内侍献茶毕,潞花王即将母后之梦说明,早有包爷道:“微臣粗知浅见,只知判断民情,圆梦幻事,从来不懂。”王爷道:“包卿不明详解么?”包爷道:“臣详解不来。”王爷又道:“如此,韩卿可详解否?”韩爷道:“臣略能详解此兆。”王爷道:“其意如何?”韩爷道:“其梦肉开见骨,齿血滤于骨肉之间,太后娘娘必主骨肉重逢,乃是吉兆。”王爷道:“应在何时?”韩爷道:“臣思馅缺复圆,该应於十五月圆之日。”包公暗喜道:韩年兄为人学问广博,比老包高明得多了。包公正在自思,潞花王微笑道:“果然如此,实是奇了!”韩爷道:“臣据理而详,该得此兆,但未知验否?”潞花王道:“包卿你职事冗繁,且请先回府,韩卿少留,待孤家禀复母后,再行定夺。”当时包爷别去,韩爷待潞花王进内禀知母后。不知狄太后如何主见,且看下回分解。 狄青演义 第十五回 团圆梦力荐英雄 奉懿旨勇擒龙马   当日潞花王回进宫内,将韩吏部圆梦之言,一一禀知。狄太后想来,不觉倍加愁闷,追思昔日离别家乡,已将二十年,别却母亲哥嫂,以后音信无闻。后来只因水淹山西太原,狄氏宗枝,无人已久,还有什么骨肉重逢之望!既然韩吏部如此言来,亦真假未分,且待来日月圆之后,准验如何。当命留下韩吏部,倘此事无差,必然厚赏于他,倘详梦不验,然后叫他回衙。当有潞花王领旨,是日款留下韩爷不表。   且说狄太后自思,吾儿虽云玉叶金枝,王家之贵,只可惜至亲骨肉,分散如烟,还有什么亲谊之人相会?可怪韩吏部无凭无据,反惹着吾的心酸。想念来了,不觉泪下不止。   却说韩爷是日被潞花王款留在书斋中,不觉心中气闷起来,反恨方才圆详此梦,或要激恼了狄娘娘。但据梦而圆,依理而详,也该有骨肉相逢之兆,但不知真验否。如若准了便好,倘或不验,太后娘娘怪着,就不妙了。早知如此,方才悔恨把梦来详,不如照着包年兄只推不懂,也就是了。   这且慢表,再说宫中出了一事,当初有一龙马,名九点斑豹御骝鬃,乃是一条火龙变化,帮助赵匡胤骑乘,统一江山,后来此马仍归天上为龙,受玉旨恩封。不想数十年间,凡心未了,走下落在山西省,将西河县翻沉了,残害却十数万生民性命。玉帝大恼,要剐此孽龙。后得众星君保奏,目今西夏叛宋,武曲星下凡,平西保国,莫若仍贬他下去做龙马,帮助征战,将功折罪,以彰我主好生之德。玉帝准奏,故今降下此龙,在于南清宫王府后花园荷花池内,作浪兴波,好生猖獗。当日吓得管国官魂不附体,认是妖魔作怪,即来银銮殿上禀知。   潞花王听了,也觉心惊。当时王府众人,多已害怕,狄太后闻之,心中烦恼,不知哪方妖怪作孽,这样猖狂。便命将园门下锁闭固,众家丁内监,人人惊恐,三言两语,早已惊动书斋韩吏部。他想:狄青乃王禅老祖之徒,向在峨嵋山学艺七年,况勇力能除狂马,不免待我保荐他去收服了妖魔。如若狄青收除此妖,千岁自然将他重用,便得进身了,又可免了庞、孙之害,有何不美?主意已定,即日对潞花王说道:“今有壮士狄青,本领很强,他是王禅老祖之徒,仙传武艺,非人可及,曾在天汉桥力除狂马,不如召得此人,拿了妖魔,以净宫闱。不知千岁意下如何?”潞花王道:“韩卿,未知人在何处?”韩爷道:“现在微臣之家。”潞花王道:“既在卿府,即速将他召来。”韩爷道:“这狄青踹死了庞家狂马,被他哄到府中,欲图谋害,幸亏得他故旧家人放走,逃入臣家。询起世家,原非微贱,乃臣世交谊侄,年纪青春、气宇轩昂。不想目今庞洪得知在臣处,即差兵围守于臣家,犹如抄没家产一般。”   王爷听了道:“可恼此老贼如此无礼!”韩爷道:“臣该当有罪,不得已把狄青藏在御书楼里面。”王爷问:“后来庞贼便怎的?”韩爷道:“当时庞洪就回去了。”王爷道:“怕他不肯回去么?”韩爷道:“庞洪虽则回去,尚有数千军兵,不分日夜看守,将臣衙署前门后户,也都把守了。”王爷怒道:“有这等事么?老奸真真可恼!”即传差官捧了龙牌,立刻将那庞府军兵驱逐。当日差官领旨,一到韩府,将铁甲军尽皆赶散。这些军兵实在守得厌烦了,一闻此旨,一哄而散。   且说庞府打发四十名家丁,前往追赶李继英,先有三十八名回来,禀知李继英吉无踪迹。庞太师闻言,正在着恼,忽闻潞花王降旨,驱散了三千兵丁,更加火上添油,忿怒异常,心想:狄青小奴才,定到南清宫里去,教老夫岂无可奈何了。即差人往报知孙兵部,按下休提。   却说狄青出了御书楼,身乘银鬃马,离了韩府。一路思量,不知此去,是凶是吉。当时进至藩王府中,千岁降旨召进,狄青双膝跪下,连头也不敢抬,三呼:“臣山野子民狄青,朝参千岁爷。”潞花王道:“平身!孤家召你到来,只为宫中后花园新出一妖魔,十分厉害,其形似龙,峥嵘两角,遍身血结,在那荷花池内作波兴浪,合府忙乱,今已关闭数重园门。今有韩吏部保荐你有降龙伏虎之能,从仙师学技,法力高强,倘能除了妖怪,使母后心安,当今圣上,自然封爵奖赏功劳。”狄青想道:叔父真乃可笑,我虽是老祖之徒,武艺般般都晓,惟有擒拿妖法,不曾学得,如何将我保举起来,这是何解!但叔父已经引荐于我,倘若推辞了,千岁爷岂不见怪?也罢,我想既为男子汉大丈夫,须要做出掀天揭地奇能,方见本领。倘若伤在妖怪之手,连叔父也没趣了。若我命不该亡,得除妖魔,千岁爷自然收用,就是那庞洪算帐也不相碍了。想罢便道:“野民果有降魔妙手,千岁爷不须担忧。”潞花王听了大喜,传旨备酒相待。   酒膳已毕,又是红日归西。是晚八月十四之夜,一轮明月东升,秋夜天晴气爽。银銮殿上灯高挂,南清宫内烛辉煌,夜宴方完,又闻殿内喧扰之声。宫入内监,个个惊慌,都说妖怪凶狠。当晚狄青对众人说:“你们只须助我皮鼓铜锣声响,便立擒妖怪了。”众人都说:“全仗英雄大力,不知要用盔甲否?”狄青道:“不消盔甲,只要钢刀一口。”当时内侍急忙忙扛来钢刀,好个心雄胆壮的英雄,挂起宝剑,手提大钢刀,呼人引路。众人不敢先走,内中有胆大些的内侍,引着小英雄敲锣击鼓,好比庆贺元宵佳节,方才开了数重园门,放狄青一人进去,连忙闭锁回转,在门外鸣锣擂鼓,一片响声,无非助兴。   当时狄青雄赳赳提起大刀,跑来走去。花园宽大,走过东,跑过南,又走至望月堂,大喝道:“妖魔怪畜,快来纳命!”狄青一路呼喝,看看走至荷花池前,未到池边,先已水高数丈,跳出一怪,遍体朱红,看来原是一条火赤龙,张牙舞爪,真有翻江倒海之势。大吼一声,好比雷鸣。当下狄青大喝道:“逆畜,来试试钢刀。”说完擎起刃尖,指定火龙,龙立于岸,池中水势定了,波浪不兴,但闻耳边狂风大作,呼呼响亮,园内落叶纷飞。此龙咆哮之声不绝,张开大口,摇尾昂头,月光之下,红鳞闪耀,钢刀鲜明。狄青与火龙相斗,已有半个时辰,两下武艺,轩轻不分。狄青手中一松,大刀坠地,急忙回身退后,跑走如飞。却被火龙赶上,张开血盆大口。狄青反吓了一惊,原神现出,火龙方知他是武曲星。只见红光一道,透上青霄,大吼一声,在地滚滚碌碌,红光过后,只闻嘶鸣之声,化成一匹大龙驹,约有五尺高,遍身红绒毛,闪闪生光,双眼与月映射如灯,两耳血红,头上当中一角色青,生来异样无双。当时狄青立定看着,不觉称奇,笑道:“方才交斗时,明是一条火龙,倏忽之间,变化为马,莫非上天赐赠此奇马与我?”便又呼道:“龙驹,你若肯随我狄青,可将头儿点上三点,如若不肯归我,就摇上三摇。”说话未了,马头顷刻连点三点。   当时狄青大喜,即慌忙下拜,望空拜谢上苍,即扳上马角坐上,徐徐走回,连叩园门,却不见开,只为外面敲锣击鼓,喧闹之声不绝,左右园门皆叩不开,一时心中喜悦,在园中往来驰骋。其时约有二更时候,园外众人且住了锣鼓,一同忖度道:“狄青进园,约已有三四个时辰,他与妖龙相斗,料然胜负已分。狄青收除了妖怪固好,倘怪物吞了狄青,开园门就不好了。”你一言我一语,只得静听了一回,即开了园门,一同涌进,不见有人,又不闻妖物吼叫之声。东西四望,不但不闻妖怪兴波作浪之声,即狄青也不见了。岂知此座花园宽大,周围有四五十里,当下只见远远有一人一骑而来,快如闪电,即时跑至。只见狄青,高与檐齐。又见他在马上呵呵大笑,得意洋洋,往来驰骋,见了众人,连忙下马,呼道:“众位侍官,我已将妖怪收降了!”众人道:“妖怪在哪里?”狄青道:“此龙驹便是了。”众人看来,此马果然生得超群出众,便一同往见千岁爷。   当下潞花王闻知,心中大喜,登时传命召来。狄青一手牵着龙驹,一见千岁爷,即下跪禀道:“小民已收服火龙,不料化为此马。”潞花王一见龙驹,连称奇事。又看此马生来过于高大,遍体红毛,中央生了一只独角,果然异于凡马。狄青道:“启千岁爷,此马乃火龙变化,世所罕有之物。今千岁爷府上出此宝驹,料是祥瑞之兆,必须装成一副鞍辔乃可。”潞花王道:“你言有理。”即传旨将孤家追风驹鞍辔卸下来,装配此驹之上。当时内侍领旨而去。王爷又传命备排筵宴。当夜王府中人七言八语,都称奇异。早有宫娥一众奏知狄太后去了。   且说韩琦在书斋闻知,连忙跑至内殿,见了此驹,欣然喜悦,便道:“人间罕有罕闻!”看罢,又呼道:“贤侄,算你盖世奇能,所称王禅老祖之徒,庶不愧也。”狄青道:“叔父,此乃千岁爷的洪福齐天,小侄何能之有?”说未完,鞍辔到了,装配起来,更见毫毛光采。当日潞花王见装配起来,此驹更加出色,即吩咐两旁侍官,扶他上马。哪知龙驹发起狠性,将头一摆,前蹄一曲,后腿一伸,险些儿将潞花王跌将下来。早有侍官把他扶下,便道;“此驹不服孤家,韩卿你且试试,看龙驹服否。”韩爷笑道:“千岁爷,老臣福分浅薄,如何乘坐得此宝驹?”潞花王道:“休得过谦,且试试如何。”韩爷无奈,只得来乘。只为马高人矮,仍要侍官扶上。果然韩爷上得龙驹,又是依然不驯,马背一曲,头一颠一摆,几乎将韩爷跌将下来。侍官连忙把他扶下驹去。   王爷又呼唤狄青道:“此龙驹是你降服它的,它必然伏畏于你,且乘骑上去看看。”当下狄青曲背打躬道:“此驹生来性烈,既然不服千岁爷与韩叔父,焉肯畏服小人?”潞花王喜道:“此驹是你降服的,岂不畏惧于你?”韩爷道:“千岁有旨,你且试乘何妨?”狄青听了道:“如此小人告罪了。”即扳上当中马角,轻轻一跳,早已跨上金鞍。哪知此驹全然不动。韩爷一见大喜称奇,潞花王也喜形于色,跑上前呼道:“马啊,你真乃欺善畏恶了,偏会使刁作难的,将本藩欺着!”当时狄青心中暗暗大喜,一刻走下鞍来,上前叩谢过千岁爷,即开言道:“比驹既不伏千岁爷乘坐,且待小人道他几句,待千岁爷再乘上去,看是如何。”潞花王道:“不必了,孤家的宝驹异马甚多,如今连鞍辔一并赏与你吧。”狄青大悦道:“多谢千岁爷!”   狄青受赐龙驹之后,不知如何去见狄太后娘娘,且看下回分解。 狄青演义 第十六回 感知遇少年诉身世 证鸳鸯太后认亲人   话说狄青听得潞花王将龙驹赏赐与他,心中大喜,拜谢道:“启上千岁爷,既蒙惠赐,还要求赏一个驹名,未知可否?”潞花王道:“此马乃在月色光圆之下所得,即取名现月龙驹便了。”狄青听罢,欣然下阶,与众侍臣站立。当时天色亮了,王爷吩咐。带龙驹入后槽?料。内侍领旨,牵驹而去。   是日潞花王复诘询小英雄道:“狄青,看你青年俊美,不意有此奇能,家中父母还存否?作何生理度日?几时得到仙山,拜着老祖为师?今朝降服了龙驹,免了园中忙乱,皆你之功力,明天奏知圣上,定有奖赏。”狄青见问,即道:“启禀千岁爷,小人祖上,原不是无名之辈,世籍山西太原府西河县小杨村。祖父狄元,曾为两广都堂。父亲狄广,官居总镇。不幸相继而亡。小人九岁便遭水难,母子分离,幸得仙师救至峨嵋山学艺,前后七载。上月七夕间,奉师命下山,一到汴京,自得亲人相遇,岂知亲人不见,反被奸臣谋害。”   当时潞花王还要再盘问他几句,忽闻说太后娘娘请千岁爷进见。他一路走回宫内,喜欣欣的朝见母后娘娘。太后开言道:“王儿,方才宫监报明,已经有一位英雄汉收服了妖魔。”潞花王道:“臣儿禀知母后,此人年轻,武艺无双,名唤狄青,山西人氏。他家原非下等之人,世代为官,乃一位贵公子。又得仙师带至峨嵋山学艺。这英雄果然收服龙驹,此皆韩吏部所荐。”狄太后听了道:“此人名唤狄青,山西人氏么?”潞花王道:“山西省太原府西河县小杨村人。”   太后听了,沉吟自语道:“我想小杨村地名,乃是我的家乡,一村中没有别姓,单有狄姓一家。且数年之前,只闻水涨山西,西河一县,全然淹没,料得我狄姓之人,尽遭水难,也未可知。莫非此少年英雄,从水中逃脱了不成?他又名狄青,有些蹊跷。”便道:“孩儿,你可问他祖上父亲名讳否?”潞花王想了一会,道:“儿也曾问过他,他说祖上名狄元,曾为两广都堂。父名狄广,官居山西总兵。”当时狄太后一听此言,连说:“不错,不错!”言未毕,纷纷下泪,愁锁双眉,呼道:“王儿,速传旨,令狄青进见。”潞花王不明其意,忙问:“母后传他进见何事?”狄太后说道:“王儿呀,据他所言家世,乃是为娘的嫡亲侄儿了。故要询他一个明白。”潞花王听了,反觉惊骇,说道:“既然如此,即宣呼他来,问个明白便了。”即传旨召进狄青。   太后娘娘坐于珠帘内面,潞花王坐于外边,狄青膝行而进,跪倒宫前,不敢抬头仰面。便有太监一名,传言道:“狄青,太后娘娘问你,你是山西省人,哪一府?哪一县?哪一乡?哪一庄?祖宗三代名讳,官居何职?母亲何姓?如今在否?一一奏明上来。若有藏头露尾,不免自取罪戾。”   当下狄青不语,暗想:这太后娘娘,盘问得奇怪,因何盘诘起我的身世来?但其中意思,吾难猜测,且说出真情来,若论是吉是凶,只得听命于天了。于是将祖父母姓氏官职一一奏明。又说并无叔伯弟兄,止有长姐金鸳,早已出阁,次姐银鸾,早已夭亡。太后娘娘听到此处,便问道;“你既无叔伯弟兄,可有姑母否?”狄青答道:“姑母是有的,只幼时闻母亲说,进入皇宫,早已归天了。”太后娘娘闻言,暗暗惨然,泪珠滚滚,嗟叹一声。又暗思道:既说进入皇宫,为何又说早已归天了?于是又问道:“你既知姑母故世,死于何时?得何病症而死?”狄青道:“只为先皇点选秀女,进朝时,小人年幼,不知详细。至稍长时,只闻母亲说,姑母进京之后,即已归天。”   原来此段情由,上书已经叙明,当时被选进宫时,圣上将狄氏赐配八大王,孙秀暗中播弄,狄广中其奸计,认真以为妹子已死,故狄公子长成八九岁,孟氏夫人也告知他姑母身死于进宫之后。如今狄青见问,即如是而对。狄太后听了,一时也猜摸不出,但其余说话,一一吻合。不觉肝肠欲断,带泪呼道:“狄青,你既是狄广之儿,有何凭据?”狄青一想,便道:“禀上太后娘娘,小人有家传血结玉鸳鸯一只,幼年时,母亲与我佩系于身。曾记鸳鸯原有一对,雄的留下,雌的送与姑母进朝,但不知姑母故后,雌的落于何处。”太后带泪,将身上所佩那只雌的鸳鸯摘下,命狄青将雄的献上来,仔细一看,真是一双无异,一色无分。   太后娘娘看过此宝,传旨命将珠帘卷起。狄太后珠泪盈腮,抽身出外,连呼道:“侄儿啊!”狄青见如此光景,登时发呆惶恐,伏倒尘埃,开言不得。早有潞花王见母后唤他侄儿,自然不错的,即起立说道:“请起!”狄青道;“千岁,小人乃一介贫民,还祈不要错认了。”太后娘娘听了,带泪双手扶起狄青,呼道:“侄儿啊,老身即是你的嫡亲姑母,你方才说的家世一一相符,且有这玉鸳鸯为证,不错的了。何用疑惑,速速起来相见。”当下潞花王微微含笑对狄青道:“真是骨肉重逢,不期而会,皆由天赐,何必多疑?”即呼内侍备下香汤,侍狄爷沐浴,又命宫娥,取套衣冠。宫人启禀:“千岁爷,不知用什么服式与狄爷更换?”潞花王道:“即取孤的服式,与狄爷更换便了。”内监宫娥领旨去了。   这里太后娘娘手挽狄青,呼道:“我那侄儿,作姑母的今日与你相见,如见你爹娘一般。喜得你长成,得延一脉,生得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若非韩琦圆梦,逆龙作祟,今日怎能姑侄相逢?”狄青呼道:“千岁爷太后娘娘啊,吾实无姑母的,只恐错认了。”狄太后言道:“你方才说有姑母的,怎么又说没有,是何道理?”狄青道:“姑母原是有的。”太后道:“如今在何处?”狄青原要说出已经身故,但思她如此相认,又不好如此说,只得转口道:“只是进宫之后,一直信息全无,不知详细了。”太后呼道:“侄儿啊,我是你嫡嫡亲亲姑母,再无错讹的了。我生身故土是小杨村,与你父身同一脉,我父官居两粤都堂,有家传玉鸳鸯一对。况我进宫之后,并无差池,山西那时进宫秀女,并无第二个姓狄的,我想来决无舛错,你还疑惑不认么?此时尚有巧合成对玉鸳鸯足以为据,一些不差,雌的我所收拾,雄的你母谨藏,若非这玉鸳鸯,几难相信了。”   狄青暗忖,师父之言验了,果有亲人相见。于是连连叩首,呼道:“姑母大人在上,侄儿不孝,罪大如天。只为侄儿九岁时,母子分离,六亲无靠。后得王禅老祖救脱水难,在峨嵋山学艺七年,今朝不期而会,与姑母相逢,何异旱苗得雨,枯木逢春,实在不胜欣喜。”当时潞花王更喜形于色,上前拍拍狄青肩上道:“太后与你初见,弟不知是表兄,多有委曲,以后只以弟兄称呼便了。”狄青道:“岂敢如此僭越,贵贱悬殊,决无此理。”潞花王道:“既是至亲,何分贵贱!”狄太后道:“侄儿且起来,沐浴更衣,再行相见。”狄青领命,辞过太后母子,侍官领他沐浴慢表。   当下狄太后呼道:“王儿,你且看此鸳鸯好否?分别多年,今日始得成双。”千岁爷将鸳鸯接来细看,连声称妙,只见血彩闪烁,口吐霞光,即说道:“请问母后,此对鸳鸯,既是一件宝贝,不知此物产在何方?”狄太后道:“孩儿,此对鸳鸯,原出于北番外邦,进贡朝廷,先皇钦赐与你外公,为娘得了雌的,雄的留与你母舅。为娘时时想念雌雄两宝,以为没有会期,岂料鸳鸯今日重逢,追思昔日,倍觉惨然。”潞花王道:“这却为何?”狄太后道:“王儿有所不知,此对鸳鸯,狄门已经传了三世,真是镇家之宝。今日为娘见鞍思马,你外祖母与舅舅得病而亡,倒也罢了,只是你舅母遭殃被水而亡,骨肉沉流波底,不得共享安闲,哪得不伤心啊!”潞花王禀道:“母后且免愁烦,今喜得表兄长成,气宇不凡,外祖、舅父母留得英雄好后裔,此乃天不负善良之报。况表兄生得如此品貌昂昂,何难光前裕后。待明日进朝,奏知圣上,封他一员大将,还有哪个敢欺侮他?”狄太后道:“王儿,说什么武将,明朝传我之命,要当今封他一个王位。如若不封,说为娘的必定要动气了。”潞花王应允,狄太后又道:“韩吏部洞明奥理,圆梦准验,如今且请他回府去。若赠他金帛财宝,谅他也不领受,须奏知当今升调,以奖其劳。”   正言语间,狄青已沐浴更衣,穿着潞花王服式,看来愈觉威仪赫赫,即上前拜见姑母。太后娘娘见了,心花大放,当时表兄弟一同叙过礼,宫人内监,俱来叩见狄王亲。太后娘娘又呼“侄儿,且往前殿会宴后,再来叙谈。”狄青领命告辞,退往前殿去了。   当时日已正中,潞花王带着笑脸,把情形传知韩吏部,着他先归衙署,候日加封,即差内官送他回府。此时韩爷喜悦万分,不觉暗暗称奇说:“那知狄太后即狄广哥哥之妹,陈琳奉送回朝,已将二十年,老夫亦未深知,谁料我详梦,却如此神准。”   不表韩爷欣悦,却说潞花王陪伴狄青筵宴,弟兄开怀畅饮,自未刻言谈交酢,不觉斟酒数巡,已是时交二鼓。用过夜膳,潞花王传令内监宫人,不必多人在此伺候,只留下四名侍官,伺候狄王亲。   潞花王辞别回官安寝慢表。却说狄青已经饮酒过多,虽酒量不低,他的酒性却不甚好。大凡酒量与酒性,却有两般之别,吃酒多而不醉者为之好酒量;吃酒多,醉而不狂暴者,谓之好酒性。狄青的酒量虽高,而酒性却也平常,前者在万花楼上打死胡公子,也因酒性平常之故,如今又要因酒后弄出事来了。当夜宴毕,已有三更时候,他仍未安寝,却于灯下想起了两个奸臣,因道:“孙兵部庞太师啊,我与你一无瓜葛,又并无冤仇,为什么二次三番,要害我性命!”越想越怒,大呼:“可恼!可恼!你这两个恶毒之贼,真难涵容,今夜必要斩了这狠毒奸臣,以免后患。”当时怒气冲冲,即要抽身,便呼侍官两人,快提灯笼,便要出府。侍官禀道:“狄爷,时交三鼓了,要往哪里去?”狄青到底醒中已醉,醉中又醒,暗想倘若言明要往杀孙兵部,他们必不肯与我去的,不若哄骗他们,便说道:“往韩吏部府中去便了。”   欲知狄青如何杀孙兵部,且看下回分解。   狄青演义 第十七回 狄公子乘醉寻奸 包大人夜巡衡事   当下王府侍官禀道:“狄爷,夜已深了,请明早去吧。”狄青喝道:“吾必要去的,你敢阻挡么!”内侍不敢违逆,只得点起灯笼。这狄青穿的是潞花王服式,腰下又悬了一口宝剑,两名侍官,持了一对南清宫大灯笼,一重重的由府门而出。一连出了九重,方至王府头门,跑出官街大道。正好一天月色,万里无云,街衢中家家户户,肃静无声,只闻鸡声唱叫不休,犬吠留连不绝。两侍官不觉向南往韩府而来,狄青指着南方道:“此道往哪里去?”侍官道:“此地是往韩吏部府中去的。”狄青道:“如今不往韩大人府中去。”侍官道:“狄王亲,不往吏部府,要往哪里去?”狄青道:“吾与孙兵部有深仇,如今要往他府中,仗着三尺龙泉宝剑,今夜必取这奸臣脑袋!”侍官听罢,吓了一惊道:“狄王亲,这是行凶之事,万万不可!”狄青喝道:“谁言杀他不得,只须我一剑,便把他挥成两段了。”侍官不敢多言,只得引着往孙兵部府而去。   过了天汉桥,不觉已至孙府衙门,照壁高昂,府门前有大灯笼照耀,又有千总官把总官四围巡查。一见了南清宫的灯笼到来,吓得惊惶无措,躲避不及,心下慌忙,不暇细看,竟认作潞花王驾到。俯伏尘埃,声称:“王爷。”狄青听了,呼呼冷笑道:“你们夜深在此,却是何因?吾不是妄乱杀人的,只手中宝剑,要砍奸臣的头颅。”众员禀道:“启千岁爷,小人等乃孙兵部衙中巡查的。”狄青道:“既如此,快快唤孙秀出来见我!”众员禀道:“孙大人不在府中。”狄青道:“他不在府中,哪里去了?”众员禀道:“孙大人往九门提督王大将军街中赴宴去了。”狄青道:“可是真么?”众员道:“小臣们怎敢哄骗!”狄青听了,又吩咐向王提督衙中去。侍官应诺,提灯引道,急步往九门提督街中而去。